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在天生具备强烈等级观的群体中分配肉食，就必须把等级制度踩在脚下，扫地出门。进化人类学家克里斯托弗·博姆（Christopher Boehm）推测，这就是人类道德的演化过程。（图片：Basic Books; Jenny Cool）
（文 / 梅根·甘比诺）为何人会对他人友善，即便对方并非家庭成员，自己又无法从中获益？慷慨待人、不求回报，对生存和繁衍的基本进化动因并无助益。
克里斯托弗·博姆（Christopher Boehm）是一位进化人类学家，在南加州大学珍·古德研究中心（Jane Goodall Research Center）担任主任。40 年来，他观察灵长目动物，研究不同的人类文化，以便理解社会及道德行为。在新书《道德起源》（Moral Origins ）中，博姆推测，人类的道德乃是伴随着狩猎大型猎物演化而来 [注] 。他解释说，在采猎社会，生存的本质归结为一点：不合作，即死亡。
- 您如何定义 “利他主义” ？
简单来说，利他主义即是对非亲族成员、也即对非血亲的不求回报的付出。
- 为何利他主义用演化论很难解释清楚？
1.5 万年前，人类处于采猎社会，群体中，个体除了个别兄弟姊妹，与绝大多数人都毫无瓜葛。而那时候的人类如此慷慨地与外人分享，这在遗传学上存在矛盾。这么一来，照理说那些工于心计、自私自利的人，他们的基因应该越积越多，而利他者的基因则该逐渐消亡才是。然而事实是，人类进化至今，分享行为却广泛的存在。
- 达尔文对 “利他矛盾” 作何看法？
让达尔文深感不解的是，为何年轻男性会自愿参战，为集体献出生命。这显然违背了他提出的自然选择理论的总则，即个体对个人利益最大化的追求。
为了解释这一矛盾，达尔文提出了 “群体选择” 论：如果某一群体中利他主义者的数量较多，在与其他群体的生存和繁衍竞争中，这一群体就能赢得胜利；而利他主义者较少的那些群体，幸存者也会较少。这样，利他主义者的基因就得以传播。
但 “群体选择” 论的问题在于，很难看出它何以强大到能凌驾于个体选择之上。得要数不清的战争和屠杀，才能真正让群体选择发挥作用。
- 达尔文认为人类的良知是如何演化而来的呢？
他所做的其实就相当于，拈起良知、放到一旁，将其视为某种非常特殊的存在，差不多等于说： “我举手投降。我不知道这是怎么来的。我只能说，凡是如人类一般具备智能和同情心的生物，生来就有良知。”
- 150 年后的今天，人们对人类道德及良知的起源又有了怎样的理解？
其实，探讨这一话题的著作为数甚多，但基本都是关于演化设计的争论；这些作品仅仅关注道德的表象，看它如何发挥作用、如何在遗传层面上对个体有益。《道德起源》是第一本以整个道德演化的自然历史为对象写作的书。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发生了演化，并最终将人类引向良知？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
- 您在这一研究中都搜集了哪些资料？
有人认为，在现代社会，以狩猎和采集为生的人基本没有什么政治权利和地位，已被完全边缘化，因此跟史前社会从事狩猎和采集的人完全不具可比性。我认为这种说法大谬不然。
从上世纪 70 年代开始，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更新世晚期发生了气候巨变。因此，在 5 万年前，有很多人也像如今这样被剥夺了大部分的生活空间和资源，当然，跟如今一样，这种剥夺也包括政治原因导致的。但是，凡是气候恶化、资源匮乏，狩猎群体就会为了争夺资源而大打出手。
我所做的工作，就是审视所有经过研究的采猎社会 [注] 。其中，凡在更新世时期并未出现的对象，我便加以扬弃：马背上的猎人（马是从西班牙人手里得来、已经被驯养了的马） [注] ，做毛皮生意、开始买步枪屠杀带毛皮动物的印第安人 [注] ，还有一些出现于北美大陆西北海岸、等级十分森严的部落。到目前为止，我已精心研究了大约 50 个这类现存的群体，以寻找他们的相通之处。接下来，我把那些共通的行为模式投射回人类步入现代化文明的时期。最多回溯到 4.5 万年前，或者 10 万年前。如果超出这一界限，就会出现问题，因为涉及的智力和文化都完全不同了。
- 人类从何时起拥有了良知？
敲定一个准确的时间可不容易，不过我倒可以略加推测。首先，可以确认的是，人类在 4.5 万年以前就拥有了良知——4.5 万年是一个保守估计，所有考古学家都一致认同，当时人类在文化上已步入现代化 [注] ，而发展出道德与良知应与此同步。然后，如果要进一步回溯的话，我认为，最令人信服的猜想应为人类开始狩猎大型猎物的标志性时期 [注] ，即大约 25 万年以前。
- 根据您的理论，人类的良知是如何演化的？
人类开始猎杀大型有蹄类动物，对狩猎活动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因为这是生存的重要部分之一。但我的理论认为，在这样一个狩猎团队中，如果要对肉食公平分配，确保整个团队都能获取营养，就不允许存在高高在上的带头大哥。要在人类这一天生等级观念强的群体中分配肉食，就必须把等级制度踩在脚下，扫地出门。我认为这就是道德演化的过程。
我的推测是，当古人类开始狩猎大型猎物时 [注] ，就必然开始打击和限制带头大哥。这种做法产生了选择压力，也就是说，如果你无法控制自己出头的倾向，就会被干掉或是赶走，后者跟被干掉也差不多。因此，对于具有繁殖优势的种马型个体，自制就变成了重要特点。而自制又转化为良知。
- 人类良知的演化持续了多久？
爱德华·威尔逊 （Edward O. Wilson）说，一项新的进化特征需要经历上千代才能形成。对人类而言，那大致相当于 2.5 万年。像良知这么复杂的东西，很可能需要更长时间。某些特殊的现象还完全是个谜，例如为什么人一害羞就会脸红。谁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演化而成的。不过我认为，这种演化经历了数千代人，也就是大约 2.5 万到 7.5 万年的时间。
- 道德还在以怎样的方式持续演化？
这很难讲。我做几点猜测。史前，精神变态者 [注] 很容易识别和处理，也不得不加以处理，办法就是杀掉。而时至今日，在一个巨大的匿名社会中，许多精神变态者 [注] 似乎不受任何约束，也可以自由繁殖后代。或许，需要在文化层面上采取进一步的道德举措，以应对总人口中精神病发病率的增长。不过这可能是千万年以后的事情了。
道德的确在文化层面演化着。举例而言，去年，美国媒体突然对校园欺负事件极度关注，这与校方步调一致。较之以前，整个社会正集中大力控制校园欺负行为。而这在远古的狩猎采集者社会也一直是个重大课题。可以说，我们在文化层面上的道德演化忽然又回过头去，关注一个非常古老的问题。
更正说明： 文中加 [注] 标出内容均为后来更正，具体可以参见 Ent 在回复中给出的解释。此外，原文发布之初所用的 “狩猎采集者社会” 统一更正为 “采猎社会” ，特此说明。（2012-6-14）
| 编译说明: | How Humans Became Moral Beings |
|---|---|
| 原文信息: | 《史密森学会会刊》2012 年 5 月 4 日刊 |
| 文章题图: | Kyle Smart/kylesmart.co.uk |
| 内文图片: | smithsonianmag.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