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地学习,异常闷热的深夜尚难合眼,于是起身下楼,走进月色朦胧的校园。一片静谧中,忽听得前方隐隐传来“咕呱咕呱”之声。这不是蛙鸣吗?循声而去,只见一幢小楼前,水池里浸着一弯月芽,蛙声断断续续,有些零落。看来蛙并不多,而我还是颇为兴奋,这可是繁华都市中久违的蛙啊!水池边的草地上间或传来虫子“唧唧”、“咯咯”的叫声,仿佛在为蛙鸣伴奏,我在近旁的石凳上坐下,享受这大自然和悦绵邈的音响盛宴。
儿时生长在一个小城,方的、圆的池塘随处可见,我家附近就有两口。池塘里漂着簇簇睡莲,大片荷叶上总有蛙静静地趴着。蛙背部深褐,腹部雪白,身体细长,形似犁头,两眼鼓鼓的,眼珠似从不转动,时刻保持着高度警觉。稍有响动,便“噗”地一声射入水中,好一会儿才在远远的水面探出头来。天气晴朗的白天,池塘静悄悄的,偶闻几声蛙鸣,有如深山庙宇传出的沉沉的木鱼声,更显寂寥和幽静。而当大雨过后,蛙声立即从池塘边的石缝里、草丛中,从睡莲上、荷丛中传来,此起彼伏,渐渐密集,急促而响亮,焦躁中透着畅快。夜是蛙的天堂。黄昏来临,池塘上蝙蝠低掠,蜻蜓飞舞,蛙便开始歌唱,直到午夜仍不绝于耳。在闷热的夜晚,我常常将小板凳搬到池塘边的南瓜架下,在蛙声中听外婆讲那过去的故事。如今,爱我的外婆已经离开这个世界40多年了,而那池塘,那南瓜棚,早已被城里永远盖不完的楼房所取代。池塘中的蛙们,你们的后代在何处?那如歌的蛙鸣又在哪里传唱呢?
前些年,从热闹喧嚣的市中心搬家到尚未完全开发的新区。住宅临河,两岸绿竹簇簇,鸟叫蝉鸣,水流风动,空气清新;房侧有一池塘,水草繁茂,鲫鱼穿梭;前方田野开阔,稻蔬交错,一片葱茏。晚上,河滩上、池塘中、田野里,蛙声齐鸣,遥相呼应,恰似从几个音箱发出的立体声,浑厚而和谐。夜夜枕着蛙声入眠,生活倒别有一番风味。《陋室铭》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敝屋虽僻,却因蛙声而生彩。只是没多久,河道边多架推土机隆隆作业,河滩水草淤泥一清而空,两岸延绵了不知多少代的绿竹被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防洪堤和横卧河道的巨形排污管,满目除了水泥还是水泥。又是几年过去,屋前相继建成座座高楼和水泥大道,那池塘、那田野早已没了踪迹,蛙的家园不复存在。
无论是“帘幕受风低乳燕,池塘过雨急鸣蛙”的浪漫与灵动,还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和谐图景,都只能从记忆中去找寻了。
次日早起晨练,急急朝那个水池走去。原来这水池面积才几十平方米,中央垒一假山,上植一棵被精心修剪成蘑菇状的榕树,树干上长须飘逸,有的垂向水面。水深尺许,清澈可鉴,几只金鱼往来游弋。忽见池中似有一团黑影晃动,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刚长出小尾巴的蝌蚪,紧贴着池底,像是无目的地游动,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水池由水泥构筑,四壁光洁如镜,看来假山下临水面的那几丛花草,是蛙们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与我儿时的那些大池塘比起来,这是一个可怜的家园。生性警觉的蛙,是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人近在咫尺地和小蝌蚪们共享天伦之乐的。
学习结束时,特意再去看那水池,金鱼犹在悠游,蝌蚪却已不见,想必都长成蛙,隐藏到那寥寥几丛花草中去了。只是这小小水池,能容得下多少蛙呢?
(作者为政府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