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岁了,一个五十岁的男人还不结婚是不正常的。她比他小二十岁,三十岁的她花一样,虽说要开败了,可还是美丽。家乡的人都以为她傍上了大款,只有她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
他只是个普通男人,甚至还够不上普通,黑,丑,一口黄牙,媒人当初说的时候可没这么说,只说是个过日子的男人,因为阴差阳错的各种原因耽搁了,一直没找上媳妇,那阵没找上媳妇的都去山区带媳妇,有四川的,有承德的,有湖南的……几千块钱就带个媳妇来,男人也托人带媳妇来,就是这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媒人说男人富着呢,改革开放后靠手艺吃饭,小日子殷实着呢。
女人因为当时想急切地逃离那个家庭,她问都没问是什么手艺就过来了,过来才知道原来他的手艺是在外面风吹雨淋地修补旧鞋,再加上男人长得困难,这让她有种上当的感觉。她想回去,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婆家的人管她叫丧门星,说是她克死了第一个丈夫。其实不是,是他喝多了酒和人赌博打架打死了。从她结婚那天起她就没过一天好日子,丈夫喝醉了酒就要打她,她生了女儿婆婆要骂她,在贫困的山区她是没有任何地位的,她认为这就是命,她在又嫁之后才知道男女之间居然还有一种叫爱情的东西。
结婚之后男人很宠她,隔三差五给她买些小玩意儿来,一盒粉饼,一支口红,几串荔枝……长到三十岁,她从来没有使过口红,更不用说吃荔枝,她觉得自己比杨贵妃还要幸福。吃荔枝的时候男人却不吃,只是傻傻地看着她吃,她让他:“你也吃。”他说:“我不爱吃那东西,看你吃我就高兴着呢。”后来她偶尔上街,一问吓了一跳,荔枝竟然二十元一斤,她一下子就泪流满面,他怎么可能不爱吃荔枝?他是舍不得吃呀。
她更加疼他,晚上回来做好热乎乎的晚饭等他,早晨总是早早地起来给他做饭。冬天的时候男人在街冻一天都冻透了,女人就把男人的脚放到自己怀中暖着,直到男人身体不再僵硬了为止。男人也很知足,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才会娶上她,自己为什么到五十岁还没结婚?等她呢。说得女人心花怒放。
女人在家清闲了一年,男人不在家的时候她觉得时间过得真慢,也无聊,看着男人那么累,她也心疼。男人说活儿越来越多,大概是鞋的质量越来越次吧,他都忙碌不过来。女人说,给我买台机器吧,我和你一块修鞋去。男人不许,说能挣到钱养她,可女人偏要去。于是街上总能看见一对老夫少妻在修鞋,两个人紧挨着,有修鞋的两个人就修,没有就有说有笑地聊天。
冬天的时候刮大风,街上人越来越少,他们俩在大风中说着什么乐事,女人的手都冻裂了,耳朵也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这时男人买来一块烤红薯,红薯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男人剥开,用嘴吹着,却没吃,他把红薯送到女人嘴边,女人幸福地吃了一口,又吹了吹,让男人吃。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好像吃着一顿美食,好像吃着爱情的盛餐。我们常常在风花雪月中追寻爱情,常常在虚拟的网络中编造爱情,而这个男人和女人并不知道,那一块红薯里面有多少爱情的哲学。
有一天,男人对女人说,总有一天我要走在你前面。女人就哭了,说,那我和你一起走,男人说,那我会生气的。男人说,咱们现在的钱还不多,我们再挣几年,给你养老应该没有问题;还有,我给你在一个地里种了五百棵树,等有一天我去了你也不能动了,那五百棵树也长大了,我相信那五百棵树能养活你!
女人扑到男人怀里哭了。五百棵树,那只是五百棵树吗?这一辈子没有人这么替她想过,男人甚至给她想到了老年,她觉得这辈子真是值了。现在城里人时兴种什么夫妻树、同心树、爱情树,她的男人给她种的树要比那些树珍贵一万倍!两年后,他们有了个儿子,儿子的名字极通俗,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