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旺达饭店》剧照。维和部队接走了所有白人,保罗在雨中绝望:他孤身一人能够保护身后1268名处于险地的难民吗? 男主角原型保罗·卢斯赛伯吉纳和饰演者唐·钱德勒 以卢旺达种族大屠杀为题材的电影,不约而同表现了一个细节:联合国部队接走所有的白人,屠刀架在脖子上的黑人难民却不能上车。西方文明和上帝没有拯救卢旺达。《卢旺达饭店》中,一向西装革履的保罗,痛哭着撕扯掉领带;《杀戮禁区》中的神父把圣经交给难民付之一炬。他们一生的信仰,随100万条生命殉葬 种族大屠杀100天,被害者100万,一个国家八分之一的人口消失。联合国卢旺达国际刑事法庭9月30日宣布,卢旺达前公职部长和贸易部长判处30年监禁,罪名为在1994年共谋实施屠杀和公开煽动屠杀,而前卫生部长和外交部长则被宣判无罪。卢旺达检察官对“无罪”这一审判结果表示震惊,将考虑上诉。 这则消息提醒世人,那场骇人听闻的惨案还远没有成为历史,还在刺痛卢旺达的神经。整个国际社会也还站在无形的审判席上。在信息通畅、交通便利的全球化时代,在联合国成立近50年的时候,百万平民竟死于弯刀和木棍的屠杀之下。更讽刺的是,大屠杀发生后并没有马上引起世界的广泛关注,直到2004年,好莱坞电影《卢旺达饭店》上映后,人们才意识到十年前发生的“冲突”曾有多么严重。 主人公保罗有一句经典台词:“我们必须让他们(海外有权势的人)感到无地自容,以使他们伸出援手。”在某种程度上,电影达到了这个目的。《卢旺达饭店》在柏林电影节一亮相就引起轰动,尽管该片拍摄技巧并不算十分上乘,也没有大明星加盟,但问世不久就常被媒体和电影网站归入“经典”行列,因为它唤起了良知和反思。 幸存者认为,1994年只有杀戮没有温情 “当一个国家陷入疯狂,整个世界闭上眼,有一个男人敞开了双臂。”这句话写在《卢旺达饭店》的海报上。电影改编自真人真事。保罗·卢斯赛伯吉纳当时是米勒·科林斯饭店的客房经理,他深谙于乱世中经营饭店的“潜规则”,用名烟名酒笼络一批军政商界的权贵,使这个四星级酒店成为当地最能象征品位的名流聚点。胡图族和图西族是卢旺达两个主要民族,20世纪90年代,两族武装势力展开内战,1994年,矛盾爆发到顶点,胡图族极端分子煽动杀光图西人。保罗是胡图族,而他的妻子是图西族,他一开始只想保护妻子和孩子,但1000多名图西难民涌进饭店,其中有很多是他的邻居和朋友。保罗别无选择,要么看着他们被杀,要么尽力保全。比利时籍的酒店老板仓促回国,把酒店交给保罗管理,联合国维和部队接走了所有外国游客却不管卢旺达难民。保罗以一人之力,不惜血本贿赂胡图族首领,利用长期积累的人脉巧妙周旋,使躲藏在宾馆中的难民一次次幸免于难。 本片导演特里·乔治2001年在一个偶然的场合与保罗会面,听了他的故事。2003年1月,乔治前往卢旺达采风,保罗陪同。保罗在大屠杀之后举家迁至比利时,2003年是他首次回国,他在机场受到热烈欢迎。他们重返大屠杀现场,采访幸存者。乔治深受震撼,他觉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将这悲惨的过去拍成电影。 整部电影最大的特点就是真实,几乎每一个角色都是真名真姓,有明确原型。男主角扮演者唐·钱德勒为了使自己更贴近真实的保罗,给保罗发电子邮件,问他喜欢什么电影、艺术和博物馆,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在开机之前,唐·钱德勒和保罗一起去外景摄影地南非,促膝谈心,共同相处了一个星期。后来保罗称赞钱德勒的表演近乎完美。 唐·钱德勒在拍《卢旺达饭店》以前是个“万年配角”,一直籍籍无名。导演慧眼识珠选中了他,但投资方想找更有票房号召力的男星来演,有意换将。唐·钱德勒非但不恼,还帮助导演游说丹泽尔·华盛顿、威尔·史密斯等一线黑人男星。作为非洲裔演员,他希望卢旺达的故事让全世界知道,哪怕不是他来演。最后影片变成了独立制作,导演自费拍这部电影,主角也就没有做出更换。唐·钱德勒一举成名,后来又拍摄了《撞车》等片,更为观众熟知。 这部以大屠杀为背景的影片起初被美国电影协会不假思索地定为R级,即17岁以下必须由父母或者监护人陪伴才能观看。在制片人呼吁下被重新评定为PG-13,将限制放宽到13岁。只有极少数电影在没有经过重新剪辑的情况下就能改变分级。 《卢旺达饭店》的确不算一部限制级影片,全片讲述的是一个有关人性和救赎的故事,几乎没有一个直接表现杀人的镜头。这是影片的优点,也是它的缺憾。它用温情脉脉的手法再现了一个残酷的年代,却无意间弱化了卢旺达人经受的灾难和痛苦。影片以真实打动了世界,但在卢旺达幸存者看来,米勒·科林斯饭店的故事并不具代表性。在他们的记忆中,1994年的夏天,整个卢旺达只有杀戮,在那片被世界遗弃的血海中,看不到任何救赎的希望。 比利时殖民者划种族分贵贱 很多研究者认为,在殖民时代以前,胡图和图西与其说是不同种族,不如说是不同阶级:胡图较穷,人数较多;图西较富,人数较少。两者之间可以流动,并没有固定界限。 1916年卢旺达被比利时占领,二战后成为联合国托管地,但仍由比利时统治。电影中,一名西方记者问胡图和图西的区别是什么,卢旺达记者说:“按照比利时人的说法,图西人个子更高,举止更优雅。他们测量所有人鼻子的宽度,把皮肤更白、鼻子更窄的人挑选出来。”换言之,比利时殖民者挑选长相举止跟白人更接近的“文明人”,扶持这个阶层,并把阶级上升为种族概念,用 “精英”图西“族”来统治占人口数80%以上的胡图“族”。 20世纪60年代以前,88%的政府官员都是图西人,耕地也高度集中在图西人手中。阶级地位的悬殊和种族差别混为一谈,仿佛图西人天生高贵,胡图人理当受苦,本是同根同源的一国民众,就此埋下矛盾和仇恨的种子。20世纪七八十年代,卢旺达人口增长迅速,到90年代初期人地矛盾已非常突出,生存的压力也激起了仇富的情绪。 1959年,卢旺达南部的胡图族农民造了图西贵族的反,抢了他们的土地,许多图西贵族逃到邻近国家。比利时转而扶植势力日渐强大的胡图族。1962年7月1日,卢旺达宣布独立,成立共和国,胡图族上台执政。由于几十年来一直在图西人的压迫下生活,胡图统治者开始对图西族政界要人大规模打击报复,流亡在外的图西人也组织力量反攻,两族冲突不断。 平均5分钟就有一人被杀
矛盾在1994年达到顶点。当年4月6日,胡图族哈比亚利马纳总统参加和平谈判后回国,专机在首都基加利机场附近遭到一枚土制炮弹袭击,机毁人亡。时至今日,这仍然是一桩悬案,图西人认为是胡图极端分子谋杀主和派总统,而胡图极端分子当即在全国电台宣布图西人是凶手。影片中,保罗一家和邻居们一起听到了这段恐怖的广播:“我们伟大的总统,被图西族蟑螂谋杀了!算账的时候到了,优秀的卢旺达胡图族人,我们必须砍倒高树!现在就砍倒高树!” 砍倒高树是什么意思?就是砍死图西人,他们身高相对较高。比利时殖民者曾设立政策,为卢旺达人提供奖学金赴欧洲深造,选拔的条件竟是身高,其实就是只给图西人机会,排斥胡图人。对于胡图人来说,这是一段屈辱的历史,于是极端分子喊出了“砍倒高树”这种渲染种族仇恨、号召屠杀的口号。 种族矛盾和阶级矛盾一起爆发,十二三岁的孩子也拿起屠刀成了刽子手。在仇恨洪流的席卷下,胡图人如果不参与屠杀,就会被视为叛徒。正因如此,很多人评价保罗比保护犹太人的辛德勒更伟大,因为他随时都可能死于同族人乱刀之下,却坚持在自己的饭店中庇护图西人。 屠杀并非突如其来,而是经过长期密谋和组织。影片一开始,在后来成为大屠杀主要领导者的乔治·鲁塔甘达的厂房里,保罗撞见一大箱不小心散落在地的砍刀。鲁塔甘达轻描淡写地说:“从中国买的便宜货,10美分一把。”保罗当时即有不祥的预感,但他万万不会想到这些甘蔗刀将要用于种族灭绝。在图西族幸存者的回忆中,“他们(胡图人)砍人就像砍甘蔗一样”。100天杀了近百万人,平均5分钟就有一人被杀,超过纳粹在集中营屠杀犹太人的速度。 联合国的失败与耻辱 联合国秘书长安南1998年5月7日在卢旺达议会发表演说时讲了下面这段话:“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世界舍弃了卢旺达。国际社会和联合国没能集中起政治意愿来面对这场灾难。世界必须对这一失败表示深深的悔恨??” 联合国在卢旺达屠杀中的无所作为十几年来饱受质疑,但联合国的权限和运行机制决定了它的效率低下。按照规定,除进行自卫外,维和部队不得擅自使用武力。电影中,维和部队的奥利弗上校一直积极保护难民,当胡图人挥舞屠刀冲过来时,他和部下虽寡不敌众,也只能放空枪威吓,从始至终没有打死一个暴徒。这些胡图人放下屠刀就是平民,维和部队不能伤害他们。 增派部队并扩大权限,需要联合国安理会通过,但当时策划屠杀的卢旺达军人政府,及其支持者法国和吉布提都是安理会成员。安理会辩论了几个月,才艰难达成一致,授权法国维和部队进入卢旺达,此时几十万人早已成为刀下鬼。 在联合国最有实力、最有发言权的是美国,但美国当时对此态度暧昧甚至冷漠。1993年10月,美国特种兵进入军阀混战的索马里地区维和,结果两架直升机被当地民兵击落,18名特种兵被杀,尸体被剥光拖着游街。这一镜头在电视上反复播放,美国民众受到强烈刺激,一致抨击政府不该出兵索马里,各国也纷纷批评美国干涉他国内政。时任总统克林顿灰头土脸地撤军,避谈战争。在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奥尔布赖特建议下,安理会决定象征性地在卢旺达保留270人,职责仅仅是调停停火和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漠视只是因为“索马里综合征”吗?真实的原因是:卢旺达不是一个资源丰富的国家,地理位置也不具战略意义。影片借西方摄影记者的台词说出:“你以为拍下的东西就会有人看,如此就有人关心这儿的情况?我想不,他们会边看电视边说:‘天哪,那真恐怖!’然后继续吃晚饭。” 以卢旺达大屠杀为题材的电影,都不约而同展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联合国部队来接走所有白人,真正受到死亡威胁的黑人难民却不许上车。历经希望的高峰和绝望的谷底,主人公都与过去的信仰决裂:《卢旺达饭店》中,一向西装革履扎领带的保罗,在目睹累累尸骨后,痛哭着撕扯掉了领带,从此再也没有以西装造型出现;《杀戮禁区》中的神父把圣经交给难民当作燃料烧掉。西方文明和上帝,没有拯救卢旺达,他们一生的信仰,在此刻土崩瓦解。卢旺达成为血海,而卢旺达饭店成为血海中唯一可求生的孤岛。没有人来拯救他们,他们只能自救。 大屠杀持续三个月后,图西人的“爱国阵线”击败胡图族政府军,夺得政权。17年来,图西政府力图恢复卢旺达秩序,淡化种族差别。为避免冤冤相报,政府只惩办罪大恶极的屠杀组织者,例如影片中出现的乔治·鲁塔甘达被判处终身监禁,2010年死于狱中。而对参与集体行动的平民尤其是未成年人尽量给予宽大处理。 卢旺达原来的国旗是红黄绿三色,2001年新国旗法通过,蓝色代替了红色,因为红色让人想到屠杀,卢旺达不愿再见到鲜血。 链接:电影与历史 《卢旺达饭店》中主要角色都采用当时人物的真名真姓,只有一个人物是虚构的名字:尼克·诺特(上图)扮演的奥利弗上校,他在协助保罗保护难民过程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片中他的联合国军服臂章是加拿大国旗。奥利弗上校的原型是罗密欧·达莱尔(下图),加拿大陆军中将,1994年期间是驻卢旺达的维和指挥官。大屠杀开始前他即得到相关情报,迅速给联合国拍电报请求增援,未获批准。后来他率不足300人的队伍,努力维护图西族避难区,挽救了两万多名难民的生命。电影中奥利弗上校完成任务后被派往坦桑尼亚,而现实中达莱尔将军返回了加拿大。因大屠杀的强烈刺激,他回国后多次自杀未遂,常醉酒,自语“屠杀只需5000个授权明确的维和军人就能制止”。退休后他撰写了回忆录《与魔鬼握手:卢旺达人道使命的失败》,2003年出版。 保罗在外交官酒店有一个保险柜,里面藏有大量现金首饰。外交官酒店的招牌是用英文写的。其实卢旺达直到1999年才以英语为官方语言,在此之前和非洲大部分国家一样,以法语为官方语言,这家酒店的招牌当时也是用法语写的。法国政府在1994年之前支持胡图族政府,给予其军火援助。图西族掌权后,指控法国当局对屠杀事件应担负部分责任,并发起“去法国化”运动,驱逐法国文化机构,并于1999年宣布取消法语的官方语言地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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