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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擦肩而过的面孔(二)

 春雨 2008-06-12
那些擦肩而过的面孔(二) (2008-06-11 10:44:35)

    一个月了,我还是忘不了他们的面孔。

    我们素不相识,却共同经历了生命中不可预期也无法复制的三十个日夜,七百二十个小时。

    这些天常在想,他,她,他们,会如何活下去呢?

    我遗憾,深深地遗憾,我们没能记下他们太多的今天与过往,甚至由于赶路的匆忙,有些人连名字我们也没能记得完整,于是当我每每想起他们的未来,似乎唯一剩下的也只有说了太多遍的“祝福”二字。

    不过,我深信,他们会好好的活着并活下去的。

    在这惊世的灾难面前,他们又一次让我知道,那深厚而苍凉,那温暖而震撼的,正是升斗小民的生命力。

    三十个日夜,他们的面孔没有淡去,却日渐清晰。

 

一  老杨家

    认识老杨一家是在我们初到映秀的时候,当时救援人员刚刚赶到,村子里的人们已经在忙活着了。

    一个男子站在大路边热情招呼赶来的救援人员,跑前跑后集合灾民吃饭,甚至还憨厚地笑着不忘了给疲惫的记者也递过来一杯茶一只烟;另一个男子声音嘶哑,仍使足了劲儿呼喊着指挥乡民挖人自救;抬眼望去,还有一位正开着大吊车在废墟上搬运石头;几名妇女在路边搭了口大锅,热气腾腾地给救援的人们做饭熬粥。。。

    村子里似乎没有太多的呼天抢地,人们忙活着,专注而有序。

    后来,有人告诉我们,这开吊车的年轻人,这指挥乡民的老者,这招呼救援人员的中年人,连同这烧火做饭的妇女们,都姓杨,他们其实是一家子。

    而他们正在搜救的,并不是自家人。

    在现场,数杨家人的声音最大,手脚最麻利。全村只有杨家搞工程有一台吊车,于是指挥救援也自然地始终以杨家为中心。

    如果没有旁人提起,我们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就是眼前这个热热闹闹原本有着二十口子人的大家族,两天前,刚刚失去了其中的十一口人。

 

    一家人在自家的废墟前面搭起了帐篷,但他们始终背对着那片倒下的房子,不向那里多看一眼。只有一次,好不容易能歇一会儿的时候,杨家三哥忍不住向身后一指,“那里有我的儿子和孙子。。。”

    杨家老大的儿子是复员军人,从外地星夜兼程地赶回来。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说我们是自救,我觉得,其实没有什么自救不自救之分,这个提法不准确,太狭隘了,是命都要救,无论是救别人,还是救自己,无论是别人救,还是自己救,都是命啊,所以,应该叫全民大救助。”

    杨家大哥本来也打算和我们说两句,可是想了想,又一把扯下了衣服上的话筒,“算了,还是不说了,不能多说,没空,也怕自己忍不住。。。”

 

 

二  老马

    遇到老马也是在映秀,当时他正在工地上打工,看到房子倒了,第一反应就是跑到了映秀的幼儿园,幼儿园的孩子们救出来了,他又去跑去了映秀小学,一守就是几天几夜。

    正在这个时候她的侄女急匆匆跑过来告诉他,侄女婿被压在房子下面了,还没有救呢。侄女是孤儿,一直跟着老马长大,两个人情同父女,老马说,不救侄女婿,他无法饶恕自己,可是放着眼前的孩子不救,他觉得自己更加无法饶恕。

   在映秀小学守了三天三夜之后,大批消防人员赶到,接手救援。

   老马冲向了压着侄女婿的那片废墟,在巨石交错的洞口前,又坐了三天三夜。

   其实当他赶到的时候那洞里已然没有了声音,可是老马不肯离开。

   他知道,从此,这沉重的愧疚就会如影随形了,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释怀。

 

 

三 九州体育馆不知姓名的老汉

    五月十四号的凌晨,我们曾经在绵阳的九州体育馆拍下了一组镜头。

    那是大灾之后的第二个清晨,很多惊魂未定的人们又是一夜无眠。嘈杂的大厅里弥漫着疲惫,颓唐与茫然。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镜头落在了一个老人和三个孩子身上。

    孩子们不谙世事,嬉笑打闹着,老人长久地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们,嘴里轻声说着:“要乖啊,要乖。。。”

    说实话,老汉脸上的那一派祥和怡然似乎和大厅里的紧张气氛还真有那么点不太协调,在他眼神里在他嘴角的笑意中,竟还能看到这些天来都难得一见的些许满足,甚至骄傲。

    老人穿着一件女士的蓝色旧毛衣,双手手指大部分残缺,撩开被子看,一条腿也已经被截肢。也就是说,大地震发生前,老人原本已是个残疾人。

    但,就是这个残疾老人,和他花甲之年的老伴,相互搀扶着,保护着儿女们的三个孩子第一时间逃出了北川。我们不敢想象,这传说中一天一夜的路程,他们是如何跌跌撞撞走过来的。

    儿女们都在外面打工,两个老人扛着这个家;地震来了,两个老人也必得扛起这份危险。

    老人笑着说,三个孙儿都在,总算是可以给儿女们一个交待了。那语气中,那神情里,确有那么几分坦然,几分骄傲,几分挡都挡不住的满足。

    我们问他:“老伴呢,怎么没在啊?”

    他哦了一声,语气淡淡地:“她啊,不放心那些猪啊,鸡啊的,又走回去啦,看能不能也给赶出来,那心里才真踏实。。。”

 

 

四  北川县政协秘书长、李春的丈夫

    在北川的一片废墟上,我们曾见到一位中年男子。刚刚见到他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他是救援人员,他一个人在一个洞口前面忙活着,满头大汗。时而探头进去说上几句话,时而跪在地上尝试撬动巨大的石板。

    整个过程,他显得相当平静,相当镇定,以至于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埋在那个洞口里人的就是他的妻子。

    直到救援人员赶来,他才连连说着“拜托拜托”撤出身来。

    我们当时全程记录了营救北川图书馆女馆长李春的过程,李春正是他的妻子。

    后来,我们发现,在我们录下的很多营救画面的一角,都可以看到不时划动着的一只手,那是他不断挥舞着拳头在给妻子鼓劲,还可以听到他在镜头外大喊着:“李春,坚持住,坚持住!”

    李春的丈夫是县政协秘书长,地震后两天两夜,他在忙着指挥救援,七十多个小时之后,他才得以到妻子上班的地点看一看。

    在废墟中,他听到了妻子的声音。

    当虚弱的妻子被抬出洞口的那一刻,李春的丈夫感情终于爆发。一直以来刻意保持的镇定平静终于化作满面的急切,心痛,委屈,求助。。。对妻子的称呼也从刚才的“李春”,变为更温柔的带着些哭腔地呼喊:“春春,春春,坚持!”

    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在地震发生后必须保持镇定指挥救人的秘书长了,不再是那个二天二夜也不能来看看自己的妻子处境如何的领导干部,不再是在外人面前隐忍着不愿表露太多感情的中年男子。

    此时的他,身份终于简单,只是一个深爱着妻子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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