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从诗歌看性格及命运2012-07-11 “不知诗,无以言。”这在先秦时期绝非夸张。那个时候能够流传的典籍不多,《诗经》是最重要的一部,是贵族教育子弟的必备书。在上流社会交际中,大家都乐于引用《诗经》里的句子来表达自己的情怀,若对方听不懂或答不上来,出现对牛弹琴的尴尬,那么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可以说,一部《诗经》几乎构建了当时中国的“文化共同体”,各国之间多有征伐,但大家都读《诗经》或引用《诗经》,则属于华夏诸国之间的“家务事”,否则就是“诸夏”对“蛮夷”了。所以看《春秋》三传和《国语》等著作,里面的人谈话中引用《诗经》的例子比比皆是。 鲁襄公二十七年,在宋国的主持下,楚、晋两大强国达成了停战协议,这对饱受战乱的中原诸国来说,当然是福音。弭兵之盟结束后,晋国的谈判主事者、大臣赵武回国,经过郑国,郑国当然不敢怠慢强晋的权臣,同时也真心表示感谢晋国同意弭兵。于是,郑国国君带领了子展、伯有(良霄)、子西、子产、子大叔、印段、公孙段这七位最重要的大臣在他经过的地方迎接,并设宴款待。 一国君臣组成如此超豪华阵容迎接自己,赵武当然觉得很荣耀,也很受感动。于是他说,七位先生跟着君主来迎接我,太看得起我赵武了,请各位先生每人赋诗,来感谢郑君的赐宴。我也趁机来了解一下各位先生的宏大志向。那时候高规格酒宴,必赋诗,歌咏的并不是自己创作的诗歌,往往是从《诗经》中选取一首,在伴奏中吟唱。 按照级别和资历的秩序,先由当国的子展赋诗。他赋了一首《召南》中的《草虫》。这首诗第一章如此写的: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前两句写草丛里的昆虫鸣叫跳跃,后四句本是写男女相思之情:没有见到君子的时候,我忧心忡忡;一旦见到了君子,在他身旁,我心中的愁云全散了。那时候贵族多用《诗经》中这类男女之情来做比拟政治,决非现在所谓的“基情四射”。这是郑国第一重臣给赵武的高帽,意思是看到你,我们对晋国维持停战协议有信心了。 赵武很明白,说:“很好呀,这才是大臣忧国忧民的本分。但太抬举了我,我赵武担当不起。” 接着是伯有,他代表郑君参与了前不久的弭兵之盟,自然和晋国主事人赵武很熟悉。他赋了一首《鹑之奔奔》。这首诗属于《鄘风》,是卫国臣民讽刺国君卫宣公淫乱的事,其中有一句:“人之无良,我以为君?”——这样一个品德很差的人,我竟然尊其为君。赵武听后大惊失色,说:这是床笫之言,不能到屋外面去说,何况在郊野里当着这么多人。 子西接着赋《小雅》的《黍苗》,第四章云:“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这首诗乃周王当年表扬召伯修建谢邑的功勋,他把赵武比拟成召伯。赵武马上推辞这个高帽子:“寡君在,武何能焉?”意思是说功劳再大,也属于我们晋国的国君,为人臣者不敢言功。 子产赋了《小雅》中的《隰桑》。这首诗第一章是:“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仍然是夸赞赵武尽心尽力达成了弭兵之约。赵武答谢道:“我谨接受最后一章。”最后一章说的是:“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意思是不敢夸耀自己的功劳,只能自勉为了国事尽职尽责,一日不能忘怀。 子大叔和赵武是第一次见面,彼此不熟悉,就赋了一首《野有蔓草》,取“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之意。赵武也客套地回应:“这是您看得起我呀。” 印段赋《唐风》中的《蟋蟀》,此篇劝人勤勉而要有礼仪。最四句是:“无已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告诫君子要心怀忧患,享乐要有节制,待人要良善有礼。可能是因为印段年纪小一些,赵武的评价是“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以长者的口吻寄以厚望。 最后一位是公孙段,赋《桑扈》。最后一章是:“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敖,万福来求。”描写贵族宴会,牛角杯中斟满了美酒,贤达的君子交往从不倨傲,才有万福来聚吉祥美满。——用这首诗作为最后的祝酒辞,再恰当不过了。赵武也觉得很切题,回答说,如果能做到交往中不倨傲,福禄挡也挡不住呀。 郑国的七个臣子,六位赋诗非常得体,而赵武也回答得恰当。只有伯有,在本国国君宴请强国权臣时,讥讽本国国君“人之无良”,实在是太不讲人臣之本分。宴会完毕,在回晋国的途中,赵武对叔向说:“伯有将会被杀掉。诗以言志,他竟然诬蔑其国君,公开发出怨言,来取悦于来宾,怎么能持久呀。”叔向也认同这一说法(两人一起回晋国,叔向应该也参加了这次宴会),并且断定伯有活不过五年。赵武并评价其他六人皆“救世之主”。 果然,三年后即鲁襄公三十年,伯有嗜酒惹祸,和驷带发生争执,被杀死在“羊肆”(羊肉一条街)。该国百姓传说他死后化作厉鬼,到处作乱吓人。而子产,终于成为一代名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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