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42】第一次懂心疼女兵
一、
手掂着沈连芳的新兵日记，走进墨黑的病房。
23床，快点上床睡吧，值班护士交代说。
我答应着，说谢谢。
和衣仰卧在床上，两手将小沈的日记捂在胸口，日记如透亮的宝盒，宝盒里放着一位姑娘，不，一位忠诚的女战士的红心。我清楚地感到，她的心和我的心谐振——噗通，噗通……
这一夜，是我入院12天来睡得最好的一晚，一觉睡到凌晨快5点。天已经亮了。我起身发现自己一夜没脱病号服，就这么躺在床上，双手放在在腹部，手里捂着两本日记，一本是小沈的红封面新兵日记，一本是我的1980年第二册日记。我的第一直感，她，沈连芳来过了，给我送日记本来了——我一寻思，她今早值班。
我下床，跑去饭堂，见小沈正吃力地提着个大铁壶向保温桶里灌开水。这个大铁壶装满开水，少说有40斤重。小沈趔蹶着，把大铁壶支在保温桶上口沿，喘息一下。
门口是谁，进来帮我一下好吧，我肩膀疼。沈连芳背对着门口怯声喊。
沈连芳，是我。我竟不知不觉地叫她的名字。
啊。她听我喊对她名字，心里肯定是一动，她侧脸答应，但不敢回头我，生怕手里的铁壶出现状况。噢，是刘本新，你快进来，我的肩膀支撑不住了。
我来帮你。我说着走上前，一手抓住铁壶的提梁，小沈双手松开，连说，谢谢你，刘本新。
二、
病区卫生员的清早工作集中在开早饭前，打扫病房地面，拖走廊地面，拖饭堂地面，打开水，准备餐具，去饭堂推回饭菜，分餐等等。
比如打开水。
5点15分，值班卫生员来到病区，推开每一间病房，拿出病号床头柜边上的开水瓶，放在门口，每个门口至少有4个开水瓶，十几个病房，总有50多个开水瓶。
紧接着，男卫生员力气大，提着两个有嘴的镀锌铁皮大水壶，女卫生员力气小，则用地平车推着两个大铁壶，各个病区的值班卫生员奔聚698医院东南角大水塔旁的锅炉房开水间，排队挤在那几个放开水的龙头后，装开水，开水是滚开的，装进大铁壶，铁壶是滚烫的，稍不留意，就容易被烫伤。
排队的值班卫生员，个个焦急，伸着脖子看装开水的速度，议论着。
装好开水了。男卫生员提着两把大铁壶疾步飞走，女卫生员推着两大铁壶开水，小心翼翼走在不平的路上，开水不断被甩出壶嘴，冒着零散的热气。
回到病房，值班卫生员把开水分装进病房门口的开水瓶，心急的病号，端着茶缸凑在卫生员的大铁壶嘴上，接一缸子开水，说声谢谢。病房有先后，倒开水也有个先后，但排在后面的病号总嫌卫生员慢，或者说不公平，因此引发过不少口角。我住院后，为此当过多次老娘舅，和事老。
病号的开水瓶装好开水了，还要装满饭堂里的一个保温桶。保温桶放在一个半米高的三角铁架上，保温桶的上口高，有
三、
小沈告诉我，她这两晚上看我的日记，看到很晚，因为我的字迹潦草，或者遇到很多看不懂得词语，看的很慢，看到昨晚下半夜3点多才看完一遍，又翻阅了一遍，统计了我日记中生病看病的次数。小沈说，你真可怜，生病那么重，得不到好的治疗，还参加了那么多重要工作。
我提示小沈，不该看的你看了，但不该说的你就千万别说，这对你对我有好处。我告诉小沈，尤护士借去看的第一册日记，就先不给你看了，等一段时间再给你看。我知道我是托辞，但我心里还是想找个机会把记录28项军事秘密的第一册日记送给她看。
嘻嘻，你今天算第一次叫对我的名字，是不是看我日记的收获。小沈说着。
是的，你的日记有两页，做的是数学题，签名“贤妹 连芳”。
山东人吃麦冬，一懂也不懂，那可不是我的真名，你就找吧。
你到底叫沈梅芳、沈兰芳、沈连芳，还是沈什么芳。
你想让我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你……沈连芳唱了一句熟悉的儿歌。
小沈接过我手里的空铁壶，说，今后你能多帮我值班吗，特别是早上推开水、拖地板、推饭，送开水进病房，真忙呀。
一句话，你值班的时候，早点来病房叫我，我一定好好帮你。
你有血尿病，力气活不能多干，你就帮我向保温桶倒到这两壶开水吧，其他活我自己干。
四、
后话先说：
被尤护士看过的1980年的第一册日记，直到2010年10月我写《病房》系列文时，才拿出来给夫人看。夫人说，现在看，有什么好看的，早就没有当年的激情了，我相信你的这本日记里，记着你生病看病治病的痛苦经历，我就不看了吧，看了心里难受。
我择要读了几篇，加以解释，夫人说，你到底是干保密员的，记录私事也忘不了记录公事和别人，我当兵那几年日记，就极少记录别人，也不记录医院的事，这样的日记就少惹麻烦。你看你住院在698，日记里写了医院病区的人和事，当时大家都看你的日记写的好，但也得罪了医院的一些人呀。
上周六晚上，夫人左肩膀又疼，我帮她贴止疼膏。我说，你还记得吗，你第一次喊我帮你向保温桶里倒开水，你就是这个肩膀疼，为了这个肩膀，你还在你们病区住院治疗，当时也没有个明确诊断，这么一疼，就30年了，你说你是不是当卫生员提大铁壶累坏了肩膀，或者拉伤了肩膀，积劳成疾呀。
我停了好一会，回想着当年的心理状态，我对夫人说，我是通过第一次帮你倒开水这件事知道心疼你的，也知道心疼其他女同志，那种心疼还不是爱情的，而是男人对女人的本能的。当年，我作为病号，还在心里对医院有了隐隐地说不清地一丝丝不满。
夫人说，那时候，我的肩膀疼已经很长时间了，我也找过原因，除了从二楼栏杆晒被子摔下一楼外，我没受过外伤，是提大铁壶累的，有可能。胳膊疼，我也不休息，顶多临时喊个病号帮一下。病号，什么人都有，我要他们帮着干一点活，有的就和我开乱七八糟的笑话，有的要我经常去他们病房闲聊，我也有分寸，谁开下流的玩笑我就板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