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有人写作“柴禾”,红楼梦里的贾母说“柴火”,有的版本又把后面的火字去掉,改成一个“柴”字,可能校字者对方言的处理手法不同,担心将柴火误解为火。金瓶梅里写作“柴禾”,不知是否经过校改的,鲁西是说“柴火”的,东平县也属鲁西地区,却写成“柴禾”。看史老太君说的话“必定是过路的客人们冷了,见现成的柴火,抽些烤火,也是有的。”来旺媳妇的话“不瞒娘们说,还消不得一根柴禾儿哩!若是一根柴禾儿,就烧的脱了骨。”如果用“柴火”,我都闻得见她烧的肘子香,遗憾。吾从史老太君。 这些柴火,一根儿一根儿经手掌递进灶膛,它们开放出黄火苗,变成红色的炭,安静下来,还能烤熟两个地瓜。成为潇洒的灰,洒洒扬扬,到土那里,与土拥抱同眠。 我们不去打柴,也不买柴,以庄稼秸秆为主,一座麦秸垛可以供应一年的柴火,但并不全用麦秸,还有比麦秸更好用的柴火,留下麦秸还可以卖钱。 春夏两季,柴火不充足,上年秋天收集起来的树叶烧到二月差不多用完,剩下一堆杂坷垃。玉米秆还可以用两个月,一到雨季,被雨淋过的玉米秆,沤烂后失去燃火的能量。春季在树木发芽前修剪下的树枝,晒干后可以做上好的柴火。整个夏季几乎全靠上一年的麦秸垛。我们在农村看到麦秸垛常常只在一侧被掏空,我小时候不懂这个道理,垂下的盖帘容易撕扯,被纠正两次才记住,盖帘要留着挡雨,淋不着里边的麦秸,有一座麦秸垛就不怕没柴烧。下大雨把麦秸垛漂走,那就没办法了。有过缩在麦秸垛盖帘下躲雨的经历,麦秸垛真是个好东西。 雨来了,村民第一着急把晾晒的粮食收起来,其次着急拾柴火,赶上连阴天,没有柴火也要断炊的。存放柴火的空间有限,经常存放在灶前,这样比较危险,所以每次烧完火,必要慎重把灶门口打扫干净,村庄的火灾十有八九由灶火余烬蔓延到柴堆引起。连绵雨下一周,麦秸垛也会受潮,扯来的麦秸难点燃。这时候修剪下来的树枝,可以应急用一用,树皮被淋湿,里边还干着,只是烧火呛起的烟多一些罢了。无数个连绵雨天,我们在呛满烟的厨屋里,有了闲时间做一些好吃的。 麦子收获,麦秸搭起垛。麦秸茬要比麦秸秆烧火好用得多,烧起来噼啪响,火力旺,因为它难收拾,后来很少有人去收拾麦秸茬,放火在地里烧掉,造成不好的环境影响。农村也普及了燃气灶,甚至电磁灶,对燃料的问题便不在意,多数人家连麦秸都不要了,收割机直接打碎在地里。 更过份的,有人甚至连比麦秸好用的玉米秆也懒得拉回家,弃置地头沤烂掉。这跟城里人离不开空调一样,都是由于懒惰好享受,不愿意多费一点力气,不愿意多让自己吃一点苦头。在以节俭勤劳为本的农民身上,我也看到了节俭勤劳的美德在消失。社会风气,真没法说了。 收获玉米,剥下的玉米皮,也是好东西,拿来烧火可惜,以前有些老奶奶喜欢用玉米皮编织垫子、筐子、草鞋。失去了好多好的生活习惯,生活遭魔鬼胁持。玉米皮,引火的好材料,冬天生炉子,烧灶引火,以它为主。最好的柴火还是玉米芯,干燥易然,火势旺,火力持久。玉米芯还可以磨碎喂牲口,红色饥饿年代,玉米芯哪里肯用来烧火,牲口也不舍得给,人要吃的。吃下去拉不出屎。对于烧火技术不好的生手,玉米秆最好用,折一下填进灶里,不用拉风箱,也不会灭火。 我今年秋天又听到一件奇闻,南边村庄的农民,种下玉米,等不到棒子成熟,当青饲料就卖给了养牛场,奶牛本不以玉米秆为主食,玉米本也不是草料。糟蹋庄稼,糟蹋牛,也糟蹋了人。 秋天收集的树叶,一般搭配玉米秆、玉米芯来用,如果单烧树叶,要不停的拉风箱,长短、强弱配合,这火烧得收放自如。秋天的庄稼收获,任何秸秆都可以用来烧火,不过其他有些另有用途,比如芝麻秆、高粱秆、稻草。从字面来看,棉花秆最适合拿来做柴火,它就叫做“花柴”,比玉米秆还好用,如果种棉花,冬天烧火做饭、烤火便以花柴为主,其他做辅料。花柴除了做柴,再无他用。 我们很少烧木柴,木料留着用场。拿来烧的木柴,是些废掉、朽掉的木头,比如旧房子拆下来的窗棂,不能重用的檩条椽子,不能再坐的板凳。红白事做大席,要劈柴。每年有一个集中的日子,家家都要找来木头劈柴。那就是腊月二十几,除夕前的三五天,煮肉的日子。劈柴由家中最强壮的青年来做,挥起钢镢,先截成段,再用斧头劈,不但要力大,还要手熟,否则极危险。劈柴人脱掉棉袄,又脱掉毛衣,穿着一件衬衫,汗沿着脖子流,洋溢着欢乐,煮肉喽,过年啦。 为什么要拿出秆秆棒棒、杂草碎叶来写,没有理由,有了想写的念头再压不住。是我想念它们吗?想手里拿过的烧火棍?抓过的一把树叶?我的所有关于鲁西南农村的人、物、事,都来自我在家里完整生活过的十二年,如果从记得事情算起,不过七八年的时间。我虽然还没老,却已经在外独自漂游了二十年多,也许这一辈子最生动的生活,锁定在了那七、八年的记忆。我小学毕业走出家乡,离开的太早。我要把还能模糊记起的生活记下来,还会继续漂游,怀里揣着它们,故乡的路书,防备在哪一天哪一场漩涡,漂到不知方向的地方,客死异乡,我的魂儿呢,骑着一根柴火棒,就可以回家。 来源:青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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