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散文的“立象尽意” 汉语散文形象构成可以有多种手段:物态示现法、形象点染法,特征勾勒法,场景模拟法,情节再现法,心灵表白法等。 1. 物态示现法: 物态可以是事物的存在形态或运动形态。动态可以作静态处理,能使画面定格,平抚情绪躁动;静态可以写成动态,以赋予动感,增强表现的力度。 云阵为山,花光似雾;月色如水,鸟语成诗。[ 实景虚化,用比况法造境 司马相如《上林赋》:游于六艺之圃,驰骛乎仁义之途,观览于《春秋》之林……[ 晁错《论贵粟疏》: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 写人,用借代法:以部分代全体] 刘安《淮南子. 修务训》:“国无遗利,所以衣寒食饥,养老弱而歇劳倦也。”-------拯恤饥寒者、老弱者、劳倦者。[ 借代法—以性质代本体。] 《淮南子.人间训》:陈子说于孟尝君曰:“身(吾)归君……服轻暖,乘牢良。臣故思之。”------轻裘暖服,坚车良马。[ 借代法---借特征表全体。] 用象征暗喻借代等修词法,赋予抽象事物以具体形象,是形象表述的基本方法-------物态示现---是这类文句的遣词特色。 2. 特征勾勒法: 人们的特征性动作、姿态、行为,总有相应的缘故在驱动他。这缘故便是理;写出这种特征,也就可以示现其所含蕴之奥理了。所有寓言故事的生动性都来源于此。 战国时,陈仲子拒绝任何性质的不劳而获。为此,孟子写其“廉”:一次,他三日不食,饿极了,求生愿望让他爬到后园,伏在井栏上吃虫蛀过半而落地的烂桃子,“三咽而后下咽 ”,这才“目有明,耳有聪”。这里把陈仲子古怪行为极端化,充分示现了他的廉洁操守。 明代宗臣的《报刘一丈书》,写无耻官员巴结上司“乞贵人召见”一节,纯用特征行为勾勒法。先秦寓言拔苗助长、守株待兔、缘木求鱼……无不用此法,三言两语甚至仅用几个字就把某一类型的人物的特征勾画出来了。但这里的“特征形象”服从于说理,而不是服务于典型的塑造, 跟小说戏剧中的人物形象是有区别的。 3.画面点染法: 画面是由声光色线体组成的,它们作用于人的视觉触觉听觉等感官,引起人的情感反映。据研究,人的本性是向光的。凡色泽鲜明、线条清晰的对象物,总能给人深刻印象,唤起情感律动。红色光波最长,黄色亮度最高,绿色白色纯度最大。三者的有机组合,最能引动人们的审美快感,获得精神娱悦。红妆素裹,所以动人 ,奥秘在此。因而,在以景抒情的诗文中,要特别注意布景设色谐调明快。 屈原《九歌》:“风为衣兮云为马。”“披薜荔兮带女萝。” 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德,山高水长。”李觏读了,认为承“云水江山”之意后,用“德”字太刻板,建议改为“风”字。这一改,妙!这个画面就点染得法,意境谐调了。 曹植《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用设色点染法写出了人的神情意态。 西湖名联:“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风风雨雨,年年暮暮朝朝。” ------这儿巧用叠字,叠出了一派生机,万千气象,是设色点染法的妙用。 王维《香积寺》:“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诗文中的数目字有虚实之分,颜色也有虚实之分。如:苏东坡《冬日牡丹》“一朵妖红翠欲流”之“翠”显然是虚色,表示这“妖红”的异样明丽醒目而已。杜甫《暮归》“霜黄碧梧白鹤栖”之梧“碧”,白居易《九江遇雨》“黄梅县边黄梅雨,白头浪里白头翁” 之黄梅, 严遂成《满城道中》“风随柳转声皆绿,麦受尘欺色易黄”之“声皆绿”,李世熊《剑浦》“月凉梦破鸡声白,枫叶烟醒鸟语红” 之“红、白”皆应作如是观。这就是诗文设色布景的大要。这些地方,不在于色本身,而在于这种色在生活中所唤起的情感反应。 4. 场景模拟法: 人的思想认识与情感,原本就来自生活,有一种天然的生动性、泥土味,写作时,将它“还原”为相应的生活场景,自能引起读者的思想共鸣。 欧阳修《捕蛇者说》:“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 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饲之,时而献焉。”这是多么逼真的场景模拟! 苏询《六国论》:“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五城,以易一日之安,起而视之,兵刃又至矣。”当年,六国不能真心合纵,各自讨好秦国,割地求和,最后被秦人各个击破。苏询有鉴于宋政府对辽金的屈辱求和政策,写此文以示反对。他把六国求和行动“浓缩”为今天如何、明天如何,起而视之又如何,这种场景化的表述, 把抽象说理还原为生活内容,给人以具体 生动的形象感受,增强了文字的表现力、说服力。 《吴越春秋》:当吴王准备接受越王的伪降时,有政治远见的伍子胥悲切地说:“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后,吴其为沼乎?-----场景化表述,只用一个“沼”字,便把受降的全部恶果鲜明地呈现出来了。后来事情果然如此。这个“沼”字有多大的含盖力、表现力! 读《醉翁亭记》后,有人这样概述它:“山水之间,背者、负者、歌者、奕者、钓者、饮者,好一方欢乐的天地!瞧,终于有一位太守,颓然乎其间,醉了!这一节,特别是最后两个字,很传神,用的就是场景示现法。 5.情节再现法:人的感情活动,在矛盾冲突的情节展开过程中,最能激越地表现出来。情节比场景时间跨度大些。 李斯“谏逐客书”概述秦的崛起的历史,司马迁历数前人“发愤著书”的情况,贾谊《过秦论》写历代秦王“席卷天下”一节,各国人士集结起来“叩关而攻秦”一节,陈涉“瓮牖绳枢之子”“踅足于行伍之间”一节,用的全是“情节再现法”。懂得了这仅是一种表达方法,就不必花力气去考订某些史实的确切性了。过去,有不少人去考订东方六国是否真的联合攻秦过、什么时候攻的,真实结果如何等。结果白费力。这皆因不懂得形象表达式。同样,屈原在《离骚》中把追求美政的过程情节化为“扣帝门、求美人”的系列性活动,班固便大肆攻击。他也是不懂得情节示现法。《哀江南赋》中,为表达亡国破家、回归无望者的深痛,作者选材组句“唯以悲哀为主”,对某些史料当然要加工组合。而他是以第一人称写的,这就“误导”了许多学者忙着去考订每句话里所指的是哪件事,找不着时、或与作者本身事历有抵触时,便指责作者“不实”。皆因班氏自身不明艺术奥妙却错怪别人。 6.心灵表白法: 在小说中,可以用大量篇幅静态地作心灵独白的描写,西方小说尤擅此道,但散文不宜,它篇幅有限。然而散文正是作者自我精神的产物,它又十分适合抒写自身的心灵,适合于剖白自我。于是,“心灵表白法”可用,也必用。只是人们往往忽略这一点。对于这样的文字,我们尤应带着感情去读。下面这段名言,就应一字一顿地和着血泪去读: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屈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受捶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史记《太史公自序》) 这完全是和着血泪的心灵倾诉!散文的形象描写,这是最高境界了。当你连着读“其次”“其次”“其次”的时候,不是要声泪俱下么?《陈情表》《出师表》《祭十二郎文》《戌午上高宗封事》《与妻书》均应作人物心理描写的精彩篇章去读,而且应声情并茂地去读。这是散文形象塑造的极致。 为了说理或抒情,需要立象。读这类文句,理解其立象的要旨,“勿以辞害义”可也。史载:武王伐纣时,“流血飘杵”。有人据此问道:武王伐纣时真会杀那么多人么?孟夫子便辩护说:“仁义之师”不会那么杀人,读书不要抠字眼。其实都不对。作者只是在形容战事的惨烈而己。所有“史论”“政论”中对史事的叙述,都服从于形象表述的需要,无须考证其确否。《过秦论》写“六国之师叩关而攻秦”的事,就无庸考辨;《哀江南赋》中写庾信逃离金陵一节史实,也无需坐实。“挟泰山以超北海”, “雪里巴蕉”-------都是文艺作品中的“设想立象”,借以明理,无须“生活依据”。《水浒》闹江州一节,写李逵为救宋江,抡起两把板斧,“砍瓜切菜般杀出一条血路来”。我们何需问黑旋风了为救一个人砍了多少“瓜”、切了多少“菜”。“裂芰荷以为衣兮芙蓉以为裳”,何必问这种“衣”“裳”怎么作、怎么穿?一切形象表述,都应作如是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