我一直对道教不是很感兴趣,总是认为它是我们祖先对物质、人生、社会的一种畸形思维。而且与高僧辈出的佛教相比,道教出类拔萃的人物实在是少的可怜。从道教诞生,炼丹就成了道人用来追求生命永恒的物质手段,而佛教讲究的是轮回,这一对比让我觉得道教非常荒诞。那么,是不是因为这样,道教在佛教面前就一败涂地了呢?当然不是。因为在了解了一些道教人物中我发现,在彰显个人价值与生命意义上,道教远远比佛教精彩。佛教讲究的是朴素的众生观念,道教讲究的是华丽的个体乐章。但是,在这里,我不想过多地纠缠佛教与道教的矛盾关系,因为我对它们理解也不深刻。我只是想从这里为开端引出两个道人,有点以正视听的意思。这两个道人从纯粹的意义上来讲,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道人。因为他们从不遵从于道教的戒律,而是以道教为载体,把自己的艺术才华与个性魅力发挥到了极致。这两个人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一个苟活在民国乱世,一个糟践在末唐红尘;一个等同于乞丐,一个类似于妓女;一个曾经淫乱,一个依旧放荡;一个最终瞎了眼睛,吐血而死,一个被送上了断头台,长笑当哭;一个是伟大的音乐家,一个是杰出的女诗人;一个叫阿炳,一个叫鱼玄机。 因为特别喜欢《二泉映月》,所以先讲阿炳。起先我对阿炳并不了解,还在中学的时候,电视里曾经放映过连续剧《阿炳》,很多人包括我的二嫂都在有滋有味地观看,那时因为沉迷于武侠剧,所以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一个瞎子音乐家的故事,这是少年人的性格。但我还是看见了一个镜头,就是阿炳拿着二胡在无锡的街头卖艺的情形,这个画面我现在也没有忘记。不过,有些人的名字我好像是从前世里恍恍惚惚带到今世的,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比如瞎子阿炳,我知道我是从电视连续剧里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名字,但是刚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好像以前的某个故人一样,一下子来到了我的面前,似曾相识,却又一无所知,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怕人笑话,我对很多名家名曲接触得确实比较晚,像《二泉映月》,我也只是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才第一次听到。那时候一个师弟与我特别好,他的女朋友给他送了一盒阿炳的磁带,然后他拿给我听。那天晚上,宿舍里的同学都已经睡着了,校园的夜晚静悄悄的,偶尔有风吹落叶的声音,我躺在窗下,戴上耳机,《二泉映月》苍凉的二胡声开始拉响。我不知道如何形容《二泉映月》旋律的开始,我一直想写阿炳,但就是不知道怎样形容《二泉映月》开头的引子而作罢。音乐评论家乔建中说这个引子,就像一个人长叹了一声,这是迄今为止我见到的形容最好的评论。但是,我觉得这远远不够,还不能完全把《二泉映月》的神给表现出来。也许,这是一种绝响,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我们只能姑且想象着一个老年盲人,在繁华或者冷清的街头,向一个不谙人事的儿童诉说自己的悲惨故事,故事先从一段长长的沉默开始,接着是一声叹息,于是,无需再接着听下去了,让人已经泪流满面。这是第一次让我流泪的音乐,也许是最后一次,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对音乐几乎一无所知的普通人。 那么对于一个世界级的音乐家呢?比如日本音乐指挥大师小泽征尔。大家都知道小泽征尔对阿炳非常崇敬,几乎崇敬到了自我卑贱的程度。他一听到《二泉映月》就会跪下来,他说听这样的音乐就应该跪下来听。跪下来所听的音乐究竟能比躺下来听好听多少,我们常人当然无法判断。也许效果是一样的,让我们明白的是,作为艺术家,小泽征尔完全被阿炳征服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当然,听《二泉映月》,不必在乎用什么样的方式,重要的是要用一种崇敬的心情,这种崇敬的心情对每一个敏感的人来说,都是不容回避的,也是无法回避的。 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中国一个普通的民间艺人,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把一个世界级的音乐大师给击倒了,他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呢?我想,首先是小泽征尔对音乐认识的深刻,只有达到这种大师级别的人,才是阿炳真正的知音。再者,当然就是阿炳音乐的感染力与震撼力。这不是任何音乐家都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听阿炳的音乐,你会感觉到那种天籁之声完全是从心灵深处迸发的旋律。像在燥热的盛夏突然传来一阵凉风,或者清澈的秋水上静静地落上一片红色的树叶。这种音乐往往使听众一点一点地进入,然后像进入了迷宫一样再也无法走出来。 我们现在能够听到的阿炳的六首曲子,对于阿炳的音乐世界来说,只是冰山一角。这六首曲子包括《二泉映月》、《大浪淘沙》、《听松》、《龙船》、《昭君出塞》、《寒春风曲》。就像高手出招,每一招都是重拳,每一拳都彻底地击中了听众最脆弱的部分。那时候,阿炳已经到了生命的末期,也很久没有动过乐器了,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给慕名前来拜访的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杨荫浏、曹安和录下了这六首曲子。录完这六首之后,阿炳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他对两位教授说,自己还会拉几百首曲子,希望等身体恢复一点之后,你们再过来录。这是中国音乐史上一件重大事件,既是幸运,也是遗憾。它以里程碑的方式与嵇康在刑场上奏响《广陵散》一同被载入史册。半年后,阿炳吐血而死,根本没有来得及给两位教授录余下的几百首曲子。这是中国音乐史上的重大损失,我相信如果这几百首曲子能够保存下来,瞎子阿炳一定会成为东方的贝多芬,甚至贝多芬都望尘莫及。但是,时世就是这么无常,阿炳在我们这个蓝色的星球上,本来就是巨人中的巨人,但这个世界从不给他巨人的待遇,甚至让他最终成为巨人的机会也被上帝拿走了。我时常想,生活在那个年代的无锡人是多么幸运啊,他们可能只给阿炳一个馒头就可以听上几首世界上最顶尖的音乐。问题是,那个时代又有谁会真正地细细品位阿炳用血泪创作的曲子啊?!但是历史还是记住了一个在无锡流浪街头的盲人艺术家,一个拥有世界上最丰富宝藏的老乞丐,他拿着一把二胡,戴着断了一条腿的墨镜,他看不见光明,但是他从自己的音乐里走向了光明,虽然身影萧瑟而孤单。 从机遇上来说,阿炳就是为音乐而生的。说得不好听一点,阿炳就是音乐的孽种。阿炳的父亲是无锡道观雷尊殿的观主,名字叫做华清和,也叫华雪梅,这后一个名字是他的号,我特别喜欢这个名字,觉得只有这样的名字才能与一个落魄的艺术家相匹配。华雪梅琵琶弹得非常好,人称“铁手琵琶”。阿炳的母亲原来是一个寡妇,经常来道观里聆听华雪梅的琵琶,两个人互为知音,日久生情,后来就生下了阿炳,大名叫做华彦均。阿炳的母亲生下阿炳之后,就被族人视为大逆不道逼她自尽了。孤苦伶仃的阿炳就被送到了自己的父亲身边,当一个小道士。阿炳的音乐天赋极高,父亲的那几手绝活他很快就学会了,但是,在艺术的至境之前,他从不骄傲,到处与一些音乐高手切磋技艺,最终成为了民间音乐艺术大师。在这里,我再一次对道教产生了敬意。道教里出思想家比较困难,出艺术家却易如反掌。流传了几千年的道教音乐,终于打造出了像阿炳这样的天才。 阿炳不是一个好道士,他不喜欢诵经,也不喜欢炼丹。他从不把给普罗大众带来福祉作为重任。他生性风流,这一点从骨子里与他的父亲是一样的。但与华雪梅不同的是,华雪梅用音乐迎来了爱情,阿炳却用自己肆虐的才华在妓女身上疯狂购物。他从女人身上得到了一切,当然也包括梅毒。后来阿炳成了瞎子,吐血而死,都是梅毒给他留下的祸根。阿炳还吸毒。他的这些不良嗜好都是道德的敌人。但是阿炳好像与生俱来就是一个超脱在道德之外的人。没有一个人会说阿炳不道德。这是一件很奇怪的现象。比如我们如果发现和尚嫖娼一定觉得恶心,不要说嫖娼了,就是调戏一下良家女子我们都觉得恶心,甚至觉得愤怒,但是我们为什么会原谅阿炳,他是一个道人啊,是一个道观的观主,身上披着出家人逃离凡尘的外衣。为什么他没有逃离凡尘相反堕落凡尘却得到世人一致的谅解?我无法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研究这个结论的过程会让人头痛。或许每一个人内心都有堕落的种子,但是我们都会尽量地掩盖它,不让他发芽,开花,结果。就是这种掩盖使很多人背上了沉重的道德负担。比如一个著名的相声演员嫖娼被人拍摄下来并敲诈勒索,我们不原谅他;又比如一个专门演伟人的特型演员死在广东佛山的桑拿房里,我们也不原谅他。从这些不原谅里我们再来对比人们对阿炳的原谅,发现有很多不同的地方。一是阿炳的性情太过风流潇洒,从不掩盖自己对女人的渴望,这是一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一种放荡,阿炳把这种放荡发挥到了极致,甚至成为了一门艺术;二是阿炳成就太高,人们因为他的这些成就而忽略了他的道德;三是阿炳太穷,社会地位太低,一个乞丐的嫖娼史不足以让人用道德标准来衡量;四是阿炳太正直。国民党高级将领汤恩伯给宠爱的十三姨太过生日,请阿炳来演出,结果遭到了阿炳的拒绝,老汤派人把阿炳毒打了一顿,阿炳擦了擦嘴角的血丝,仍旧是两个字“不去”,老汤自然无可奈何。这就是阿炳,无论他干了什么坏事,有了以上四条,人们就不再以道德的标准约束他,相反,他的风流韵事成就了后人对一个伟大艺术家的想像,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应该的,应该的,不让阿炳这样的人嫖娼让什么样的人嫖娼?阿炳的嫖娼行为不但不会遭到唾弃,相反得到了后人某种心理上的认可与鼓励。我们也可以凭借上述四条问问现在所谓的“艺术家”们,只要能够做到一条就原谅你们,结果,你们一条都做不到,这是你们的悲哀。 不过,如果把阿炳的风流韵事当成艺术创作的源泉显然也是不“道德”的。风流韵事只能是艺术上的一种调料,风流有时候与艺术无关。苦难的生活才真正是阿炳的艺术之源。《二泉映月》就是阿炳瞎了之后创作的,那时候他已经是一个走街串户的乞丐。这当然已经完全与风月无关。我们喜欢阿炳,我们原谅阿炳,我们同情阿炳,我们理解阿炳。我们从阿炳的身上可以找到很多自己的影子,因为阿炳把每一种生活的艺术都推向了极致,我们生活中的每一点如果用放大镜来看就是阿炳的每一点,哪怕是截然相反的一点。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阿炳就是我们生活的代言人。我们可以碌碌无为,我们可以道貌岸然,我们可以委曲求全,我们可以勾心斗角,但是我们不可以没有阿炳,我们不可以没有阿炳现象来安慰我们疲惫的心灵。阿炳就像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与阿炳交流就像重新找回了失去几十年的童真。 阿炳成了一种境界,一种现象。当然在历史上不会独此一家。还有一个人与阿炳非常门当户对,那就是鱼玄机。鱼玄机是一个女人,鱼玄机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鱼玄机是一个会写诗的漂亮女人,鱼玄机是一个会写诗的放荡的漂亮女人,鱼玄机是一个会写诗的放荡的用情专一的漂亮女人。我不用过多介绍鱼玄机,随着这些句子的递进,你可能已经理解并认可这个女人了,就像理解认可阿炳一样。如果说阿炳把放荡发展成了艺术,那么,鱼玄机就是把放荡艺术发展成为哲学的人。香港曾经以鱼玄机的故事拍了一部三级片叫做《唐朝豪放女》,由夏文汐主演。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三级片,因为这是对三级片的颠覆之作。画面拍得唯美,演员的演技精湛,最重要的是,人物选对了,故事也选对了。我对其中三个画面印象深刻:一是鱼玄机放风筝的镜头。放风筝是一种情趣,说到底是一种文学意义上的情趣,但是没有人把这种情趣与放荡巧妙地结合起来,除了鱼玄机。她把风筝绑在自己的脚趾上,柔美的小脚还像蛇一样挑逗似地扭动着,风筝长长的线给人一种剥茧抽丝的感觉,最后鱼玄机在剥茧抽丝过程中露出了她的大腿,让人想像无穷。如果只有这些,我们也许看到的只是一种唯美的情色,但是,鱼玄机挥剑斩断长线,风筝悠悠而去,于是,这种唯美的情色顿时升华,具有了思想上的意义。第二个镜头就是鱼玄机在池塘里洗澡,这本身就有诱惑力,一柄长剑慢慢地伸到了她的胸前,鱼玄机先是有些吃惊,接着表现出了高度的镇静,最后他微笑着伸出双手细细把玩着剑尖,好像在抚摸爱人的面孔。这是一种玩弄死亡于股掌之上的艺术。鱼玄机不是思想家,却做出了思想家行为,这不是一种哲学是什么?第三个镜头就是鱼玄机被推上断头台的时刻,一个骑马的黑衣人冲破重重关卡,来到她的跟前救她,但是鱼玄机摇了摇头躲开了,依然是一袭的红衣,在那个时刻显得格外的夺目。她仰天而笑,仿佛看见了曾经的风筝,也仿佛看见了爱的虚无,她一生中为爱付出的太多了,甚至不惜用放荡来表现。但是她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这个世界对她的痴情给予的只是一种无情的戏弄。 鱼玄机仅仅活了26岁,但就是这短短的26年,她活得自由自在,活得无拘无束,可以用“生若夏花”来形容。自从懂事以来,爱情就变成了她生命的主题。但是由于上天的捉弄,社会的黑暗,人心的险恶,她的爱情成了一纸空文,成了吹不散的一缕青烟。她只好用两种方式来表达爱情:一是诗歌,二是放荡。两者合二为一就是爱情的行为艺术,古今中外,没有谁比鱼玄机把这种艺术做得更彻底,更绝望,更洒脱。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曾经让一个朋友用一个词来形容鱼玄机,她想了一下说“出位”,这两个字真是一针见血。然后我让她再用两个词形容鱼玄机,她选了“才华”、“放荡”两个词。这就是鱼玄机给后人留下的全部印象。不过,仅仅从这些形容词上来分析鱼玄机仍然是不全面的,我认为更重要的是隐藏在才华与放荡之后的一种精神。只有这种精神才使她可以勇敢地冲破道教的戒律,只有这种精神才可以使她敢于冲破封建社会的黑暗,使她这样一个地位低下的弱女子敢于向整个世俗道德挑战,即使头破血流,即使魂断刑场也毫不在乎。一个人如果不在乎了生命,她还能在乎世俗的嘲笑与不公吗?当然,她还有在乎的东西,那就是爱情,可惜她一辈子也没有得到真正的爱情。 鱼玄机,原名幼薇,字慧兰,“玄机”是其出家后的道号。有时候一个人的名字确实是与命运紧密相连的。她这个姓姓得好,也姓得怪异。鱼儿当然可以在水里自由自在,但是她如果钦慕飞鸟就不对了。鱼玄机就是一个钦慕飞鸟的人,为了能够得到飞鸟,她恨不得用眼泪把世界都能变成大海,这注定是个悲剧,尽管有些残酷与美丽。而“玄机”二字,不但直指道教的核心,而且是对鱼的爱情最神秘的注脚。鱼玄机出生在长安一个破落的士族家庭,从小就能诗会文,当时唐朝的大诗人温庭筠非常欣赏她,就用“江边柳”来考她,鱼玄机随口呤了一首诗道: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很难想像这是一个小孩子写出来的诗句,温庭筠非常折服,但因为面子问题,不愿意做鱼玄机的忘年交,却有点恬不知耻地做了她的老师。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的交往也逐渐深入,爱情的种子渐渐在他们的心中发芽。我们从鱼玄机写给温庭筠的诗里可以看出端倪:“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雾清。月中邻乐响,楼上远日明。枕簟凉风著,谣琴寄恨生。稽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 (《遥寄飞卿》)“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疏散未闻终随愿,盛衰空见本来心;幽栖莫定梧桐树,暮雀啾啾空绕林。”(《冬夜寄温飞卿》)一股暗恋钦慕之意跃然纸上。可惜温庭筠当时已经成名,虽然心里也痒痒的,但终于迈不过道德的关卡。万般无奈之下,他把鱼玄机介绍给了当时长安名门之后李亿做小妾。这本来是一段才子佳人的动人故事,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两人想像的那样美好。李亿的妻子裴氏是个醋坛子,鱼玄机经常遭到她的歧视和毒打,以致后来鱼玄机遇到姓裴的人都产生厌恶之情。才情和心气都极高的鱼玄机自然在李家受不了这种窝囊气,索性出家做起了道士。出家之后,鱼玄机还与李亿一直保持着往来,并写下了两首著名的思念诗,其中一首《寄李子安》写道: “饮冰食药老无功,晋水壶关在梦中。秦镜欲分愁坠鹊,舜琴得弄怨飞鸣。井边桐叶鸣秋雨,窗下银灯暗晓风。书信茫茫何处向,持竿尽日碧江空。”我认为“井边桐叶鸣秋雨,窗下银灯暗晓风”更在秦观的“宝帘闲挂小银钩”意境之上,不得不令须眉男儿刮目相看。后来李亿到别处上任,再也没有回到她的身边来,鱼玄机痛不欲生,秉烛写下了一首传诵千古的《赠邻女》诗:“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两句以后几乎成了世间遭弃女子共同的心声。鱼玄机也由此一改过去洁身自爱的态度,看破红尘,索性放纵起来。她首先是与一个叫左名扬的好上了,因为左名扬的容貌仪表酷似李亿。但是鱼玄机并不爱左名扬,他不过是鱼玄机生命里一个过客,是她爱情上的影子。她继续同时和许多许多的男人保持着亲密关系。在众多交往者中,鱼玄机对乐师陈韪有了一段异乎寻常的往来。不过最后鱼玄机怀疑其贴身侍婢绿翘与陈韪有染,竟将绿翘笞杀后埋于后院的紫藤花下。后来事情败露,鱼玄机被带到公堂,审问她的竟是旧日追求她而遭拒绝的裴澄。老羞成怒的裴澄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天赐报复的机会,遂判决鱼玄机以斩刑。一个才华横溢的个性美女,终于走完了她令人眼花缭乱的生命历程。她的年华如同恋人瞳孔中的一盏青灯,也仿佛恋人碧罗帐上的一抹蚊子血。无论褒贬如何,一些都过去了,让生命升华为死亡是最重要的,鱼玄机做到了,而且做得不寻常。 我常常想,如果阿炳与鱼玄机生在一个时代就好了,那才真正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呢,他们也不会各自走上如此不堪的不归之路了。但是,历史是不容假设的。他们在自己的生活里注定找不到知己,也注定了他们一生悲惨的命运。不管后人对阿炳和鱼玄机如何评价,我总是喜欢他们二人,喜欢他们剑走偏锋,用自己独立的人格与整个世俗抗衡,这是一种令人叹服的精神。他们同为道士,本身就是对社会世俗的一种逃避,但是他们又同时用道教戒律最不能容忍的淫乱向世俗宣战,道观成了他们用来挡风遮雨的避难所,同时也成为了他们张扬个性精神的物质载体,而音乐与诗歌更是他们手中最锋利的武器,是音乐与诗歌让他们的故事得到了升华,也许在人间的历史长河里,个性与他们一般的人很多,但被历史记住的却寥寥无几,就是因为音乐,因为诗歌,他们的人物形象一下子丰满起来。作为享受到二人艺术成果的我,无以回报,只好借花献佛,谨摘录曹雪芹《枉凝眉》一词奉献与阿炳与鱼玄机,权当一个后生微薄的祭品: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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