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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妙好词》 曹雪芹

 云中漫步XQ 2012-05-15
《绝妙好词》 曹雪芹

漂泊亦如人命薄



每个人津津有味的情事,在别人眼中,总是一文不值。

每个人再深广无边际的哀愁往事,在别人的眼中,能激发起一抹同情,也已是很难得。

我们现在已经几乎可以认定,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是曹雪芹的化外之身,骨中之骨,尽管这是索引派为人诟病之所,但是文如其人的定式思维,已经让我们难以将这两个人界定开来。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一首《唐多令·柳絮》,借了林黛玉的笔,倒像是在书写对未来悲剧的预感,反观曹雪芹,他的命运也将要像柳絮那样漂泊不定。

那燕子楼中的关盼盼,不免了一丈白绫,香消玉殒。不知最后 谁舍谁收 。假如要她重新来过,她一定不愿再做女儿身,不管生得如何精巧,教天下的男子不胜仰慕,那样百年苦乐由他人的日子,却是不堪回味的痛楚。





 



无论男人或女人,大概都有过这样的奢望,希望自己可以活出两生来,但是你不可能真的过出两生。因为在你的左岸,有一条大河,河上雾色凄迷,散发出水樱草的淡香,开满了白色的睡莲,每朵莲心有一只红得将要燃烧的蜂鸟单足立在其中;右边的道路上是一条花径,两边的篱笆上开满了蓝色的喇叭花,每朵喇叭花的花心,落了一只蓝得透明的蜻蜓。

每个人都不可能左手捉得水鸟,右手捏住蜻蜓,纵横左右两地,兼收天下风韵,因为道路只可以选一条。

若如此看来,曹雪芹无疑是世人中最幸运的那一个。

我们大可设想那里的景致,一个青衫男子,为了著书,常常踱步于村西小石桥附近,缜密思考书中之情节 如今物是人非,大概只有小石桥还曾记忆起当年雪芹踱步沉思的身影。

传说他家道中落之后,在京西的家中嗜酒狂狷,为人傲岸不屈,完全是一副豪放不羁的神气,每当作画时,喜绘突兀奇峭的石头。

这是令人惊讶的走向,那个时代的文士,大凡作画,都离不开松竹梅兰等植物,借以标榜自己的磊落与清白,君子画的缘起,就在此中。

如是如是,雪芹却无意于此。





 



敦敏《题芹圃画石》说: 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醉余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 可见他画石头时寄托了胸中郁积着的不平之气。这才是他的初衷。

为的是,大喝一声,诉一生的委屈和不平。那 锦衣纨绔 、 饫甘餍肥 的生活,怎能轻易从脑中抹掉。

但是,过往都被现实风干,在漫长无尽的时光中,这样的追忆,终于枯涸,那床前明月光一样的白,也终究成了衣襟的饭粒。

剩下的,只有雪芹胸中的奋力。这便是他的动力,一部书 批阅十载,增减五次 ,所谓的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并非是夸张之言。

我一直喜欢有力量的人和事物,尽管他们的表皮常常被有意地涂上了各种不堪色彩,可它心核的纯正却从来不容置疑。

例如大树,就如叔本华说过的一句,大树的枝杈拼命着向上生长,是因为它的根部躲在黑暗里玩命得向下生长。它越结实的触摸黑暗,反过来它脱离地面之上的生命力也就越强。这也是我一直欣赏树的理由,它隐藏着一种纯粹的,自我完善的精神。

这种力量非常感动心灵,即属于大树,也属于雪芹。

绿叶成荫子满枝,是杜牧的手笔,然而最早看见这句话,是却在红楼梦中五十八回中,那一次宝玉大病初愈,夏末秋初的日子里,在园子里闲逛,遇上岫烟,言谈几句。抬眼便看见杏花残红已褪,枝上挂了许多青杏子。于是想到,再过几十年,岫烟未免鸡皮鹤发,年华流尽,正如这杏子一般: 绿叶成荫子满枝 ,伤感起来。

以这样的话,该是曹雪芹的真心绪,晚年的他,兴致勃勃地教朋友扎风筝,读他的《南鸢北鹞考工志》自序中道:是岁除夕,老于冒雪而来,鸭酒鲜蔬,满载驴背,喜极而告曰: 不想三五风筝,竟获重酬;所得共享之。

那时百工之人,君子不齿,能津津乐道此事,便可看出他对这俗世何等的眷恋。这样的情怀,如果能将《红楼梦》的后四十回写完,宝玉出家的境遇,大概便不会出现。将这化外之身留在浊世红尘里,最终让他变成贾政贾赦。才印了生活中的真身。

政赦兄弟二人何尝为身边的女人惋惜过?一个是撇清君子不好色,另一个是不停往家娶年轻貌美的娇妻美妾。

那么,以雪芹对尘世的眷恋,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亲自将后四十回写出,断然不会为他的化身 贾宝玉安排这样的结局。料想,会更有一番景致。





 



人间一品白衣候


黄红白蓝的四色旗帜,插在一辆辆乌篷车之上,如缤纷彩云,连鸟儿都生了心惊。军机处的章京,南书房的仆人,六部的胥吏,后宫的太监,光禄寺的茶汤供奉,太医院的大夫,神乐观的祈禳道士,武库司的老军,营缮司的作场仆役,养济院的乳娘,都察院的御史,国子监的学子,翰林院的大儒。

云集在石桥上,所有的人都不做高声语,传到人耳朵中的惟一声音,就是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远处的土道上,仍有双辕车连绵不断地驶来。

这却并不是皇子降生的喜事,也决与龙驭宾天的大丧无关。

一个身着粗短布衣的丫鬟从土屋中出来,手里是一张有些微黄的麻纸。

这些做守候状的人,手中都握着笔,在脚下的立锥之地,放着精巧的案几,似乎在抄写着什么,摆不开案几的地方,或以人背为凭藉,或用石桥栏杆当依托,或者,干脆趴在地上,笔走龙蛇,无穷动作。响起一片刷刷声。

可以在这见到一条潺潺流过小溪阻断道路,隔着河岸望去,有简陋土屋四间,微微斜向西南,取筑石为墙壁,采撷断枝做屋椽,虽然垣堵不齐,即便户牖不全。但院落如同河水般清澈整洁,编篱成锦,结草做毡。这一切,都看出主人的陋巷箪瓢之乐,得醉月迷花之趣。

这里清雅风韵,却淹没在人海中。

这便是曹雪芹在西山白家疃的居处,聚集于此的人,为的是曹雪芹的未竟之作《红楼梦》。

乾隆二十四年,这部书流入怡亲王府,自此便在京师的士大夫中流传开来,连禁宫的后妃们,也在偷偷传阅。这些驱车使马前来白家疃的人,便是专为抄录书稿而来。

雪芹一生不仕,也没封过任何爵位,他又不善敛财,以至陷入蓬牖茅椽,绳床瓦灶、鬻画为生,飧饔时有不继、举家食粥,酒常赊的困境。

他的隆遇,却胜过所有的皇亲,力压满朝的勋臣,即便是皇帝的亲贵,也不能受到这样车马盈家、门庭若市场景招待。

甚至有人放出豪言,不愿做千金小姐,只图到曹家做一个执帚温粥的丫鬟。所谓的“白衣公卿”,又曰“一品白衫”,此刻真地在雪芹身上应验。

世上的尊贵,人间的繁华,曹雪芹对此却毫不在意,未曾为此生了丝毫心惊。




 



一个过去的时代永远不会过去,对爱情这一形式的迷恋,长久的存活在我们的记忆之中,它在之前,已经经过几千万次的复写,无疑的,在之后,也将被复写无限量次。

他想要的,只是寻找一个能够读他懂他心思的女子。

繁华于他,只不过是过眼云烟,吹拂即散。

这个女子,或者说是人。在他生命的无涯中终将遇见,只要遇上了,遇见了,便在一眼里心醉神迷,而在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可以坐在一处,闲说故事。

那一刻的人老了,老了没力气,抬起手来,挡住照眼而来的阳光。

那种女子的出现,只不过是基于他长久以来的想象,她并不是她,她身上一切的光彩,不过是因了他那么长久的等待。

这样的人,何曾容易找到。

我曾经找来他的传记读下去,知道曹雪芹的外貌并不算漂亮,据他的友人回忆,曹雪芹身胖,头广而色黑。

在我的眼中,美丽常常会跟面容姣好,体态优美,举止文雅联在一起。美,是无比高尚的,是在天上的。

但当我在梦中与曹雪芹一点一点地对话交流,思索的时候,当我在灯下,在公车上,在人群嘈杂声中读这本暗蓝色的书时,我知道,我的审美于无声处中悄悄地改变着,尽管了无声息,却那么坚决,不容我有一丝一毫地迟疑。



 



真正的美,是经历了苦难的,经历过沧桑的,在那样经历过一切苦难的人眼中,那些经过修饰的美们,那些个用技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美们,就变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笔下的美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美,他用他独特的觉悟来感受着,幸福着这美丽。

悠然山谷中新生出来的兰草,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纯洁与清幽,这样类似仙女的感觉的兰草是美的;路旁突兀奇峭的石头,呼啸掠过的苍鹰是美的;

还有天空中的蓝色,太阳底下的叽叽喳喳尖叫着的鸟雀,满目的假山湖池,皇城的亭台楼阁与花草树木,天幕中不断变幻盈缺着的月亮,西山芬芳郁积的花朵,各种各样美艳的光泽,金陵上空的彩云,雕花的工匠,青楼的歌女。

他热爱他们,无论他在疾病还是在穷苦中时,他都热爱。当他在梦中无限真诚地向我描绘他眼前的一切的时候,我真切感受到了这个男人内心汹涌的激情。有时候我觉得我突然能听到他的心跳,并满眼含泪。

曹雪芹死在四十岁,饥寒交迫。他生活上频繁发作的困顿,使他的身体越来越缺少人世的温暖。他是如此地热爱活啊,他的书,他多么想把他眼中的世界画给世人,让懂它的人与他分享啊,

可是他说他无力支撑了。他不能了,所以他死去。

看到曹雪芹的传记时,我不忍卒读。甚至幼稚地以为,翻不到最后一页,他就不会死。可是一切都会有结果,一切都会有完结,他死了,自己结束了生命。

死亡是每一个人的宿命,无法逃离,

却也是生的一部分。我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当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我还是难过了。读完《曹雪芹传》最后几页,我独自一人坐了很久很久。



 

文:独立轻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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