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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摘录

 满船空载月明归 2012-03-19
《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第一卷)(三联书店,1992)摘录
布罗代尔 著 顾良等译
p35
可以绝对肯定的是,美洲被欧洲征服后,人口大幅度下降……远远超过十四世纪黑死病以及随之而来的灾难带给欧洲的悲惨后果。
P52
在十六世纪可怕的九十年代,斯堪的纳维亚各国经历了七个世纪以来空前的寒冷气候,冰雪化冻极晚,秋季又来得过早,以致小麦来不及成熟。在十七世纪中叶,中国内陆各省也像路易十三时代的法国那样,因多次气候反常导致旱灾和蝗灾,农民起义接连发生。
P54
在谈到十六世纪至少有四十万人口、甚至可能有七十万人口的伊斯坦布尔时,我们有权认为,这是一个在各方面堪与今天最大规模的居民区相比的大城市。
P68-69
南美大陆的发现者,甚至那些从圣保罗(该城市建立于一五五一年)出发,在十六、十七和十八世纪创造了惊天动地奇迹的圣保罗探险队,也不过是重新发现了印第安人早已走过的老路或他们的独木船航行过的河道,而且通常还有葡萄牙人和印第安人的混血儿(即所谓“马穆鲁克”)为他们领路。
P69
欧洲独立完成的业迹仅是发现了大西洋,征服了艰难海域和狂风激浪。这一胜利为欧洲打开了世界七大海的大门和通道。从此,世界的整个海洋都为白人效劳。欧洲的光荣在于它的船只和舰队横行海洋,在于它拥有习惯过海上生活的人民,以及港口和造船厂。彼得大帝首次到西欧旅行期间已看准这一点:他决定去荷兰阿姆斯特丹附近的萨尔丹船厂工作。
P71
据十七世纪的旅行家说,亚洲虎在恒河三角洲竟过河袭击在船上睡觉的渔民。

每当夜幕降临,人们即使待在家里也不感到安全。耶稣会教士拉斯戈台斯及其难友(一六二六年)被囚禁在广州附近的一个小城市,其中一人走出茅屋,竟被老虎叼走。
P72-73
在一四二〇年,狼群竟利用城墙的洞隙或城门的把守不严钻进了巴黎市内。
P74
耶稣会教士南怀仁同中国皇帝的大批随从在满洲旅行(一六二八年),因旅途劳累而不无怨言;他参加了几次令人难以置信的狩猎:一天之内即打死一千只鹿和六十只老虎。
P78
在十八世纪以前,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几乎到处通行。
P81
只是到了十八世纪,生命才战胜死亡,出生率从此稳定地超过死亡率。

在几个世纪里,饥荒的出现是那么频繁,几乎成为人类生态体系的组成部分和人们日常生活的一种结构。
P99
每个大洲对病原体各有其特殊的适应性、抵抗力和弱点,相互感染就会带来意外的灾难。
P117
如果忘记了战争的作用,社会、政治、文化(宗教)等领域的整整一个表现方面便会立即消失。交往本身也丧失其意义,因为这常常是些不平等的交往。如果不谈奴隶,不谈附庸经济,欧洲是不可理解的。
P165
小麦、面粉和面包三位一体,贯穿整个欧洲历史。对当时的人来说,活着,“那就是啃面包”。
P224-225
从一三五〇到一五五〇年,欧洲大概经历过一段个人生活的幸福时期。黑死病的灾难过去之后,人力缺少,或下来工作的人必定享有良好的生活条件。实际工资从来没有像那个时期那样高。
P225-226
我们有必要强调这一反常现象,因为一般人都简单地相信,越接近中世纪,人们的生活越贫困:事实上,假如我们要谈论民众,即大多数人的生活水平,情况恰恰相反。有一个千真万确的细节:一五二〇年到一五四〇年以前朗格多克地区人口尚少,农民和工匠都吃白面包。离开中世纪的“秋天”越远,生活水平越见下降,这一势头一直维持到十九世纪中叶。
P397
社会是一部缓慢的、无声的和复杂的历史,它顽强地重复已知的现成答案,并排斥新的探索,认为创新会造成困难和危险。任何发明创造都必须先等待几十年或几个世纪,然后才能进入现实生活的大门。
P402
耶稣会神甫们于一七七七年还说:“使用机器和役畜是否有益的问题不是很容易解决的,至少在土地勉强能养活其居民的国家是如此。机器和役畜在那里有什么用处?无非是让一部分居民专事清谈,也就是说,他们不为社会做任何事情,却要社会满足他们的需求和福利,或更糟糕地要社会接受他们的滑稽可笑的主张。”
p441
归根到底是棉花发动了英国革命。
P453
火炮、印刷术和远洋航行曾是十五至十八世纪期间的三大技术革命。但要说革命,这仅是说说而已,其中任何一次都不是跑步完成的。唯独远洋航行最终造成了世界的不平衡和不对称。

大概在一三四七年……火炮开始在西方出现;只是到了查理八世远征意大利时,即经过一个半世纪的酝酿、试验和批评后,火炮终于成为欧洲战争中的主要武器。
P495
十三世纪的蒙古远征使中国、印度和西方之间建立了直接的陆上联系。……这条道路的被切断应归罪于十四世纪中叶的衰退。
P513
只要日常生活能在原有基础上比较顺利地取得进步,只要社会能满足现状和随遇而安,人们在经济方面就没有任何理由去寻求变革,发明家的计划(发明总是有的)也就被束之高阁。只是在局面已经无法维持,社会在其可能的范围内处处碰壁时,采用新技术才成为势在必行,人们才会对成千种发明感兴趣,丛中寻找最好的方案去克服困难和开辟未来。
P568
一个半世纪以前,一六二〇年西庇翁?德?格拉蒙写道:“希腊七贤说过,金钱是人的血液和灵魂,无钱之辈就成了徒有其表的空架子”。
P569
城市的跌宕起伏显现着世界的命运……历史的重大发展无不表现为城市的扩张。
P571
城市是一个不正常的居住方式:非同寻常的人口集中。

《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第二卷)(三联书店,1993)摘录
布罗代尔 著 顾良 译
p1(作者前言)
经济以跨进交换价值的门槛为开端。
P2
古典经济学所描绘的在一定水平上始终存在的市场经济规律,在精细计算和投机冒险的高级区域内,很少以自由竞争的形式起作用。一个背光的、阴暗的、只有行家们在活动的区域从这里开始,我以为所谓资本主义的根子就扎在这里,因为资本主义是潜在力量的积累,它不仅根据相互需要,而且在同等乃至更大程度上根据力量对比进行交换。
p1(正文)
一眼可以看出,经济分成两大领域:生产和消费。

但在两大领域之间,有一个第三者挤了进来,它像河流一样细长和活跃,也一眼便可认出:交换,或者说,市场经济。
P2
即使初级市场也是供求双方求助他人的理想地点,否则就不存在普通含义上的经济,而只有一种自给自足或非经济的“封闭型”生活。市场是一种解放,一种开放,是进入另一个世界,是冒出水面。
P4
据我们的了解或猜测,从十二世纪起,价格便处在波动状态,这证明“近代”市场业已建立。
P32
一位像托马斯?霍布斯这样有头脑的思想家曾经指出,“每个个人的体力(我们说劳动力)是一种商品”,是在市场竞争中可供正常交换的一种东西。
P46
商人在城市落户的同时,加入了行会……他们为自己的出身感到羞愧,这对他们像是一个污点。

法国商人即使变成了“批发商”,他的社会地位问题也并不就此得到解决。商人代表在1788年还在抱怨说,直到那个时候,批发商仍被认为“社会地位低下”。阿姆斯特丹、伦敦甚至意大利就没有这类怨言。
P51
在十七世纪,店铺简直泛滥成灾。洛佩?德?维加于1606年谈到刚成为首都的马德里时说:“一切都以被改造成店铺”。店铺而且变成流浪汉小说中骗子无赖的理想活动场所。
P63
人们通常断言,当一个国家达到一定发展阶段时,贩卖活动便自动衰亡。这在英国发生于十八世纪,法国则是十九世纪。但到十九世纪,贩卖活动又在英国重新抬头,至少见于一般销售网络无力顾及的工业城市郊区。在二十世纪的法国民俗调查中可以找到贩卖的痕迹。

每当销售系统出现故障,每当走私、偷盗、窝赃等地下活动有所扩大,或每当竞争、监视等正常商业手段意外地有所放松时,贩卖便又重新冒头。
P90
据一名叫米凯来?托尔切的意大利人不偏不倚的见证,直到1782年,阿姆斯特丹仍执欧洲之牛耳,胜过伦敦交易所。
P91
在一定程度上,荷兰的投机活动对外开放,国际资本主义已在该地形成。
P236
“资本”一词……只是在1770由十八世纪法语国家最伟大的经济学家杜尔哥使用后,才开始具有我们所理解的含义(继理查?琼斯、李嘉图、西斯蒙第、洛贝尔图斯之后,特别在马克思之后)。

资本(源自后期拉丁语caput一词,作“头部”讲)于十二至十三世纪出现,有“资金”、“存货”、“款项”或“生息本金”等含义。
P239
马克思赋予该词的明确的和排它性的含义:资本就是生产资料。
P242
在1867年,马克思还从未使用资本主义一词。

自从威纳尔?桑巴特的杰出著作《论现代资本主义》(1902年第一版)发表后,该词在科学界就走红了。尽管马克思自己从未用过,该词却相当自然地被纳入马克思主义的模式,以致人们常说:奴隶制、封建制、资本主义制是《资本论》的作者为社会划分的几个重大阶段。
P243
马克思后的一种正统观念:在十八世纪末工业生产方式形成前,不可能存在资本主义。
P244
今天的英国历史学家认为,产业革命的开端至少应在1750年,甚至比这再早一个世纪。马克思把“资本主义时代”的开端定在十六世纪。他还承认,“资本主义生产的雏型”(不单是资本的积累)最早见于中世纪的意大利城市。
P311
工业(industrie)一词约在十八世纪——并不到处尽然——取得它那为我们熟悉的专门含义,但也很难摆脱它的旧含义:工作、活动、技巧,而工艺(art)、制作(manufacture)、制造(fabrique)等词又长期在同一范围里与它竞争。工业一词在十九世纪获得成功,趋向于确指大工业。
P398
资本主义很少有理由离开自己的领域。只是出自贸易的需要或受到利润的诱惑,资本主义才与生产相结合。只是在工业革命时,当机器改变了生产条件,以致工业将成为有厚利可图的部门时,资本主义才侵入生产部门。
P399
资本主义虽然在流通领域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但它并不完全占据这个领域。它通常在活跃的交换场所才如鱼得水。它对传统的交换,对小范围的市场经济兴趣淡薄。
P495
三个层次的模式:形式多样、自给自足和墨守成规的“物质生活”:建立在“物质生活”基础上的经济生活,它的轮廓比较分明,相当于我们所说的市场竞争的经济;最高一层是资本主义活动。
P496
经济一词,在我们使用的含义上,是个“透明的”和“正规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每人能够凭着共同的经验,预先知道交换过程将怎样展开。

在一国范围内,特别对小麦这样的一种商品来说,确实会有一些小规模投机的存在,即所谓微型资本主义,但与整个经济相比,这不过是沧海一粟。资本主义只在发生非常情况,遇到特殊商品或在需要几个月乃至几年的远距离联系中才大展宏图。
P502
从十六世纪起,迅速发展的经济往往走在其他部门的前面;经济强迫其他部门跟上它的步伐,经济业已确立的领先地位无疑是欧洲大陆现代化进程开始较早的根源之一。
P520
布迪厄的激进社会学理论……承认任何社会的基本任务是实现社会上层的再生产。
P523
在我看来,朝气蓬勃的十六世纪,或者说1470年至1580年间,整个欧洲处于社会地位急剧上升的时期,其自发性堪与生物的成长相比。
P566
历史学家一致认为,第一个现代国家是弗里德里希二世的二西西里王国(1194至1250年)。
P567
国家的第一项任务是要让国民服从,控制社会中的潜在暴力,防止可能出现的各种过激行动,并且代之以马克斯?韦伯所说的“合理暴力”。
P568
强迫国民服从,不惜进行打击和威胁,这是国家的职责所在。国家“有权以公共利益的名义消灭个人”。国家履行刽子手的职责,这本身是无可指责的;即使下手很重,也还是正当的。
P571
国家的这种暴力和铁腕政策使国内和平、道路安全有了保障,使城市市场得到供应,使国家能免受外敌侵犯和有效地领导接连进行的历次战争。任何其他好处都不能同国内和平相比较。

P614
奈克尔在谈到宗教(文明的心脏)时说:宗教对穷人是“坚实的锁链和每日的安慰”。
P618
伊斯兰在诞生前便是一种商业文明。穆斯林商人受到人们尊重,至少统治者对他们很早便敬礼备至,这在欧洲是极其少见的事。先知说过:“商人在人间和天堂皆‘享极乐’;赚钱的人为主所喜爱”。
P619
西方文明不像伊斯兰那样一开始便得到宗教的帮助而顺利发展。
P619-620
尘世和天堂不相协调的世界之间难以沟通。即使在荷兰这样的新教国家,也一直等到1658年才正式宣布,金融往来(即有息借贷)纯属民事当局的管辖。
P620
有息借贷长期是个引起众多争执的议题。这种情形最后丝毫没有妨碍资本主义的诞生,但它反映着人们的内心歉疚以及面对资本主义要求发生的心态变化。
P626
最后一批经院神学家,即包括路易?莫利纳在内的西班牙经院神学家,在自由主义方面作出了榜样。皮埃尔?维拉尔深有感慨地说:“西班牙神学家们曾竭力为利润辩护,假如马克思能够得知,他该有多么高兴!”
p630
同吕西安?费弗尔一样,我对马克斯?韦伯的玄妙推理并不恭维。

有人硬说他曾断言,新教是资本主义的起源,而他只是认为,新教和资本主义凑巧同时诞生。
P631
在我看来,接受宗教改革的欧洲各国,如果作为一个整体而言,无疑在经济上胜过了已有几个世纪资本主义历史的兴旺的地中海地区(我这里特别想到意大利)。经济中心的这种转移在历史上是经常发生的:拜占庭在伊斯兰面前相形见绌,伊斯兰让位给信奉基督的欧洲;地中海地区在征服世界七大海的斗争中旗开得胜,但整个欧洲的重心于十六世纪九十年代偏向当时正顺利发展的北欧新教诸国。直到那时候为止,也许直到十七世纪的一二十年代,资本主义一词主要适用于南欧,尽管罗马和教廷都在那里。阿姆斯特丹只是崭露头角。
P631-632
我们还注意到,无论美洲、好望角的海路或世界的其他大路,都不是北欧所发现的:葡萄牙人最早到达南洋群岛、中国和日本:这些空前成果都应归功于据说懒惰成性的南部欧洲。
P632
资本主义的工具也丝毫不是北欧的发明,它们全部来自南欧;甚至阿姆斯特丹银行也是威尼斯里亚托银行的翻版。北欧大商业公司正是为了对付南欧──葡萄牙和西班牙──而成立的国家垄断组织。

请注意,新教的革命在海上比在陆地更加激烈:欧洲人才刚征服的大西洋正是这些宗教冲突和物质争夺的宽大舞台(可惜往往未得到历史学家的重视)。命运的天平最后倒向北欧一边,那里的工资较低,工业很快强大无敌,运输费用低廉,大批近海航船和载重帆船提供舟楫之利,这些首先都要用竞争价格和收支平衡等物质原因作解释。北欧的各种产品──小麦,棉麻织物,呢绒,船只,木材等──都比南欧便宜。
P632-633
北欧的胜利无疑是那里收入低微的无产者赢得的,他们比别人吃得差,或者吃得少。此外是1590年经济形势的转变:无论过去和现在,危机首先打击拥有众多复杂机器的先进国家。
P633
是否可以说,宗教改革对全部物质生活有明显的影响,却对商人的表现和态度没有影响?说绝对没有影响恐怕不合情理。首先,宗教改革造成了北欧各国的团结一致,使它们联合起来对付南欧竞争者。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P633-634
其次,宗教战争后,新教徒基于共同信仰而产生的休戚与共,对商业也具有一定影响,至少在一段时间内,直到民族纠纷超过一切其他考虑为止。
P638
被认为创造了奇迹的复式簿记,它的传播既不快也不广。
P640
桑巴特在其晚年(1934年)或许已经意识到经济规律和资本主义活动之间存在着一定的矛盾。可以肯定的是,他对企业主作了奇怪的描绘,似乎企业主在经济盘算和投机心理之间,在理性和非理性之间徘徊不定。根据我的解释,这离把资本主义完全归结为投机的“非理性”活动,已只有一步之差!
P641
我会说:“从市场经济的自由竞争中脱胎出来(和吸取营养)的资本主义(过去的和今天的资本主义及其不同程度地带有垄断性的各个阶段)并不完全消除竞争,而是凌驾于竞争之上,与之并存。”

假如我像桑巴特一样喜欢作系统的和盖棺定论的解释,我将会把赌博和投机说成是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原因。
P653
在中国障碍来自国家及其严密的官僚机构。
P654
(在中国)唯有国家和国家机器才有可能进行财富积累。

国家机器……高高在上地监视着一切,它对富得异乎寻常的任何人都持明显的敌对态度。
P654-655
在中国,城市附近的土地被课以重税(在欧洲,城里人出高价买下这些土地,借以获得丰厚的收益和地租),从而抵消因靠近城市市场而具有的优越地位。
P655
除了由国家撑腰、监督和控制的特定商人集团(如十三世纪的盐商或广州的“公行”)外,中国没有资本主义。至多可以说,明代存在着一个市民阶级。
P662
要使一个阶级能有效地,持续地被另一个阶级所吞噬,还必须让这两个阶级都有积累的能力,并且能使这种积累一代又一代像滚雪球一样传下去。
在中国,官僚是中国社会中唯一的,几乎不可打破的高级阶层,这个阶层即使遭到损害,也能自动复原。当官的读书人享有巨大的威望,任何集团和任何阶级都不能望其项背。
P663
官员的威望往往促使富有的商人子弟谋求这些令人艳羡的地位,这是他们“背叛”本阶级的方式。但官员的儿子不一定也能当官。家庭地位上升很可能突然中断。达官巨宦不能把财产和权势一帆风顺地传诸子孙后代。
P666
虽然在历史上曾出现过种种灾难,上层社会仍然能够培育一批豪门世家,它没有遇到不可克服的困难,因为专制君主的极权统治并不妨碍豪门世家的发展。欧洲的情形便于财富的缓慢积累以及多种力量和多种阶级的发展,而在一个多元化社会里,各种力量和阶级之间的竞争可能朝多种方向发展。就欧洲资本主义而言,建立在经济实力基础上的社会等级无疑利用了它的次等地位,它表现得节制、稳重、勤劳和理智,因而容易为人们所接受,这与单纯建立在出身特权基础上的社会等级恰成鲜明对照。在政治上占据显赫地位的阶级如同尖端招致雷电一样吸引注意力。因此,领主的特权往往使人忘记商人的特权。
P668
城市的普遍存在足以证明,各地大同小异的市场经济是任何社会在超过一定规模后自发产生的、必定具备的和十分普通的基础。一旦门槛被跨过,交换、市场和商人便自动发展。但这种充当基础的市场经济是形成资本主义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唯一条件。让我们再说一遍,中国的情形充分表明,在一个活跃的市场经济及其包含的各种因素的基础上,资本主义的上层建筑并没有自动建立起来。

社会还必须从旁协助,预先开放绿灯,虽然并不明白自己朝哪条路走去,不明白自己将为几百年后的某一过程打开道路。根据我们知道的例子,建立在等级制基础上的社会有利于豪门巨头的世代相传,这个社会能把以往的资本主义因素接受下来,没有这种持续的积累,一切也就无从谈起。
P668-669
必须使遗产世代相传,使祖业不断扩大,使有利于财产积累的联姻不难达成,使社会分成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不同集团,成为一个阶梯式的等级社会,社会地位的提高即使并不容易,但至少是可能的。
p669
归根到底,没有世界市场所起的特殊的和解放的作用,任何事情都将不能成功。远程贸易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但它是让利润更上一层楼的必由之路。

《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第三卷)(三联书店,1993)摘录
布罗代尔 著 施康强等 译
p14
明朝于1421年决定迁都,放弃了因有长江之利而对航海开放的南京,为应付满足和蒙古族入侵边界而定鼎北京;作为一个经济世界,庞大的中国,无可挽回地实现了中心的转移;
p14-15
在某种意义上,它背离了利用大海之便发展经济和扩大影响的方针。北京扎根在陆地的中心,是个沉闷、闭塞和十分内向的城市。不论这一选择出于有意或者无意,它肯定具有决定性作用。正是在这时候,中国在争夺世界权杖的比赛中输了一局。
P15
利用西班牙在欧洲的政治优势,菲力浦二世于1580年征服葡萄牙,把政府搬到里斯本,在那里住了将近三年。里斯本因此取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该城市滨临大海,是进而控制和统治世界的理想场所,国王和政府迁来这里更使它身价倍增。西班牙舰队于1583年把法国人从亚速尔群岛赶走,俘虏均不经审判,被挂在船只桅桁上吊死。1582年离开里斯本,也就等于放弃了控制海外经济的一个哨所,从而让西班牙的力量困守卡斯蒂利亚几乎静止不动的心脏马德里。这是犯了多么荒唐的错误!有此造成了1588年阿尔玛达无敌舰队的覆灭。西班牙的失利与国都退居内陆有关。
P32
作为反宗教改革的产物,巴罗克风格以罗马和马德里为起点,征服整个大陆,甚至传布到信奉新教的英格兰。
P49
1640年,葡萄牙起尔反抗西班牙,于是伊比利亚半岛便分成两个王国。里斯本和马德里之间开始了一场三十年战争,战争持续了差不多那么长的时间,直到1668年为止。
P51
我不相信有什么快速的、戏剧性的社会变动。甚至革命也不是彻底的决裂。

在居民总数中,特权者的比例总是有限的。
P63
基钦(Kitchin)是3至4年的短周期;“朱格拉”(Juglar)或十年内周期持续6至8年;“拉布鲁斯”(Labrousse,也称“跨界周期”或“跨十年周期”)持续10至12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是一个“朱格拉”的下降部分(即3至4年)与另一个完整的“朱格拉”相衔接,后者错过了自己的上升运动,因而停留在同一高度上。总起来说,就是半个“朱格拉”加一个“朱格拉”。“拉布鲁斯”的常用例子是在法国大革命前夕造成经济衰退和停滞的1778至1791年间“跨界周期”,这个周期肯定推动了革命的爆发。
P63-64
以库兹涅茨(Kuznets)命名的超周期“朱格拉”的两倍,持续时间约二十年左右,“康德拉捷夫”周期(Kondratieff)长达半个世纪,甚至更久。例如,从1791年开始的“康德拉捷夫”周期于1817年上升到顶点,随即下降,直到1851年,这在法国几乎已是第二帝国(1852至1870年)的前夕。
P64
1368年至1797年间科隆粮食和面包的价格曲线中接连出现的“康德拉捷夫”周期对连续性这个关键问题作出了决定性的见证。
P70
根据现有资料,欧洲方面可分为四个长周期:1250(1350)1507-1510;1507-1510(1650)1733-1743;1733-1743(1817)1896;1896(1974?)……在每一个周期中,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日期标志着上升开始和下降结束;方括号中的日期表示顶点,百年趋势的转折点,或者说危机点。
P71
1350年的黑死病使十四世纪上半叶业已开始的经济急剧衰退更趋严重。当时的欧洲经济世界使北部海域和地中海与中欧和西欧合为一体。

1300年左右,位于地中海和北海之间中间的香巴尼交易会日趋衰落;1340年左右发生了另一件严重事件:威尼斯和热那亚通过黑海直达印度和中国的丝绸之路,或称“蒙古之路”,竟被切断。这条贸易要道穿越的伊斯兰地区再次成为一道实际的屏障。

在北海和地中海之间左右摇摆的欧洲体系逐渐向南倾斜,威尼斯的优势地位日趋稳固。
P72
三百年后,十六世纪的长期繁荣终告结束。……就在那时候,经济世界再次出现了显而易见的、持续百年的、天翻地覆般的大衰退。地中海体系早已一蹶不振,首先垮下来的是与美洲的贵金属以及与哈布斯堡王朝的金融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西班牙和意大利,而新兴的大西洋体系也运转不灵,发生了障碍。这场全面的退朝,就是历来引起无穷争论和不得不得出结论的“十七世纪危机”。正是在这个时候,与十七世纪初已跃居中心地位的阿姆斯特丹进一步巩固自己在世界的优势。从此,地中海确实不再扮演它曾几乎独占了几百年之久的历史主角。
不应盲目相信1817年这个确切日期。百年趋势的逆转在英国于1809或1810年开始;在法国则随拿破仑帝国末年的危机而到来。在美国,趋势的改变于1812年正式开始。同样欧洲觊觎的墨西哥银矿猛然遭到了1810革命的打击,生产随后未能得到恢复与当时的经济形势有一定关系。欧洲和世界一时白银奇缺。从中国到美洲的全世界的经济秩序陷于一片混乱之中。英国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尽管它打赢了战争,它无疑也受连累,需花几年时间才能缓过气来。但它坐上了第一把交椅,再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荷兰已在地平线上消失),再没有人能夺走它的这一地位。
P73
同人们反复所说的相反,康德拉捷夫周期在欧洲舞台上的出现不是在1791年,而是在几个世纪以前。

可以说,1929年发生的成为世界危机根源的断裂只是一个简单的康德拉捷夫周期的逆转而已,这个周期的上升部分从1896年开始,在经过了十九世纪末年、二十世纪初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和战后阴沉的十年后,终于到达1929年的顶点。
P92
西欧包含着两个“极区”,而非其中的任何一个;在几个世纪里,欧洲大陆就被夹在北意大利和尼德兰这两极之间。这是欧洲历史的一大特征,也许是最重要的特征。何况,谈到中世纪欧洲和近代欧洲,这就意味着使用两套语汇,凡适用于北方的,从不适用于南方,反之亦然。
P93-94
欧洲经济世界的中心只能通过两“极”相争而形成。在地中海仍是旧大陆中心的情况下,意大利到十六世纪为止始终出于领先地位。
P94
但在1600年前后,欧洲的重心逐渐偏向北方。阿姆斯特丹的崛起肯定不是中心从安特卫普迁往荷兰的简单小事,而是一场极其深刻的危机:长期光彩夺目的地中海和意大利一时变得黯然失色,欧洲从此只剩下北方一个中心,几百年以来,甚至直到今天,正是相对于这个极点而言,才画出极不对称的线条和圆圈。
P107
十字军东征的荒诞冒险加速了基督教地区和威尼斯的商业高涨。北方人纷纷来到地中海,带着马匹登上前往意大利城市的船只,为了纳付渡海开支而不惜破产。

P109
尼德兰和意大利……这两个极点或两个中心区域之间,曾经存在为时百年之久的香巴尼交易会。
P111
香巴尼交易会的位置就是巴黎、普罗万、沙隆、兰斯这个生产区的附近,那里从十二世纪起就是纺织工业的中心。
P113
交易会在整个十三世纪开始一帆风顺,只是到了最后几年才渐趋衰落。
P115
在欧洲和法国的历史上,香巴尼交易会毕竟只是一个插曲。建立在欧洲基础上的经济联合体促成的一系列内陆城市举行交易会,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西欧的经济中心迁到法国境内,这是第一次和最后一次。
P133
几乎可以说,威尼斯全体居民都给商人贷款,不断在创建和重建遍布整个城市的商行。这种自发提供的、到处都能得到的贷款是商人单枪匹马或与二三人临时合伙,就能开展商业活动,而不必像佛罗伦萨上层人士那样,组建长期存在的和积聚资本的公司。
P134
也许正是这种完美、便利的组织形式,正是资本的这种自给自足,说明了威尼斯发展资本主义的局限性。威尼斯的银行家通常不是本市的市民,他们“一门心思只注意城市的集市活动,想不到把他们的活动向外地转移,以寻找新的主顾”。因此,像佛罗伦萨在英国投资以及热那亚在塞维利亚或马德里投资这类冒险的事,威尼斯压根就没有经历过。
P135
威尼斯一开始就因成功而故步自封。威尼斯的真正主宰不是总督,而是市政会议。后者反对各种变革势力,要求遵循以往的各种先例,犹如遵循摩西十诫一样。笼罩在强盛的威尼斯之上的阴影,恰巧正是威尼斯的强盛本身。事实确是如此。同样的道理不是对二十世纪的英国也适用的吗?在经济世界范围内的领导权是强权的一种考验,强权迟早会使胜利者变得盲目,看不见前进中的和正在实现中的历史。
P144-145
如果说葡萄牙在经历了在劫难逃的黑死病以后,于十四世纪末已成为一个“现代国家”,这恐怕言过其实,但总的来讲,这话至少也有一半是说对的。
P145
从十三世纪末开始,随着地中海和北海之间的海上联系的建立,葡萄牙经济顺便受益。
P147
达伽马的环球航行标志着葡萄牙的地理发现达到顶点。
P147-148
我们最后还要指出,葡萄牙确实为朝印度洋方向努力而放弃了美洲。成败取决于一念之差:当哥伦布向葡萄牙国王及其幕僚们建议他那充满幻想的旅行时,迪亚斯恰好回到里斯本(1488年),他对在大西洋和印度洋之间建立海上联系确有把握。葡萄牙人在肯定和幻想中选择了前者。
P151
威尼斯在经历了无休无止的角逐以后,曾享有一百多年的绝对优势(1378至1498年)。阿姆斯特丹的优势地位也持续了一个多世纪。
P158
北欧与伊比利亚半岛建立的联系对西班牙历史和世界历史至为重要。
P214
金钱是让每人恪守秩序的手段,但这个手段不宜暴露。阿姆斯特丹的富人长期装穷藏富,而且表演得相当真诚自然。
P229
1600至1650年间百年趋势的逆转使欧洲大陆一分为二,一边是日渐贫困的南方地区,另一边是生活始终优裕的北方地区。
P255
如同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人一样,荷兰人最初宁愿从事劫掠,不肯在空旷、敌对的异国定居而承担各种费用。
P291
尼德兰的商业活动在经过50年(1680至1730年)的发达兴旺以后,从1730年起,开始在欧洲衰落。
P323
各省的长远命运是融合在一个民族整体中,不管它们怎样抗拒或者有多大抵触。1768年,科西嘉在众目睽睽之下并入法国;这个岛屿无论如何再也别想独立了。
P356
国家在五世纪随着罗马的陷落而灭亡,后来随着十一至十三世纪的工业革命东山再起,然后在十四世纪中期的黑死病和异乎寻常的经济萧条后再次解体。国家向黑暗深渊的这一次坠落,是欧洲历史上最大的惨剧,我承认被它吓得目瞪口呆。
P356-357
世界历史上不乏更悲惨的灾祸,如蒙古人侵入亚洲,大多数美洲印第安人在白人到达后被消灭等等。但是任何别的地方发生的同样规模的灾难都没有导致如此巨大的复兴努力,没有导致从十五世纪中叶开始的持续进步,而工业革命和现代国家的经济正是这一进步的结果。
P357
从政治上说,法国毋庸置辩是欧洲出现的第一个现代国家,并在1789年革命的鼎力推动下最早完善了国家建设。
P365
由于法国幅员辽阔,交通的进步即使不足以单独缔造法国的统一,至少也起了决定性作用。
P370
不必奇怪,一个如此辽阔、难以有效地联系起来的地域不会自然形成完善的中心。两个城市争夺法国经济的领导权:巴黎和里昂。
P406
英镑的奇特历史证明了──如果还用得着证明──这样一句老生常谈:英国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别处不同。确实如此:英镑本是许多记账货币中的一种。可是,其他记账货币在国家操纵下或在不利的经济形势的捉弄下不断地改变比价,而英镑自从在1560至1561年间由伊丽莎白女王稳定了以后,其币值直到1920年,乃至1930年始终不变。
P407
英镑的稳定是英国强盛的一个关键因素。
P417
英国的兴盛,端赖伦敦。英国的建设和发展从头到尾离不开伦敦。

汤因比指出:“在任何其他西方国家,没有一个城市能使所有其他城市同样彻底地黯然失色。十七世纪末,英国人口与法国或德国相比显得微不足道,也少于西班牙或意大利。但那时的伦敦很可能已是欧洲最大的城市。”1700年,伦敦约有55万居民,占英国人口的10%。
P438
英法争雄是十八世纪及十九世纪初期世界历史的核心问题。
P441
如果我没有看错,与法国相比,英国长年生活在高度紧张状态之下。正是这种紧张培育了英国的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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