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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里嫦娥毁誉多

 jichengdong 2012-07-01
月里嫦娥毁誉多
       在晴朗夜间,人们仰望星空的明月,往往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月里嫦娥”的故事来。在人们的心目中,翩翩奔月的嫦娥,是一位绝色佳人,她仙姿绰约,光彩照人。
        这个嫦娥究竟是什么人?她又是怎样登上月亮的呢?此话说来,可谓悠远矣。
        嫦娥是我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女。关于她的故事,最早见于《归藏》。此书约成于战国初年,已佚,《文选祭颜光禄文》注引其中有关记载说:“昔常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
         但这实际上已不是这一人物的原型。根据嫦娥和月亮的关系及其姓氏来看,其原型当为常羲。《山海经大荒西经》说:“有女子方浴月。帝后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这是最早和月亮存在关系的女性神,是月亮的母亲。常羲古或作“尚仪”、“常仪”。《吕氏春秋勿躬篇》:“尚仪作占月。”毕沅注:“尚仪即常仪,古读仪为何,后世遂有嫦娥之鄙言。”可见嫦娥很可能是常羲的化身。常羲的丈夫帝俊是古代东方殷民族所奉祀的上帝;常羲作为这位宇宙统治神的妻子,作为月亮的母亲,在神国中是一位高贵的女神。然而远古人类创造的神话,是人间生活在天上的重演。正如拉法格在《宗教和资本》中所说的:“天上反映地上的事件,正如月亮反映日光一样。”所以嫦娥虽然有较高的神格,但其行为,完全象人间一个慈爱的母亲。究其本质,乃是原始人类为解释自然,又崇拜自然而创造的形象。这是典型的古神话。
        随着历史的推进,原始观念逐渐衰退,神仙方术代之兴起,人们于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和描述这位与月亮有关的女神。这就是见之于《归藏》的嫦娥。嫦娥较之于常羲,有二点明显的转化。一是她本来生活在地上,只是因为吞下了西王母的不死之药,才得以飞腾上天,进入月亮。二是她成了主宰月亮的精魂。嫦娥和月亮的关系至此已超越了人世的生活模式而带上宗教迷信的色彩了。
         稍后于《归藏》,《淮南子览冥》载嫦娥故事说:“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姮娥,即嫦娥,原作恒娥,汉文帝名恒,汉人因避汉文帝讳改恒为姮,或作常、嫦。这样,嫦娥就成了羿的妻子;而且不死之药是从羿那里偷来的,这是与《归藏》所记的不同之处。羿的神格不如帝俊高,但他也是古神话中扭转乾坤的一位英雄神。据《山海经海内经》载:“帝俊赐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淮南子本经》对“下地之百艰”作了具体的描述,说是“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不仅旱情严重,而且凶禽猛兽“猰、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人民真可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神射手羿上射十日而下歼害人禽兽,大地这才归于宁静,有了生气。于是,“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如此看来,羿是古代圣君尧的功勋赫赫的开国功臣,是为民造福的盖世英杰。嫦娥作为羿的妻子,偷吃了他的不死之药,致使羿感到很不痛快,因为这药他再也无法得到了。《淮南子》描述嫦娥,显然带有谴责其背叛丈夫的意思。唐李商隐《常娥》诗说:“常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既怜之,又责之,基本上与《淮南子》的倾向一脉相承。嫦娥形象发生如此变化,清楚地反映了封建礼教思想对神话的侵蚀。
        在一定时期内,故事沿着这条线索继续发展,主要是说嫦娥奔月以后的情况很不美妙——化身为蟾蜍。《后汉书天文志》说:“嫦娥窃不死之药,奔月,是为蟾蜍。”而在《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文》所辑的张衡《灵宪》中,还有奔月前占卜的情节:“嫦娥,........将往(指即将奔月),枚占於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嫦娥因此“托身于月,是为蟾蜍。”蟾蜍,古神话说是月精,但嫦娥作为“翩翩归妹”竟化作形象丑恶的癞蛤蟆,显然含有惩罚的意味。在古代人民的心目中,月中阴冷的广寒宫似乎成了流放发配之地。这一点还可以找到旁证,《酉阳杂俎天咫》记那个进入月亮的吴刚,在那里斫高五百丈的月桂,而“树创随合”,苦役无有尽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学仙有过,谪令伐树。”可见月亮已成了贬谪之地。从汉代一些石刻画像提供的资料看,月中蟾蜍也被罚以捣药的苦工。在沙坪出土的石棺画像里,就有“蟾两足人立,手方持杵而下捣。”(常任侠《沙坪坝出土之石棺画像研究》,见《说文月刊》第二卷第十、第十一期)此蟾恐即为化形后之嫦娥。李商隐诗亦涉及捣药事,谓:“嫦娥捣药无穷已,玉女投壶未肯休。”封建礼教对于一个不从夫君的女性,是不肯轻易放过的。而对于羿独占不死之药,却认为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这又正是丈夫占有家庭财产观念的曲折反映。
        然而,在漆黑的夜间,以它柔和的光芒照临大地的月亮,在人们心中毕竟是亲近的、美好的。这种永久而现实的心理也会发生影响,往往使有关嫦娥奔月的谴责有所减弱。南朝宋谢庄写了一篇《月赋》,中有“引玄兔于帝台,集素娥于后庭”之句,让嫦娥厕身于天帝的宫庭。李白《把酒问月》说:“白兔捣药秋复春,姮娥孤栖与谁邻?”表现了对嫦娥的同情。在这些看法中,嫦娥的地位仍然不高,处境仍然不妙,但她已经不再是蛤蟆了。不仅如此,嫦娥在人们的心目中,还曾作为一个美好的女性形象而被突出出来。南朝陈徐陵在《玉台新咏序》中说:“麝月共嫦娥竞爽”,以月色的皎洁烘托嫦娥之姣美。唐李商隐《霜月》诗说:“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青女是嫦娥在天上的女伴,也是一位冷艳的佳人。《淮南子天文》载:“至秋三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注云:“青女,天神,青霄玉女,主霜雪也。”嫦娥和青女在秋天空夜似水的银光中,争着显示自己的美好色态。可见即以对嫦娥“偷灵药”曾有微词的李商隐来说,这月中嫦娥也是很美丽的。
        人们为嫦娥夫妻分离感到遗憾。于是到了元代,又衍变出嫦娥回归人间的情节。元伊士珍《嫏环记》引《三馀帖》说:“嫦娥奔月之后,羿昼夜思惟成疾。正月十四夜忽有童子诣宫求见,曰:'臣,夫人之使也,夫人知君怀思,无从得降。明日乃月圆之候,君宜用米粉作丸,团团如月,置室西北方,呼夫人之名,三夕可降耳。’如期果降,复为夫妇如初。”嫦娥奔月的这一结局,富有人情味,体现了人民的善良愿望。
        明末清初,嫦娥故事进入了四部小说,它们是:《开辟演义》、《有夏志传》、《七十二朝四书人物演义》及《历代神仙鉴》。由于时代的变迁及文人、道士的加工,故事情节的变异幅度大,蕴含的思想更呈现复杂的状态。《开辟演义》说羿奉尧之命,为民除了大风、猰、封豨、修蛇四害,得了封赏,散朝回家,嫦娥出迎,手执代西王母保存的一颗药丸,这药丸“火焰闪灼,香气袭人”,羿让妻子不要顾虑这药不是自己所有,把它吃了拉倒。结果药一下肚,嫦娥顿时身轻若云,习习欲飞,“羿紧揽其衣,随之而去”,两人一起进入月亮,“妻为嫦娥,羿为蟾蜍云”。这回是羿出了侵占他人之物的馊主意,所以受到惩罚,化为蟾蜍了。而嫦娥是因为受教唆而犯了错误,所以从轻发落。
        《有夏志传》中的羿不再是古神话中唐尧时的羿,而是夏朝太康时后穷国君后羿。太康荒淫无道,终日饮酒,不理政事。他听说后羿“新得戎女嫦娥,色绝天下”,就把幽州之地赐封给后羿来换取美色。后羿听了手下人的劝告,“遂受地而遣嫦娥”。此时“性巧而贞静好洁”的嫦娥,“内恶太康之鸠拙,外惧后羿之得地”,逼得无路可走,只好窃取了后羿的不死之药、不饥之珠而逃遁。她在路上遇到一个人身豹尾的妇人,自称西王母,对她说:“我教羿采不死之药,正助汝今日成仙之资。”嫦娥来到大荒之南的日月之山,因为性喜清凉,就在月岩“构石为宫”住了下来,“遂为月宫之神”。这里嫦娥窃药奔月,不仅富有反抗邪恶的刚毅精神,而且还是西王母事先安排的“天意”。“窃药“之说,可说是刷洗得一干二净,嫦娥完全成了一个值得同情和敬爱的女性形象。
        以上两家,对嫦娥故事都有创新,当然也夹杂了一些“仙术”之类的内容。至于《七十二朝四书人物演义》及《历代神仙鉴》所载嫦娥故事,则更多地掺入了道士家言,充满了“神仙”气味,并不为嫦娥形象增添光彩。
        从原始人类对月的解释而产生的嫦娥神话,随着历史的变化,因不同意识的左右而历经沧桑。但人们最终所能接受的,仍是与月亮之美相应的嫦娥形象。这一形象即使在登月飞船证明月中并无任何神与人之后,也将作为人类优美的精神创造而保存在人们的心中。
                                                                                 (《文史知识》1986年第1期 作者:屈育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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