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名下三帖笔迹辨异 所谓张旭名下三帖,指《草书千字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古诗四帖》。(以下简称《千文》、《心经》、《古诗》)
据《类编长安志》载,宋时京兆知府吕大防曾将唐张旭《草书千字文》(可能已是残本)摹刻上石,立于府廨。帖石六块,至明代移入西安碑林。 据六石而拓的这本《千文》,实际上只有二百三十五字。因其断章乃至断句书写,所以人们习惯上也称其为《断千字文》。 《心经》,传为张旭书,刻石原在长安县百塔寺,明成化七年(1471年)由西安知府孙仁移至西安府学,现存残石五块在西安碑林。 《古诗》,五色笺纸本,六段四十行无款,前两首写的是北周虞信的《步虚辞》,后两首是南朝宋谢灵运的《王子晋赞》和《岩下一老翁四五少年赞》。北宋时入内府,曾加载于《宣和书谱》,靖康之乱散入民间,经多人递藏,清时又入内府,现存辽宁省博物馆。 《古诗》究竟是不是张旭的笔迹,争论由来已久。 明董其昌见了《古诗》,一口咬定它便是张旭所书,因为“狂草始于伯高”,此帖风格与长史另两帖《宛陵诗》、《烟条诗》相近。他是根据《古诗》的艺术风格首创“张旭真迹”之说的,但是清乾隆时期的《石渠宝笈》,还是将《古诗》定为“伪张旭书法”。 当代书法研究界也一直对它的作者争论不休。 说它是张旭真迹的,以著名鉴藏家杨仁凯为代表。他在1978年《书法》杂志创刊号上,发表了题为《试谈张旭的书法风貌和关于〈古诗四帖〉的初步探索》一文,力主张旭真迹说,其观点被国内大学课本和国家书刊所采用。 而著名鉴藏家、书法家启功则不同意这一说法。他在《旧题张旭草书古诗帖辨》中写道:按古代排列五行方位和颜色,是东方甲乙木,青色;南方丙丁火,赤色;西方庚辛金,白色;北方壬癸水,黑色;中央戊己土,黄色。这个狂草体字卷写了庾信的诗,“原句‘北阙临玄水,南宫生绛云’,玄即是黑,绛即是红,北方黑水,南方红云,一一相对。宋真宗自称梦见他的始祖名叫‘玄朗’,命令天下讳这两个字,凡‘玄’改为‘元’或‘真’,‘朗’改为‘明’,或缺其点画。这事发表在大中祥符五年十月戊午(见宋李攸《宋朝事实》卷七)所见宋人临文所写,除了按照规定改写之外也有改写其他字的,如绍兴御书院所写《千字文》,改‘朗曜’为‘晃曜’,即其一例。这里‘玄水’写作‘丹水’,分明是由于避改,也就不方位颜色以及南北同红的重复。那么这卷的书写时间,下限不会超过宣和入藏、《宣和书谱》编订的时间,而上限则不会超过大中祥符五年十月戊午。 启功从历史环境的角度考察《古诗》,认为它是北宋(1012-1125)年间的作品。 从作品的材质、风格、历史环境等外在的因素去考察作品,对于甄别作者真伪当然有帮助,但难免有雾里看花隔靴搔痒之不足。在这个基础上补充一点,加上从观察作者的书写习惯入手,辨别个人笔迹特征的异同,对于甄别作者真伪是否更直接、更有效呢? 对比三帖作者的笔迹,有如下几个特征显而易见: 一,笔顺不同。《古诗》中虎字头、雨字头、宝盖头的书写,有横行至右端反笔上行至中而下的书写习惯,并且频率较高。这种书写习惯往往导致横上出现一个圈,如:雲、霞、霤、家、虛、霊、尔等字。 (图片古诗四帖) 相比之下,《千文》、《心经》就没有这种书写习惯,它的笔顺总是一横至右端后向下,圆圈往往出现在横下而不是横上。如《千文》中的“实、营、军、霄、寓、宰、寐”,《心经》中的“蜜、空、究、实、虚”等字都是如此。 这是《古诗》和《千文》对比最为明显的不同。
二,字形不同。这是三帖对比又一明显的区别。 《古诗》中右弯弧线多见且成陋习,许多字的字形都由右弯弧线构成,典型的有“明、泉、年、绛”等字。 《古诗》中首句“东明九芝盖”,这个“明”字,左边的日字和右边的月字均由弧线写出。《心经》中有句“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两个“明”字,左边日字直线清晰,右边月字弯折点分明。 (心经明字写法)
《古诗》中“倒景”的倒字,左边单人旁无一撇,《心经》中“颠倒”的倒字,左边单人旁有一撇。
(心经倒字写法)
《古诗》中的“酒、泥、清、浮”四字的左边三点水,均为斜点连直勾写法,并且两笔不在一条直线上。而《心经》中“波、深、法,《千文》中的“沙漠”两字的左边三点水,“凌摩”中凌字左边两点水,均省去一点的停顿,直接用一直勾写出。
(千文沙漠写法)
《古诗》中“绛雲”的绛字下行的那一直用右弯弧线写成,而《千文》中“绛霄”的绛字,下行的那一直则稍向左弯。 (千文绛字凌字写法) 《古诗》中“淑质”的淑字,左旁有一反直勾,而《千文》中“淑姿”的淑字,左旁无一直勾。 《古诗》中“储宫”的储字,左边平行两直,《千文》中“储时”的储字,左边单人旁下加一点。 《古诗》中“岂若”的若字下口字两点不明朗,《心经》中多个“若”字下口字两点清晰。 (古诗淑、储、若、复、老字写法 ) (心经若字写法) 《古诗》中的“复”字右边多两点,《心经》中的“复”字,右边为一反文写法,中间无两点。 《古诗》中有两个“老”字,《心经》中也有两个“老”字,笔顺一样,但行笔的力度不同。《古诗》中的老字绕来绕去,《心经》中的老字则横、捺、点分明。 (古诗老字写法) (心经老字写法)
《古诗》中“衡山”的衡字无一内圈,《千文》中“阿衡”的衡字有一内圈。 《古诗》中“仙隐”的隐字右边的急字有一点一横,《千文》中“隐恻”的隐字右边的急字一撇而下,没有一横。 还有许多相同字的书写习惯均有区别,不一一细述。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古诗》的字形多用弯弧线,而《千文》《心经》的字形则点、直线、弯折分明。书写习惯差别很大,因而同一字的字形差别也很大。
三,用笔不同。古人云“用笔千古不易”。草书一般行笔较快,要写出流畅优美的线条,必须是毛笔园尖如“锥画沙”,力度和速度要掌控得好。粗细均匀划圈的线条无变化不耐看,散锋行笔飞白太多则使人厌恶,因此行笔提按的力度要适中,太重则锋散,过轻则虚浮。尤其是转折时直笔细而横笔粗,则说明掌控笔的功夫还不精到,这也许就是用笔千古不易的道理吧。 《千文》用笔放意大胆,笔画粗细变化强烈,所以字形大小变化也很大。例如“奄宅”中的奄字,首笔重按左行,提笔于空中,再按笔直下。由于提按强烈而笔断意连,本应一笔相连的线条,看上去却好像是两笔写成。 (千文奄字写法) 《千文》通篇洋洋洒洒,气象万千,时如春风扶柳轻姿摇曳,时如狂风暴雨飞沙走石,融公主与担夫争道之形于字里行间,透公孙大娘舞剑之神于笔墨之中。若非张旭细心观摩心神领会并实践于狂草之中,又有谁开先河去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呢? 相比之下,《古诗》中的圆尖行笔和扁锋行笔夹杂,使转承接过渡不自然。比如“齐侯问棘花”中的花字,下行笔细而横行笔粗;“衡山采药人”中的采字,底下的那一横粗,扁锋行笔至右端,下行连接药字的草字头,笔画突然变细;“路迷粮亦绝”中的粮字,左边米字旁圆尖下行细而突然扁锋上行加粗,且见另起笔接点。 总的来说,《古诗》中的笔锋经常出现圆转扁或扁转圆的现象,圆尖行笔力度较弱墨色干淡,扁锋行笔力度较强且墨色浓重。 字形中方笔和圆笔使转承接过渡不自然,这是作者用笔习惯使然,表明其行笔掌控功夫还达不到炉火纯青的高度。
四,考察张旭名下三帖的笔迹,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各自特征的话,可以这么说:《千文》狂,《心经》健,《古诗》绕。 《千文》狂,狂就狂在其信手挥洒,侵行侵列,恣情纵意,淋漓尽致。在字形大与小,放与收,正与倾,粗与细,劲与柔,疾与涩等对比上极尽其颠狂之能事,寓情于技,以技传神,达到心手两畅物我两忘的境地。 《心经》健,健就健在其每一个字的笔道都交代得清清楚楚。行笔时抑扬顿挫起收得法,笔道劲健流畅有力,方圆变化优美自如,使转承接无突兀之感,表明作者有高超的运笔技巧。其中十六个“无”字,行草兼融,力求不同,表明作者有通达楷、行、草的深厚功力。 《古诗》绕,绕就绕在点、线、折不分明,失去了抑扬顿挫的力感。比如“芝盖、蕐、萬、若、公、蔡、药”等字的上羊角点轻笔绕过;“元、见、分、纷”字的一撇尾巴上绕一圈,两曲挑上不充分而急于折连下一字;并且通篇不见一笔到位的反捺。 草书难免有绕,但绕得过多,则有笔法单一偏于陋俗之感,加之笔道无力墨色虚浮,则失去了气象万千变幻无穷之神韵,其格调也就流之于一般了。 列位看官,本文仅就张旭名下三帖笔迹做了一番比较,只是闲来无聊读帖把玩而已,写出一点心得供列位打打牙祭,不知您看了以后是否还觉得三帖笔迹同出一人?高谈阔论不啬赐教,愿闻其详也。 章北湘 2010年6月27日星期日完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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