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巽达
有一阵子，文化人热衷剖析国民性，其中很多人拿“面子”说事，负面评价居多。最近几番亲历“面子事件”后，我竟感受到 “好面子”未必就等同于虚伪和浅薄，有时还是好事一桩，它给了你重新审视生活和激发生活热情的动力。
话说那个躬逢其盛的日子里，寒舍有幸扮演一日“世博人家”。两位来自英格兰的女大学生要“走进寻常百姓家”，呼吸一下异国的真实空气。自从地铁口把一胖一瘦的两位姑娘接入家门起，我就情不自禁用她们的眼光打量自己的家，这么一换位，就发现了差强人意之处，比如空荡荡的露台上一无所有，既无绿色植物，又无摇椅阳伞，把好端端可以“造景”的空间给浪费了。好在那天艳阳高照，不适合呆在露台上赏景，我遂让一棕一白两英伦美眉坐在书房的吊扇下听小女弹奏古筝。奏毕，聊天，我遂成哑巴。本人虽然在大学期间啃下过四册“牛康”，考高级职称时也啃下过英文名著，但久不操练，早已生疏，此番面对小老外，只有傻笑的份，我不敢轻易开口，以免贻笑大方。倒是妻女落落大方与她们交谈甚欢，看得我徒生羡慕。我有心想加入，又无从入手，只得在一旁打开“谷歌翻译”，输入关键词，让电脑里的标准发音为我助力。所幸老外很拎得清，一听关键词，便知我要说什么，并向我连连点头频频示意，以资鼓励。我亦知足。
在经过包饺子、品美食等一道道预定程序后，我按事先约定送美眉回宾馆。此后妻女与她们偶有传书，时不时告诉我白女最近要去台湾，棕女最近要去非洲，可见她们沟通良好。而我却常常庸人自扰地思忖“以后怎么更有面子”的课题。不要怪我死要面子，我就是觉得老外上俺家，俺就得光光鲜鲜，不能丢份。我顺便把这事看成提升生活品质的极大动力。
又有老外上门了，这回是个美国美眉。小女所在的徐汇中学与美国一中学结对，第一次互动的内容是；对方要来八个小老外。分到俺家的是一个高三女生，马上要上大学，她对中国文化颇有兴趣，所以先来探路。她与女儿的“伊妹儿”鸿雁传书，她的母亲在邮件中流露出颇想与女儿同行来沪的愿望，她还问俺小女的衣服尺寸，欲带见面礼物。俺家妻女一一回复，表示热烈欢迎，无奈她母亲心愿难遂，她单独随队成行。由于这回老外要在我家住上两三天，好面子的我又思谋开了。
首先，我去百安居购置了一张露天大圆桌，配上四把椅子，往偌大的露台上一放，立马营造出一袭浪漫气息；尔后，我又请进了若干盆摇曳多姿的鲜花，客厅、书房、卧室、浴室，各就各位，各美其美，烘托出一抹春色；再一一审视其它细节，杯盘、刀叉、地毯、窗几……呵呵，在精心打点之下，此项“面子工程”卓有成效，寒舍不寒，温馨可人。最后，去大超市为美国姑娘采购浴巾、拖鞋等必备日用品，一切ok。
做这一切的时候，一家大小没有任何功利之心，只是怀揣爱面子的动力，忙得不亦乐乎。眼看着平日懒于整治和疏于打理的家变得重新光鲜亮丽，我心里暖洋洋的，生出欢喜。不禁由此及彼地想，大抵国人备战奥运和世博，所揣念想，也八九不离十吧？因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因了争光争气自尊自爱，人们憋了一股劲，硬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超水平发挥能耐和能量，把城市面貌和国家形象往上推了一把。这么往上一推，就上了一个层次，周遭环境慢慢就由“非常”变成“日常”，不知不觉间，生活品质发生了质的变化。
这时“好面子”的中国文化，或许不是只有消极一面，可能也有积极一面；亦有值得肯定的价值存焉。无论如何，“好面子”一定强过“不要脸”一百倍。爱惜面子，至少还有文化；敢于撕裂任何文明面纱者，不管他有怎样的托词，我都不屑与之为伍。接待外宾，乃“非常”之举；但“面子工程”的成果，却成了“日常”享受。经过这一番“幸福的折腾”，我忍不住回眸笑顾：当寻常日子变得有点灰暗、让我们的眼睛不再鲜亮的时候，我们何妨制造一点新鲜，邀上亲朋好友，把他们拽进家门，共享快乐？每逢此时，你将获得动力，在“好面子”的驱动下，扫尘抹几，买花添草，营造美丽，这正是美好生活的体现。
那两三天里，美国美眉在俺家过得很开心，俺们也被她逗得很开心。此刻，我在露台的大圆桌上敲打键盘，一头是灯光，一头是月光，心静如水，一派祥和，不由窃窃感谢虚荣的“面子心理”：如果不是它，宽敞的露台将长久变相尘封。当年新居时，曾经桌椅整齐，伞盖俨然；但随着风吹雨淋，岁月风化，瞅着破旧与残缺，便了却浪漫念头，一任其荒芜。我们为何不能始终保持对生活的新鲜劲呢？如果没有动力，设法创造动力——或许，撺掇自己“好面子”，不失为一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