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同舟共进》2012年1期,作者:孙玉祥,原题:《吴宓之“笨”》 据说,年轻时的钱锺书在评价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时,有这样的言词:“叶公超太懒,吴宓太笨,陈福田太俗。”其他二位且不言,吴宓之“笨”似乎值得书写一二。 “笨”的含义当然很多,“固守自己观念,不知变通”应是其中之一。就此而言,这位对自己喜欢的人——无论现实中的还是艺术中的,一往情深、不知变通的吴教授是真“笨”。杨绛在《吴宓先生与钱锺书》一文中,对吴宓的这种“笨”如此描绘:“我对吴宓先生崇敬的同时,觉得他是一位最可欺的老师。我听到同学说他‘傻’得可爱,我只觉得他老实得可怜。当时吴先生刚出版了他的《诗集》,同班同学借口研究典故,追问每一首诗的本事。有的他乐意说,有的不愿说。可是他像个不设防城市,一攻就倒,问什么,说什么,连他意中人的小名儿都说出来。吴宓先生有个滑稽的表情。他自觉失言,就像顽童自知干了坏事那样,惶恐地伸伸舌头。” 说到吴宓的一往情深,当然首先是他对毛彦文不屈不挠的追求。毛女士单身时,他追求;遭拒后,他追求;对方跟别人结婚了,他还追求;别人老公死了,他更追求;情书被退回来了,他照样追求……追求不说,还把自己这不知变通的“死打硬缠”写成诗昭告天下:“吴宓苦爱毛彦文,三洲人士共惊闻。离婚不畏圣贤讥,金钱名誉何足云。”连同事金岳霖都觉得过分了,出面劝他:“你的诗如何我们不懂。但是其内容是你的爱情,并涉及毛彦文……私事情是不应该在报纸上宣传的。我们天天早晨上厕所,可是,我们并不为此而宣传。”结果吴宓大怒:“我的爱情不是上厕所!”金岳霖也只好承认自己比喻不当。 吴宓这种对意中人执迷不悟的“笨”不仅表现在现实生活中,还洋溢到了艺术世界。要说吴宓中意的艺术人物,那非《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莫属。在吴宓的《论〈红楼梦〉》中,他对林妹妹推崇备至。因此,他总是将自己深爱的女子(如毛彦文、张尔琼)统统比做林妹妹。至于他自己,则当然是“怡红公子”或紫鹃——理由是紫鹃对林黛玉的爱护最纯粹。吴宓曾在《武汉日报》发表过《论紫鹃》一文,文章的尾句即是:“欲知宓者,请视紫鹃。”因此,凡有人动了吴宓的林妹妹或说了什么有损林妹妹的话——那就等着他对你暴跳如雷甚至大打出手吧。 抗战期间,昆明文林街上有个湖南人开了家牛肉馆。老板虽是卖牛肉的,可一样追求高雅,把牛肉馆取名为“潇湘馆”。这也不能说没一点理由:人家是湖南人,自然跟“潇湘”二字有关。可因为“潇湘馆”是林黛玉的香巢,吴宓为此勃然大怒。他找上门去,用手杖将馆里的锅碗盆瓢一阵猛砸,停手之后,还恨犹未释地叫老板将“潇湘馆”的招牌取下。岂知老板也是牛脾气,双方争执不下,后来有人出面调解,将“潇湘馆”改作“潇湘”才了事。 其实,晚清之后的“林黛玉”,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晚清小说《九尾狐》,就以清末社会为背景,描写了沪上名妓胡宝玉由盛而衰的经历。这个胡宝玉因长得风流俊俏,又善狐媚,为上海富商杨四娶为小妾。从良之后,虽蒙宠爱,但淫心难抑,姘识戏子黄月山,向杨四求去,重操旧业。后来还学起了外国话,向外国大班卖淫。显然,胡宝玉是不折不扣的反面形象,而她初做妓女时,就取名林黛玉!而现实中,当时上海也有个妓女叫林黛玉,她原名陆金宝,小字颦卿——想来也是从贾宝玉为林黛玉取的表字“颦颦”而来,后更名林黛玉。善于应酬谈论,妙语诙谐,风流放诞。歌唱颇有功底,亦优亦娼,在伶界活动时间很长。不知吴宓对如此糟蹋他的心中偶像,该有如何激烈反应? 值得一提的是:吴宓一生为毛彦文写的日记情诗连篇累帙,可毛彦文在自己晚年写的回忆录《往事》中提到吴宓不过寥寥数行——即此,也不难看出吴宓之“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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