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题材的选择
尽管同性恋在中国电影里已经被多次表现过,至少已经不是什么奇观,但<<蓝宇>>在同类题材的影片里还是有特点的.
在张元的<<东宫西宫>>里,呈现的更多的是一种待研究的人的心理文本,电影明显受到小说作者王小波乃至其夫人李银河的影响.于观众而言,吸引人的地方似乎正在于人物心理及行为上的变态.
到了王家卫那里,在张元那个层次上已然没有了新意,他着力更多的是人物的情感,但导演自己一贯的“反叙事风格”还是令人在故事层面上接受起来颇有难度。
虽说陈凯歌不是象上述二人那样的艺术家，但是更多的观众确实是通过他的影片<<霸王别姬>>才开始知道同性恋状态的,但陈氏并不是想着墨于同性之爱,他只是借这个外衣包装他的人物,以更利于人物心理上的分裂,从而达到将蝶衣戏人不分,认同偏差的含义讲的更明确的目的.
在关锦鹏这里,同性恋显然已经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他不再着力于将一种非常态的生活和心理作为奇观呈现给观众,这可能跟导演本人的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他真的将<<蓝宇>>拍成了小说式结构的爱情电影,丝毫不做作,没有刻意偷窥的迹象更没有意曝露的迹象.而且还是关氏影片的风格,只不过这次故事背景不是旧上海,但八十年代末风起云涌的北京却也一样的是他钟情的"乱世"环境.
而从类型意义上讲,<<蓝宇>>确乎是一部标准的爱情类型片,而这个恰就是这片子的与众不同之处:不是停留在惊呼同性恋的层面上,而是更多的站在一个首先接受同性之爱的层面上去呈现人物的经历和事件中人物的心态,而这些,仅关乎于爱情.于是在经历了片头那些稍显浮躁的裸露之后,片子的先锋性渐次降低,常规的人物生活和正常的人际关系渐次明确.与此同时,观众的心也很好的集中于捍东和蓝宇的情感生活上.最大程度的降低了一部分观众对题材的排斥心理.
与其说这是一个普通的同性恋的故事,不如说是一个不普通的新鲜的爱情故事.
有人说这片子太通俗了,规范的不象关氏的作品,不过我认为他的规范正好是一种对于同性恋题材电影的反叛,是一种超越,至少在中国是这样的.<<蓝宇>>的特色正在于它是一个特殊题材电影,却显的那么普通,导演冲淡了题材的敏感,却营造了浓厚的情感,忽略了道德层面的压力,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于两个人在生活过程里的遭遇.使得故事线索得以清晰的保留在观众心里.至于你是否认同两个男人的这些故事,看完后你再想吧.
二.细节
围绕着两个主人公的情感,有很多戏.其中两场耐人寻味.
这两场分别是前半部的除夕夜团圆饭那场戏和结尾时捍东出狱后晚饭的那场.都是吃饭,晚饭,而且都是在家里."家里的晚饭"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符号,很耐人寻味的场所和行为,不仅含义丰富,而且作用颇多.
前面已大略提到了几部同类型的影片,这些片子(特指<<东宫西宫>>和<<春光乍泄>>两部)常让观众念念不忘的是"这是同性恋的故事",而比较来看,显然<<蓝宇>>在这一类型电影的链条上进化了不少.而我认为在这一点上,就是让观众逐渐忽略"同性之爱"的过程里,这两场戏有着细节上的重要作用.
在家里的年夜饭上,捍东虽然含蓄的强调蓝宇的身份是"一个大学同学的弟弟",但是正因为含蓄才更富意味.这样的介绍显然不足以使他这种身份的人在年夜饭上把蓝宇带回家来.这一行为至少可以告诉我们:在捍东内心里,蓝宇绝非一个玩物,也非交易中欲念的满足者,而是他潜意识里"妻"这一角色的最佳人选.在这个解读里,作为捍东姐姐姐夫出现在晚宴上的这一对夫妻的角色是很好的类比对象.
抛开捍东的内心,导演安排这样一场戏,也是用心良苦的.
前文已经讨论过,题材的敏感容易导致受众接受时的困难.而关锦鹏显然明白自己要讲的是一个爱情故事而非一对同性恋的故事,若因为角色同性恋的身份而降低了爱情本身的观赏性绝非导演愿意看见的.所以这一场戏还有叙事策略上的考虑,用这样常规的常情的常见的生活化的细节,不断的刺激观众去体会两人的生活,更好的冲淡观众迟迟不肯忘记的两人的同性恋的身份"标签".
这场戏里隐藏更深的似乎是导演的一种观念:将最疯狂的行为纳入最通常的环境中,寄托着他自己对真的爱情的渴求,对真的爱情哪怕是同性之爱也应该得到世人肯定的愿望.毕竟导演自己"同志"的身份很容易使人想到他也有种让自己解放在正常伦理关系中的渴望.
倘若我们把这场戏里的一些细微之处解读为捍东对蓝宇的一种"妻"的渴求的话,而后面的那场戏则实现了他的这一渴求.
蓝宇在这场戏里充当的角色明显的和捍东的姐姐关联起来.捍东和姐夫在屋外划拳,而作为妻子的姐姐则和蓝宇在厨房做饭.在这样的对比和类比里的确将蓝宇的身份定位成了家庭主妇,而捍东在和蓝宇说话时腔调明显带有对"娇妻"说话口气,也能证明捍东潜意识中愿望达成后的喜悦兴奋.
与其将这场戏看成是捍东出狱后的庆祝晚宴,不如明确的说是两人的"结婚晚宴".
晚宴上的旁观者们(姐姐,姐夫.刘征)是首先接受了捍东和蓝宇的这种"夫妻名分"的前提下才会如此自然的欢笑的,而与此同时一块充当旁观者的我们也连带着认同了两人的关系.
这两场戏里的细节,不论就其叙事策略还是就丰富人物的内心而言,都是非常成功的.
三.从"裸露"说起
影片开始,两人在刘征安排下见面后互相达成了心愿.
呈现在画面上的是全裸的蓝宇躺在床上,反打镜头呈现的又是捍东正面全裸从浴室向镜头走来.自然他的语言也非常的露骨.
很多人认为这场戏可以更含蓄,或者可以做一些画面上的处理(比如可以将阳具模糊)更有人批评这是导演的卖弄和堕落,格调太低.相反很多人则认为这是生活的真实,就应该让他们的情欲裸露着呈现.
欣赏本就是见仁见智的事儿,都是一家之言,我也只是表明自己的看法.
从美的意义上来看,这片子显然有唯美主义倾向,无论从影片的氛围还是场景的选择,以及影调和造型上都有明显的体现.所以的这样的一场戏不能简单的归结为"生活的真实"之类的理由上,毕竟关锦鹏压根儿就不是这种追求纪实美学的导演.
我主张从整体的剧作结构,从剧本的完整性严密性上来看待这些裸露.
首先,影片并不是讲的正常的情侣的故事,这种不正常不只体现在性别上,也同时体现在事件本身当中.两个人的相遇不是偶然的,动机是明确的:一个为了满足欲念,一个为了钱.
再则,随着影片的进展,俩人之间的故事越来越多.小说式结构的影片不象传统的戏剧影片有着明确的线索和发展,高潮.这样的结构的片子情节往往平淡,进展主要靠人物情感的深化来推动,所以从形态上并不能看到一个完着的故事,而是诸多生活片断的呈现.
了解了这些,回顾这片子.就会发现:因为两人在感情上的渐次深入,他们之间的事件也就逐渐有了张力,不论是分离还是重聚,矛盾的营造还是化解,维系这一切的是情感而非某个事件.我之所以强调情感,主要还是我认为这电影是关于爱情的.也正因为是关于爱情的,我就可以大胆的判断这第一场裸露是与爱情无关的.
但是与爱情无关不代表无用,就剧作而言,它又必不可少.
刚才已经提到小说式结构的影片的一些特点,反观<<蓝宇>>,它的人物感情变化是丰富的,明确的讲就是由浅入深,由不认识到认识再到以来再到互相依赖这样的一种变化.这样的一种变化怎么让荧幕前的观众看出来?重要的一点就是导演必须把这种感情的变化转化成可以把握的视听元素.也就是捍东和蓝宇因为性和钱联系到一起,又因为感情因素不能分离的这样一种变化正是剧作上要结构清楚的.
而导演正是把握住了这一点,才会在开始为我们呈现裸露的身体.之后我们看见的则是俩人穿着内衣,再后来则和衣而睡.在多次分开又相见时,俩人也没有将感情立即转化为性行为,相反我们看到的是相拥和含蓄的问候.这些渐次的变化正是情感深入的表现.性作为联系纽带在他们之间逐渐的弱化,而玩笑,用餐,吵架,这些情侣的场景成了强化因素.在后面的床上戏里已经明显的表现出来是情感的交流,而非欲火的燃烧.尤其是后面俩人在床上的打闹甚至接吻都被直接表现出来,相反我们看到的那场裸露的戏却是在性行为之后的,那场行为只存在于我们的想像里.
所以这场裸露的戏不是什么堕落,也没有必要做处理,更不是吸引眼球的噱头.却真正的是剧作结构里少不得的一次铺垫,一次参照.正因为有了这一次的裸露,后面的不裸才会有了情感的意味,也才有了渐次深入的层次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