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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军”、“八路”、“花姑娘”

  2011-08-06

  人的胸怀能大到什么地步,不可限量。黑龙江方正县树立了“日本开拓团民亡者名录”碑,同时有“中国养父母逝者名录”碑一块,据称这是“体现中华民族胸怀”。
  黑龙江属中国领土,能有“日本开拓团”,当然与中日关系的历史有关,日本就没有“中国开拓团”,而只有中国被掳劳工。所谓“开拓团”,纯属日本侵华战略的移民步骤,他们是在军国主义旗帜下去开拓“满洲”。
  “中华民族胸怀”早已体现,二战日本战败后,“开拓团”死者尸骨被葬于公墓,滞留未返日本的团民被收留和照顾。而今方正县征集“开拓团民亡者”名单,立碑以记,胸怀赛过菩萨,因为即使菩萨,旁边还会有几个怒目狰狞的金刚护法。
  日本有没有“中国被掳劳工死亡者名录”碑?被掳中国劳工超过4万名,死亡6800余人。2007年有报道称,长崎市民间人士计划在和平公园设立“浦上刑务支所中国人原爆牺牲者追悼碑”,刻名纪念33名中国死亡劳工。这一计划未知是否实现。幸存劳工在日本的诉讼迄未成功。


  
  我并不以为中日之间需要冤仇永记,但是,中日之间历史认知确有差异尚待解决。有着“谢罪文化”的日本,在机场征地钉子户都能得到首相的谢罪,但二战结束66年,被侵略国家得到的只是反复“道歉”和“反省”。
  在“都是受害者”的视角下,可以控诉的只有战争。反侵略的人民与军人是受害者,被掳去的劳工与慰安妇是受害者;侵略国家的人民也是受害者,作为侵华战略一部分的“开拓团”是受害者,死伤的日本二战军人是受害者,甚至东条英机也可以叫“受害者”的,——它被罪恶的思想害成了魔鬼。“都是受害者”,实在粗疏得可以。
  方正县政府的“开拓团”记名碑立起来,是要体现“中华民族胸怀”果然高远超迈?如果“开拓团”是方正县“反省历史、祈愿和平”的特色主题,那么方正县是否也准备征集一下因“开拓团”而失去生计或生命的中国农民、工人、商人的名单并立碑纪念呢?


  
  2009年4月10日,《国际先驱导报》报道,“日本借‘赔偿外交’大修坟墓为二战阵亡军人招魂”,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缅甸、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新加坡等地,日本人公墓及“皇军”阵亡者陵园都有板有眼,而有的地方二战中国阵亡军人墓地却遭到损毁。方正县的“日本开拓团民亡者名录”碑,算是新添一景吧,而且由中国的一个地方政府修建。
  有网民反映,日本《读卖新闻》近期报道,方正县政府对日本人公墓一直加以维护,每年费用20万元,当地政府用700万元修建道路,方便扫墓活动,9月底,日本有关方面表示支出约合3.5万元作为今年维护费的一部分。此事可待确证。另有网民照片俱在的拜访记,称方正县纪念东北抗联烈士的烈士陵园杂草无人清理,钥匙在当地村民手中。
  侵略者被悉心纪念,抗战者墓地荒芜,如此“民族胸怀”,可以千古。
                                    2011.8.2

 


黄色旅游游戏

  安徽黄山市有“皇军抢花姑娘”表演,是为“红色旅游”。
  报道有图有文。文称,扮演“皇军抢花姑娘”,是黄山市谭家桥镇推出的集体旅游项目,游客有的装鬼子,有的抢汉奸,还有的演“花姑娘”,名为“鬼子进村”。图中可见,所有人笑意盈盈,快乐不已。
  这几天,人们已读过黑龙江方正县为“日本开拓团”立碑的消息,也有照片,那倒是其状肃穆,足堪寄托哀思。
  黄山演戏与方正立碑结合来看,甚是鲜明。遭受战争蹂躏的土地上,“红色旅游”演日本鬼子抢中国“花姑娘”,乐不可支;受到侵略殖民的土地上,展现胸怀立殖民者记名碑,状极正经。两者还都是为了“了解历史”。
  呵呵,历史,听起来沉甸甸的,其实真是消失如烟了。蹂躏与反抗,化为“抢花姑娘”的娱乐,称“红色旅游”,何如叫“黄色旅游”呢?


  
  惨烈已经抹去,曾经的“焦土抗战”、“一寸河山一寸血”,在一些人的印象中,可能真的不过是“抓鸡”和“抢姑娘”。于是,“皇军抢花姑娘”自然是新鲜到乐不可支了。历史还有什么历史味儿呢,只合为平淡的日子提供一些新鲜的玩闹而已。如果这可以叫“了解历史”,历史有知,恐怕也愿意死掉。
  历史在这里只是取用的材料,用以填充无趣到蛋疼的生活,“皇军”与“花姑娘”都是消费符号,实现的是带有性内含的趣味满足,而历史的内容全部逸出。这不是了解历史,更不是牢记,而只是一场角色扮演游戏,男的扮演凌虐者或助虐者,女的扮演受虐者,而且因为情知是游戏,所以更增施受之愉悦。
  相比之下,方正县的立碑活动,真是庄重,内容十足。方正县为“开拓团”立碑,对“开拓团民亡者”的哀思就得到了凝固,前往寻访和悼亡就大为方便了。然而,方正县不会为“开拓团”的受害者立碑。历史在这里是严肃的,但同时是反向与颠倒的。


  
  又,据报道,黄山的“红色旅游”,包括“鬼子进村—掳走村姑——八路解救”三个桥段,剧情设计当然视乎旅游市场对“精彩”的认识。侵略与反抗、占领和解放,在“红色旅游”中,凝炼成“花姑娘”的抢与救。旅游条件下的情景再现、历史取材,映衬着对历史的现实理解与接受心理。“花姑娘”成为历史的中心,而表演取乐被视为可接受的节目。“八路”作为抢姑娘剧目的结尾而出现,这是象征性的历史正确。
  至于方正县的立碑活动,除“日本开拓团”之外,也还有一块给予“中国养父母”。这样,纪念建筑以日本殖民政策执行者的开拓团为中心,也具有了象征性的政治稳妥,使“体现中华民族的胸怀”显得不是全无着落。
  这就是说,嘻嘻哈哈的放松游戏,和反向颠倒的纪念建筑,都设计了可资开脱的关目,“八路”和“中国养父母”的出场,所起的作用,不过是使游戏和颠倒获得一块“正确”的牌坊。真的,无论如何,牌坊不管立不立得住,不立总是不行的。
                                     2011.8.3


“皇军”、“八路”、“花姑娘”

  中国的历史就是这样好商量,浴血拼争恰是取乐的材料,殖民者会得到庄重的纪念。相对的,日本的战死者得到靖国之哀荣,殖民者受到了中日双方的敬事。这就是中日两国的差别。
  谭家桥的“抢花姑娘”游戏,方正县的“开拓团”纪念碑,都不会说是为了经营兴旺,然而大家确知,这是“项目”。项目,当然就要服从项目管理,历史是可以,如果需要,甚至是必须丢到一边去的。旅游要放松,“抢花姑娘”与“救花姑娘”是个乐子,否则人气何如?而总有日本人要到方正县去追寻祖宗的足迹,服务好了,好处是大大的,立碑纪念“开拓团”,就是良好的服务了。
  在项目经营的思维下,历史要重新审视,而历史的“历史性”就不必要了,需要的是“历史元素”,就像一些盛大的官式仪仗,也不在于传递中国的精神,而只要一些“中国红”、“中国结”、“中国旗袍”、“中国美女”之类的“中国元素”一般。
  所以,侵略反侵略是可以放弃的,而“抢花姑娘”、“皇军”、“八路”这些“历史元素”不可少的;殖民被殖民是可以忽略的,但“开拓团”、“中国养父母”这些“历史元素”是有用的,抗联烈士的陵园就任其荒芜吧,这可经营不出什么来,至于被殖民侵略所损害的普通民众,那就更无须记得了。


  
  这只是项目经营的极端情况。更多的项目,经营起来显得正常得多。任何一个地方的山水,都编出了神神怪怪的故事,讲给旅游者听;任何一个僻远景点,都不免有迎娶花姑娘的民俗游乐,以使旅游者心情愉快,这是非物质遗产的妙处。西门庆故里能争得不可开交,孙悟空故里也讲得头头是道。在观光经营中无处不有角色扮演,无处不有吸引“外来消费”或“外来投资”的苦心。俗不可耐、取媚邀宠,发展到极致,就是至痛的历史变成“皇军抢花姑娘”、“八路救花姑娘”,受欺凌的被殖民史化作以纪念殖民者为中心的诚敬。
  有谁是在蓄意地败坏历史呢?所有的民俗都被开发成旅游项目,这不是在蓄意地摧毁文化,而且还要说是在保护非遗。“花姑娘游戏”与“开拓团立碑”,也不是在蓄意扭曲历史。蓄意是有的,但只是开发项目;而破坏什么的蓄意,确实是没有。准确地说,文化和历史还没有资格被蓄意抛弃,只有项目经营才能使人足够上心地倾力而为。文化和历史都是无意地被抛弃的,无意到不会觉得有扭曲、抛弃和颠倒。
  捉住游客或者投资就是胜利,除此,一切都不往心里去。——这就是时代的流向,不要说你今天才知道,看到“花姑娘游戏”和“开拓团纪念碑”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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