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多少年来,可以说,几乎每一张上海婴儿的床前都能听到这样的吟唱,无论是在上只角还是下只角,无论是在花园洋房还是逼仄穷街。不知道在吟唱声中安详入睡的孩子心中是否各有一座自己的 “外婆桥”。
在我稍解人事的儿童年代,我心中的“外婆桥”就是在外婆家不远处的外白渡桥。一是因为上海话的发音原本就相近,二是外婆家所在的南浔路离外白渡桥也就几百米的距离。因此,我一直以为外白渡桥就是上海所有孩子的“外婆桥”。外公外婆自上世纪初从青浦赵屯走入上海市区后,就一直生活在那里。
小时候,我们每月的第二个礼拜天去外婆家。当天凌晨,外公便摸黑去三角地菜场买菜,好在这家菜场因其奇特的形状和菜品的丰富而全市闻名,四更五更便已灯火通明。即使平时老人再节俭,那天的餐桌上必有一个砂锅,不是蹄髈就是鸡鸭。在“文革”岁月,只有外婆家能让我们每月如春节般享受。
下午,外公喜欢带着外孙外孙女去外滩,外婆在二楼临街的窗口微笑着目送我们。外公带着我们穿过弄堂,经过上海大厦,踏上外白渡桥,进入黄浦公园。站在防洪堤上,外公指着对岸一个高高的塔架教我们看船只如何往来。原来这个塔架是指挥江上交通的,如果此时有船从十六铺码头那里向着北边行来,那么塔架的南边就有一只球挂在那里;反之,如果是吴淞口那里有船要开进来,那么塔架的北边就挂起一只球来。有时看到两边都有球高高挂起,我们就特别兴奋,打赌哪边的船只先行到达我们眼前。后来和很多的上海同龄人说起过黄浦江上的这个历史“景观”,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国庆节的夜晚,我们必是在外婆家度过的。为了人民广场的焰火。晚饭后,我们带着小凳子,穿过大名路,来到黄浦路时已经是人头济济,好在焰火是在天空绽放的,矮小的孩子仰起头来都能看到。外白渡桥在炫目的烟花映衬下,显得沧桑而骄矜。晚上,睡在外婆家的地板上,听着海关的东方红报时音乐,我们沉沉睡去。
如今,外公先走了,外婆也走了,外婆家也在前几年被拆得无影无踪了。好在,我的“外婆桥”还在,被移走又被移了回来,苏州河与黄浦江在她的下面推来攘去的,每每走在桥上,心便安稳下来。
中秋之夜,从海鸥饭店出来,我们一群人走在外白渡桥上,我顿悟,以前只是意识到她的存在的物质意义,而她分明承载着非凡的精神意义,她就是上海这座城市的“外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