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嗜书如命的人生——读《听杨绛谈往事》时间:2010-09-08 10:31 作者:树欲静点击:45次 虽然我读过杨绛先生以及关于杨、钱生平的一些作品,对于“我们仨”颇有所知,但再读吴学昭的《听杨绛谈往事》,还是了解到一些从前所不知晓的事情,毕竟这是作者“挖空心思、刨根究底地问,杨先生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答”的结晶,即便有些部分是我所熟悉的,也不觉厌烦,因为我喜欢置身于那样一种精神贵族的氛围,喜欢闻吸那样一种弥漫着浓郁书香的味道。如作者所言“本书虽然主要写杨绛先生,但实际上钱杨是不可分的”,在我看来还应加上他们的女儿钱媛。杨先生说:“圆圆也像钟书一样惜时如金,嗜书如命。”而杨先生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所以,惜时如金,嗜书如命,是钱家“我们仨”共同的人生。 我以为,人生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天赋与兴趣点的,从而形成人的一种生命的形态、一种生活的方式。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比如喜欢读书,是一种内心的需求与享受,无需刻意求之,无需盟誓立志,无需坚强毅力。对于“我们仨”而言,读书就是一种纯粹的自然——为读书而生,天生就喜欢读书。 钱钟书曾经对杨绛说“我志气不大,只想贡献一生,做做学问”;他的学生黄雨石回忆:“钱先生不看电影不看戏,似乎除了读书,没有其他爱好或任何消遣的玩意。中南海的宴会请帖,他从未去参加,总把时间腾出来用在读书上,从不肯轻易浪费一点点……。解放初期,北京到处有旧书店。我们走进一家书店,钱先生说:‘雨石,你在这儿如能找到一本书我没读过,我就不算你的老师。’我们出于好奇,便在店里专找那种从没听说过的冷僻书问他看过没有?他立刻说出此书哪朝哪代何人所作。书中讲些什么内容。屡试不爽,从来没错过”;上世纪八十年代,黄永玉画了一张“凤凰涅磐”寓意的大幅国画,作为国家重礼送给一个外国城市,领导让他写一个简要的“凤凰涅磐”的文字根据,以便应对询问。他翻遍了《辞源》、《辞海》、《中华大辞典》、《佛学大辞典》都不得要领,只好打电话向钱钟书求救。钱先生让他去翻中文本的《简明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第三本。黄永玉马上找到,解决了全部问题;杨先生的父亲一次问杨绛:“阿季,三天不让你看书,你怎么样?”答:“不好过。”“一星期不让你看呢?”答曰:“一星期都白活了”。 1996年钱钟书病重时,杨绛在病榻前和钱先生商量,以他们72万元的稿酬及其后的稿酬所设立的奖学金,就命名为“好读书奖学金”,用以帮助那些爱好读书的清寒子弟,顺利完成学业。“好读书是他们一家三口共同的爱好,他们都将读书治学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奖学金设立在全家人最爱的清华大学。 除了与生俱来的气质外,家庭环境的熏陶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杨家有开明的家长、和睦的家人、廉正的家风,不留任何遗产给子女,只让他们接受良好的教育。”在杨绛儿时所处的年代,其父就能以男女平等的心态,送每一个女儿到最好的学校接受最新的教育,实属开明之至!这固然是杨绛命中的好运气。而钱杨夫妇这样“一对特殊的人物”(柯灵:《促膝闲话钟书君》)的女儿又怎能离谱?“连翻书的样子都像爸爸,哗哗地一页页很快翻过,一目十行,全记得。”(杨绛语) 三人读书发乎之心,嗜之如命,自然就没了功利,看淡了学位,“杨绛随钱钟书留学牛津,本打算进女子学院研修文学,但因入学名额已满,要入学只能改修历史。而杨先生的兴趣不在历史,便决定不入学院,只在牛津大学旁听几门文学课程,自修西方文学。”“阿季从没享受过这等自由,正好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图书馆读书。”钱媛顺利通过考试,成为我国粉碎“四人帮”后第一批公派英国的留学生。因时间短,教育部原规定这批留学生不读学位。后来延长一年,原因是为了读学位。钱媛重实学,不求学位,“只想多选点自己需要和喜欢的课程,不愿意为读学位而去修那些自己不需要的规定课程,所以她未读学位。老师最初以为她是畏怯,后来称赞她勇敢。她有胆量,有自信,虽未得学位,收获却远胜于求得一个学位。” 钱钟书和杨绛是一介很纯粹的书生,他们有自己的处事原则、有自己的文化信仰,崇尚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愿过问政治,解放前不参加任何政治活动,解放后也绝不入党。杨绛在《杂忆与杂写》的自序中,引了英国诗人蓝德的诗句,杨绛译为:“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这其实就是杨先生的自我写照。 钱钟书和杨绛不仅各自读书与生命水乳交融,两人的情感与婚姻亦是难得的水乳交融,好像他们一来到人世,各自手中就赚着一条月老赏赐的红线,一头牵着钟书,一头牵着杨绛。杨先生看过一位英国传记作家的婚姻自述:1、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2、我娶了她几十年来,从未后悔娶她;3、也从未想要娶别的女人。杨绛读给钱钟书听,他说:“我和他一样”。杨绛说:“我也一样”。当年,杨绛与费孝通是中学和大学同学,费老一厢情愿地把杨绛作为自己的“初恋”;杨绛说:“他不是我的初恋”。杨绛的初恋是钱钟书,钟书的初恋是杨绛。这是月老早已安排妥的,实在是委屈了费老。钱钟书的短篇小说集《人·兽·鬼》出版,在两人“同存”的样书上写道:赠予杨季康,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杨绛翻译的《堂吉诃德》定稿时,钱钟书的《管锥编》手稿也校订完毕,他提议和杨绛交换题签。杨绛说:“我的字那么糟,你不怕吃亏吗?”钱先生说:“留个纪念,好玩儿。”从此两人的作品出版,都互相题签。 钱媛跟妈妈最亲,跟爸爸顶“哥们儿”,一个书香扑鼻、妙趣横生、其乐融融,还常常“格物致知”的“我们仨”,在十年前散了,独剩杨先生一人。杨先生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先送走了亲爱的女儿,又送走了“丈夫、情人和朋友”。遵照钱先生生前的交代:死后不留骨灰,不设灵堂,恳辞花篮,不举行告别仪式,不开追悼会。钱先生从去世到火化,全程仅用了57个小时。 钱先生带着赤子之心走了,我想,杨先生的赤子之心也早已随先生和女儿同去了,唯有精神还挣扎在“逃、逃、逃”的路上。杨先生还能逃到哪里去?只能逃到书中去。 2009年10月2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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