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杨伯峻:孔子说:“只有上等的智者和下等的愚人是改变不了的。”

钱穆:先生说:“只有上知与下愚的人不可迁移。”

李泽厚:孔子说:“只有最聪明的和最愚蠢的,才不改变。”

 

详解:本章字面简单,却曲解多多。其中的“与”是解释的关键,上面三位和通常的,都把“与”解释成“和”,但这只是一个后起的意思。“与”的本义是“赐予”,原来是指朋党之间相互协作、相互赐予,因而引申为“结交、亲附”。

 

站在儒家的立场上,“上知”就是君子,“下愚”就是小人,为什么?因为没有“上知”,不可能成为君子。儒家最注重智慧的,而智慧的获得,与“圣人之道”的“见、闻、学、行”是一体的。“见、闻、学、行” “圣人之道”必须达到不退转的位次,才可能有真正的智慧,也就是“上知”的呈现。要不退转,必须彻底穷源,“学如不及,犹恐失之”,“不及”就谈不上“上知”,而没有“上知”,也成就不了真正的“君子”。而“小人”,将人自小之,与世漂移,浮萍无根,何谈智慧?对于人来说,最大的愚蠢就是这“将人自小”,“小人”就是真正的“下愚”。

 

 

君子为什么要“与”小人、结交小人?因为君子都是从小人而来,从小人转化而来,任何人,在没有“见、闻、学、行”“圣人之道”之前,都是小人,都曾自小之。“圣人之道”,是大道,不是私道,永远活泼、当下地呈现,即使没有孔子,“圣人之道”也不会被掩盖,而任何人,只有“见、闻、学、行”“圣人之道”,才可能得到真正的智慧、才可能转小人而成君子。君子,不可能与小人为敌,而是要去结交他们,对其“小人”之相“不相”之。但一般的人,如果没有达到不退转,在与“小人”的结交中,就会面临上一章的情况“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因此,站在现实的立场上,孔子还是主张“远小人”,特别小孩子,一定不能交给小人“教育”,否则后患无穷。

 

但真正的君子,不单单要出于污泥而不染,而且更要赴汤蹈火,于恶世恶人中“见、闻、学、行”“圣人之道”,不如此,无以成就真正的不退转,也无以使得“人不知”的世界转化成“人不愠”的世界。“唯”,这和上章不同,表示希望、祈使的意思,这是孔子对所有立志成为君子的人的希望与期许。“上知”,具有真正智慧的君子,达到不退转的位次,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不移”,当然也包括“与小人”的情况,也只有通过“与小人”历练,才可能成就真正的不退转。“不移”,不改变、不退转的意思。

 

缠中说禅白话直译

 

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孔子说:愿真正“见、闻、学、行”“圣人之道”的君子,结交、亲附没有智慧、充满贪婪、恐惧的小人而成就“见、闻、学、行”“圣人之道”不退转。

 

                                           五十二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杨伯峻:孔子说:“在温习旧知识时,能有新体会、新发现,就可以做老师了。”

钱穆:先生说:“能从温习旧知中开悟出新知,乃可作为人师了。”

李泽厚:孔子说:“温习过去,以知道未来,这样便可以做老师了。”

 

详解:这章,大概没几个中国人不知道的,但所有通常的解释,都如上面三位一样,错得离谱。按这通常的解释,如果所有人都能温故而知新”,那不人人都成老师?而那些毫无根基,只为颠覆而颠覆的人,不都成了大老师?“温习过去,以知道未来”就可以当老师,那谁能保证温习过去”就一定可以“知道未来”?又是哪个上帝的冷战让过去一定映射为未来、旧知映射出新知?

 

其实, “可以”不是白话文里的一个词语,而是“可”+“以”,温故而知新”因强调而提前,相当于“可以温故而知新为师矣”。“可”,应当;“师”,不能狭义地理解为一定是某人,所有学习、效法的对象、目标都是“师”。 “温”,通“蕴”,积聚、包容;“故”,故有的,这里指经过时间沉淀、检验的智慧;“知”,“智”的本字,智慧;“新”,鲜活的创造与呈现温故而知新”,积聚、蕴藏故有的、经过时间沉淀、检验的智慧而保持智慧当下鲜活的创造与呈现

 

由知、德者,鲜矣!”,蹈行、践履“闻、见、学、行”“圣人之道”智慧、所得的君子,永远处在创新、创造之中啊。“故”,就是蹈行、践履“闻、见、学、行”“圣人之道”智慧所得,“温”所得,是一种积聚、蕴藏,没有“温故”,就没有智慧的创新与创造,没有由知、德者,鲜矣!”。而“知新”,其“新”如果不能“温故”,那就不能成就真正鲜活的智慧,没有积聚、蕴藏是无智慧可言的。这种相互相成的温故”而“知新”,是“见、闻、学、行”“圣人之道”可以“为师”的。

 

孔子、儒家绝不泥古,师古、好古是师其智慧、好其智慧,而智慧必须在当下能活用出新,才是真正的智慧,否则,把“温故”当成在故纸堆里找些原则、准绳来勾画、预测未来,只能是愚行。“习旧知而开新知”只能是某种扩充知识的途径,但决不是唯一的,更不可以此为“师”。类人猿的“旧知”,无论如何去“习”,都开不出网络世界的“新知”。但智慧是超越这一切的,无论是“新知”还是“旧知”,都离不开智慧当下鲜活的创造与呈现,这才是真正可以为“师”的。

 

缠中说禅白话直译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孔子说:应当把“积聚、蕴藏故有的、经过时间沉淀、检验的智慧

        保持智慧当下鲜活的创造与呈现”作为君子“见、闻、学、

        行”“圣人之道”师法的目标啊

 

                                              五十三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杨伯峻:孔子说:“我十五岁,有志于学问;三十岁,[懂礼仪,]说话做事都有把握;四十岁,[掌握了各种知识,]不致迷惑;五十岁,得知天命;六十岁,一听别人言语,便可以分别真假,判明是非;到了七十岁,便随心所欲,任何念头不越出规矩。”

 

钱穆:先生说:“我十五岁时,始有志于学。到三十岁,能坚定自立了。到四十岁,我对一切道理,能通达不再有疑惑。到五十,我能知道什么是天命了。到六十,凡我一切听到的,都能明白贯通,不再感到于心有违逆。到七十,我只放任我心所欲,也不会有逾越规矩法度之处了。”

 

李泽厚:孔子说:“我十五岁下决心学习,三十岁建立起自我,四十岁不再迷惑,五十岁认同自己的命运,六十岁自然地容受各种批评,七十岁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却不违反礼制规矩。”

 

详解:一句无人不晓的话,却一直无人真的晓得,甚至连并列成分省略的简单语法现象,都没被指出过。“十有五而志于学”后的“立”、“不惑”、“知天命”、“耳顺”、“从心所欲不逾矩”前,其实都相应省略了“志于”。完整的句子应该是“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志于立,四十而志于不惑,五十而志于知天命,六十而志于耳顺,七十而志于从心所欲不逾矩。”

 

“于”,相当于“被”、“用”;“志”,“誌”的古字,标记。“志于X”,用X来标记。这里有两层意思:一、十有五、三十等年岁数字,大致和孔子达到某种相应境界的实际年龄相关,但并不表明这个体经验有着任何绝对的意义,例如,并不是任何人“三十”就一定“立”,“三十”与“立”之间并不必然相关,这些境界也并不一定按年龄机械地被赋予某种必然的次序,只是一种标记;二、所有以往解释都忽视了“志于”的省略,而把后面的境界当成“学”的必然结果,更把每种境界当成一个固定的标准,却不知每种境界是自足而动态的,每种境界都有其“成住坏灭”,之所以是“志于”,只是把每种境界用一个名言标记而已,决不能掩盖其鲜活的当下呈现。

 

“学”,“闻见学行”“圣人之道”,“闻见”而“学”,“学”而“行”,“学”是贯通“闻见”与“行”的枢纽,“学”,包罗万有,相应境界、所为,以“学”为标记

 

“立”,世间一切,皆有所“立”,有所位次,究底穷源,首先就要究其“立”、穷其位次,如此境界、所为,就以“立”为标记

 

“不惑”,“立”则有其“患”,“患”则有其“惑”,而“立”皆“不患”而“立”其“患”,不穷其“不患”,则不能“不惑”,这“不患”而“不惑”的境界、所为,就以“不惑”为标记

 

 “天”,时也;“时”,当下也;“命”,生存、存在;“知“,智慧。“知天命”,当下生存而呈现智慧。所有的智慧,都离不开当下的生存,否则都是虚无幻想,智慧的成就,必须是当下生存的鲜活呈现,这境界、所为就以“知天命”为标记。

 

“顺”,遵循;“耳顺”,“耳”,“闻”也,“闻”与“见学行”是不可分的,“闻见学行” 遵循什么?就是“知天命”。“闻见学行” 遵循当下生存鲜活呈现的智慧,这才是真正的“耳顺”,这种境界、所为,以“耳顺”为标记。

 

“从心所欲不逾矩”,“心”,非指一已之私心,民心也,依从民心期望不越“矩”,何谓“矩”?“闻见学行”“圣人之道”在当下现实中可能实现的位次。依从民心所期望但不超越“闻见学行”“圣人之道”在当下现实中可能实现的位次,这境界、所为以“从心所欲不逾矩”为标记。

 

“闻见学行”“圣人之道”,穷其现实之“立”,尽其现实所“立”之“不患”而“不惑”于时,以其当下之时让智慧鲜活地呈现而“知天命”,然后才有“耳顺”的内圣、“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外王。只有这样理解,才算大致明白本章的主旨。

 

缠中说禅白话直译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

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孔子说:我十五岁的境界、所为用“从此闻见学行圣人之道”来标记,三十岁的境界、所为用“穷尽闻见学行圣人之道的现实可能位次”来标记,四十岁的境界、所为用“透彻闻见学行圣人之道现实可能位次的不患”来标记,五十岁的境界、所为用“闻见学行圣人之道让智慧依当下生存鲜活地呈现”来标记,六十岁的境界、所为用“遵循当下生存鲜活呈现的智慧而闻见学行圣人之道以成就内圣”来标记,七十岁的境界、所为用“依从民心期望但不超越闻见学行圣人之道在当下现实中可能实现位次而成就外王”来标记。

 

                                           五十四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杨伯峻:孔子说:“君子,吃食不要求饱足,居住不要求舒适,对工作勤劳敏捷,说话却谨慎,到有道的人那里去匡正自己,这样,可以说是好学了。”

钱穆:先生说:“君子,饮食不求饱,居处不求安,敏捷地做事,谨慎地说话,有能常向有道之人来辩正自己的是非,这样可算是好学了。”

李泽厚:孔子说:“君子不追求饮食的饱足,不追求居处的安逸;做事勤勉,说话慎重,接近有德行的人来匡正自己,这可说是喜好学习的了。”

 

详解:“可谓好学也已”,是“谓好学也可已”的倒装,“已”通“矣”;“谓”,称为;“可”,恰当、适当。符合什么条件被称为“好学”才是适当的?孔子给出了如下三大标准: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

 

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即食无求而饱,居无求而安”。所谓“食色,性也”,“食”,指代人的所有欲望;“无求”,不贪求;“饱”,引申为欲望的满足;“居”,在现实中当下的生存条件、环境,不单单指住房,这一点上,海德格尔“诗意地栖居”与之可谓隔代相应;“安”,安身立命。对欲望不贪求才是真满足,对生存的环境不贪求才是真正的安身立命,这是对君子“好学”最基本的要求。如果整天都想着“贪求”,用自己的欲望之眼来观察世界,哪里能看清楚世界?哪里还有“好学”可言?注意,“无求”,不是故意放弃,故意糟践自己,而是根据当下的条件适当的选择。

 

敏於事而慎於言”,即於事而敏、於言而慎”。“敏”假借为“拇”,大拇指,转义为“印证”的意思;“慎”,通“顺”顺应。通过当下的事情去印证,使得理论、言论顺应当下的实际,这才是真正的敏於事而慎於言”。

 

“就有,道而正焉”,“就”,尽、穷尽;“有”,现实的存在;“道”,使之行道,使现实行“圣人之道”;“正”,指事字,上一表示方向、目标,下足(止)表示向这个方位或目标不偏不倚地走去,对于儒家、《论语》来说,这方位或目标就行“圣人之道”而成就之;“焉”,于此,在现实中。对现实究底穷源,使现实行“圣人之道”而在现实中成就之,这就是“就有,道而正焉”。

 

以前的一切解释,都是站在单纯的所谓道德修养角度讨论问题,这只不过些伪道德的把戏。按照这三位的解释调教出来的人,是典型的道德废物。每一个人,都是自足于天地,不需要假设一个上帝或道德的上帝来匡正。在“天地人”的结构中,其道德、行为等,都当下自足地呈现着,连企图摆脱这种当下自足的呈现也只能是当下的,脱离了这个,一切都是没意义的。

 

缠中说禅白话直译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孔子说:“闻见学行”“圣人之道”的人,对欲望不贪求从而满足,对生存的环境不贪求从而安身;通过当下的事情去印证,使得理论、言论顺应当下的实际;对现实究底穷源,使现实行“圣人之道”而在现实中成就之,称之为“好学”,是适当的啊。

 

                                    五十五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杨伯峻:孔子说:“就是十户人家的地方,一定有像我这样又忠心又信实的人,只是赶不上我的喜欢学问罢了。”

钱穆:先生说:“十家的小邑,其中必有像我般资质忠信的人,但不能像我般好学啊。”

李泽厚:孔子说:“十户人家的小地方,一定也有像我这样忠实可靠的人,只是不像我这么喜欢学习罢了。”

解:室”,家族;“邑”,本义“国”;“必”,倘若;“如”,遵从;“丘”,孔子自称;“焉”,于此;“不如”,不若。“十室之邑”,由所有家族构成的国家,人而家而国,修身、齐家、治国,进而才能平天下。“十”,《说文》,十是数之具,包括东西南北中央,极言其大,也就是囊括所有的意思。

必有忠信如丘者焉”,即“必有如丘之忠信者焉”,于“十室之邑”倘若具有遵从我的“忠信”标准;“不如丘之好学也”,即“不如有如丘之好学者焉也”的省略,比不上于“十室之邑”具有遵从我的“好学”标准。这两句话表明了孔子的一种态度、也是一种深深的忧虑,就是一个国家不能光把“忠信”当成标准,而不把“好学”当成标准,这样的国家并不能算是行“圣人之道”。而事实上,以后的国家,绝大多数都是光以“忠信”为标准,从希特勒到小布什,从军国主义到民主主义,无一不是以所谓的“忠信”为标准,归根结底就是愚民。孔子所理解的“忠信”是以“好学”为基础的,是人人都具有对现实究底穷源的智慧为基础的,没有“好学”,“忠信”标准只能是愚民把戏。即使这个所谓的“忠信”标准是按孔子的标准而来,如果没有“好学”为基础,最终都要变质,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忠信”不过是各种愚民的幌子。

上一章,孔子彰显“好学”的三大标准,是从“内圣”角度谈论的;而本章,就是从“外王”的角度谈论“好学”的重要。内圣外王都离不开“好学”,必须对欲望不贪求从而满足,对生存的环境不贪求从而安身,通过当下的事情去印证,使得理论、言论顺应当下的实际,对现实究底穷源,使现实行“圣人之道”而在现实中成就之。而所谓的“忠信”,如果没有“好学”的标准,必然就是凭空定出一些法则、标准、道德,通过愚民式方式来灌输,进而控制民众,就如同纳粹、武士道、反恐,有哪个不强调“忠信”?又有哪个不是以所谓的“忠信”为迷药去制造炮灰?孔子,在两千多年前,已经把其后的、所有以国家为名义的“忠信”丑剧扒了个精光。

缠中说禅白话直译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孔子说:所有国家,倘若有遵从我的“忠信”标准的在其中,不若有遵从我的“好学”标准的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