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武侠》剧本最早叫《同谋者》,语出甄子丹饰演的刘金喜那句:“万事万物间皆有因缘,一人犯错,即众生犯错,每个人都是同谋者。”
对于这个非常有哲学或者禅思的妙论或者谬论,我首先联想到的是金庸《射雕英雄传》中,裘千仞在华山面对群雄,喊出的那句:“哪一位生平没杀过人、没犯过恶行的,就请上来动手。在下引颈就死。”
裘千仞这句当然典出耶稣为寡妇辩护:“只有在上帝面前没有犯过罪的人才有权利动手处死她。你们哪一位没有犯过罪?没有犯过罪的就动手吧。”结果自然是没人动手。
但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裘千仞这一喝却不能吓倒所有人,必须有洪七公这样的凛凛大侠声明自己从来不曾杀错一个好人,这就是传统所谓“侠之大者”,洪七公的
传人正是郭靖。就算后期如《天龙》之萧峰,《鹿鼎记》之小宝,再怎么胡汉恩怨,胡天胡地,大节也不能有亏,中国的武侠小说和武侠电影,基本都遵循范仲淹那
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家国天下,三教合一。在武侠小说中,梁羽生开风气之先,金庸创王者之尊,在武侠电影中,胡金铨制定武侠片
之格局规则,张彻创立武侠片之阳刚血性。
所以古龙的存在才可贵,他的出现改变了既定的武侠世界,他用西方小说的文风笔法和推理逻辑,令武侠小说别具一格。梁羽生、金庸也向西方文学取经,《七剑下
天山》中的凌未风来自“牛虻”,《连城诀》何尝不是另一个版本的“基督山伯爵”,但他们的武侠小说始终洋溢的是中国古典文学的色彩,正如徐克的《笑傲江
湖》和《新龙门客栈》,再怎么消化日本或好莱坞的电影语言,也不脱胡金铨的血脉。在这方面,陈可辛的《武侠》很像古龙,用类型的混搭改变武侠,徐百九探案
的推理,用伪科学解释科学,像极了美剧《犯罪现场》和《豪斯医生》,同是金城武,也让人想起了《伤城》,不同的是陈可辛把探案片的镜头语言引进到武侠片
中。当然,还有纠结于人性和身份的选择,用哲学命题提升商业深度,似乎是现代人解读武侠的新角度,除了陈可辛,还有苏兆彬的《剑雨》。
“杀人者,退出江湖重新做人”,从来都是武侠小说和电影中的边缘角色,下场也每每悲惨,我记得的,只有古龙写过以他们为主角的小说,比如《孔雀翎》,杀手
高立与妻子过着隐姓埋名的田园生活,但“青龙会”不会放过他……其实,还有韦家辉的第一部电影《和平饭店》,与《武侠》都是意图改变一个类型的野心之作。
但我想《武侠》对“
武侠”的改变还是:
1,在于类型的混搭,不是血浓于水的融合,而是怪味杂陈的试验;
2,在于甄子丹返璞归真的武打,与惠英红“跳房子”的屋顶跑酷,无愧于《卧虎藏龙》之后最棒的飞檐走壁戏,向刘家良功夫片致敬,似是而非的象形拳法更具实用性。
3,当然,还有陈可辛一贯的文艺腔调,与《卧虎藏龙》遥相呼应。而古龙,正是当年大力推荐王度庐武侠的鼓手。
4, 在于有纹有路的戏剧性,无论徐百九探案,还是人物关系感情,这是一直崇尚浪漫的武侠片最缺乏的写实性。
但说起有纹有路,《武侠》还是有遗憾的,《孔雀翎》有这么一段可做参考——小武道:"他虽然断了你一只手,但你还剩下一只右手。"金开甲冷笑道:"你毕竟年纪太轻,竟不知大雷神用的是左手斧。"在《武侠》世界,面对张彻、王羽,陈可辛、甄子丹毕竟年纪太轻。
楚原曾经改变武侠,他的古龙武侠一度风靡港台南洋。但陈可辛、甄子丹不太可能改变“武侠“
,这只是一次试验的混搭,需要才华、精力、技巧,很难形成竞相跟风的热潮。
《武侠》能改变的,只有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