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了,为了赶在伏天到来之前把后海系列结束,一个阴天的早晨,我来到了柳荫街上的恭王府。现在的恭王府花园就在我的母校十三中对面,它的后门则开在我上小学的大翔凤胡同里。从小我就在它的周围晃来晃去。那时候恭王府花园还没有开放,被若干个单位占用着。如果放学的时候能恰巧碰到它的后门开了道缝,我们就会偷偷地遛进去。但遛进去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因为每次我们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这个荒凉的园子从另一个门跑出来,原因有三:一,那里曾是安全部宿舍,栓着一只大黑狼狗,我们如果没带个馒头什么的堵上它的嘴,它会狂吠不止直到把所有人都招来。二,同学间传阅过一本小说,称恭王府是北京的第五号阴宅,讲了很多府里面神神鬼鬼的事儿,再加上那个时候有的单位已陆续搬出,诺大的园子假山荒草遍布,更生诡异之色。于是我们每次都是慌不择路地狂奔出来,只是图个刺激。三,开在柳荫街上的正门口有个尽职的老大爷把守,我们如果不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出来,很可能就被捉拿归案了。所以恭王府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就是个历险场所,我从来没对园子里的景物有过片刻的留意。
柳荫街+龙头井街头,中国音乐学院附中,原为恭王府花园合府邸的一部分,右为附中的琴房,
(恭王府正门)
八十年代末,恭王府花园才开始对外开放,但也总是遮遮掩掩地开开停停,后来我就上了大学,离后海渐行渐远了。千禧年的时候我带了几个外地office的同事来游恭王府,因为那时清宫戏热播,我们很无聊地想看看和珅在乾隆年间住的豪宅。当时就觉得这个园子富丽又不失典雅,难怪在和珅被处罚后很多王爷争相想把它拒为己有。在和珅时代,他的花园和府邸北起后海南岸南到现在的平安大街。据说荷花市场实际上是和珅那时仿西湖苏堤而修建的河堤。
和珅之富,世界闻名,2001年《亚洲华尔街日报》报道说,千年来世界上最富的50人里中国人有六个,除了成吉思汗外就属和珅。和珅最后被嘉庆帝查抄的白银就有2.2亿两,好比现在的400亿人民币,据估计他被罚抄的总资产值已经超过3000亿人民币了,用这笔钱现在可以修一个半三峡工程,建设北京的奥运场馆也足够了。可惜那时没有很好的金融产品,否则嘉庆帝能用这笔钱办更多的事儿。
和珅天资聪颖,勤奋好学,相貌又及其俊秀,非王刚能比。还有一说,称和珅长得极象乾隆年轻时暗恋的一位美人儿(年庚尧的妹妹),乾隆认为和珅是美人儿转世,顿时心生怜爱,执意将和珅留在身边。所以和珅才可能有机会三年之内从九品升到一品。对于乾隆这种同性恋倾向的分析,我个人认为很不靠谱。
和珅像 (在最下面):清朝人能长成这样真的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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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入口:西洋门,如今北京只能见到三座,这是其中之一)
(府里的内宅:就是以前说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门)
和珅仿兰亭曲斛流觞修的吟秋亭。重修后,庭中重新有流动水灌入。
和珅之后,这所园子几次易主,最后一代主人是恭亲王奕訢,慈禧的小叔子,就是人称“鬼子六”的那位,也是一个生得“气朗神清,俊秀异常,文武全才”的人物。只可惜他没能继承皇位,否则中国的对外开放要早上一百年。他创办了洋务运动,是个外交奇才,但也是他,在八国联军入侵的时候代替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北京条约》。他和寡嫂慈禧一度非常close甚至暧昧但暗中争势,最终还是被罢黜闲居于恭王府中。因为他的故事,让恭王府里的每处景致都添了些挥之不去的落寞和无奈。
慈禧真是个厉害女人。在野史里恭亲王的内心旁白是这样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着了她的道的’,浮浮沉沉,离离合合,自己一介亲王就被她这么攥在了手心里肆意妄为”,“慈禧才是这场游戏中的清醒者,她早就明白如何把玩六爷对朝廷的用心和幼主的怜惜”(摘自《恭亲王私生活全公开》)。世事难料,有时候就是不能不信邪。努尔哈赤扩张的时候曾遇到慈禧的祖辈叶赫纳拉族人的顽强抵抗,遂将战败的叶赫一族青壮男丁全部屠戮,当时的首领金什台服刑时向族人大喊:“吾子孙虽存一女子,亦毕覆满洲!”而慈禧就是叶赫纳拉的那个最后的女子。我相信到了慈禧这一代,先祖的仇恨她已经不挂怀了,但冥冥之中,她还是颠覆了满洲。将先祖的仇恨时刻放在心田的倒是那个纳兰容若(上次提到的词人纳兰),因为这个金什台就是纳兰的高祖。命运捉弄,纳兰却成了守护仇人康熙的侍卫。所以纳兰必是悒郁的,佩着宝剑吟着诗词在现实与幻想中游走着,艰难喘息着。纳兰必是暗里仇恨着,又不忍心去杀害自己儿时的玩伴;隐忍屈辱着,又不能忘怀祖先的仇恨……终在忧郁中死去。所以,对于有些事,人应该学会遗忘,不能忘记,就等于选择在痛苦中淹没自己。
富贵,显赫,没落,抄家,困惑,恐惧,孤寄……恭王府的主人们于这里起起落落,可谓“一座恭王府,半部清朝史”。如今,嘈嘈杂杂的闹市里,光阴将过往的事情都隐埋在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之间了。
(奕訢被罢黜后常喝茶赏景的亭子)
花园里的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