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传奇
然而兰亭之书,犹如美人国色,纤浓合度,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自生民以来,未之有也。”那些东施效颦之作,只能使人更加怀念中国文化史上这一空前绝后、震铄千古的艺术奇葩。
兰亭序传奇之一——晋诸贤修禊山阴
会稽山阴,旁倚青峰千寻,下临碧湖万顷,风光绝佳。此地本为春秋时越王种兰之处,后人建亭志之,名曰兰亭。晋永和九年暮春,正值三月,莺飞草长,王羲之与亲友四十一人,大会山阴,修禊於兰亭。修禊之俗,源于战国,传说秦昭王于三月三日置酒河曲,忽见一金人,自东而出,奉上水心之剑,曰:此剑令君制有西夏。昭王以为神,恭敬受之。其后强秦果霸天下,威镇诸侯。因此传下年年三月三日,临水之曲,修禊洗沐,以消灾祈福,相沿成习。至两汉魏晋,修禊之风甚盛,朝野好之。这一天有两个传统习俗,一是水滨洗祓,用于避邪;另一个是曲水流觞,用于欢娱。曲水流觞出处更早,昔周公建成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诗有‘羽觞随波’之句。后人于修禊处,建亭阁,引清流,刻石为槽,曲折于亭下。浮杯水中,酌酒杯内,围坐群饮,赋诗吟咏,欢尽而散。
晋人放达闲雅,号为江左风流,于修禊之时,更注重曲水流觞之戏。
兰亭修禊处,位于南涧之滨,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青山倒影,翠竹摇风。群贤藉芳草、鉴清流、览卉物、观鱼鸟,只觉万物欣欣,滋生不已,大自然充满了生机。然后曲水流觞,美酒玉杯,不禁胸襟开阔,饮酒赋诗,其乐也融融,不知老之将至。这是一次江南文人的盛会,才子名流,少长咸集,会中有孙绰、谢安、郗昙等高士及羲之诸子。此次诸贤之诗作也传了下来,谢安诗曰:“伊昔先子,有怀春游,契兹言执,寄傲林邱,森森连岭,茫茫原畴,回霄垂雾,凝泉散流。”
诗人们不仅流连于美景,也从哲学高度俯视世界,看到了宇宙之浩大,变化之神奇,事同流水行云,新故相换,物若春花秋月,往复推移。遂叹万物如是,人又何如?思绪纷竞,百感交集,碧水春愁,皆入于诗。 座中十五人成诗,王献之等十六人诗不成,各被罚酒三巨觥。
兰亭序传奇之二——王羲之醉写兰亭
诸人诗成,汇为一集,相互吟咏,品第高下。词则清越玄远,声则珠圆玉润,皆大欢喜。但诗集不可无序,不可不说成诗之由,于是诸人共推王羲之作序。这位晋右将军,遂乘几分酒力,展蚕茧之纸,持鼠须之笔,当场挥毫制序。他尽兴而为,笔墨酣畅,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有若神助。这篇兰亭之序,凡二十八行,三百四十二字,写得清逸高古,道尽兰亭风光,也写出了诸贤之胸襟与抱负,可谓大气淋漓。更妙地是,兰亭序这一墨迹,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剑挫於毫芒。或似鸿飞兽骇、鸾舞蛇惊,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似对绝岸颓峰、临危据槁,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同自然之妙,非力运之能,通篇遒媚劲健,绝代所无。文中“之”字,竟有二十多种变化,随文生形,绝不重复。书罢观之,不但众人称颂,连王羲之自己都惊异不止,醒后连日又书数十百纸,欲再现精绝,但终不能及,始叹无心之妙,潜可通神。
时为东晋穆帝永和九年,即公元353年,羲之五十有一岁。就是这本兰亭序墨迹,在以后的历史上,成为中国文坛稀世珍宝,惊天地,泣鬼神,引发出无数波澜。王羲之对于兰亭序,视作平生最得意之笔,异常珍爱,秘藏於家。羲之死后,王氏世代相传,七传而至智永。
王羲之,字逸少,为王旷之子,官至晋右将军,故亦号王右军。七岁善书,将谓大能,曾学于卫夫人。年十二,窃父枕中所藏前代秘书《笔说》读之,为父发现,惊曰:“尔何得吾所秘?”羲之笑而不答。其父见羲之年少,恐泄秘于外,夺其书不与。羲之拜曰:“使待成人,晚矣!”父遂与之。得书而后,不盈期月,书艺大进。曾于木版上书《祭北山文》,久乃更写,工人削之,笔墨入木三分。卫夫人见其书而泣,曰:“此子将来必蔽吾名”。
传羲之入山,逢一人,仙风道骨,自言天台紫真。视羲之之书曰:“子虽至于斯,仍未至于斯。”羲之悚然而惊,乃求指教。紫真授予笔法曰:“若书之器,必达乎道,同混元之理,似七宝之贵,垂万古之名。阳气明而华壁立,阴气大而风神生,把笔抵纸,肇於本性。力圆则润,势疾则涩,法似紧而劲,逸以险而竣;内贵盈,外贵虚,起不孤,伏不寡,向迎非近,背接非远,望之惟逸,发之惟静。敬兹法也,尽妙矣。”计九十七言,羲之谨记于心,归而日夜揣摩,书遂达乎神。
戢山一老姥,持卖六角竹扇。羲之见扇好竹洁,乃墨书其扇,各为五字,姥以为污而怒。因谓姥曰:“但言是王右军书,可售百钱。”姥疑而去,人果竞买之,一时便尽。
平生爱鹅,山阴有一道士,养鹅好,羲之观焉,意甚悦,欲买而道士不肯。道士云:“为吾写《道德经》,当举群相赠。”羲之欣然写毕,笼鹅而归,甚以为乐,其任情率放如此。
羲之晚年,泛沧海,游名山,适情任性,喜修黄老之术。与高士许恂、妻弟郗愔,俱有迈世之风,栖心绝谷,雅好道德。或称其书法乎自然,与此有关云云。
王羲之墨迹,当世即名,至萧梁之时,已极珍贵,帝王每以之赏赐贵亲功臣。王羲之也被后人推上中国书法史上最高的宝座,号为“书圣”。而书圣的登峰造极之作,就是“兰亭”。
兰亭序传奇之三——僧智永秘传珍宝
智永,王羲之七世孙,乃是羲之第七子王徽之一脉。智永舍俗为僧,居会稽之永欣寺,人号“永禅师”。说起智永出家之永欣寺,并非一般寺院,此寺本是王右军旧宅,不知何时施为寺院,初名云门寺,亦有称原为嘉祥寺者。据《会稽志》称:僧智永与其兄惠欣皆出家本寺,梁武帝以二僧德高,能崇释教,特以二僧之名,各择取一字,赐新额为“永欣寺”。
名贤古风,加之寺名由梁武帝亲题,使永欣寺成为越中名刹。智永自幼聪慧过人,尤喜书道,大有乃祖之风,毕生潜心书法,精勤此艺。常居永欣寺楼阁之上,临写兰亭,磨损毛笔无数。所坏笔头,置大簏中,一簏可容石许,日往月来,七簏皆满。数十年间,智永书法亦达到了很高的造谐。后人称其临书,登楼不下,四十余年。虞世南心慕,曾从智永学书,妙得其体,声名也由此而起,成为初唐大书法家。
智永以兰亭真迹在身旁,穷年累月,心追手摹,深得逸少风神,所书真草千字文,飘逸俊秀,字字珠玑,见者无不惊叹。乃择八百馀本,散施浙东诸寺。及至宋时,或因岁月淹久,或因战乱,许多寺院已经不存,八百余本千字文也大多散逸,偶逢一本,值钱数万,寺院或以为镇寺之宝。智永长寿年高,几尽百岁乃终。终前,将一生珍视之兰亭墨迹,秘授与弟子辩才。
智永之所以传兰亭与辩才,盖辩才实是弟子中之翘楚。辩才俗姓袁,为梁司空袁昂之玄孙,此人博学多才,琴棋书画,皆臻其妙,书法造诣,直逼其师。他对于兰亭序,比乃师更加珍视。时天下窥视此宝者大有人在,他惟恐有失,暗将卧室梁上凿一秘槽,藏兰亭于槽内。此事绝密,无人知晓,只在无人时,方才关闭房门,把出玩味,私加临写。
兰亭序传奇之四——唐太宗穷搜真迹
大唐贞观年间,天下太平,书学大兴。那太宗李世民天生英武聪睿,文治武功,俱为上上,闲暇之时,亦以玩赏书法为乐事,最善飞白书,喜为殿阁书榜。曾赐宴三品已上官员于玄武门,操笔作飞白字,赐赏群臣,群臣乘酒争抢,有人甚至不顾君臣之礼,跳上御座夺于帝手。太宗皇帝酷喜法帖,尤醉心于二王之迹,二王者,大王王羲之,小王为羲之第二子,王献之也。乃于天下搜访二王真迹,并亲撰《王羲之论》。出御府大批金帛,为购赏之资,凡有公私所藏,求之百方,志在必得。从此,人间古本,纷纷出现,贡献之人不绝。太宗命书法家褚遂良一一鉴定,辨别真伪,真品收入内府。对于贡献之人,厚加赏赐。如若献书人亦喜好书法,则原本入宫后,重新精榻一副本,金装玉裱而回赠之。数年之间,访摹世间二王真迹几尽。但是,惟独那件最著名的兰亭序,始终未曾现身,不知流落于何处。唐太宗梦寐以求,而不可得。
一日,见智永书千字文,拍案而惊,曰:此人书法神清气爽,绝似羲之,不知何术,达乎此境。
询问大臣,有人称兰亭旧曾存江南永欣寺,为智永所藏,得朝夕临习,故智永之书,最得王氏精髓。太宗点头道:朕闻陈天嘉二年,征北军人于丹徒盗发晋希昙墓,大获晋右将军王羲之书及诸名贤遗迹。盗墓事发,其书并没于皇室,藏于秘府。后为王伯茂所得,由是伯茂书艺大进,甚得右军之法。今智永亦然,可见学书若欲有成,必法乎其上。闻听兰亭墨本登峰造极,惜至今无踪,不知尚在人间否?
太宗复问诸臣曰:兰亭何得传入智永之手?一人出列奏曰:“臣闻兰亭序墨本,旧时收入萧梁宫廷之中,梁乱,流出宫外,至南朝陈天嘉年间,为僧智永所得。至大建年间,陈宣帝闻知,问之,智永不敢留,献与宣帝。隋灭陈,此帖归于晋王杨广(即后之隋炀帝,时封晋王。)晋王不知爱惜,为永欣寺僧智果从其手借出影搨。及杨广登基称帝,竟然淡忘,不加追索,遂流落寺中。智果死,辩才得之。”
魏徵在旁曰:“臣之所闻,与此不同。兰亭之帖,右军生时即宝爱有加,不欲他人所得。其子孙昌盛,世代高门,岂能流落于外。是帖乃王家代代秘传,故传七世而入于智永之手。”
太宗听罢,愈加向往,派人往江南寻求,归报智永已死,其书下落不明,太宗嗟叹不已。
房玄龄奏曰:主上不必失望,以臣揣度,此本恐尚在寺中,想那智永,并无子嗣,必传法帖于徒。今寺僧辩才,为智永高徒,且雅好书学,此事只问辩才即可。
太宗大喜,曰:“可速召辩才献帖,朕将厚加赏赐。”
魏徵在旁曰:“此事尚容三思,圣上爱兰亭,辩才亦爱兰亭,辩才之爱,恐或愈於陛下。臣闻此和尚生性倔犟,必加推脱,不肯奉旨”。太宗曰:“朕统三军,纵横天下,所欲必得,奈何不了了一老和尚。”于是三召辩才,恩赐甚厚,循循善诱,索求此贴。那辩才口称:往日侍奉先师,兰亭之贴,确实有幸见过。先师谢世之后,存经俱散乱流失,兰亭亦坠失,不知所在。太宗反复诘问,辩才终不承认寺中存有兰亭墨宝。
太宗无术。对侍臣曰:“右军之书,朕所偏宝,求见兰亭,劳于梦中。此僧风烛残年,苦持此宝,又有何用。若得一智谋之士,用计取之,庶几必获。”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奏曰:“臣识一人,乃监察御史萧翼,本是南朝梁元帝曾孙,此人博雅聪慧,身负才艺,胸多权谋,若令此人前往,必能称旨。”太宗命立即宣召萧翼。
翼至,奏曰:“辩才既然不承认有书在寺,臣若公然前往,明言求书,义无可得之理。愿借圣上宫中二王杂帖三数通,名画二轴,间行以往,相机行事,事或可就。”
太宗悉依所求,令禁中秘府即时付与。
兰亭序传奇之五——箫御史智赚兰亭
箫翼受命,遂易冠服,化装作一书生,悄悄出了京城长安。为掩蔽形迹,不敢直接赴越,乃绕道南下,先达湘潭,再搭乘客船至越。此时萧翼,一路风餐露宿,加之扮装巧妙,已经不是丰采甚都的翩翩佳公子,只见他黄衫宽袖,面有风霜之色,活脱是一位潦倒的山东书生。到了越中,相度形势,先行租居于永欣寺旁。
箫翼不慌不忙,每日悠悠然,必入永欣寺观玩壁画。原来古时寺院,并不收取门票,纵人入内游览,布施随心。各寺院为吸引香客游人,不但建造得殿宇宏丽,佛像庄严,而且竞请丹青妙手,精绘壁画,供游客鉴赏。那时寺中僧人,也多有博学儒雅之辈,于佛经之外,参禅谈玄,吟诗弹琴,书法绘画,无所不能。永欣寺是江南名寺,寺中壁画,俱为南朝旧迹。而南朝时节,江南画工,天下无双。国手张僧繇等,尽出江南。
却说箫翼一边看画,一边故意啧啧赞叹。辩才在寺,遥见一书生,负手看画,虽衣着简朴,但看他凝目之处,却尽在画中妙处,不禁暗暗佩服,知此人见识非凡。辩才于丹青一道亦为高手,偶遇知音,不觉技痒。那箫翼踱步闲行,有意无意间,行到辩才院前,停於门前小息。辩才细观其人,觉风尘之中,不掩眉宇轩昂之气,心甚爱之。遂开言问曰:何处檀越,造访小寺。萧翼见此老僧须眉皆白,气度雍容,知是辩才,心中暗喜。忙答曰:山东书生,久怀仰慕,因卖蚕种,得睹宝刹,敢问大师尊号?寒暄才毕,两人都觉语意投合。辩才邀客入内小饮,箫翼谢过,昂然而入。
但见老僧小院,洁静无尘,芳草沁绿,栏干影斜,木兰枝头,偶闻间关鸟语,果是高人居所。小沙弥献茶毕,二人围棋抚琴,握槊谈文。辩才见书生才思敏捷,学问淹博,情甚相得,更挽留烧烛夜饮。特设缸面新篘,以待佳客。江南所谓缸面,犹如北方人说的甕头新酝也,乃是一等好酒。烛影摇曳,主客二人,推杯换盏,乃乘酒酣,探韵赋诗。辩才得“来”字诗,吟曰:“初酝一缸开,新知万里来,披云同乐莫,歩月共徘徊。夜静孤琴思,风长旅雁哀,非君有秘术,谁照不然灰。”翼探得“招”字,诗曰:“邂逅欵良宵,殷勤荷胜招,弥天俄若旧,初地岂成遥。酒蚁倾还泛,心猿躁自调。谁怜失羣翼,长苦业风飘。”诗成,双方功力悉敌,妍蚩略同,二人相视,哈哈大笑。彼此讽咏,流连忘返,自恨相知之晚。
这一夜,二人饮酒对诗,遂成莫逆,直到天亮,萧翼乃去。临去,二人约以再会。
过了二日,翼又携酒赴寺,造访辩才,客来主往,绸缪月余。翼曰:你我一见如故,有忘年之谊,有酒同饮,有福共享,我有家传之宝,不敢自私,愿与和尚共赏。乃于袖中,出示乃祖手画《职贡图》,辩才观后,叹赏不已。因谈论翰墨,翼曰先世皆传二王楷书法,自幼躭翫,亦有数帖自随。辩才闻听有二王之迹,欣然求观,约以明日擕至。萧翼如期而往,将出书贴,辩才熟视数过,点头曰:“果是真迹,妙则妙矣,然非是二王得意时书,未达乎绝品之境。”翼曰:“和尚怎知未达绝品之境?”辩才曰:“实不相瞒,贫僧亦有一真迹。”言罢微笑,意颇自得。翼问何帖,答以兰亭。翼佯笑曰:如说它贴,余尚相信,若道兰亭,嘿嘿,数经乱离,真迹岂在?必是响榻伪作无疑。辩才大急,曰:“先师寳惜,临终亲付於吾,付授有绪,如若不信,便请明旦来看。”翼摇首而去。
次日翼至,辩才自梁上匣内出之。翼见真迹,心中暗惊,却不露声色,故意指瑕摘类,两人纷竞不定。辩才自将此帖示翼之後,不复更置梁上,与从翼处所借之二王数帖,并留几间。辩才时年已八十馀,犹日临数过,老而弥笃。两人情既密好,无他猜嫌,自此任从萧翼往还小院。
辩才偶然有事出门,赴严迁家之斋事,小院由弟子看守。只见翼匆匆而来,谓守房弟子曰:忘净巾在内,弟子乃为撤闗开门。萧翼入内,乘机窃取兰亭序,并所借留辩才处二王书函而出,出寺之后,不回租居之舍,直入永安驿。呼驿长凌愬而告之曰:我乃朝中御史,奉有圣上墨勅在此,可速报汝都督。都督齐善行闻听御史奉敕而来,不知何事,驰马急至。萧翼向之宣示太宗墨勅,令促召辩才。时辩才犹在严迁家,闻命不知所以,入永安驿见所谓御史,乃山东书生,吃了一惊,顿感大事不好。及听说已经将兰亭帖取走,辩才心如雷震,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昏倒在地,萧翼命人救治,良久始醒。
音俗世流,纷扰何时休?东篱把酒醉,天涯任遨游!雅情南山舞,竹林听风幽,茶心淡然品,语意别无求!
兰亭序传奇之六——老辩才饮恨古寺
话说那萧翼既得兰亭秘帖,不敢久留,不停换乘驿马,星夜赶到长安,将兰亭真迹进献于唐太宗。
太宗展玩后大悦,群臣皆贺。太宗以房玄龄举荐得人,功不可没,赐采缎千匹。萧翼不辱使命,本职官小,擢升为员外郎,跻升五品。赐以精工银瓶一件,金丝编就金缕瓶一件,珍稀玛瑙碗一件。以上三器之中,更将内府明珠装满,一并赏与。再赐御苑宝马二匹,外加金鞍银蹬,珠镶宝嵌,随马赐与。萧翼舞蹈拜谢,曰:微臣以一纸之功,而获大赏,不胜恐惶。太宗笑曰:“兰亭岂值此耶?卿一纸之功,足抵连城。”着令再为萧翼于京城择址造官府一所,豪华宅第一所。一时萧翼恩荣,无人能及。
侍臣奏曰:永欣寺老僧辩才现待罪于外,不知圣上如何发放?
提及老僧,太宗不禁大怒,怒这老和尚悭吝,兼有欺君之罪。令召辩才入来,当廷责问:朕先时闻听兰亭藏于你寺中,欲你献出,却三番五次,推托无有。今日兰亭在此,更有何辞?辩才面若死灰,不加辨对。唐太宗一来得宝,心中喜不自胜,二来见辩才年过耆耄,老态龙锺,失去兰亭,状如槁木,心亦怜之,不欲加刑。于是赦免其罪,乃诏命宫中高手麻道嵩将兰亭序精榻,复制二本,其一本赐与辩才,一留身边。数日後更召辩才,赐其丝绸三千段,榖米三千石。曰:朕非夺人之物也。
辩才归寺,对太宗所赐之物,不敢私有,转施於本寺,乃于寺中建宝塔三级,极其精丽。然而,已经八十多岁的辩才和尚,经过此番变故,惊悸成疾。更兼内心痛惜兰亭之失,又恨为箫翼所欺赚,悔恨交加,从此不能行动。气息奄奄,饮食难进,寺僧惟用稀粥灌入,延缓性命。一年多后,一代高僧,竟然圆寂于寺。
大周长安二年,上柱国何延之南游,访辩才弟子元素禅师于永欣寺,时于智永旧居之所,灯下夜谈,话及此事,两人嗟叹久之。
兰亭序传奇之七——唐君臣龙廷夸宝
此时太宗所获二王书迹,除天下征献所得之外,尚有梁隋两代皇家旧藏官本,仅王羲之所书即达三千六百贴,可谓洋洋大观。世上所传王羲之真迹,经此一役,几乎被搜罗殆尽。乃特命褚遂良入宫,于禁中西堂,编次先后,写成《晋右军王羲之书目》,以便翻捡。内府将羲之诸贴以一丈二尺长卷精装,镂牙为轴,紫罗为褾,于贞观十二年十二月全部装成。其中行书,装成五十八卷,共含二百六十贴。以兰亭序为第一,列为首帖。命书法国手褚遂良楷书签题。褚书学王,得其媚趣,若婵娟不胜罗衣,别有妙处。此外,禁中所藏,凡是梁隋官本,其上署记无不精美。梁署记题跋则有满骞、徐僧权、沈炽文、朱异之徒,隋署记题跋则有江总、姚察之流,无一不是名士大家手迹。闲暇之日,太宗便与善书群臣,把玩诸帖,鉴赏评论,乐此不疲。
其中兰亭之卷,太宗最宝爱之,置於座侧,朝夕观鉴。或有心得,曰:“夫学书者,先须知有王右军绝妙得意处,真书《乐毅论》,行书《兰亭》,草书《十七帖》,勿令有死点死画,方尽书之道也。” 褚遂良以为:数千宝贴,皆具龙凤之姿,而独此书为最,当以兰亭为天下第一。
时太宗立李治为皇太子,一日附耳语太子李治曰:“吾千秋万岁后,与吾兰亭将去也。”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在玉华之宫,病势日渐沉重,太子李治於含风殿侍奉。太宗自知不豫,执李治手曰:吾欲向你求一物,你要真正有孝心,就不会不答应,不知你是否同意?李治哽咽流涕,引耳而听。太宗道:“别无它求,吾只欲将所得兰亭带走。”由此可见,唐太宗之于兰亭,已经魂牵梦萦,至死难以割舍。
太宗下葬之日,诸遂良再次提醒高宗,先帝意愿,不可违背,请以兰亭殉之。遂以玉匣贮兰亭序,葬入昭陵。
兰亭序传奇之八——诸名手竞模真迹
太宗获得兰亭真迹之后,曾命宫中供奉榻书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四人各榻数本,以赐皇太子,诸王,近臣。其中,惟冯承素本今传。
古人于书法传形,不外乎三种途径:曰榻,曰模,曰刻。
模,也书为摹,即今日临帖之术,学习之帖名曰法帖,或曰范本。将法帖置于面前,另取一纸,对照临写,所获新本,即名模本。模写时若觉笔划安排不匀,也可用九宫格或米字格等辅助。
榻,后代也叫响榻,是将法帖对准灯窗等明亮处,上覆透明或半透明纸,透过上覆之纸,可以看到后边法帖上的字迹。然后用笔着墨描划,所获新字,即为榻本。但榻写用笔有轻重缓急,这样所得字形也往往与原帖走样。更为精确之法,名为双钩。即用细笔将每字之笔划外廓精心勾出,成为一个个空心字,然后取下,用墨将廓内填实,即可得到一副比较精确的副本。但双钩之术,只能限于大字。
古时的透明纸,有一种是将蜡溶化浸纸,用此种纸本所钩者名曰蜡本双钩。
刻,是将原帖文字传写到石面,然后用刀刻石成字,如同今日刻碑。这种石刻,可以用纸拓印,所以制成一碑版后,即可以大量传拓。
兰亭序这三种本子,唐初都已出现。
其实,当初太宗命麻道嵩将兰亭序另行精榻复制二本,其一本赐与辩才,一留身边。不意这个麻道嵩得知此为国宝,竟然不顾性命危险,偷偷为自己另行多榻一本。
太宗后又命冯承素等榻摹八本,赐房玄龄诸大臣。或云其中一人名汤普彻,汤私榻一本秘藏,携带出宫,此本遂暗传宫外。
太宗同时还命褚遂良、欧阳询、虞世南、各自临摹。兰亭之迹,通过这些榻模与拓印之本,由是流传人间。
兰亭序传奇之九——兰亭序随葬昭陵
中华自古以来,多为土葬,帝王权贵,上加封土,或高若山丘,故也称山陵。唐太宗改帝陵为以山为陵,生时即择陕西关中北部的九嵕山,以为陵地。那九嵕山位于陕西关中,天生奇特,一峰高耸,势若北斗,众山低伏,状如列星,形势暗含天子驾驭群臣之意,传说是奇人袁天罡与太史李淳风遍踏山水所选。唐太宗选得此地大喜,马上用鞭遥指曰:“我看九嵕山,孤耸回绝,实有终焉之志”。
贞观十年,太宗皇帝发布《九嵕山卜陵诏》,曰:“犹恐身后之日,子子孙孙,尚习流俗,犹循常礼。加四重之榇,伐百祀之木,劳扰百姓,崇厚坟陵。今预为此制,务从俭约。于九嵕之山,足容一棺而已。”
昭陵工程,为闫立本所规度。为入葬便利,于九嵕山主峰,构筑凌空栈道环山,达于玄宫之口,上架重阁。建成之后,云霞光耀,飞栈高阁,悬绝百仞,遥望如同仙境。
太宗葬毕,高宗见此景观,不忍拆除栈阁,群臣力劝,方去之。自此封闭玄宫之门,断绝南岩之路,其地空山荒崖,人所难觅。
其实,九嵕山昭陵规模何只足容一棺,其地宫埏道斜行,深入地下,计有二百七十五丈,内设门五重,远较土葬为固。传说兰亭玉匣即置于地宫玄堂之内,或云太宗枕之。
太宗葬后,兰亭再不存留人间,惟九嵕山高出天外,云遮雾绕,书学之人无不感叹。宋人苏易简诗云:“昭陵自一闭,真迹不复存。”
兰亭序传奇之十——贼温韬盗发玄宫
唐末五代之时,天下大乱,后梁耀州节度史温韬,乘机大掘唐帝诸陵,搜罗财宝,时人号其为“劫陵贼”。
郑元素,为温韬外甥,性好诗书,颇有识见。闻韬探寻玄宫,将掘昭陵,登门劝阻曰:以舅氏今日之财宝,已雄于天下,何必再为墓中小利,暴露帝王尸骨,失大义于天下?吾恐此举之后,将为它人相伐制造籍口。
温韬笑曰:“吾今日所为,非为财宝,实为兰亭而来,掘得兰亭,亦非为一人,正为天下耳。昔汉文帝曾欲厚葬霸陵,谓大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紵絮斮陈,漆其间,岂可动哉!’左右皆逢迎称善。群臣中只有张释之颇有见识,他说:‘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亡可欲,虽亡石椁又何戚焉?’李世民号为英主,年老昏悖,竟然忘却古训,将稀世之宝随葬于玄宫。天下至宝,岂容长伴死人,溃烂于地下,吾今日代天下发取,可令后世昏主为之惊惕。”
元素再劝曰:“岂不闻项羽掘秦,赤眉盗汉,其后不祥。此举实为不妥,还望舅氏三思。”
温韬见郑元素再三阻挠,面有不悦之色,乃徐徐言道:“掘墓取书,韬非始作俑者,况此亦是文人雅事。吾闻昔锺繇少时,随刘胜入抱犊山,苦学书法三年,顾盼自雄,自以为得意。出山后,听说韦诞家举行书会,诸贤皆至,遂飘然而往。书会之上,皆当世书手,主人韦诞之外,上座竟是曹操,其次有邯郸淳,孙子荆,关枇杷等名手。其时诸人议论风生,锺繇忽见蔡邕《笔法》一卷在案,随手览之,待看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灵光一闪,觉如醍醐灌顶,正出神间,书被韦诞劈手夺去,不令阅读。锺繇恍然自失,不语而归,自捶其胸三日,其胸尽青。魏太祖以五灵丹救之,乃活。向诞苦求邕《笔法》,诞坚持不与。及诞死,繇阴令人发其墓,遂得之。人或不以为非,而成美谈。晋太康中,又有人发锺繇之墓,得《笔势论》。这个锺繇,不就是你们称颂的儒雅者乎?”
元素无言以对。韬遂下令军士开掘。
郑元素随军士入昭陵隧道,至玄宫深处,见宫室制度,宏丽幽深,殆类人世。正寝东西厢,皆置石榻,其上罗列石函,中有铁漆匣,悉藏前代图书及锺王墨迹,秘护谨密,纸墨如昨。韬尽掠为已有。元素见状,知韬终败,出玄宫后,乘机逃离,隐于庐山青牛谷四十馀载。埋名隐姓,人皆不知其为谁何。
后韬死,兰亭序真迹不知流散何所。至宋朝元丰年间,这件国宝一度再现,有人持帖,并有一异石,名曰“织女支机石”,自称皆出昭陵。旋即不知何人购去,千古宝物,就此从世间消失。
兰亭序传奇之十一——欧阳询石本传神
到了宋时,兰亭真迹既已无踪,世人又开始疯狂追求模本。据贺方回说:时“世间本极多,惟定武本者最佳。”
原来,当初太宗初得兰亭,曾命御前诸书家各榻一帖,惟欧阳询所榻最妙,可以与真迹相乱,难辨真假。
欧阳询少好书法,尝过索靖所书碑,近观之,远观之,反复不止,及疲,乃布坐,至宿其旁,三日乃去,其嗜学皆类此。书体初仿王羲之,而险劲过之,因自名其体,即今所谓欧体。其尺牍笔扎,人以为法,声名传于海外,高丽亦遣使求之。
于是太宗命宫中高手,将欧阳榻本,精刻于一方玉石之上,号为石本。此石秘藏皇宫之中,世所难见。至唐文宗朝,又以舒元兴所作牡丹赋辞,刻于石阴,美轮美焕,与兰亭前后辉映。唐亡,此石辗转入于后晋宫中,旋复为契丹所得,掠中原寳货图书,车载北运,适逢契丹内乱,途中弃石于中山郊野。
中山地在河北,原是战国时中山国地,宋时名为定武。至北宋庆厯年间,这方石刻落入当地一姓李名学究者之手,李学究得之,如获至宝,一直秘不告人。韩忠献守定武,李方以墨拓本示韩。韩见纸墨如新,大惊,当时即疑玉本兰亭在李手,索迫一见,李慌忙将石刻瘗埋地中。李学究死后,其子挖出此石,始打本售於人,每本必索千钱,由此而消息流传于外。後李氏子欠官款太多,无法偿还。时宋景文镇守定武,乘机用官费代为偿清债务,命李以石刻抵帐,这件石刻遂入藏于定武官库之中。后世因此又称之为“定武兰亭”。
宋景文将刻石藏於库中,不是权贵旧交,谁也无法得到一纸拓本。熙宁年间,薛师正出任定武官长,求拓本者蜂涌而至,捶拓之声,不绝于耳。薛心生厌恶,乃另刻一本於外,用来应付求拓者,此时定武兰亭,就有了真赝二方刻石。
后来发生之事颇出人意外。薛子绍彭,放荡无行,闻知此石贵重,常潜入库中搜寻。一日至公厨,见一块压肉石,上刻有牡丹赋,不由心动,反观之,正是宇内多年求不得的玉本兰亭。油浸玉润,显出本来面目,只见其上文字铁划银钩,精美异常,窃喜,乃另刻一石,偷换了原刻,运回长安,公石就这样落入私家。薛绍彭甚有心计,为了将来自己辨别真伪,竟将原刻“湍流带左右”五字各剜损一二笔作为记号。绍彭后亦精通书法,尤得王书之妙,宋时与米芾并称米薛,古人或云其书高于米氏。
至此,定武兰亭竟变为三件石本。世人对著这些拓本,一时真伪难辨。遂有人精研笔划,提出种种鉴定标准,有人称真迹之上:“仰”字如针眼,“殊”字如蟹爪,“列”字如丁形。也有人以书中“云”字微肥带肉者为真迹。
北宋大观年间,徽宗皇帝闻知,下诏取此石於薛家,薛绍彭之子无奈,忍痛献出。玉本兰亭流落于外多年,由此复入皇宫,被龕置于宣和殿。靖康之乱,金人攻破京城开封,尽掠御府珍玩北去,甚至太湖奇石也不放过,一并运往中京。但千巧万巧,竟然没有发现这块龕置于宣和殿之石,具有连城之值,弃之未取。宗泽守开封,见之,献给宋高宗。一月后,敌骑大至,高宗仓卒渡过长江,混乱之中,此石竟然再次遗失。
宋高宗耿耿于怀,心有不甘,向子固镇守扬州时,诏令找寻,虽穷搜四方,却再也见不到这方石刻的影子。
这样,连定武兰亭也失去了踪迹。
兰亭序传奇之十二 ——冯承素妙手存真
兰亭之妙,天下共睹,风靡云从,世所景仰。唐张怀权《书断》评古今书迹,说王羲之行书千变万化、粉黛无施,造其极焉,定兰亭为神品。黄庭坚称兰亭为:“右军平生得意书也,反复观之,略无一字一笔不可人意,抚写或失之肥瘦,亦自成妍,要各存之以心,会其妙处尔。”米元章更是大力宣扬兰亭帖为天下第一行书。
因其珍贵,自真迹失传,善模本亦价值大增。
宋时,王文惠的孙子在高邮购得诸遂良黄绢本兰亭,值五十千,转手之时,为沈存中借去,主人听得沈氏借去,脸色大变,捶胸顿足,立即追至沈家讨要,沈欲以王维著名的“雪图”抵之,被画主坚拒。这个沈存中,即历史上有名的沈括。
米元章亦多方搜寻,忽一日,借得一善本。米氏父子三人,欢喜若狂,于其家第一轩中,逐字钩勒,刻为一石,号其新本为“三米兰亭”。米元章就是北宋大书法家米芾。
兰亭诸模本中的冯承素模本,是双钩而成,上有唐中宗“神龙”小印,此本史称“神龙本”。冯是宫中供奉,绝代钩勒高手,宋人眼中,所见兰亭,惟冯模本精神与定武兰亭最近。故大多论者,均推真迹之外,以此定武兰亭与神龙兰亭两本为上上,将神龙本划入神品之列。
兰亭虽一去不返,不幸之中的万幸,神龙本今日尚深藏于北京故宫。其上可见双钩之迹,笔划之间,牵丝萦带,精细入微,尽显原作之妙。在所有的模本中,可以说无有匹敌,后人能品赏到兰亭风神,全仗此本。虽然不是兰亭原墨,但面对神龙本,世人犹如隔着一层淡纱薄绢,蒙胧之际,窥见了其后那位千古绝色美人之绰约风姿。
兰亭序传奇之十三——共丹青粉墨传奇
兰亭序如此传奇的历史,使它成为后代戏剧、绘画、诗歌、雕塑等创作的题材,形成了一大批以此为题的文学艺术系列,这其中,许多亦成珍品。
历史上以萧翼赚兰亭故事为绘画题材者前后相继,其中最早和最著名的是唐国手闫立本所绘。据说此画上绘有四人,形貌如生。一书生模样者,即西台御史萧翼,一老僧模样者,即比丘辩才。画中书生意气洋洋,满脸自得之色,老僧口张不合,一副失志之态,一旁执事二人,面容若嘘气止沸,想必已经惊异之极。此图正是写萧翼赚兰亭到手,告诉辩才身份,老僧意想不到的那一霎场景。一旁气喘嘘嘘的执事,大约是闻讯快马赶来的都督齐善行,与奔走传命的永安驿驿长凌愬。
闫立本正活动于唐初,甚至可能见过萧翼辩才,此图若真属闫氏手笔,则赚兰亭事,就不会是后人演绎出来的。图后有宋人吴傅朋跋,说此图流传有绪。闫立本之画亦极珍贵,此图后入于谢某之手,旋即为赵明诚借去,竟不归还。唐时闫立本屏风一道,已值金二万,其此画传至宋时,值不可量。
今辽宁博物馆亦藏有《萧翼赚兰亭》图一幅,据说也是闫立本手笔,只是描写的是萧翼与辩才会饮时状。
后代绘兰亭故事者代不乏人,象明代的文徵明就绘有兰亭修禊之图。
至于在笔筒石砚,屏风杂器上以兰亭故事为题材的雕刻,历史上更是多如牛毛。明清以来,官收民藏之器,其上往往有之。
宋时刘泾收藏有一唐绢本兰亭,米芾爱之发狂,恨不能长跪拜读,题诗曰:“刘郎无物可萦心,沉迷蠹缣与断简,求新不获狂时发,自谓下取且漫眼。猗嗟斯人今实少?我欲从之官有限,何时大叫刘子前,跽阅墨皇三复返。”
古人亦有萧翼赚兰亭之戏曲,元代的戏剧大师白朴,即创作有《赚兰亭》之戏。丝竹管弦相伴,粉墨人物登场,一代又一代,绘声绘色地演绎当年那件发生在书生和尚间的夺宝骗局。
兰亭序传奇之十四——高二适怒对郭老
一九六五年,中国书法界爆发了一场关于兰亭序真伪之辨的大争论,这一事件,被目为中国文化史上一大公案。连毛泽东也介入其中,特为此表态说:“笔墨官司,有比无好。”争论的双方,一方为著名的诗人学者、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另一方为高二适。
郭沫若,四川乐山人,是有名的诗人,学者,对于三代钟鼎款识,深有研究,曾在东洋,纂写出《三代金文辞大系》,海内将其与古文宗师王国维,研究甲骨奇才董作宾并称为“三堂”。郭不但文思如流,且好书法,亦慕兰亭风雅。不知何故,提出奇说,论证“兰亭”一贴非出于羲之之手,为六朝人所作之伪云云。此论一出,天下大哗。真是颠倒今古,扭转乾坤,无数人推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竟然不是书圣所书。许多人感到,如按此说,不但兰亭序的艺术地位被大大打了折扣,连书圣王羲之也光采顿减。对于这样激烈的反应,郭沫若也没料到,他说:“文章一出,四面八方都骚动。”
郭居文坛领袖之地,位高言重,号为郭老。多数学者虽有意见,时值文网密布,文人噤声,唯恐有什么政治背景,皆犹疑不语。
时南京有一高二适,竟拍案而起,公然叫阵,写了一篇《兰亭序的真伪驳议》,文中怒斥郭老之论,出言激烈。刊物发表高文时还将手稿全部影印,这在当时也是空前之举。这场兰亭之辩,是一场惊天动地影响深远的文坛大战,深为当时国人瞩目。
高二适者何许人?与郭老相比,当时他不过是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老者,江苏文史馆馆员,一位小之又小的人物。此人敢与郭老抗衡,对于兰亭,也是爱到了不畏生死之地步。通过影印手迹,人们发现,原来高不但精通书理,同时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书法大家,其章草尤得汉人三昧。林散之写诗说高二适:“平生青白眼,未肯让阮籍,人皆谓之狂,我独爱其直。”
此场公案,后来因时局巨变,而不了了之。但高氏之直名,郭氏之奇论,已传之天下,数十年后,许多人于此事尚难以忘怀。高二适之家乡,专为高建立纪念之馆,门上大书“天下一高”四字。有人猜想:以郭沫若之学问与书法造诣,必不至于不识王羲之书法,大约对王书爱之甚深,欲借此举,引起争斗而发掘乾陵,以便有生之年,亲睹一眼兰亭序这件天下至宝耳。
但郭氏早已谢世,他当时心内深处,究竟出于何种考虑,已不可得而知之。
兰亭序传奇之十五——文物局禁掘乾陵
兰亭既为如此绝妙之艺术品,世人都对其眷恋不舍,不愿这件绝代珍品就此在世上消失,人们幻想有朝一日,兰亭序又会突然降临人间。有学者推测,既然谁也舍不得将兰亭毁坏,它之所以失踪一千多年,大约是被深藏于世上某处。
有人宣称,温韬掘昭陵,内中并无兰亭。
那么兰亭何在? 千百年来,许多人都隐隐猜测,兰亭可能埋藏于乾陵!
原来,太子李治自幼受到耳濡目染,也酷好王书,性爱法帖,兰亭之珍,岂能不识。他于仪凤二年为李绩(徐茂功)所书之墓碑,今日仍立于陕西礼泉。碑上文字用笔飘逸灵动,是纯正的王体行草,显示出这位帝王临习王体书法的深厚功力。大约高宗不忍兰亭就此下葬昭陵,有所迟疑,唐太宗乃聪明之人,知子莫如其父,恐其不舍,故临终再三交待,要将兰亭随葬昭陵。这些举动,分明担心李治私留。而太宗下葬之时,诸遂良又提醒李治,不可违背先帝意愿。
高宗为太子时,太宗患毒疮,太子亲为吮吸,被称为宽仁孝友的孝子。然太宗死后,却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纳父王才人武氏入于宫闱,并立为皇后,暴露出他并非真正恪守孝道之人,凡其所爱,不忌礼仪。美人固然千载难逢,兰亭更是百代罕有。所以,以兰亭的巨大艺术魅力,以唐高宗的性格为人,完全有可能将兰亭真迹留于已手,而将赝品入葬昭陵。果真如此,则温韬所得,亦为赝品。
不惟如是,女主武则天也雅好书法,喜阅宫中藏帖,她曾向王氏后裔王方庆追索二王真迹。但经太宗搜罗,王家几乎无甚珍品,所得大不称意。二王诸帖,自太宗收入宫中,天下罕得识见。武则天赏识狄仁杰的书法,狄仁杰苦笑道:虽好于书,却从未见过好本,因之所学甚浅。则天大笑,命出内府二王真迹二十五卷,特赐狄仁杰于殿中一观,观讫登时收回。则天之爱王帖,于此可见一端。以武氏之心计,将最好的法帖葬入乾陵,亦大有可能。
后人正是基于这样的猜想,推论真正的兰亭墨本可能随高宗的去世,而入藏于乾陵之内。
而乾陵又是号称未被盗掘的帝陵。这一线希望,使无数兰亭崇拜者的目光,一齐射向这座陵墓。如果有朝一日,乾陵发掘,兰亭复出,重耀人间,将是石破天惊之大事。郭沫若想发掘乾陵,难保与此种想法无关。
于是发掘乾陵之呼声,一时甚高。
但是,作为中国文物最高管理机构的国家文物局,出于种种考虑,一直不同意开掘乾陵。
郭氏直至谢世,发掘乾陵事亦未能如愿。
碧天如海,白云悠悠,这座高大坚固的帝陵,固守着兰亭线索最后的秘密。
兰亭序传奇之十六 ——留佳话兰亭千秋
兰亭佳话,引后世无数文人心慕。山阴兰亭故址,也成文人景仰古人风操的所在。宋人高文虎,曾携书结庐山阴,于当年“茂林修竹间,访王谢遗躅,但见壑崖深秀,云物兴蔚而已。”不禁感慨万千。
宋代皇帝心仪晋人风流,宋太宗也仿效唐时故事,遣使至民间搜购二王书迹,以帝王之威,宫中之财,多年所得,不过区区十卷而已。据说其中或残或伪,良莠不齐,远非唐时可比。
原来天下宝物,集于一处,最是危险,一旦遭到兵火之劫,极易全数丧失。所以,二王墨迹聚集皇家,入藏玄宫,早就埋下了被集中毁灭的祸根。故清代汲取教训,将所编《四库全书》,缮写数套,分存异地,以备不虞。唐太宗将二王真迹悉数搜罗入宫,初看是一佳事,实际是大大的坏事。倘任民间收藏,散之四海,千年之下,或许可见羲之墨宝。但至今日,羲之当初千百墨迹,仅有摹本与拓本,海内海外,真迹竟然一件也无。
然而对于王氏笔帖。太宗重金收购,有唐数代推崇,影响至巨,上自帝王公卿,下至平民百姓,不知多少人成为兰亭迷和王书的崇拜者。余风流韵,至今不绝。可以说,一篇兰亭,大大促进了我国文物复制与拓印之术,推动了书法艺术的发展与文物收藏风气。唐代书法碑石之兴盛,宋代金石研究书画碑帖收藏学的发达,都与此有一定关系。
北宋太宗至道年间,复于兰亭旁建“天章寺”,民间传说,寺旁鹅墨池时有泛墨之瑞。南宋皇帝附庸风雅,绍兴年间,宋高宗常以临写的兰亭序赐赏臣下,大臣捧卷,颂声大作,说皇帝天资高迈,直追魏晋,称笔划龙盘凤翥,抗衡二王,高宗飘然而喜。这种本子,号为“御书兰亭序”。皇后同样不甘寂寞,大写临本,精心装裱,赐赏大臣。类似这种俗笔庸墨,都借兰亭之名流传人间。
然而兰亭之书,犹如美人国色,纤浓合度,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自生民以来,未之有也。”那些东施效颦之作,只能使人更加怀念中国文化史上这一空前绝后、震铄千古的艺术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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