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大海航行

第四章：

大海航行

当美国的父母和老师向孩子们讲述“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时，常常会把“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作为历史的源头和起点。尽管美洲千百年来就有人类繁衍生息，哥伦布的“发现”不过为欧洲列强开创了一个殖民时代，但这次伟大的航行却结束了东西半球的彼此隔绝，启动了人类全球化的最初进程。美洲的许多城市矗立着哥伦布的雕像和纪念碑，不少国家至今仍把“哥伦布日”作为法定节日。1893年的芝加哥世博会便是为纪念哥伦布“发现新大陆”400周年而隆重举办的。
5月1日中午，亲临世博会的克利夫兰总统按下金色电钮，启动了3000马力的埃利斯蒸汽机，杰克逊公园顿时万众欢腾，哥伦比亚喷泉的水柱冲天而起，密歇根湖畔军舰上大炮齐鸣，远近火车轮船的汽笛同时拉响。这是美国历史上一个重要时刻。如果说400年前哥伦布让欧洲人发现了美洲大陆，芝加哥世博会则让全世界发现了一个迅速崛起、日益强盛的美国。而在和华盛顿、纽约、圣路易斯、辛辛那提等城市的激烈角逐中，芝加哥作为新兴的工业基地、商贸中心和交通枢纽，最终赢得了这次世博会的主办权。

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纪念哥伦布“发现新大陆”400周年

1492年9月6日至10月12日哥伦布从欧洲到达美洲

展区中心水面上停靠着三艘形貌古老的帆船，给芝加哥世博会画上了点睛之笔。西班牙政府根据历史典籍的记载和描绘，按照原来尺寸复制了哥伦布1492年万里远航时乘坐的旗舰圣·玛利亚号及另外两艘帆船尼尼亚号与平塔号。1892年8月6日，这三条仿古船按照哥伦布400年前出发的时辰和地点，从西班牙帕洛斯城扬帆启航开赴美国。1893年4月27日，十多个国家35艘军舰在纽约港首次举行国际海上阅兵式，庆祝芝加哥世博会开幕。圣·玛利亚号和尼尼亚号、平塔号也加入了“联合舰队”，成为哈德逊河上最灿烂的明星。此后沿圣·劳伦斯河驶进芝加哥密歇根湖，这是西班牙赠送给芝加哥世博会最珍贵的礼物。

1893年4月27日美国在纽约港举行国际海上阅兵式庆祝芝加哥世博会召开

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上展出了仿制的“圣·玛利亚号”

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上展出仿制的“尼尼亚号”和“平塔号”

多么简朴而纤巧的三桅帆船，前桅和主桅悬挂方帆，后桅悬挂三角帆。在后人看来它们也许更像玩具。旗舰圣·玛利亚号虽为军-商两用船，全长不过18公尺，载重不过百吨。但就是这样的“三叶扁舟”和87名水手组成的小小“舰队”，在哥伦布司令官的指挥下，战胜了恐惧和死亡，跨越了人迹未至的大西洋深蓝。

世博会另一个引人瞩目的展馆，是原模原样复制的西班牙帕洛斯城拉比达修道院，哥伦布曾经在这里栖身并孕育了“向西寻找东方”的宏伟梦想。发现新大陆的航行也是从这里扬帆出发。修道院内陈列着哥伦布画像、当年的文件手稿和航海器具。在没有时钟和望远镜的年代，这位杰出的探险家靠罗盘定向、沙漏计时，浮标测速；用航位推测法来记录船队的行程；用象限四分仪观测北斗星和海平面的夹角来确定所在的纬度。哥伦布能在5个星期到达美洲，船队前进的唯一动力来自风帆。当时自然不会知道是地球自转产生的科里奥利力带来了海洋上的信风，但哥伦布却懂得凭借低纬度地区的东风驶向“新大陆”，再乘着中纬度地区的西风返回西班牙，在海上走一个顺时针的大回环。而纬度、地形、温差、浓度形成的洋流则如同巨大的传送带，起着顺水推舟的作用。

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复制的拉比达修道院

1492年9月2日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旅”从西班牙戈梅拉岛启航

哥伦布手稿

弥足珍贵的是，他们留下了人类最早的航海日志，详细记载了全部行程，特别第一次描述了不同地区磁偏角的异常。富有戏剧性的情节是，船队即将到达北美洲，因为看到有鹦鹉南飞，哥伦布最终违心听从了下级的建议，将航线由向西改为向西南，这一决定也改变了历史的方向。如果当时没有看见那些鸟儿，也许哥伦布的登陆点将是南卡罗来纳或佛罗里达而不是加勒比海巴哈马群岛，接踵而来的西班牙殖民者将会率先占据北美大陆，自然轮不着英国人纽波特1607年乘坐苏珊·康斯坦特号发现弗吉尼亚，整个世界版图就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了。哥伦布不仅和北美大陆失之交臂，而且始终认为他到达了印度，并称当地土著为印第安人。可见所谓“发现新大陆”，不过是一次“无心插柳”和“歪打正着”。而这些误判的根源，在于哥伦布和当时欧洲的学者都把地球周长低估为不超过18000英里，而不相信古埃及天文学家埃拉托色尼公元前240年便测定的地球周长不小于25000英里。他们更没有料到欧亚之间还存在着整整一个美洲大陆。

哥伦布向当地土著居民预报月蚀

哥伦布向西班牙王室报告发现新大陆之旅

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倾城倾国的超级规模和浩大声势几乎完全掩盖了另一次世博会，那便是同样为纪念“发现新大陆”400周年而在哥伦布故乡西班牙举办的1892年马德里世博会。这里系统展出了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丰富多彩的美洲土著文明。挪威送来了按照四分之一比例制作的海盗船模型，这类船到达北美的时间比哥伦布要早好几个世纪。

1892年马德里世博会展出美洲土著文明

人类历史的航船在风浪中前进，历经两次世界大战，世博会接着一届届举行，哥伦布的名字也从来没有被淡忘。眼看“发现新大陆500周年”的日子临近了，美国在1981年便早早派出官方代表团申办1992年芝加哥世博会，并毫无悬念获得了批准。芝加哥市的市旗上4颗六角星有两颗代表成功举办过1893和1933年世博会，这次眼看要增加第5颗星星了。而西班牙1929年就在塞维利亚举办了拉丁美洲专题世博会，这次更不甘心坐失良机。国际展览局煞费苦心进行协调，最后决定1992年纪念哥伦布到达美洲500周年世博会由美国芝加哥和西班牙塞维利亚各举行半年。塞维利亚侧重于回顾历史，芝加哥立足于展望未来。然而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芝加哥竟然由于囊中羞涩和内部纷争，最终没有履行对世界的承诺而宣布弃权。结果只能由塞维利亚独领风骚了。

西班牙同时承办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和塞维利亚世博会两大盛事却显得游刃有余。拉比达修道院整葺如初，一次特别的部长内阁会议在这里召开。最新复制的圣·玛利亚号与平塔号、尼尼亚号再次追寻哥伦布当年的踪迹开往美洲。4月20号，塞维利亚世博会开幕，直到10月12号“哥伦布日”结束。面对目不暇接的各种现代高科技展品，人们依旧在15世纪的海图手稿前徜徉和流连，登上圣·玛利亚号去体验和遐想。比起400周年庆典时，哥伦布已经不再是舆论一律的英雄和偶像，但不管公众如何褒贬和毁誉，不管DNA鉴定如何悬念丛生，他的名字和事业已经成为人类共同历史的一部分。这次世博会取得了空前成功，创造了111个国家，4180万人参加的纪录。塞维利亚的城市建设和国际声望都大幅提升，哥伦布这位西班牙的游子，500年后仍在为故土带来繁荣和福祉。

意大利的热那亚做为哥伦布的出生地，同样最有资格并且打算申办纪念“发现新大陆”500周年世博会，可惜动作比西班牙晚了一步。500年前，也是因为热那亚“晚了一步”，而西班牙皇后慧眼识珠，结果造成了哥伦布“人才流失”。但热那亚做为15世纪航海家的摇篮，对哥伦布的成长显然功不可没。不仅仅因为青少年时代的哥伦布在这里练就了航海本领，还因为马可·波罗在热那亚监狱中口述的东方传奇故事催发了哥伦布寻找中国的情结和决心。热那亚最终如愿以偿，也在1992年举办了“哥伦布，船和大海”的专题世博会，并建造了欧洲最大的水族馆。

马可波罗和伙伴行进在丝绸之路上

1992年塞维利亚世博会的一大亮点，是从这里走出的另一位著名航海家麦哲伦。展区停靠着复制的维多利亚号船，长25.9米，宽6.72米，排水量85吨，把人们带回遥远的第一次环球航行。1519年9月20日，麦哲伦在西班牙国王查尔斯的支持下，率领圣安东尼奥号等5艘船和237名水手从塞维利亚出发。整整3年的惊涛骇浪，战胜可怕的饥饿、寒冷和坏血病，麦哲伦本人在与菲律宾当地居民的冲突中被杀死，最后由塞巴斯蒂安带领着仅存的维多利亚号船和18名水手于1522年9月8日返回塞维利亚。这次悲壮的航行第一次用实践证明我们这颗行星确实是圆的，同时在地图上留下了麦哲伦海峡、太平洋等名字，并在南半球的天空中写下了大、小麦哲伦星云。

1519年麦哲伦告别家乡踏上征程

麦哲伦环球航行图

1521年4月27日麦哲伦在菲律宾和当地居民冲突中被杀

菲律宾将杀死麦哲伦的拉普拉普尊为英雄

在名人辈出的15世纪欧洲，葡萄牙航海家达·伽马具有特殊的历史地位。1998年，“陆止于此，海始于斯”的里斯本举行规模盛大的世博会，便是为了纪念达·伽马首次到达印度500周年。1497年7月8日，达·伽马在葡萄牙国王支持下，率领4条船、170人从里斯本出发，跨越赤道并深入南大西洋6000公里寻找西风带，再绕过非洲好望角，于1498年5月17日在印度著名港口卡里卡特登陆。这一水上通道的发现，带来了欧亚贸易的繁荣和里斯本港口的兴旺。1998年里斯本世博会最著名的“乌托邦”展馆用木结构建造，跨度120米，远看恰似达·伽马时代三桅帆倒扣的船底。为了办好这届世博会，葡萄牙总理直接领导了“葡萄牙航海大发现500周年纪念活动委员会”，并在塔霍河上修建了欧洲最长的达·伽马大桥。欧洲的学术和教育机构一时掀起了“航海大发现”研究热。

1497年7月8日达·伽马首次远航从里斯本出发

对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人来说，库克船长的影响和声望也许胜过美洲人心目中的哥伦布。除了库克海峡、库克群岛等地名，库克的形象几乎无处不在。1879年9月南半球第一次世博会在悉尼举行，适逢库克逝世100周年，依照真实尺寸铸造的库克全身铜像便矗立在澳大利亚政府馆门前。1880年墨尔本世博会的主建筑作为联合国文化遗产保留至今，其中一直展出许多关于库克的典籍和艺术品。1889年新西兰达尼丁举办的世博会按照悉尼海德公园的样板仿制了库克船长的半身塑像。1939年威灵顿世博会则为纪念英国正式管辖新西兰的《唐怀伊条约》签署100周年。库克虽然不是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最早发现者，但他划时代的航海却根本改变了这块土地的命运。

1768年8月26日，英国航海家和测绘学家库克率领94名船员，乘坐仅30米长的奋进号三桅帆船从朴茨茅斯港鼓浪西行，开始了他的首次环球之旅。经过里约热内卢与合恩角，奋进号于1769年10月8日到达新西兰，围绕南北二岛进行了半年的勘察，绘出了3860公里海岸线，并发现了新西兰两岛之间的海峡。接着继续向西北行驶，1770年4月在澳大利亚东部波特尼湾登陆，并对3220公里海岸线进行了测绘，库克船长将这里命名为新南威尔士。大堡礁历险后，奋进号取道托雷斯海峡驶过好望角，1771年7月12日回到英国。在测量手段十分简陋的年代，库克绘制出了相当精确的新西兰地图，直到19世纪仍被各国航海家使用。

库克船长“发现澳洲”其实只是这次航行的副产品。奋进号南太平洋之旅的初始动议，是为了到塔希提岛上观察1769年的金星凌日，这一重要天文现象平均每113年才会发生2次，根据哈雷提出的理论，从地球上不同区域观察金星凌日，将能通过视差和三角公式计算出太阳、金星和地球之间的准确距离。英国皇家学会十分珍惜这次天赐良机，具有极高数学和天文造诣的库克船长曾成功勘测北美圣劳伦斯河，为英国控制魁北克立过功勋，并在皇家学会会刊上发表纽芬兰地区1768年日食观察报告，因此成为最理想的人选。同船前往的有天文学家格林，还有后来成为皇家学会主席的植物学家邦克斯和副手索兰德以及画家帕金森。可以说，奋进号是一艘不折不扣的科学考察船。6月3日，库克一行在塔希提岛成功记录了金星凌日全过程，并发现由于金星大气尘埃影响而出现的“黑滴效应”。在澳大利亚波特尼湾，邦克斯研究和记载了百余种欧洲从未见过的动植物并将样本带回英国。为避免船员缺乏维生素C罹患坏血病，奋进号储存了大量食醋和泡菜，但天文学家格林和画家帕金森在返航途中一病不起，为科学考察献出了生命。库克船长这次航行还接受了英国海军部的一项秘密任务，证实或否定麦哲伦环球航行以来传说纷纭的“南半球大陆”，但3年的环球之旅并未完成这一使命。

1769年库克船长在塔希提岛发现金星凌日的“黑滴效应”

1769年库克船长同行科学家邦克斯向塔希提岛土著居民讲解金星凌日

1772年11月，库克撇下出生5天的孩子，率领坚毅号和探险号开始第二次环球航行。绕道好望角扬帆南下，1773年1月17日首次进入南极圈并遇到冰山，仅差121公里到达南极大陆。此行确切证明了可居住纬度内没有“南半球大陆”存在。当库克功成名就，以“欧洲最伟大的航海家”光荣退休后仍不能忘情于大海，1776年7月率领坚毅号和发现号第三次出航。为了寻找梦想中太平洋西北出口和大西洋连接的通道。从南非好望角到新西兰，再穿过赤道发现夏威夷，接着测绘了从俄勒冈到阿拉斯加的北美海岸并抵达白令海峡。那个时代的水手都会根据太阳、星星在地平线上的高度来判断纬度，但经度的确定就困难得多，必须靠行程中和零度经线的时间差来确定，而当年并没有精确的计时手段，主要靠格林尼治天文台印制的月相表推算。库克在第二、第三次航行中率先使用了哈里森最新发明的计时器，因此更加“有恃无恐”而敢于放胆前行。库克在第三次航行返回夏威夷时，因和当地居民发生冲突不幸被杀。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位航海家像库克这样大开大合，纵横全球，11年间从南到北丈量了浩瀚的太平洋水域，为无法俯瞰地球的人类真正描绘出了大海的容貌。

1988年布里斯班世博会举办了库克船长专题展。精致的奋进号船模，金星凌日的观测记录，当年使用过的计时表，许多珍贵文物和历史资料从澳大利亚国家航海博物馆、英国格林尼治天文台、新南威尔士图书馆借来。世博会结束后又到墨尔本巡回展览，库克船长对航海、地理、天文、生物和人类学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库克船长1778年在加拿大西北海岸和土著居民会晤

1779年2月14日库克船长在和夏威夷土著居民冲突中丧生

回望人类走向大海的历史，一个名叫郑和的中国人是永远不会被遗忘的。在欧洲航海家群星灿烂的1998年里斯本世博会上，中国首次展出了郑和下西洋的“海上丝绸之路”。也许没有任何其他国家敢在世界航海之都“班门弄斧”，比哥伦布早将近一个世纪，郑和于1405年7月11日便奉明成祖之命，率领240多艘海船，27400船员从苏州刘家港扬帆远航。7次下西洋先后历时28年，访问了印度洋和西太平洋30多个国家。让参观者们惊叹不已的是，郑和的船队由“宝船”、“马船”、“粮船”、“坐船”、“战船”组成，俨然一个庞大的“特混舰队”。其中62艘“宝船”长150米，宽60米，9桅12帆，载重800吨，可容纳千人。这样强盛的经济军事力量，精湛的造船航海技术，在当时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李约瑟老人曾感慨万端地说，“整个欧洲联合起来，也无法和明朝的海军匹敌”。

郑和航海图

郑和宝船和哥伦布圣·玛丽亚号的比例

然而，郑和的航海壮举并没有像西方探险家那样深刻影响和改变人类文明进程。不同的动机和目的必然带来不同的结果。轻视商贸的传统和海禁政策的愚昧使中国遥遥领先的海上优势荡然无存。“沉舟侧畔千帆过”，中华民族失去了最重要的历史机遇，这个教训值得永远记取。

如果说15世纪的航海大发现，只是在地球错综的板块之间寻寻觅觅，行曲走折，探求几条通道，那么苏伊士运河的开凿则是人类对大自然构造的一次“外科手术”，切开陆地最薄弱的环节使海洋连通，让“抄近路”的航行成为现实。

法国“末代皇帝”拿破仑三世的一大政绩，便是成功举办了1867年巴黎世博会，将世界各地1100万人请到了战神广场。在这次世博会上打下烙印并赢得大奖的展品中，要首推即将竣工的苏伊士运河立体模型。同时展出的还有运河工地挖泥船、蒸汽铲等大型设备。“苏伊士运河之父”拉塞普斯亲临现场发表演说并解答疑难，成了煊赫一时的公众人物。

打从埃及法老时代，在苏伊士地峡修建运河的构想便已经付诸实施。法国拿破仑皇帝深刻认识到开凿一条苏伊士运河对法国的战略价值，多次派人寻找旧运河遗址并进行勘探，但当时测量水平得出的结论是，红海的水位比地中海高出10米，巨大的落差将难以控制。诚然，由于纬度、温度、浓度、潮汐和风向原因会带来地球上不同地区海平面差异，但幅度在正负2米以内。事实上，红海的平均水位仅高于地中海约1.2米。

拉塞普斯利用担任外交官时和埃及王子建立的亲密关系拿到了苏伊士运河的开发权。1858年12月15日，苏伊士运河在拿破仑三世支持下正式破土。对于埃及人，这是一项仅次于修建金字塔的浩大工程，挖开北部沙漠，贯通南部湖沼，历经11年漫长工期，先后投入3万多壮丁，1869年11月17日苏伊士运河正式开通，地球上从此多了一条长192公里的“咸水河”，亘古隔绝的地中海和红海海平面连接了起来，人类几百年来的航海图也重新绘制了。过去从伦敦绕过好望角到印度孟买需要远航20000公里，这条“黄金水道”却将行程缩短到11000公里。难怪英国一直把苏伊士运河视为生命线，此后的世界近代历史在这里演绎了许多风起云涌的故事。

1867年巴黎世博会上拉塞普斯讲解苏伊士运河模型

1867年巴黎世博会苏伊士运河工程展览

沉醉在胜利喜悦中的法国人再接再厉，把下一个目标对准了哥伦布时代便有人动议的巴拿马地峡。这里是南北美洲大陆“藕断丝连”的地方。只要像对苏伊士那样如法炮制，就能再次改变世界航海的大格局并占尽先机之利。时年74岁的拉塞普斯再度挂帅亲征，出任巴拿马运河公司主席，既往成功的经验和如日中天的声望使这位老人失去了清醒的判断和应有的谨慎。1881年2月1日，在地质水文情况晦暗不明、海平面对接方案缺乏论证的情况下，巴拿马运河仓促开工，从此陷入了旷日持久的灾难。美洲地峡山脉中脊的坚硬岩石绝非苏伊士的沙漠和湖汊可比，恶劣的热带丛林气候，恐怖的疟疾和黄热病，使巴拿马运河工地完全变成了人间地狱，先后有22000工人丧生。美国著名漫画家纳斯特发表的作品《挖运河还是挖坟墓》代表了众口一词的质疑和谴责。1888年，拉塞普斯的巴拿马运河公司破产并受到追诉。1893年，法庭判决拉塞普斯父子渎职罪并难逃牢狱之灾。次年12月7日，89岁高龄的苏伊士英雄拉塞普斯在巴黎含恨死去，为历史留下了沉重的叹息。

纳斯特的漫画“挖运河还是挖坟墓”

1907年美国杰米斯顿举行的世博会上，“起死回生”的巴拿马运河隆重亮相，展出了脱胎换骨后全新的立体模型。1902年，美国人果断下手，从一败涂地的法国公司手中廉价买下了巴拿马运河的开发权，并通过策动和支持巴拿马省从哥伦比亚独立，换得了美国对运河地区的领土管辖。罗斯福对巴拿马运河早就朝思暮想了，这位深谋远虑的政治家明白，没有将巴拿马运河工程当作国家行为，是法国人失败的根本原因。他赋予巴拿马运河总工程师史蒂文极大的指挥权限，绕开效率低下的官僚机构直接对总统负责，同时执行无限制预算。威廉医生则终于找到了传播疟疾和黄热病的元凶并动员一切力量扑灭蚊子，让运河工地变成了新兴的城镇。

“尚方宝剑”在握的史蒂文真正施展了现代工程史上的大手笔和大智慧。他从战略上不再和巴拿马山脉的千仞岩石较劲，而是顺应地峡的走势“同大自然合作”，彻底抛弃了拉塞普斯的“海平面方案”，大胆提出了“船闸—湖泊”方案，在查格里斯河下游修筑一道巨大的水坝，造成巴拿马地区“高峡出平湖”的奇观。来往于太平洋和大西洋的轮船经梯级船闸提升后，驶过高于海平面26米的运河河道和世界最大的人工水域嘉顿湖，再通过梯级船闸下降到地峡另一侧海平面。相当于跨过了一道80公里的“水桥”，查格里斯河也成了世界上唯一流入两大洋的内陆河。

巴拿马运河示意图

1914年8月15日，巴拿马运河正式通航，美国国防部运兵船安肯号缓缓驶过这条凌驾于海面之上的淡水河道。船闸靠水的重力充盈和流泻，闸门靠嘉顿水坝发出的电力启动。“大陆分割了，世界联通了”。太平洋到大西洋再也无需绕道合恩角，纽约到旧金山的航程从22500公里缩短到9500公里。世界造船业甚至必须以巴拿马运河船闸尺寸来确定设计标准。美国人继法国人之后整整10年开山劈岭，相当于从纽约到加州挖出一条3米深，17米宽的大沟。而这场历史活剧的“总策划”和“总导演”则是总统罗斯福。

罗斯福总统在巴拿马运河工地铲车上

罗斯福修建巴拿马运河漫画

1914年8月15日美国国防部“安康”号首次驶过巴拿马运河

早在巴拿马运河竣工前几年，旧金山、圣地亚哥和新奥尔良便争先恐后申办世博会，庆祝巴拿马运河开通。塔夫特总统最终选定了旧金山，让这座从地震和大火中顽强崛起的城市以官方名义举办巴拿马太平洋世博会，并准予圣地亚哥另行举办巴拿马加利福尼亚世博会。1915年2月20日，旧金山世博会隆重开幕， 133米高的珠宝塔光芒四射， “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第13项工程”和“两大洋亲吻”的招贴画炽人心胸，1900万参观者在旧金山湾区川流不息。巴拿马运河的阶梯形展馆占地2万多平方米，能让1200名观众坐在首尾相连的144个车厢内，围绕着气势恢弘的巴拿马运河实景模型缓缓移动，一边鸟瞰工程全貌，一边聆听耳机中的讲解。无论闸门启闭、船舶航行、火车牵引都是活灵活现的真实模拟，无论一山一水、一景一物都是惟妙惟肖的缩微复制。而在旧金山和圣地亚哥世博会举办之际，巴拿马运河已经成为繁忙的国际海运枢纽，美国各大航运公司竞相开通了从纽约到旧金山的定期航班为世博会运送客人，并在交通馆展出自己的实力和阵容。世博会还组织了从纽约出发经巴拿马运河到达旧金山的摩托艇比赛以广招徕，优胜者奖金为1万美元。

1915年旧金山世博会招贴画《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第13项工程》

巴拿马运河开通招贴画《两大洋亲吻》

1915年旧金山世博会巴拿马运河展馆

轮船的发明和演进是现代文明史最重要的篇章。1907年杰米斯顿世博会为了纪念纽波特在弗吉尼亚登陆并定居300周年，9月23日由著名作家马克·吐温等人在世博会上发起的“富尔顿日”，便是为了纪念富尔顿发明蒸汽船100周年。各种蒸汽船舶组成浩浩荡荡的队列达5公里长，富尔顿的后人也莅临现场。蒸汽机取代风帆是人类交通史上重要的革命，早期蒸汽船的行踪只限于内河，此后逐渐走向了海洋。

菲奇1786年制造的“划桨”蒸汽船

1807年富尔顿的第一艘蒸汽船克莱蒙特号

1851年伦敦举行的首届世博会上，形形色色的蒸汽船便备受瞩目，“英国机床之父”莫兹利的船用蒸汽机是首屈一指的品牌，大功率螺旋桨发动机成为主流。1862年伦敦世博会和1867年巴黎世博会上，螺旋桨驱动的大型船舶更趋向成熟。幼年时代蒸汽船的标准形象是“明轮”或称“桨轮”驱动，大约“轮船”也由此得名。一望而知，明轮是人工划桨的简单变化和延伸。但它造价昂贵，结构笨重，效率低下，安全性差，力的作用点高于船体重心，在风浪颠簸中常常会一侧悬空而失去功能。潜藏水下的螺旋桨则能获得极快的转速并产生更高的效率。1839年，英国人史密斯制造了第一艘螺旋桨蒸汽船阿基米德号，航速超过预期的4节达到10节，让造船业大为震惊。1845年3月的诺福克海域上，英国第一艘螺旋桨军舰响尾蛇号和另一艘同为220马力、880吨的明轮军舰阿拉克图号进行对比试验，在160公里的速度竞赛中响尾蛇领先数公里，而在两艘军舰尾对尾用钢缆连接进行的“拔河比赛”中，阿拉克图被响尾蛇倒拖着以2.7节的速度后退。螺旋桨取代明轮是航海史上的一大进步。首次靠螺旋桨驱动跨越大西洋的蒸汽船，是英国著名工程师布鲁奈尔制造的铁船大不列颠号。

1867年巴黎世博会展出的轮船螺旋桨

1867年巴黎世博会上展出的轮船

布鲁奈尔堪称近代造船史上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制造的第一艘海船大西方号是最早的定期越洋航班。1838年4月8日，大西方号从英国布里斯托出发驶往纽约，而竞争对手天狼星号已提前4天从爱尔兰科克港启程，一场著名的海上追逐赛在大西洋展开。天狼星号耗尽了燃料，最后烧掉船上的家具门窗和一根桅杆，终于抢先4小时到达纽约，而大西方号的航行时间比天狼星号短3天半，舱内尚有200吨煤炭储备。天狼星号“割股啖腹”的情节后来被儒勒·凡尔纳写进了名篇《80天环游世界》中。大西方号获得了“蓝带奖”，但这次“竞赛”引起了布鲁奈尔深深的思索。

名人荟萃的1851年伦敦世博会上，布鲁奈尔有幸和资深海军工程师鲁赛尔在建筑委员会共事，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他们决定联手建造一艘史无前例的超大型越洋蒸汽船。基本的共识是，船舶在水中的阻力和线度的平方成正比，而容积却和线度的立方成正比，因此船的尺寸越大，单位燃料的效率就越高，并且能保障充分的煤炭储备。再说，世博会上一鸣惊人的美国展品吸引了新的移民潮，澳洲大陆和东方世界的诱惑也与日俱增，大型远洋客轮将会拥有无限商机。

经过7年精心打造，大东方号巨轮终于在伦敦米尔沃横空出世了，船体用30000块铁板铆焊而成，每块重330公斤。船身长207米，宽25米，排水量22500吨。能装载乘客4000人。比当时最大的轮船大6倍。为了给这个“大宝贝”提供充足动力，布鲁奈尔不放弃任何传统和先进技术手段。6根高耸的船桅能悬挂600多平方米风帆，分别命名为星期一到星期六，隐喻着水手永远没有星期天。1000马力的蒸汽机驱动直径17米的两只明轮，1600马力的蒸汽机驱动直径8米的螺旋桨。为储备足够环游世界的燃料，大东方号船体下部全是厚厚的煤层，各舱室间用铁管连接，如同矿井下的巷道。不过机器开动时必须降下风帆，以免5个大烟囱里喷吐的余焰和热浪引发火灾。最值得称道的是，布鲁奈尔把梁的力学原理和纵骨架结构用于造船，将大东方号从船底到载重水线以上全部设计成格栅式双层壳体。并形成16个水密舱。成为此后钢制巨型远洋海轮的先驱。

1857年3月大东方号建造中

大东方号轮船

大东方号作为人类有史以来建造的最大可移动物体，1859年首航美国便引起整个纽约市的轰动，4周内有15万人买票登船参观。美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处以绞刑的犯人艾伯特的唯一心愿便是想看看大东方号。1867年巴黎举行世博会，拿破仑三世点名大东方号运载参展的美国代表团和随行展品。法国著名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便是这次航程的旅客。他被大东方号的庞大和宏伟所深深震撼，放下手中尚未完成的著作《海底两万里》，乘着灵感写下了又一力作《漂浮的城市》。

然而大东方号在商业上却是失败的。处女航遇到锅炉爆炸，布鲁奈尔闻讯不久中风死去。此后在风暴中损坏舵和桨轮，接着在纽约港外触礁将船壳划破28米，没有安装通话管道使指令全靠水手口耳传递常造成失误，船体过于庞大无法通过苏伊士运河。但大东方号最骄人的历史功勋，是5次航行大西洋，成功铺设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条洲际越洋水下电缆。1888年，多灾多难的大东方号被拍卖后解体，要说“烂船还有三千钉”，大东方号300万铆钉连结起来的船身让200人整整拆卸了2年，最后只剩下一根船桅卖给了利物浦足球场做旗杆。

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上，轮船展区成为最引人入胜的地方。空前普及的洲际航线已经被戏称为“越洋灰狗”。美国公司按原尺寸建造的海轮局部仿真模型从展馆地面直达屋顶，21米长，5层楼高，熙来攘往的人们游览客舱，漫步甲板，和登上真正的航船并无二致。德国劳埃德公司在巨幅世界地图上随时标记自己每条船到达的位置，法国公司则用大型壁画，描绘出了航船升火待发时人们依依惜别的万种风情。著名的托马斯·库克旅行社热情推销环球游览，世界最大的白星航线则建立了专馆，船上轩敞的宴会厅和豪华房间胜过五星级宾馆。这是海上航行蓬勃发展的时代，世博会上一张醒目的图表总结了从1840年到1893年世界轮船吨位和尺度迅猛增长的历史。

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法国轮船公司展览

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美国轮船公司展览

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白星航线客轮的豪华舱室

也许激烈的竞争让人们更多注重速度和奢华，1912年4月10日，白星航线最耀眼的明珠泰坦尼克号从英国南安普顿驶往美国纽约，在全球瞩目中开始了她的处女航。4月15日不幸撞上冰山沉没，1513名乘员在这次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海难中丧生。大东方号当年触礁后受损面积大得多却能安然无恙，而泰坦尼克号虽然船底是双层结构，但船身只有单层，加上为改进豪华服务破坏了隔水舱的密封性，高含硫钢质地脆弱，都造成了美丽外表下的安全隐患。泰坦尼克号的灾难直接导致了1914年《国际海上人命安全公约》签定。

1912年4月10日泰坦尼克号在处女航中触冰山沉没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许多客轮被德国U型潜艇击沉。直到20世纪30年代，海上航运才再度达到繁盛时期。1939年纽约世博会上，两个高耸的巨型船头构成了远洋展厅的入口。汽轮机和柴油机的问世，声呐和新型导航设备的应用，让一艘艘新下水的轮船不断升级换代。当大型飞机在60年代取代轮船而成为洲际交通的主要工具后，远洋航运并没有萧条，海运至今仍然是“货畅其流”最廉价和最具规模的途径。1970年日本大阪世博会上，30万吨级的油轮展示着海上运输的强大潜力。1998年里斯本世博会上，32米高的展厅里巍然屹立着一艘巨轮的毛坯，向公众普及当代造船的流程。新型材料工艺、计算机模拟设计、现代化导航系统，今天的轮船无疑是高科技的集大成者。中国船王董浩云定造的超大型油轮海上巨人号56万吨，船身458米，比埃菲尔铁塔躺下来还长得多；长397米的丹麦货轮艾玛号能装载15000个标准集装箱，是人类航运史上真正的“巨无霸”；而比泰坦尼克大3倍的玛丽皇后2号和海上自由号则不愧为国际旅游业的王牌，这样富贵繁华的“水上城市”是当年儒勒.凡尔纳所无法想象的。

1915年5月7日德国U型潜艇击沉英国商船路西塔尼亚号

海上巨人号（现名诺克耐维斯号）货轮

玛丽皇后2号

2009年12月5日首航的“海上绿洲”号邮轮

2010年世博会即将在中国最大的港口城市上海举行。几个世纪以来，五大洲的沿海地区从来是大地的精华和财富的渊薮。而蓝色文明则伴随着更开放的眼界和博大的胸怀。在我们这个被海洋分割又被海洋连结的地球上，航海是百年世博会最宏大和持久的主题。也是人类永远的追寻和辽阔的梦想。

4 大海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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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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