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这一年说过就过去了,最后一眨眼,就是2012年的天光了。天网恢恢,我们都活在天网下。 尽管,人到中年的我,无论身体与心灵,都活出一把老茧了。但每到年末岁尾,就感到心的角落里,有轻微的痛楚与抽搐。什么是白驹过隙,什么是光阴似箭,什么是马群散去夜幕降临,在年末时,这种感触尤其强烈,像泼出去的墨汁四处散开。我还不能逍遥地坐在时光的渡船上,看两岸青山过,听流水放歌来。 我独自坐下,凝眸2011年的背影,我突然发现,在天际线下,我是如此卑微地活着。里尔克早就说过:“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那么我说,有何幸福与痛苦可言,活着就意味着一切。 我在这一年里,内心波澜壮阔,内心也一败涂地。情绪极端时,走在马路上,散步在山冈上,睡在江边银杏树簌簌落叶下,抱住一头目光如秋水的老牛,恍然以为自己不是自己了。这一年绝大多数睁着眼的时间,我就是靠着冥想度过去的。甚至我睡觉,闭上了眼睛,但做梦,我也是在冥想。有人说,冥想太深,就会伤肾。我冥想,通过文字来转换与结晶。人类诞辰至今,尸骨堆起来,早已翻越了珠穆朗玛,所以我也有小小的贪婪,有文字的阴魂不散,“我”可以比我活得更长。 我把这些依靠冥想的文字,通过电子邮件源源不断发给全国一些报刊。有一些不太熟悉的编辑就会纳闷,在那样一个不大的城市里,一个叫李晓的作者,每日的文字,为何如井水?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他们,在这一年,在这些年里,我一直就是依靠着文字,完成着对自己一次一次的救赎——当我走向深渊,突然有“神”一把提起我的头发离地三尺。我还没有告诉编辑们,在这一年里,我的妻子患结肠溃疡出院后持续吃药,花去了数万元医药费,她没有工作,没有任何其他收入。现实是铁打的,想象是柔软的。我得用柔软的文字,换来报刊的稿费支撑起这个家。但这种随笔的稿费大多微薄。我和妻子恋爱时,我对她撒谎说,我一年稿费有一万多,我写诗可以养活你。实际上,那一年我的稿费是120元。 妻子那种病,是一种需要慢性调理的病。这一年里,因为妻子的病情,她不能吃油腻的大鱼大肉、带姜葱蒜的任何麻辣食物,甚至绝大多数蔬菜也不能吃(这些粗纤维食物要增加肠胃的蠕动)。这一年里,我家餐桌上,基本上都是很简单的饭菜。即使偶尔喊她一同到外面吃饭,她也吃不得那些饭菜,她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吃。我知道,她也有嘴馋时候,比如冬天到了,她想吃火锅、红烧羊肉……但病情需要她忌嘴。 这一年有好几次,在小屋里的寂静之中,妻子突然就问我,我和她,今后是哪一个人先走啊。她像乘客车遇见老人小孩一样主动让座,她说,我先走,我先走,留下我,这个世界好孤独,我受不了。每次她这样假设未来里的某一天,我就赶快蒙住她的嘴,请别这样,我们正当壮年,好时光才刚刚露出晨曦……我这样笨拙而诗意地安慰着她。 我还是要继续说一说我的写作。在这个国家,像我这样的写作者,如春天大河里的鲫鱼与虾子那么多。每一个人的文字,都可以像蜘蛛那样,爬到互联网上去结网,发布自己的文字。我也很想不被淹没,我发誓要找到一条独特的叙述之路。但白浪滔天,路很快被波涛淹没。我本一天物,却投胎为牛。自然而然吧,别像朋友说的那样,腰杆上拴两只死耗子,就以为是老猎人了。 没有淹没的,是全国一些报刊对我的青睐。北方和南方,每一个日出还是黄昏,孤独还是落寞,昂扬还是低迷,清醒还是昏沉,当我把这些文字通过鼠标一点腾空而去,我就忍不住轻捂胸口,在心里说上一声:这是我内心放出的鸽子,请停留在你凝望的枝桠!我还要说上一声,谢谢阅读过我文字的人,不需要你铭记,请让我把对这个世界的惦念,再次化作语言的种子,撒播在荒芜的土地上,增添一点绿意就行。 2011年,我活得很卑微。但我面对的,是这个世界无垠的阳光,当然也有冰山。(来源于:黄山日报,作者:李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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