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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姥姥99岁。以前是母亲为主服侍，姥姥病重后，我舅舅每天大老远的来到母亲家帮忙。我离老家远，虽然心里着急，可也帮不上什么。那天我提议把姥姥连同妈妈搬到我家来，我好帮帮母亲。可母亲极力推辞，她觉得这是他们上一辈的事情，不该连累我。我尽力说服，最后母亲同意。一时间亲戚邻居都赞叹，说我有“孝心”。我倒是颇不以为然，我感觉我是出于“爱心”。
我觉得“孝心”和“爱心”是极不相同的两种感情。“孝心”是一个极传统的名词，是一种约束，一种规范，一种礼教，它实际是一个框框，用它来促使人们履行一定的责任和义务，是带着些理性的强制。陆游为了尽“孝心”而违心地断送自己的婚姻，留下千古遗恨，老年陆游依然悲天撼地地感叹：“错！错！错！”“莫！莫！莫！”。而且“孝心”有时能掺假。其实有很多人，本心对父母很淡漠，但是迫于外人的看法，做了一点好事，就沾沾自喜自己是个有孝心的人，而且还满心希望父母兄弟感激、亲戚邻居知道，不然就白做了。当下还有一句话：一个不孝敬父母的人不可交，一时间有“孝心”的人一齐涌了出来。很多人可以对活着的父母斤斤计较、苛刻至极，而对死去的父母倒是极费心意。你看每到春节、清明节等等传统节日，漫山遍野到处都是烧香磕头的孝顺人，不用说也都是些“可交”的人了。忘记了“在家孝父母，何须远烧香”这句古训。大概也是因为他们知道死去的父母所需要的至多是几张火纸而已。记得台湾作家李敖当年为其家父改革了旧式的繁文缛节的殡葬仪式，被多少人唾骂为逆子。可见，现实社会又是多么的不现实。 而我觉得，爱心则不然，它完全是出于本心本意，是内心感情的自然流露，它没有仗义那样强悍，没有道义那样庄严，没有责任那样庄重。它是涓涓的、潺潺的一股清泉，柔柔的、默默地流淌于一方一方的田地里，滋润着爱抚着每一快热土，不求回报，无怨无悔。 说起来也是，有舅舅和母亲他们，我对姥姥确实没有什么责任，但是我对姥姥确实有一种爱。说出来别人或许不信，那深陷的眼眶、骨瘦如柴的身躯、那干树枝一样的臂膊和手指，以及疼痛的呻吟还有那纷纷抖落下的白头发、干皮肤，哪里有可爱之处啊。可是每当我想到她的经历，想到她柔弱的体内饱含着百年沧桑，想到她作为一个女人所承受的每一次人生历练，真的激发了我一种悲天悯人的大情怀，极想去读懂这份沧桑。 姥姥的神志很清醒，每当疼痛稍稍减轻一点的时候，就有些不好意思，说：让你妈做，不用麻烦你。在她看来，妈妈是有责任和义务的，是理所应当的。可此时，我的心里即刻涌现一种酸楚楚的感动。 我曾经一直有一个观点，赞成“安乐死”，自以为洒脱至极，可比起姥姥，我是多么的脆弱。姥姥一生中可以有多少个安乐死啊。一个柔弱的女人，突然没有了丈夫；一个小脚的女人，需要拉扯好几个孩子；一些突然的世事变迁，要用一颗脆弱的心去接受；还有多少个艰难的白天黑夜啊，都要用那一幅没有力气的肩膀去硬撑。真的，其实死是多么容易的事，而活着是多么艰难，需要多少意志、勇气、韧性和耐心。 也许就是姥姥这种对生命的敬重、对生活的执著感动了上苍。上帝认为这才是最懂得生命的人，而赐予她健康长寿。 今年春天姥姥还能坐着做针线，有时我坐在她身边就给她认好多针放在线上，真象四十年前的情景。如今我的眼睛都快花了，我反而感觉姥姥还是那个样子。从姥姥身上我看到了希望，我还有半个多世纪的时光啊，人生尽可以从五十开始。只要我们真爱着这个生命，生命就会牵着我们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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