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滴水珠滑下冰溜,落在地上,溅湿了迎春鞭炮碎屑的残红,春之声,便像梦一样悄悄地开始了。
这时候,村庄在释放对新年的喜悦之后,很安静,似乎有意留一片空白,静候春天的第一乐章是怎样的出人意料。其实,阳光洒落的声音,残雪融化的声音,麦苗返青、小草萌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已成一支渐行渐近的交响曲了。这些声音,是细微的,也是激昂的,一丝丝,一缕缕,时而柔婉,时而热烈,时而轻盈,时而奔放,如在遥远的天际,又如就在耳边,步向田野望春的人能听到,坐在家里的老人也能感觉到。 这还不是真正的春之声,最多只是春之前奏,春之序曲。 渐渐地,河柳好像有点绿意了,一漾一漾,似有还无,正像何逊的“轻烟渗柳色”那样,如缥缈的烟,如缥缈的雾。春天就是这样,你越是翘盼,它越是不紧不慢,总是姗姗来迟,一如调皮的小姑娘,喜欢制造着惊喜。不是吗?不经意的几阵微风,几场细雨,那枝条便缀起了嫩黄的苞,开始真正的春之声了。轻轻地拂开柳丝,就拂开了春天的一扇门,一扇透明的门。瞧吧,迎春花吹起了小巧的铜号,小河弹起了透明的古筝,八哥、云雀和黄莺、画眉,也一齐亮开了歌喉…… 这时,一切都还处在鹅黄的色调里,田塍、篱笆墙根是鹅黄色的,树梢、谷芽是鹅黄色的,小鸡、小鸭是鹅黄色的,就连它们的叫声、蹒跚的步履也是鹅黄色的。在农人的眼里,鹅黄,就是希望,今天是鹅黄,明天便是新绿、便是苍绿、便是金黄;今天是苦涩,明天便是清香、便是甘甜。因此,农家人特别向往、珍惜这种色调,野外还是一片苍黄,就牵着牛在田埂上溜达了。是徜徉,还是等待?浑厚而深沉的土地上,牛蹄第一次敲打着早春的料峭,这也是一种声音,古老而鲜活的声音。 鹅黄色的世界,是漫长的,也是短暂的,像梦,燕子几声呢喃地呼唤,就倏地醒了,变绿了,嫩嫩的,柔柔的,在塘埂、堤坝,在山岭、溪边肆意宣泻,这又是一种声音,生长的声音。安静的时候,还可以听到另一种美妙的声音,像轻歌、像微笑、像曼舞的声音,这种声音,就在杏花里、桃花里、梨花和菜花里。蜜蜂、蝴蝶以及醒来的青蛙,最陶醉这种声音,忘情地在歌唱、在翩跹、在鼓掌。难怪,人们把燕尾比做剪刀,燕子所到之处,便五彩缤纷起来,便委婉悠扬起来。 也许是一种象征,抑或是一种期冀?雨如谁的喃喃絮语,绵绵的,土地湿润了,小河流动了。于是,吆喝声,犁耙水响声,沸腾了静默一冬的原野。期待了许久的种子,随着农人的指尖,扬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那弧线,分明溢出抑制不了的向往、希望与爱。这就是春之声的主旋律,是对所有声音的期盼、惊喜之后的构思。不知是潜心倾听种子落入泥土声,还是默默祝愿庄稼的旅行?这时候的村庄,再次安静了,就连不能下地的老人也带着小孙孙步向野外,蹲在田埂上,看着儿女是怎样尊重春天的?田野上,风和鸟脆,人欢牛哞,谁家的狗也在绕着田塍撒娇,田野,成了农家人广袤的家园。 每一次春天的到来,田野就倏然喧嚣起来,农家人的家园就变得愈来愈大,大得可以容纳深深的思索与遥遥的祝愿。昨天与今天就这交融,迎接着一个春天,又盼望一个春天。而春天,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每次到来都是新的,新的萌动,新的灿烂,给人以新的留恋。就如同走到学童朗读课本的窗下,总想停留下来多听一会那稚嫩的声音;就如同见到傍晚的公共广场上,不甘萎顿的耄耋老人在翩翩起舞,总是从心底里称赞他们的生命活力…… 谁也说不清春天来了多少次,人们又迎接了多少次?自地球成史以来,春天便带着盎然而来,布下争荣而去,永无静止地周而复始。它老了吗?够老的了。然而,人有年龄,世间万物有年龄,春天没有,永远年轻,它代表阳气上升,总是与一切生机联系在一起,以至成为活力的象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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