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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文篇第六一

 生活向太阳 2012-08-04

【题解】

  本篇以汉武帝时发现散佚的儒家经书为话题,叙述了秦汉时期文章的盛衰史。他把儒家经书的存亡说成是文化盛衰的标志,并以此指责秦始皇“燔五经”是“厥辜深重”,颂扬了汉代“诏求亡失”的儒家经书和“经书并修”的崇儒做法。因本文着重谈论朝廷如何用力征求亡佚的文书经籍,故篇名“佚文”。王充以“皆论他事,不颂主上”为理由对先秦诸子的著作加以贬斥,极力推崇那些“发胸中之思,论世俗之事,非徒讽古经、续故文”的文人,并说他的《论衡》的宗旨就是“疾虚妄”,是“颂上恢国”之作,而他自己则是这样的鸿笔之臣。

  【原文】

  61·1孝武皇帝封弟为鲁恭王。恭王坏孔子宅以为宫,得佚《尚书》百篇、《礼》三百、《春秋》三十篇、《论语》二十一篇,闿弦歌之声,惧复封涂,上言武帝。武帝遣吏发取,古经、《论语》,此时皆出。经传也,而有闿弦歌之声,文当兴于汉,喜乐得闿之祥也。当传于汉,寝藏墙壁之中,恭王闿之,圣王感动弦歌之象。此则古文不当掩,汉俟以为符也。

  【注释】

  鲁恭王:汉景帝的儿子刘余。据《史记·五宗世家》记载,鲁恭王受封是景帝时候的事。据《汉书·艺文志》记载,汉武帝末年,鲁恭王扩建宫室,在孔子故居的墙壁中得到一部《尚书》,计四十五篇,其中二十九篇和伏生本(今文《尚书》)基本相同,另外还多出一十六篇。佚(yì义):失传的。《礼》:此指《仪礼》。

  闿:据伦明录涩江校宋本当作“闻”。下文“闿弦歌之声”的“闿”同此。古:乃衍字。下文云“文当兴于汉”,“文”上应有“古”字,而讹错在此。经:指上文所说的《尚书》、《礼》和《春秋》。

  以上事参见《汉书·艺文志》。

  传:指上文说的曾经失传了的《论语》。

  闿(kāi开):开,发掘。

  圣王:指汉武帝。

  俟(sì四):等待。

  【译文】

  汉武帝封弟弟为鲁恭王。鲁恭王拆毁孔子旧宅修建宫室,得到失传的《尚书》一百篇、《礼》三百篇、《春秋》三十篇、《论语》二十一篇,同时听到宅内有弹琴瑟、唱诗歌的声音,因为惧怕,又重新把它封闭起来,用泥涂好,并将此事上奏了汉武帝。汉武帝派遣官吏去打开取出那些东西,经书和《论语》,这时都出现了。经传是无声的书却出现了令人听见弹琴唱歌之声的事情,这是古文该在汉代兴盛,经传欢庆自己被发掘出来的一种吉兆。它们应当流传于汉代,所以静静地藏在墙壁之中,鲁恭王发掘了它们,就出现了使圣王感动的弹琴唱歌的现象。这就说明古代文献不该被埋没,而汉朝等待它们出现作为兴盛的征兆。

  【原文】

  61·2孝成皇帝读百篇《尚书》,博士、郎吏莫能晓知,征天下能为《尚书》者。东海张霸通《左氏春秋》,案百篇序,以《左氏》训诂,造作百二篇,具成奏上。成帝出秘《尚书》以考校之,无一字相应者。成帝下霸于吏,吏当器辜大不谨敬。成帝奇霸之才,赦其辜,亦不减其经,故百二《尚书》传在民间。

  【注释】

  博士:参3·3注(13)。这里特指汉武帝时设的五经博士。郎:帝王侍从官的通称。始于战国,秦汉沿置。

  东海:郡名。参见34.14注。张霸:参见55·9注。《左氏春秋》:即《左传》。参见18·6注。

  训诂:解释古书中词句的意义。用通俗的话来解释词义叫“训”,用当代的话来解释古代词语、或用普遍通行的话来解释方言叫“诂”。

  秘《尚书》:指保存在宫廷中的《尚书》。

  吏当器:文不成义。当:判罪,汉律常用语。器:据伦明录涩江校宋本当作“霸”。辜:当作“罪”。大不谨敬:古代一种最严重的罪名,指欺君之罪。汉律凡当以大不敬者弃世。减:当作“灭”,下文云“故不烧灭之”正与此文相应。减与灭的繁体字“灭”形近而误。

  【译文】

  汉成帝阅读百篇《尚书》,朝中博士、郎官没有谁能通晓,征求天下能究治《尚书》的人。东海郡张霸精通《左氏春秋》,根据百篇《尚书》的序言,采用《左氏春秋》的文字解释,编造出一百零二篇本《尚书》,全部完成后奏报给汉成帝。汉成帝取出秘藏的《尚书》用来考订校对它,没有一个字是相合的。汉成帝就把张霸交给司法官吏去审讯治罪。司法官判张霸犯了欺君之罪。汉成帝认为张霸的才能出众,赦免了他的罪,也不毁掉他的经书,所以一百零二篇本《尚书》才流传在民间。

  【原文】

  61·3孔子曰:“才难。”能推精思,作经百篇,才高卓遹,希有之人也。成帝赦之,多其文也。虽奸非实,次序篇句,依倚事类,有似真是,故不烧灭之。疏一椟,相遣以书。书十数札,奏记长吏,文成可观,读之满意,百不能一。张霸推精思至于百篇,汉世实类,成帝赦之,不亦宜乎?

  【注释】

  引文参见《论语·泰伯》。

  遹(yǖ玉):诡异,奇异。

  依倚:依傍,这里是组合的意思。依倚事类:指组织材料、安排内容。椟(dú独):书匣。

  遣:据递修本当作“遗”。遗(wèi位):赠。

  札:古代用于书写的木简。

  实:与作“寡”字之误。“寡类”犹言极少有。

  【译文】

  孔子说:“人才难得啊。”张霸能够推究精深的思想,编写经书百篇,才高卓越,是世上稀有的人物。汉成帝赦免他,是欣赏他的文才。他的经文虽然是伪造的不真实的,但在编排篇章句子,组织材料安排内容上,就像真的经书一样,所以汉成帝不烧毁他的经书。整治一只书匣,把自己的作品赠送别人,写出十几根木简的公文呈报长官,文章写成后受看,阅读它令人满意,这样的人一百个当中难挑出一个来。张霸推究精深的思想写出百篇文章,在汉代很少有这类人才,汉成帝赦免他,不也是很应该的吗?

  【原文】

  61·4杨子山为郡上计吏,见三府为《哀牢传》不能成,归郡作上,孝明奇之,征在兰台。夫以三府掾吏,丛积成才,不能成一篇。子山成之,上览其文。子山之传,岂必审是?传闻依为之有状,会三府之士,终不能为,子山为之,斯须不难。成帝赦张霸,岂不有以哉?

  【注释】

  杨子山:即杨终。参见38·16注。计吏:参见60·15注。

  三府:指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是当时朝廷的最高官府。哀牢:参见57·10注。吏:据《后汉书·百官志》及本书《程材篇》应作“史”。掾史:参见34·9注。依为:同“依违”。模棱两可,此指传说纷纭。

  【译文】

  杨子山任郡的上计吏,看到三府编写《哀牢传》不能成功。回到郡中写成后上报朝廷,汉明帝认为他是奇才,征召他在兰台为官。凭三府中的属官,聚集了大批人材,而不能写出一部《哀牢传》。杨子山写成了《哀牢传》,皇帝采用了他的文章。杨子山的《哀牢传》,难道就这么好吗?关于哀牢的情况当时传说纷纭,聚集三府中的人士,终究不能写出来,杨子山写它,顷刻写成,毫不困难。汉成帝赦免张霸,难道没有原因吗?

  【原文】

  61·5孝武之时,诏百官对策,董仲舒策文最善。王莽时,使郎吏上奏,刘子骏章尤美。美善不空,才高知深之验也。《易》曰:“圣人之情见于辞。”文辞美恶,足以观才。永平中,神雀群集,孝明诏上《爵颂》。百官颂上,文皆比瓦石,唯班固、贾逵、傅毅、杨终、侯讽五颂金玉,孝明览焉。夫以百官之众,郎吏非一,唯五人文善,非奇而何?

  【注释】

  对策:汉代选拔官吏的一种考试办法。应荐举、科举的人对答皇帝有关政治、经义的策问叫“对策”。

  刘子骏:即刘歆。参见47·1注(18)。

  引文参见《周易·系辞下》。

  永平:汉明帝年号,公元58~75年。

  《爵颂》:据《北堂书钞》卷一百二、《太平御览》卷五八八、《类要》二一、《玉海》六十引《论衡》文,“爵”字前均有“神”字,应据之补。爵:通“雀”。《后汉书·贾逵传》:“帝敕兰台给笔札,使作《神雀颂》。”亦是其证。

  傅毅:参见38·16注。侯讽:东汉文人。

  览:通“揽”。采用。以上事参见《后汉书·贾逵传》。司马彪《续汉书》、华峤《后汉书》并见此事。

  【译文】

  汉武帝时,召见百官考试对策,董仲舒的策文最好。王莽时,命郎官上奏章,刘子骏的奏章尤其华美。这种美和善都不是空虚的,而是他们才高智深的证明。《周易》上说:“圣人的情感体现在卦辞和爻辞中。”文辞的美与丑,足以看出一个人的才智。永平年间,有一大群神雀停落在京师,汉明帝下诏书,令官吏和文人以神雀的出现为题,写歌功颂德的文章献上。百官的颂文献上,文章都用瓦石作比喻,只有班固、贾逵、傅毅、杨终、侯讽五个人写的颂像金玉般的美好,汉明帝采纳了这些文章。凭百官的人数众多,郎官也不止一人,只有五个人的文章写得好,他们不是奇才而是什么呢?

  【原文】

  61·6孝武善《子虚》之赋,征司马长卿。孝成玩弄众书之多,善杨子云,出入游猎,子云乘从。使长卿、桓君山、子云作吏,书所不能盈牍,文所不能成句,则武帝何贪,成帝何欲?故曰:玩杨子云之篇,乐于居千石之官;挟桓君山之书,富于积猗顿之财。

  【注释】

  《子虚》之赋:指司马相如作的《子虚赋》,它曾受到汉武帝的欣赏。赋中写三个假想人物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的相互诘难和议论。《汉书》本传:相如客游梁,著《子虚赋》,上读而善之,曰:“朕独不与此人同时哉?”杨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用相如。相如曰:“有是。”

  牍(dú独):木简。

  千石:《汉书·百官志》:“三府长吏秩千石。”

  猗(yī医)顿:春秋时鲁国的大富翁。《淮南子·氾论训》高注:“猗顿,鲁之富人,能知玉理。”

  【译文】

  汉武帝欣赏《子虚赋》,就征召司马长卿为官。汉成帝阅读的书很多,只欣赏杨子云的文章,无论出入游猎,杨子云都乘车随从。假如让司马长卿、桓君山、杨子云当官,写书不能成篇,写文章不能成句,那么汉武帝贪图什么,汉成帝欲求什么呢?所以说:欣赏杨子云的文章,比当了年俸一千石的大官还要高兴;拥有恒君山写的书,比猗顿积聚的财富更富有。

  【原文】

  61·7韩非之书,传在秦庭,始皇叹曰:“独不得与此人同时!”

  陆贾《新语》,每奏一篇,高祖左右,称曰万岁。夫叹思其人与喜称万岁,岂可空为哉?诚见其美,欢气发于内也。候气变者,于天不于地,天文明也。衣裳在身,文着于衣,不在于裳,衣法天也。察掌理者左不观右,左文明也。占在右,不观左,右文明也。《易》曰:“大人虎变其文炳,君子豹变其文蔚。”又曰:“观乎天文,观乎人文。”此言天人以文为观,大人君子以文为操也。

  【注释】

  韩非:参见21·12注。

  事见《史记·老庄申韩列传》:“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陆贾:参见8·10注(14)。《新语》:参见39·8注。

  万岁:汉时表示庆幸的习惯用语。称曰万岁:据《史记·陆贾列传》记载,汉高祖刘邦命陆贾写文章论述秦朝灭亡的原因,陆贾写的每一篇文章,刘邦看后都加以赞扬,左右的人也高呼“万岁”,以示庆幸。

  衣:上身的服装。裳:下身的服装。

  掌理:手掌的纹路。察掌理者:指看人手纹以判断吉凶的人。以下文例之,“左”字上脱“在”字。

  虎变:大发威怒的意思。下文“豹变”同此意。

  引文参见《周易·革卦·象辞》。王充引用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大人和君子的德行有差别,他们按礼仪规定所享用的文饰也有差别。参见本书《书解篇》。

  引文参见《周易·贲卦·彖辞》,原文是:“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意思是观察天象,可以察觉到时序的变化;观察社会人文现象,就可以用教化改造成就天下的人。

  【译文】

  韩非的书,流传在秦朝的宫廷,秦始皇感叹说:“偏偏不能和此人生活在同一个时代。”陆贾写作《新语》,每当上奏一篇,汉高祖左右的臣子就高呼“万岁”。感叹思慕那个人与欢呼万岁,难道能凭空产生吗?确实看到了它的优美之处,高兴之气就发自于内心。观测气象变化,在于天不在于地,因为天的文采鲜明。衣和裳穿在身上,文采装饰在于衣,而不在于裳,衣效法于天。看手相的人看左手,不看右手,因为左手手纹鲜明。占卜在于右边,不看左边,因为右边文采鲜明。《周易》上说:“大人发怒,威猛如虎,仪表威严,光彩照人。君子发怒,威仪如豹,仪态雍容,清朗华美。”又说:“观察天文现象,观察人文现象。”这是说天和人都是以文采作为外观的,大人和君子都是以文饰表现仪表的。

  【原文】

  61·8高祖在母身之时,息于泽陂,蛟龙在上,龙觩炫耀;及起,楚望汉军,气成五采;将入咸阳,五星聚东井,星有五色。天或者憎秦,灭其文章,欲汉兴之,故先受命,以文为瑞也。恶人操意,前后乖违。始皇前叹韩非之书,后惑李斯之议,燔五经之文,设挟书之律。五经之儒,抱经隐匿;伏生之徒,窜藏土中(11)。殄贤圣之文(12),厥辜深重,嗣不及孙。李斯创议,身伏五刑(13)。汉兴,易亡秦之轨,削李斯之迹。高祖始令陆贾造书,未兴五经。惠、景以至元、成(14),经书并修。汉朝郁郁,厥语所闻,孰与亡秦?

  【注释】

  泽陂(bēi杯):湖泽岸边。

  觩(qiú求):同“觓”。《说文》:“觓,角貌,从角,丩声。”本书《奇怪篇》、《雷虚篇》皆谓遇龙而妊,与《史记》、《汉书》同,此文则谓先有身而后遇龙,不知王充何意。以上事参见本书《吉验篇》。

  以上事参见本书《恢国篇》。

  星有五色:按阴阳五行说法,金、木、水、火、土五星,与白、青、黑、赤、黄相配属,各异光色。岁星属春,属东方木,青色。荧惑属夏,属南方火,赤色。镇星属季夏,属中央土,黄色。太白属秋,属西方金,白色。辰星属冬,属北方水,黑色。故云五色。

  受:通“授”。

  李斯之议:指李斯反对颂古非今,主张销毁儒家诗书的议论。

  燔(fán凡):烧。五经:《诗》、《书》、《礼》、《易》、《春秋》。挟(xié斜):藏。设挟书之律:秦律,敢有挟书者族。

  伏生:即伏胜,济南(郡治今山东章丘西)人,西汉经学家。秦时为博士,始皇焚书时,他藏《尚书》于壁中。西汉时《尚书》学者多出其门下。

  (11)土:据本书《正说篇》“济南伏生抱百篇藏于山中”应作“山”。“窜藏土中”义不妥。(12)殄(tiǎn舔):灭绝。

  (13)五刑:古代的五种刑罚,即墨(在额上刺字)、劓(yì义,割鼻)、刖(yuè)月,剁脚)、宫(阉割男子生殖器)和大辟(死刑)。身伏五刑:据《汉书·刑法志》记载,凡被处死刑而灭三族的,“皆先黥、劓、斩左右止(趾),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叫做“具五刑”。(14)惠:汉惠帝,公元前194~前187年在位。景:汉景帝,公元前156~前141年在位。元:汉元帝,公元前48~前33年在位。成:汉成帝,公元前32~前7年在位。

  【译文】

  汉高祖在母亲身怀他时,他的母亲在湖泽岸边休息,蛟龙伏在她的身上,龙角光彩夺目;等到汉高祖兴起之时,楚军望汉军阵营,云气成五彩;汉高祖将要进入咸阳城时,金、木、水、火、土五星聚集于东井宿这一方,五星又呈见白、青、黑、赤、黄五种颜色。天也许由于憎恶秦朝,就泯灭了它的文彩,而想让汉朝兴盛,所以先授予天命,以文彩作为它的祥瑞。恶人的品行思想,前后自相矛盾。秦始皇先是赞叹韩非的书,后来又迷惑于李斯的议论,烧毁《诗》、《书》、《易》、《礼》、《春秋》这五种儒家经书,制定了禁止藏书的法令。究治五经的儒生,抱着经书隐藏起来;伏生这类人,逃窜躲藏于深山之中。秦始皇灭绝贤圣的经文,他的罪恶深重,帝位没有传到孙辈就灭亡了。李斯由于首先提出建议,身受五种刑罚。汉代兴起,改变了已灭亡了的秦代的法令,废除了李斯的做法。汉高祖才命令陆贾写文章,但没有使五经兴盛。从汉惠帝、汉景帝以至汉元帝、汉成帝各朝,五经及各种书籍同时编纂。汉朝文化兴盛,就已经知道的情况来说,同已灭亡的秦朝相比怎么样呢?

  【原文】

  61·9王莽无道,汉军云起,台阁废顿,文书弃散。光武中兴,修存未详。孝明世好文人,并征兰台之官,文雄会聚。今上即令,诏求亡失,购募以金,安得不有好文之声?唐、虞既远,所在书散;殷、周颇近,诸子存焉。汉兴以来,传文未远,以所闻见,伍唐、虞而什殷、周,焕炳郁郁,莫盛于斯!天晏旸者,星辰晓烂;人性奇者,掌文藻炳。汉今为盛,故文繁凑也。

  【注释】

  中兴:指国家由衰弱而复兴。光武中兴:刘秀统一全国后,多次发布释放奴婢和禁止残害奴婢的命令,减轻租税徭役,发放赈济,兴修水利,并裁并四百余县,精简官吏,节省开支。在中央,加重尚书职权,废除掌握军权的都尉。生产有所恢复和发展,汉朝得以复兴,史称“光武中兴。”即令:当为“即命”。《宣汉篇》、《须颂篇》皆有“今上即命”之句可证。晏:无云。旸(yáng羊):睛朗。

  【译文】

  王莽不行道义,汉军如云兴起,台阁败坏,文章书籍丢失散佚。光武帝复兴汉代,收集整理图书尚未完备。汉明帝一代喜欢文人,把他们征召到兰台里做官,文豪得以会聚在一起。当今皇帝即位,下诏征求亡失了的图书,用金钱广泛收购征集,怎么会没有喜好文化的好名声呢?唐、虞时代久远,当时图书已经散佚;殷、周时代稍微近一些,诸子的书籍还留存于世间,汉代兴盛以来,传播文化的时间不长,根据人们的所见所闻,已经五倍于尧、舜时代,十倍于殷、周时代,文化光辉灿烂繁荣昌盛,没有哪一个朝代有汉代这样兴盛。天空晴朗无云,星辰明亮无比;人的本质奇异,手掌纹理的文彩鲜明。汉朝发展到今天已经很昌盛,所以文化繁荣发达。

  【原文】

  61·10孔子曰:“文王既殁,文不在兹乎!”文王之文,传在孔子。孔子为汉制文,传在汉也。受天之文,文人宜遵。五经、六艺为文,诸子传书为文,造论著说为文,上书奏记为文,文德之操为文。立五文在世,皆当贤也。造论著说之文。尤宜劳焉。何则?发胸中之思,论世俗之事,非徒讽古经、续故文也。论发胸臆,文成手中,非说经艺之人所能为也。

  【注释】

  殁(mò末):死。

  兹:此。这里指孔子自己。引文参见《论语·子罕》。

  孔子为汉制文:王充认为孔子整理儒家经书是为了汉朝传播文化。

  受天之文:承受从天而降的文章,这里指上述《尚书》、《礼》、《春秋》和《论语》等儒家经书失而复得。

  六艺:指礼、乐、射、御(驭)、书、数。五经六艺:这里指诵习和解释五经六艺。诸子传书:泛指先秦诸子的著作。

  造论著说:指写出有独到见解、自成体系的著作。

  文德:指体现德行的文彩,即礼仪规定的文饰,主要表现在衣服上。王充认为德高官尊的享用的文饰就繁。参见本书《书解篇》。文德之操:即上文所说的“大人君子以文为操”的意思,指用礼仪规定的文饰修饰起来的这种大人君子的仪表。

  【译文】

  孔子说:“周文王死了以后,一切礼乐文化不都在我这里吗!”周文王时代的文化,承传在孔子。孔子为汉代整理文化典籍,承传在汉代。承受从天而降的文化,文人应当奉行。五经、六艺是文化,诸子著作是文化,著书立说是文化,上书奏文是文化,文饰仪表是文化。在世间能够成就五种文化当中的一种,都应当受到称赞。著书立说的文化,尤其应当嘉奖它。为什么呢?抒发胸中的思想,论述世俗间的事情,不仅仅是背颂点古经、续写点旧文章而已。议论发自胸臆,文章成于手中,这不是只懂得解释经书的人所能做到的。

  【原文】

  61·11周、秦之际,诸子并作,皆论他事,不颂主上,无益于国,无补于化。造论之人,颂上恢国,国业传在千载,主德参贰日月,非适诸子书传所能并也。上书陈便宜,奏记荐吏士,一则为身,二则为人。繁文丽辞,无上书。文德之操,治身完行,徇利为私,无为主者。夫如是,五文之中,论者之文多矣,则可尊明矣。

  【注释】

  参贰:鼎立为三,并列为二。

  无上书:据文意并参照下文“无为主者”,文句应为“无为上者”。

  徇:曲从。

  【译文】

  周、秦时代,诸子都在著书立说,论述的全是其他事情,没有称颂帝王的,对国家没有什么好处,对于教化也没有什么补益。写作《论衡》的人,歌颂君王的功德,弘扬国家的隆盛,使国家的功业流传千载,使君王的德行与日月同辉,这不是刚才提到的先秦诸子的著作能够相比的。上书陈述治理国家的建议和办法,写奏记向上级推荐官吏士人,一则是为了自身,二则是为了他人。文章繁多辞句华丽,却没有一点是为了君王的。在文采仪表上,根据礼仪修养自己,使行为完美无缺,实际上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没有一点是为了君王的。如果是这样,五种文化之中,著书立说的文化是最好的,因而值得尊重也就很清楚了。

  【原文】

  61·12孔子称周曰:“唐、虞之际,于斯为盛,周之德,其可谓至德已矣!”孔子,周之文人也,设生汉世,亦称汉之至德矣。赵他王南越,倍主灭使,不从汉制,箕踞椎髻,沉溺夷俗。陆贾说以汉德,惧以帝威,心觉醒悟,蹶然起坐。世儒之愚,有赵他之惑;鸿文之人,陈陆贾之说。观见之者,将有蹶然起坐,赵他之悟。汉氏浩烂,不有殊卓之声!

  【注释】

  斯:此。指周武王时代。

  引文参见《论语·泰伯》。

  赵他:即赵佗。参见8·10注。

  倍:通“背”。反叛。灭:断绝。灭使:指不向汉朝派遣使臣。

  箕踞:坐时两脚张开,形似畚箕。椎髻:像椎形的发髻。箕踞椎髻:这是当时越人的风俗。说(shuì税):劝说。

  蹶(jué决)然:猛然。以上事参见《史记·陆贾列传》、《史记·南越列传》。

  【译文】

  孔子称颂周代说:“唐尧、虞舜时代以后,就数周武王这个时代人才最盛,周代的功德,可以说是最高的了!”孔子是周代的文人,假如他生在汉代,也会称颂汉代的最高功德了。赵他在南越称王,背叛汉朝断绝使臣往来,不奉行汉朝的制度,坐似畚箕发挽椎髻,沉溺于夷人的风俗之中。陆贾用汉朝的功德去劝说他,用汉朝君王的威势去恐吓,使他从内心觉察醒悟,猛然起身端坐。俗儒的愚昧,有如赵他一样的糊涂;擅长写文章的人,陈述陆贾的劝说,读到文章的人,将会有猛然起身端坐,如赵他一般的醒悟过来。汉代的功德浩大灿烂,怎么会不享有卓越的名声呢?

  【原文】

  61·13文人之休,国之符也。望丰屋知名家,睹乔木知旧都。鸿文在国,圣世之验也。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则眸子瞭。瞭者,目文瞭也。夫候国占人,同一实也。国君圣而文人聚,人心惠而目多采。蹂蹈文锦于泥涂之中,闻见之者莫不痛心。知文锦之可惜,不知文人之当尊,不通类也。天文人文文,岂徒调墨弄笔,为美丽之观哉?载人之行,传人之名也。善人愿载,思勉为善;邪人恶载,力自禁裁。然则文人之笔,劝善惩恶也。

  【注释】

  参见《孟子·离娄上》。

  惠:通“慧”。

  文锦:有花纹的丝绸。

  天文人文文:据递修本当作“夫文人文章”。

  【译文】

  文人卓越,是国家的祥瑞。看到宏丽的住宅就知道是户有名望的人家,看到高大的树木就知道这里曾经是旧都。国家有大文人,这是太平盛世的证明。孟子凭人的眼睛察看人,心地光明,眼睛就会明亮。所谓明亮,指的是眼睛的文彩明亮。占验国家和占验人,实际上是同一回事。国君圣明而文人会聚,人心聪敏而眼睛多彩。在烂泥中践踏有花纹的锦绸,听到看见的人没有谁不会痛心。知道践踏了文锦可惜,却不知道文人应当尊重,这就是不懂得类比了。文人写的文章,哪里只是玩弄笔墨追求华丽的外表呢?它是记载人们的行为,传播人们的名声的。善良的人希望得到记载,所以想努力去做好事;邪恶的人厌恶记载,所以就自己尽力节制恶行。这样说来,文人的笔的作用在于劝善惩恶了。

  【原文】

  61·14谥法所以章善,即以著恶也。加一字之谥,人犹劝惩,闻知之者,莫不自勉。况极笔墨之力,定善恶之实,言行毕载,文以千数,传流于世,成为丹青,故可尊也。杨子云作《法言》,蜀富人赍钱千万,愿载于书。子云不听,“夫富无仁义之行,圈中之鹿,栏中之牛也,安得妄载?”班叔皮续《太史公书》,载乡里人以为恶戒。邪人枉道,绳墨所弹,安得避讳?

  【注释】

  参见20·10注。

  丹青:两种经久不变的颜色。这里指不可磨灭的著作。

  《法言》:参见56·14注。

  千:据递修本当作“十”。

  据《初学记》卷十八、《太平御览》卷四百七十二、八百二十九、八百三十六引《论衡》文“夫”字前有“曰”字,“富”字后有“贾”字。当据补之。

  据《初学记》卷十八引《论衡》文,“圈”字前有“犹”字。

  班叔皮:即班彪。参见39·12注。

  绳墨:木工画直线用的工具,比喻规矩,法度。弹:弹劾。绳墨所弹:指依法度加以制裁、谴责。

  【译文】

  谥法之所以表彰美善,就是以此来暴露丑恶。加一个字的谥号,人们就知道劝善惩恶,听见的人,没有谁不自勉。何况尽笔墨的力量,评定善恶的真实情况,言语行动全部记载,文章以千数计算,流传在世间上,成为不可磨灭的作品,所以值得尊重。杨子云写作《法言》时,蜀郡的富商送十万钱给他,希望把自己记载到书中去。杨子云不接受,说:“富商没有仁义的品行,好比是圈中的鹿,栏中的牛,怎么能够胡乱记载呢?”班叔皮续写《太史公书》,记载家乡人把它作为对邪恶的惩戒。邪恶的人不符合正道,依法度加以制裁,怎么能够为他回避忌讳呢?

  【原文】

  61·15是故子云不为财劝,叔皮不为恩挠。文人之笔,独已公矣。贤圣定意于笔,笔集成文,文具情显,后人观之,见以正邪,安宜妄记?足蹈于地,迹有好丑;文集于礼,志有善恶。故夫占迹以睹足,观文以知情。“《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

  【注释】

  见以:二字宜互倒作“以见”。

  礼:据章录杨校宋本当作“札”。

  三百:《诗经》共三百零五篇,此举整数而言。

  引文参见《论语·为政》。

  十数:疑当作“百数”。《论衡》今存八十四篇当在百篇内外。

  【译文】

  所以杨子云不被钱财所引诱,班叔皮不因恩情而屈从。天下唯独文人的笔是最公正的了。贤人圣人定夺思想于笔端,书写汇集而成文章,文章具备而真情显露,后人观看文章,以此知道正邪,怎么应该胡乱记载呢?足踩在地上,足迹就有好有丑;文章汇集在书札上,记载就有善有恶。所以占验足迹就可以看出足如何。读文章就可以知道情感如何。“《诗经》三百篇,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它,那就是没有邪恶的思想。”《论衡》的篇章在百篇左右,也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反对虚假荒诞的事物和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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