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记忆(2010-02-12 22:06:47)
流经掖北的王河沉醉在秋天的怀抱里,潺潺的河水在芦花摇曳的苇丛中穿过,散散零零的杨柳在午后阳光的沐浴下,惬意而舒展在土堤上。河滩中的小路上,悠悠地行驶着一辆自行车,骑车的那个年轻人二十多岁,就是我的二哥,车后座上的孩子就是我,这是我四十年前第一次回我父亲的老家时的印象,那年是1967年,我刚刚十岁。 奶奶家住在西由公社龙泉村南边的沟沿上,面向南北的两进的院落,各有一个朝西的街门,门前的石凳旁有一棵老槐树,遮着好大一片阴凉,三米外是一条南北向的大沟,雨天水好大,据父亲说,他小时候,这沟里是长年流水的。院子的南面紧临一条从南面流来的小河,河水好深,且常年不涸,这条小河正从老家的院墙外向东流去,两岸石砌的老墙基缝中生长着不少的枣树稞子。就在这个拐角处,有口水井,井口上担着十字形的两根条石,村里人都叫它四眼井,四个井口都不大,只能放进一只大水桶,可以同时让四个人来打水。奇特的是,这井里的水特别浅,仅用挑水的扁担就够着了,所以,这里既没有辘轳,也不备井绳,村民们都是将挑水扁担的一头挑钩,做成了不宜滑落的回形模式就行了。门西的大沟那面,就是南北的进村大道,赶集的时候,这里摆满了山草、糊秸、草席、苫廉和蒲窝子(一种当地百姓冬天里穿的用蒲草做的靴子)等等,古时候,这里被称作“草市”,那时父亲向家里写信时,总是这样写的地址:“西由公社龙泉村草市东沿某某收”。 文革初期的农村,孩子们都不上学了,同龄的孩童大约有十几个,每天的活儿就是给生产队放牲口,一人一头,大点儿的孩子就在头里骑着马,中间的骑骡子,小的就骑着驴子,一行人惶惶悠悠地沿着大道和河边向南出村,来到小河的上游,这里隐藏在蒲菖苇篙中,有一个不大的平塘,水不深,但晶莹清澈,岸边绿草芸芸,那些牲口就拴在那里啃着青草,孩子们纷纷跳进水中嬉戏打闹起来。中午时分,也不回家,在地里扒些花生地瓜,再摘几穗苞米,在地堰上掏个洞,放在里面烧烧,半生半熟地填饱肚子就行了。直到夕阳西下,才拉着队伍回到了炊烟袅袅的村庄,饥肠辘辘地跑回了家中。 那时候,生产队分的烧草总是不够用,村里的劳力都要在农闲时节到西北洼去搂烧草,他们三五一伙,早出晚归,掌灯时分,二哥推着一辆小推车,左右封着两大捆一人多高的禾草,汗水凛凛地归来。二哥说,搂草的那个地方,离这里有七八里,是王河的下游,到处是水沼地,沟渠纵横,范围很大,传说,解放前莱州发生的蝗灾,多是从那里开始的。后来,我回家问过抗日战争期间曾在过西一带当过区长的父亲,他说,过去,一旦发现蝗灾的苗头时,县衙门都是发号各乡,征派民夫,带着大小碌柱到此碾压,要是碰上兵荒马乱的年月,无人过问,就会酿成蝗灾。抗日战争期间,有一年,当地的百姓看到北大洼里的小蝗虫已经乌糟糟地有一寸多厚,马上向区抗日政府捎了口信,区政府连夜向各乡送信发动,第二天一早,上万的农民进入了北大洼,迅速扑灭了一场即将发生的特大蝗灾。那时候,抗日民主政府的经济相当困难,为了改善生活,他们经常在秋熟季节的晚上,三两一伙,带着自制的煤石灯,到那些大洼里照毛蟹,每次总能满载而归。1970年时,我们学生野营拉练,从西由去三山岛和向阳岭这两个村庄,途经这里,看到的还是一片荒芜景象,高高的苇子,密不透风,生人进去,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不时要穿过宽宽窄窄的河道,许多地方都要高高地挽起裤腿,淌着水才能过去。相传,宋朝以前,这里还是海陆之间的潮间带,河湾交叉,是南北船运的避风港。前几年在单山北面不远处出土了一个巨大的船舵,有十几米长,据专家分析,这是一艘宋代的运粮船,船身长度要接近百米,这样的大船,能在此停泊,可以证明这里当时的确是河海交汇的水网地带。沧海桑田,随着潮汐和王河的泥沙搬运淤积,这里渐渐远离大海而成泽国。然而,也许人们还没有认识到,正是这种湿地效应形成的独特的地方小气候,确保了西由一带,在千年之间,风调雨顺,成为中国北方的鱼米之乡。1974年至1975年秋冬,伴随着农业学大寨运动的蓬勃高涨,北大洼彻底改变了它的面貌,变为整齐划一,万亩连方的台田。加之上游多个水库的建设,截断了它的水脉,两岸莽莽的林带渐次消失,王河改变了它的天地循环体系,河水逐年减少,北大洼由涝变旱,西由地区的水位也变得越来越下降,良田变为海侵地,以至于不得不采取重大的生态工程措施,甚至投入几个亿的资金来挽救该地区的水位下降问题。奶奶家门前的那口四眼井,也旱得见了底。当然,这些宏观的生态问题并不是本文要说的主题,但是,它也理应引起我们的深思,我们的家园本应该比今天更加风调雨顺一些吧。特别是在建设和谐社会的今天,我们更应该研究和尊重大自然的规律,不要打破它的生态平衡。 冬闲季节,结了冰的河面上,集结起了两大团伙的孩子,双方都有二百多人,他们学着电影中的样子,争夺着河东岸的那座高高的扬水站。个个一手持瓦片,一手擎着拐篓以遮挡飞来的石块,叫喊着,冲冲杀杀地你上我下。大人们,则坐在河沿的这边,晒着太阳,说笑着,看着这些孩子们的“战斗”进程。如果本村的孩子们战斗有些失利时,他们也会加入其中,以挽回败局。 农村的冬夜,虽说比较寒冷漫长,但村村都有锣鼓响,沿河的场院里搭建起简陋的戏台,串村上演的样板戏,给人们带来活力和温馨。那年月,每个村的都有自己的宣传队,一个村,就能演起多出样板戏,村里的大人和孩子对样板戏的唱词都背的滚瓜烂熟,几乎是人人都能当演员。孩子们看戏自然不是学内容,而是凑在一起捉迷藏,呼呼隆隆地到处乱钻,特别是戏台周围、河边上垛放的那些玉米秸,更是藏身的好地方。直到戏完场散,我们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家中。有的时候,我住在了二伯家中,他有四男四女八个孩子,有两个男孩同我的年龄差不多,我们一起睡在的小东厢屋,只有一条被子和一条很薄的褥子,下面是蒲草编织的炕席,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干草香。晚上睡觉前,二伯母给我们烧得暖暖和和的,一点也不觉得冷。我们说着村里的趣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二伯全家人都很勤劳善良,但在以粮为纲的年代,能够吃饱肚子,也就算是很不错的,万不敢在穿用上有更多企求了。那时,我患有严重的肾炎,腿和眼皮浮肿的已经不能上学了。西医使用青霉素药物也久治不愈,回到老家后,老人们说,用库塘里生长的那些茅根草的根茎熬水喝可以治疗这种病,二伯听说后,天天让孩子们到水库中刨些茅根草烧水给我喝,俗话说,偏方治大病,不到十天,我的病就有了好的起色,以后便渐渐地恢复了。改革开放以后,二伯家的几个儿子,在西由率先成为养鸡大户,特别是老四,敢于创新冒险,依靠科技致富,今天已经是当地有名的蛋鸡生产的带头人,自己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已住上了别墅小楼。 西由有悠久的历史,民俗文化相当丰厚,腊月三十的晚上,要包小饺子,那饺子特别的小,还没有铜钱那么大,等到半夜时分才往锅里下。新媳妇的家里布置的红红火火,五彩的稠锻被子跺到了屋顶的天棚。窗上的小方格里、窗台上、窗周围,都是剪贴的红彩纸,躺柜上油漆着吉祥喜气的花卉和翠鸟,新媳妇就盘腿坐在炕上和来宾说着话儿。正月里,要点一些用萝卜或胡萝卜做成的小油灯,放在各处,大人们看着灯花开出的样子像谷子或是高粱,揣摸着今年秋天的收成能是些什么。要说最有特色便是人们脚上穿的各色蒲靴子,当地人都叫它“嘎哒子”、也叫“蒲窝子”,因为这种靴子的底上钉着一块厚厚的梧桐木版,走起路来,嘎嘎有声,所以人们都爱叫它“嘎哒子”。这种靴子编的精湛细腻,比今天的草艺品要精致的多,而且,男女都有不同的花色和型号。特别是当地的一些小脚老婆婆们穿的小尖靴,工艺复杂,还绣着多种彩色的图案。孩子们穿的更是多姿多彩,花色更加艳丽丰富。我要了一双穿上后,感觉比穿棉皮靴要强好多,一是它透气,不出脚汗,也可以说脚汗随着空隙都散发了;二是在里面垫上一些撕碎的苞米皮和棉花,特别保暖。那时,西由一带,水皮浅、水草多,沟边河堰到处都是高高的蒲草,丰富的原料,酿造了这种独特的民间工艺,造福于当地的百姓。那时的大集上,逢集便有一溜两行的卖蒲靴的场面,挨挨挤挤的约有上百米。那些卖蒲窝子的主人,大都是小脚的老太太,每个人的跟前就摆着两三双,看来,这就是她们在两集之间的劳动成果,用这些收入,可以换回她们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的花费。今天,干旱的西由已很少见到这种蒲草了,这种民间工艺也就随之失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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