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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理论(散文原创)

 极目骋怀 2012-07-02

 

山的理论

 

李生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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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作者李生梓先生,山西孝义阳泉曲人,退休教师,曾出版有《大崖之歌》小说、散文、诗歌专集,《梅庐呈韵》是先生最近出版的又一诗歌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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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依稀,唯一桩却历久犹新。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一个流火的七月天,我们一行五个师范生,怀揣分配指令,涉足僻路荒径,去吕梁山深处的某县担任小学教师。

那县是啥样?除从地图上看到曲里拐弯的黄河流经其西境,近代史学过红军东渡黄河抗日是由该县进入山西外,余则无须去理会了。

讲心里话,做学生谁个没有过金色的憧憬七彩的梦?闲暇独处,确曾思绪联翩:人生之舟将会停泊于怎样的一处港湾?

而今已然分配到那里,准是那里需要我们,便也欣然前往。

 

我们一路上安步当车,尽管背负着去那里生活的全副家当被褥、衣物、书籍足有三十斤;头顶是把大地似都烤出焦糊味的烈日,脚下是磕磕绊绊的盘陀路,可大家依然谈笑风生,兴致勃发。

 

翻过一道弓脊似的梁峁,一堵危岩根下闪动着粼粼波光的一泓山泉,立时绾住大家的视线,五个人不约而同地欢叫着奔往那里,飞快地解下系在书包带上的茶缸。美上美泉中水,一杯灌下,通体沁凉,不啻“仙山洞府”的玉液琼浆。

 

“来点积极休息吧!”崖荫处茸草上坐着的杜毅掏出他珍爱的“石人望”口琴来,《保卫黄河》雄浑、激越的旋律鼓动得大家神采飞扬了,小伙子们手击节拍唱了起来……

铿锵的和弦戛然而止。

“怎么了?”

“我在想……”

“想什么?”

“黄河。”

“想黄河?”

“嗯,黄河。去那里后,我要求分配到黄河畔的一所小学里去,清晨,迎着山巅朝日,面对咆哮的黄河,我和我的学生们就唱这支歌……”

“对!还有《黄水谣》,整部《黄河大合唱》!”

“课外活动,兴许正是'长河落日圆’时刻,我们围立河边,领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神韵!”

“晚上呢?”

“夜阑人静,月朗流湍;我备好课后,独坐滩头,听母亲河咏唱汩汩滔滔的古国歌谣,叙述兴衰荣辱的人世沧桑……”

“好哇,既浪漫,也现实,着实令人神往!”噼里啪啦的掌声惊飞了灌木丛里歇凉的彩色斑斓的雉鸡……

 

上山,下山,蹚河;走着,聊着,唱着。

突然,峰回路转,左山岔里闪现出一处古刹,数株松柏。

叩问田间父老,始知来到名闻遐迩的大麦郊。

 

啊,大麦郊!我们不禁欢呼雀跃。

这可是十几年前毛主席亲率红军东渡黄河抗日时,召开过重要会议的地方啊!急于一睹革命重地的风采,大家不由得脚下生风了。

大麦郊明山秀水,古朴,清幽。伫村头凝眸西眺,狭长的老街尽处,峰峦如黛,蔚为大观;仰视村容,院舍依山拾级而上,桑槐童童如车盖错杂其间,此情势,俨然一帧水墨丹青啊。

 

我们流连于老乡指引的曾为毛主席故居的院落间,虔敬肃然,瞻顾寻觅,心潮在翻卷:请大山作证,尔今尔后,青春、热忱和忠贞稳稳交给高山大河间的那块黄土地了!

 

街中有处扬着“酒”旗的饭铺。时已近午,大家经几十里山路跋涉,也都肠鸣辘辘了,便入里面打尖,少歇。

 

饭堂内烟气袅袅,食者寥寥,旱烟矢的臭味盖过了饭菜香。我们拣了一处干净桌凳坐下,好在各人皆带有干粮,只报了五碗八百元(现币八分钱)一碗的清汤面。

 

炕桌旁年过花甲的老会计正襟危坐,满脸沧桑,大概正患气管炎,时不时地咣咣咳嗽,喉咙里亦似“拉着”山响的“风箱”。可是他却铜管烟袋不离嘴,把自己裹在浓浓的烟团里。

 

 

“老伯伯,敢问您这般咳嗽,何苦又抱着烟袋火上加油呢?” 我们的“外交”韩莹擦着鼻梁上的津津汗水,笑着说道:“您就不能请医生治治?”

“不瞒诸位,药倒是用过无计数,就是常悖医嘱,改不了抽烟这败兴的毛病,这不,咣,咣……”老会计咳嗽得声泪俱下,久久续不上话茬。

“有道是'吃药不忌口,坏了大夫的手’,老先生须得在意啊。”李智一脸诚恳地进言。

 

当老会计得知我们的去向时,说他在年轻那阵曾在那县城某粮行当过管账先生,他眨着花镜片后乏神的眼睛,扫视了我们良久,不无惋惜地说:“嗨,依我说,啥逼着你们翻山越岭去那个苦焦地方啊!无非是当个'孩子王’的活,咱这面有的是,何必,咣,咣——”

他又抖抖地装上一锅烟,话音又从其喷云吐雾的嘴中流出,

“就说去那个县城吧,少说得你们马不停蹄地跑三天。没听人说过吗?咣,咣,那县是头枕吕梁山,脚蹬黄河沿;高山低山山套山,一山远比一山险哪!咣,咣,真可谓地处不毛,民生瘠苦,文化更别提有多落后了。咣,咣……”

 

老会计咳着,笑着,自以为讲得津津有味;

我们喝着,吃着却味同嚼蜡。

他在完成了装烟、就火等系列动作后,又表演开了单口“相声”:“说到那个县城,还有个笑话哩,进了南城门,风吹落帽,待捡起帽子来,咣,咣,已到北门洞了。再说——”

 

“行了!”

如同神圣的事物遭到亵渎,还未等摇头晃脑的老会计“再说”出后文来,激情难耐的李智早开了腔:“老先生别是刚从天方夜谭中绕出来吧?解放都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扯前朝古代的'经’!那个县是山区,贫困,落后,都是事实,在那里工作、生活也许会是很艰苦的。可那是块给革命做过重大贡献的老区啊!为那里的人民和他们的后代去工作,去服务,虽苦也甜,我们倍感光荣!”

 

“是呀,目前经济建设突飞猛进,祖国面貌日新月异,那个县能例外吗?怎么能管窥蠡测,用旧眼光衡量新事物!黄河曾孕育了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沉淀了深厚的民族文化精华,今日黄河儿女,也一定会创造出辉煌的现代文明来!”心早飞向黄河的杜毅柔中有刚,妙语如珠。

 

韩莹习惯地摸把鼻头,尽量压低其男高音:“老伯伯,依我们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先烈先辈们凭一腔正气,流血奋争,赢得了天下,当代热血青年,岂能坐享革命其成!只要是国家需要,纵使天涯海角,瀚海大漠,我们也绝不会丝毫踌躇。寸草春晖,人民养育了我们,我们理所当然地要感恩社会,报效人民!”

“俗话说,人各有志。教师这行道向来就见仁见智;对我们来说,早已选择了它,任是十条犍牛也拉不转了。屈原报国,'虽九死其犹未悔’,范仲淹也高吟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生训条。振兴山区教育,培育建国英才,任重道远,我们责无旁贷!”

出身于中医世家的郭渌'开’出一帖性味独到的“药方”。

 我也似觉得喉有骨鲠,任是“山珍海味”也难以下咽了,于是推开了碗,朝老会计抱抱拳说:“感谢您老人家这位良师,在我们离开课桌步向讲台的当儿,给我们上了难得的一课。看来那里是最需要我们的了,为山区教育殚精竭虑,克尽厥职,我们是铁了心了!”

 有谁能理得清是何种情缘?大家仿佛觉得自己原本便是那县的一员,理直气壮地为“家乡”护“短”。

 一直穿梭于砧板、锅台与饭桌间的大师傅踅至门边,手搭眉峰望了望天,返过身来打圆场了:“小同志们,时分不早了,要翻过高庙山,还得五十里山窝路要挪呢。大家公务在身,又要赶路,请吃好,喝好。”

 老会计顺势找到了“台阶”,他尴尬地笑笑,指间揉着烟叶搭讪着说:“大家不辞辛劳,躬亲山区教育,着实令人佩服,咣,咣,令人佩服……”

 

还有谁顾得上理睬老会计的絮叨呢;

大家三下五除二整点好自己的东西,开了饭钱,背起行囊,道声“再会”,跨出门槛,冒着蒸腾的暑气,疾步流星钻入苍苍茫茫、比肩而立的群山里……

 


 

注:作者李生梓山西孝义阳泉曲人,退休教师,曾出版有《大崖之歌》小说、散文、诗歌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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