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上环———破天荒”，这是一句去年以来流传在山东省汶上县刘楼乡的新歇后语。它不是人们突发奇想编出来的，而是当地一个真实的故事所赋予人们的“灵感”。
25岁的山东单县姑娘霍秋丽爱上了比她大13岁的汶上县离异男子陈建超。2004年4月，陈建超在河南打工，霍秋丽来到陈家帮陈母干农活。不料，汶上县刘楼乡计划生育办公室工作人员以她与陈建超“非法同居”为名对她进行了一次“特殊执法”：未婚女被强行带上了
节育环，还和一只狗在一起被关了5天，直到被检察机关解救……
日前，非法拘禁、侮辱妇女的相关人员受到了法律的惩处，蒙受屈辱的霍秋丽获得了赔偿。本报记者连线山东菏泽《牡丹晚报》记者卫红和受害女青年的男友，听他们讲述了这个荒唐的故事。
麦地惊魂：
绑架还是娘家拆婚？
霍秋丽和陈建超是2003年10月在淄博一瓦场打工时认识的。当时，陈建超已经和前妻离婚两年，开小酒馆亏本之后外出打工。两人相识后聊得很投机，并很快确立了恋爱关系。
2004年4月16日，霍秋丽从单县到汶上县的陈家探望。此时，陈建超远在河南的一个工地打工。汶上县与单县相隔近200公里，中间要倒三次车。霍秋丽觉得来一趟不容易，便决定住两天，打算和陈建超11岁的儿子熟悉一下，增进感情，顺便帮他已经年近七旬的父母干点儿农活。
次日，霍秋丽和陈母来到距村子1公里的麦田里打药。17时许，一辆红色的面包车风驰电掣般地开了过来。从车上下来一个女的和几个男的。那女的问陈母：“你认识陈建超吗？”陈母说：“那是俺儿子，你们是干啥的？”“就是她！”陈母话音未落，那女人就指着霍秋丽喊了起来。
几个男人随即上前将霍秋丽往车上架。陈母见未来的儿媳妇被抓，急忙上前拽霍秋丽，两个壮汉冲上去，抓着老人的胳膊就甩了出去。
被塞进车里的霍秋丽越发惊恐，她本能地叫喊着。一个男人上去就是一耳光。捂着热辣辣的脸庞，这个柔弱女子吓得瑟瑟发抖，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当时，该村村民鲜桂花正在距离霍秋丽不远的麦田里锄草，她向《牡丹晚报》记者卫红证实了这一切，“几个人像打夯的一样将俺五婶子（陈母）撂倒在地。”她说，“当初还以为是弟妹（霍秋丽）家里的人不同意这门婚事，派人来抓她呢。”
屈辱的五天：
未婚女、节育环和狗
红色面包车一路狂奔，终于停了下来。看到门口的牌子，霍秋丽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刘楼乡计划生育办公室。“我还没结婚，计划生育的事和我没关系。他们弄清楚后就会放我走的。”霍秋丽想。
霍秋丽被带进了二楼的一个办公室里，屋里有一个女的。事后得知，这个女人是刘楼乡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郑衍香，而刚才驱车抓她的是刘楼乡计生办主任赵书霞。
赵书霞进门后汇报说：“在车上她还不老实。”
霍秋丽说：“我又没犯错，你们为什么把我逮来？”
听到这话，郑衍香发起火来：“滚到地板砖上去！”霍秋丽只得老老实实地蹲在地板砖上。但蹲着还不行，他们要她双腿伸直，坐在地上。
“你做的啥事你还不知道？”郑衍香反问霍秋丽，“你年纪轻轻就做妈妈多‘荣幸’啊。”
霍秋丽问：“你说这些与我有啥关系？”郑衍香没有回答，她发出命令：“下去做个B超，看她怀孕了吗？”
霍秋丽又羞又气。在一楼的计生办服务站做完B超后，她又被带回二楼。听到“没有怀孕”的报告，郑衍香再次发出命令：“再看看有没有生过孩子？”
霍秋丽再次被带到楼下检查，查毕，有人汇报说：“查不出来。”郑衍香对屋内一个记材料的人说：“给她写上，生过孩子。”然后对医务人员说：“下去，给她放环！”
霍秋丽羞愧难当，拼命挣扎，但胳膊拗不过大腿，一个本不该属于她这个未婚女孩的节育环就这样放入了她的子宫内。
接着，霍秋丽又被带进该计生办西院的一个小屋内。屋内臭气熏天，潮湿不堪。突然，一个毛乎乎的东西从屋子一角钻了出来，竟是一条狗！霍秋丽吓坏了。“它和人都混熟了，不咬人。”屋子里被关着的另一名妇女说道。一个小时后，那名妇女的家人领走了她。“说是罚2000元的，我们托了人，罚了1000元。”那名妇女的家人说。
霍秋丽只有在陈建超的姐姐来送饭时，才可以抽空解个手，平时内急只能便在屋内。大便后，小狗就跑过来吃光。
关了5天后，在检察机关的干预下，她才得以重见天日。
申诉难：人情、恐吓、利诱，重重设阻
陈建超是在2004年4月18日10时左右从河南赶回来的。他直奔乡计生办，质问赵书霞：“你们凭什么抓人？”
赵书霞说：“你们非法同居，准备钱吧。”陈建超远在河南，怎么和恋人非法同居？事后陈建超才从知情者那里弄清其中的猫腻：乡里规定，举报一名没有查体的妇女奖励2000元，而奖励就从罚款中来。
要交4000元罚款才肯放人。孩子上学、母亲住院，陈建超上哪筹那么多钱。他随后托人托到县里，乡里才答应交2000元可以放人。他拿不出那么多钱，无奈之下只能到市里上告。
4月22日，在济宁市检察院，一位负责人听了事件经过后拍案而起：“这是严重的违法行为，别说霍秋丽没有违法，就是有，计生办有什么权力抓人？！”当天，济宁市检察院会同汶上县检察院来到刘楼乡，20时许，霍秋丽被解救出来。此时，她已失去人身自由达120个小时。
出事之后，霍秋丽一直没有回到单县的家。她告诉卫红：“我现在觉得没脸见他们，等到沉冤昭雪的那一天，我要光明正大地回去。”
未婚妻受到如此不公正待遇，老母亲又被摔成脑震荡，陈建超心如刀绞。尤其是未婚妻被上环一事，在十里八乡迅速传开。“大姑娘上环———破天荒”，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陈建超捶胸顿足地发誓，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讨个说法。
陈建超一次次地到乡政府找领导，一次次地被拒之门外：“领导不在家，领导开会去了……”看到在家乡申诉无门，百般无奈的陈建超踏上了进京的路。
得知陈建超到北京上访的消息，刘楼乡政府急忙派人百般抚慰，找到他在县城某单位工作的一位亲戚，将“建设平安汶上”的这一重大“政治任务”交给他，让他劝说陈建超。有关领导还提出了优厚的条件：“只要不再上告，给6万元钱；同意修改上访材料，再给10万元钱。”修改的内容是：第一，霍秋丽在计生办关押的5天，改成白天在计生办学习，晚上回家；第二，与霍秋丽关在一个屋子里的狗是别人送饭时带进去的；第三，霍秋丽放环是自愿的。
陈建超没有答应，此后他和他的父母不断接到恐吓、侮辱、谩骂的电话，甚至家门被砸。
初审：
三被告免予处罚
经过百折不挠地申诉，2004年8月27日，汶上县检察院以涉嫌非法拘禁罪，对刘楼乡党委副书记郑衍香、乡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赵书霞和副主任徐卫东提起公诉。
同年10月26日，汶上县法院作出判决：郑衍香、赵书霞、徐卫东非法拘禁罪名成立，判决书称，“三被告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权非法拘禁他人，应当从重处罚”、“但鉴于三被告自愿认罪，犯罪情节轻微，不需要判处刑罚”。
法庭辩论的一个花絮耐人寻味。当时郑衍香辩解说：“你们应当理解计划生育工作的难度。”霍秋丽的代理律师说：“既然谈理解，请你站在受害人角度考虑考虑，如果是你的姐妹，没结婚就被强行上环，还和狗关在一起……”
话音未落，郑衍香气急败坏地说：“你这是侮辱人！”
这次检察机关的起诉书中没有提及霍秋丽被强行上环和陈建超母亲被殴打等事件。今年1月19日，霍秋丽再次来到刘楼乡计生办，她渴望计生办能还她一个“清白”。但涉及霍秋丽案件的乡干部都不在，没人理会霍秋丽身上的那个环。
对于霍秋丽坚持要刘楼乡计生办“依法摘环，还我清白”的诉求，汶上县有关部门负责人有些不以为然：“真想摘环，随便找个小诊所就行了。”
再审：
计生办主任判一缓一
判决后不久，郑衍香被调到县委，赵书霞和徐卫东分别转任刘楼乡妇联的正副主任。两人的工作调动在刘楼乡群众中成了笑谈，有人说，两个肆意侮辱妇女的人，竟然转眼就成了妇女的“保护神”。
刘楼乡计生办工作人员严重违反了国家计生委在“七个不准”中“不准组织对未婚女青年进行孕检”的明确规定，而且三被告作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权实施的职务犯罪行为，具有殴打、伤害行为，陈建超母亲被汶上县医院鉴定为脑震荡，霍秋丽经法医鉴定为轻微伤，对此，依法应给三被告以从重判处。
陈建超继续上诉。2005年春节，陈建超家贴出了一副别出心裁的对联，显示了他们讨说法的决心。上联是：“血泪官司路，坚决到底”，下联是：“誓把正义伸，为国为民”。
4月15日，济宁市汶上县人民法院了作出再审判决，认为原审对郑衍香、赵书霞、徐卫东犯非法拘禁罪、免予刑事处罚的判决，适用法律错误，应予以改判，依法对郑衍香、赵书霞以非法拘禁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徐卫东以非法拘禁罪被判处管制6个月。
该案是不公开审理的，直到一个多月以后，卫红从陈建超那里听说判决下来了，再联系法院才知道这一结果。此前，刘楼乡政府通过各种人情关系与陈、霍商谈，最终确定给霍秋丽6万元赔偿金，希望他们不再上诉。
30日，本报记者拨通了陈家的电话，陈母说，她这几天还在打吊瓶，因为当初被计生办的人摔成脑震荡后留下了后遗症。据介绍，乡政府赔偿的6万元钱只是针对霍秋丽被非法拘禁一事，对于陈母的伤，他们认为与此事无关。
陈建超在接受电话采访时表示，他认为最新的判决从法律上来说对被告的处罚仍不到位，但作为一个农民，这个官司能打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他已精疲力尽，不想再追究下去了。陈建超说，当初乡政府为安抚他不让其上告，最多时曾要给他16.6万元的赔偿。现在，赔偿额度缩水了10万余元，陈建超说他们并不后悔，因为他们不是为了钱，而是要讨回人格尊严，让当事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陈建超说，过一段时间他要陪霍秋丽回单县看望未来的岳父岳母，商量一下婚事。事发之后，霍秋丽就一直没有回去过，她觉得无颜面对父母和乡亲。(生活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