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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自述(3)-新视野- 创新芬享 -优米网

 曹国书馆 2011-01-31


      1955年,我十七岁,考上南开大学历史系。那时的记忆力是颇惊人的,过目不忘,三遍成诵,几百个历史年代背得哗哗如流水,所以我的成绩从来不低于五分。南开大学历史系的教授们都是学富五车的著名学者!他们只知道在知识的海洋里探微测幽,不知道人世间还有什么勾心斗角。我最尊敬的郑天挺和雷海宗先生早已去世了,我永远怀念他们。我认为青年一代的史学家们要达到他们的水平必须花尽移山心力,不是教育一改革,学问也会贮存到你大脑中去的。教育的改革,目的是使知识能成为独创的工具,但知识本身的累积性,是任何人也无法回避的,先得站到前人的肩上,然后才能言创造、言前进。
  南开历史系给我影响最大的学者还有吴廷璎。他精通日本、朝鲜和印度历史,是他引起我对亚洲、东方的浓厚兴趣,上他的课得益匪浅。研究先秦史的王玉哲、汉史的杨翼骧和隋唐史的杨志玖都为我打下了史学的根基。外国史教授杨生茂、辜燮高和黎国彬,还有近代史专家来新夏,都对我很有教益。这些学者都诚实得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也有成右派的。作为他们的学生,无论他们谁因不测之祸而罹难,都使我内心十分抑郁。三十年来,我对他们没有一天轻忘,他们对我也爱护备至。有一次,辜燮高先生讲:“范曾已是中外驰名的艺术家,对我们仍持弟子礼呀!”在场的教授们都笑了。
  我十九岁时,中央美术学院成立美术史系,我写了几篇十分幼稚可笑的文章寄给江丰院长。文章立论当然是疏漏肤浅的,但文笔可能不坠家风;中央美术学院很快地表示欢迎我去,时在1957年。离南开时,吴廷璎先生十分惋惜地说:“中国可能少了一个优秀的史学家,而会多一个优秀的画家。”三十年后,这位史学家的预言已化为现实。
  过了暑假,到中央美院上学,美院已是一片紧张空气:江丰已成为美术界的“头号右派”,在受着批判;美术史系的主任王逊,也成了右派;而几位著名的美术史家,如精通日本、印度文化的常任侠教授,现代著名的导演、作家和美术史家许幸之教授,博学多才的诗人、史学家尚爱松教授,虽未戴帽,也“帽子拿在群众手里”。于是学术气氛是谈不上了,美术史系很萧条,课程也很松弛。只记得教白描的刘凌沧先生,不问什么运动不运动,认认真真的传统,教课一丝不苟,他一开始便对我的作业大加奖饰,说我摹的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能传神。教素描的李斛先生,也是我艺术上的严格的导师。他的功底好极了,当初徐悲鸿先生特地请宗其香先生将他从四川调到北平艺专。他上课执教认真,有科学的观察方法和表现手段,凡有浮光掠影、不刻苦作画的,他则痛加呵斥,使学生诚惶诚恐;今天想来,他真是用心良苦,尽管教学法或不会为现时所推重,但他的精神却造就了我。他一生创作不多,《关汉卿》、《印度少女》和《长江三峡夜航》等却都称得上精妙绝伦。1974年批“黑画”之中,他的几幅山水也列其中。政治上一向严谨如李斛先生者,实在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在美术馆门口,他遇到我讲:“这下子麻烦了。”我说:“先生,不要紧的,您的画没有任何问题。”在展览会上,我见到一位曾是木刻家后来又改画国画的朋友,他也很受压抑。我跑上去和他言欢握手,他后来很感动地将龚自珍的两句诗送给我:“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袖口十年香。”然则,情随事迁,当时处在困境中能相濡以沫的朋友,在若干年后,他却视我为仇寇,这真是始料所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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