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中年

 

人生如一次马拉松长跑，跑到了中年这一段，是最为艰难的。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可离终点还有一大截子的路程！停下来不跑呢，便是半途而废、前功尽弃，心中自然有所不甘；再往前跑呢，则又每一步都格外吃力、抬不起腿来……这其中的两难滋味，非中年人是难以体会和理解的。     这几年，常能听到一些噩耗，与我年龄相仿的中年同学、朋友、战友、文友，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人世。令我特别心痛的是，他们中除极个别是病死的，大多是醉死或自杀的。古人虽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说，但不是万分无奈、痛苦不堪、走投无路，谁又会轻易地结束这只有一次的生命呢？！他们的死因多种多样，但其中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活得太累了！     西方人认为，人只有在三十岁之前才是人，三十岁至五十岁是驴（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五十岁到七十岁又变成了狗（看家狗、守财奴），七十岁以上呢则又变成了猴了（被儿孙取笑、嫌恶，正所谓寿必多辱是也）。这种人生阶段论未必准确，但大体是不错的。人到中年，其实更像是一只蜘蛛，在一张大网中忙忙碌碌，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左有事业，右有工作（工作与事业多数情况下不是一回事），前有人情来往，后有升沉荣辱，还有巩固已不新鲜的夫妻关系，还有协调日益突出的家庭矛盾……总而言之，哪一根网丝都牵扯着你，哪一个方面都要照顾周到，左邻右舍，油盐酱醋，药费学费，修门补墙……只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依然顾此失彼，丢三落四！     不仅如此，人到中年，更危险的是身体上的各种器官，经过了几十年的磨损，大多有了轻重不等的毛病。哪儿都不牢靠，哪儿都可能潜伏着隐患，稍不留神，或超负荷运转，随时都可能彻底散架，完全崩溃。     人到中年，还有一个最致命的内在杀手，那就是绝望。随着“不知筋骨老多少，只觉近来懒上楼”的身体衰老，死亡的意识日渐浮现、突出、强烈起来。眼看着红日西沉，前景暗淡，若再加上事业无成，襟抱未开，难免心生伤感，忧郁焦躁。而死亡又是任何人都绕不开的必然终点，豪放洒脱如陆游那样的杰出诗人、爱国志士，亦不免发出“死去原知万事空”的慨叹，一般人则更难超脱达观，真正做到“视死如归”了。之所以有不少中年人采取自杀的极端方式，恐怕内心深处，都有夸父追日般的失败阴影在作祟。     有人说：挺住便意味着一切；还有人说：坚持就是胜利。胜利恐怕是谈不上的了，谁能“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但挺住和坚持却都很必要和必须！不为自己坚持，也得为尚在的父母坚持，也得为未成年的儿女坚持，这是义务，这是职责，更高尚、更博大的义务和职责还不算在内！     当然，人到中年，也不是不可以活得轻松点儿。关键在于你能不能真正地“不惑”或“知天命”！中国辞典中有不少成语，如自找麻烦、自寻烦恼、自讨没趣、作茧自缚fù、自找苦吃、自作自受等等，把它们放在一起读，便可能给我们一个警醒：人的诸多烦恼大多是自找的。少一些欲望，少一些攀比，多一些阿Q，自会潇洒许多。有人说，人生经不住三问，三问之后便什么都看得淡了，这就是“……又能怎么样？”到过几次火葬场的人，大多会产生豁然开朗的感觉的。     记得小时候，常看见果农把满树的梨花摘下许多扔掉，我大惑不解。果农告诉我：花儿太多了反而结不出像样的果实，土地的营养供给有限，树枝本身的承受能力也有限，少留一些花儿，结出的果实个数不多，但却会个个硕大的。     人到中年，好多“花儿”都应该从生命的枝头摘掉，把所剩不多的精力和积累很多的智慧、经验，只供给一两朵最重要的“花儿”，说不定既能活得洒脱又能在秋天里结出令人吃惊的硕果来。     我常常在晚饭后和妻子出去散步，散步时常常驻足在家旁的杨树下仰望树梢。这些拔地参天的杨树，都是我看着栽下和长大的。而现在，我必须仰望它们，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它们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只向上长，别无其他欲望；而我及我的同类，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每一条道路上奔忙，恨不能把天下所有美人、金钱、权利、荣誉都占为己有，恨不能“再活五百年”、“再活一万年”甚至“万寿无疆”！是太多的欲望之路，把我们的腿磨短了、人磨矮了、磨老了！杨树不知道我们人类的痛苦和烦恼，倘若知道，它们不但不会安慰我们，反而会嘲笑和鄙视我们的。     可干可不干的事情，不干；可要可不要的东西，不要……我们已经活得太累了，我们的生命，已经丧失了很多、很多，选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走下去，一直走到死亡，再别东张西望，再别贪得无厌！只走一条路，既能省心省力，也会比同时走几条路要走得更快一些、走得更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