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点效果
1985年,翼城县人大出台了《翼城县计划生育试行规定》、县委县政府下发了《翼城县计划生育试行规定实施细则》,次年,“两晚一间隔”在翼城县全面铺开。
后来当了翼城县计生委主任12年的冯才山那时很快就发现,基层计划生育的工作量一下就上去了,以前是一刀切的一胎化,1985年以后既要管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育,还要管理生二胎的间隔时间。
冯才山说:“一开始几年还要不断给老百姓解释,他们认为既然允许生二孩,你管我什么时候生第二个,100年是四代人还是五代人的问题,他们不明白。”
试点政策的效果在第二年就开始凸显出来,晚婚率一下子就从1985年的37.3%飙升到1986年的81.24%,第一胎的晚育率更是高达93.3%。
即使是试点,翼城县仍然面临着计划生育同样的考核标准,当时定下的目标是到2000年时全县人口控制在30万。
1985年7月,翼城县做了一份人口发展测算表,预计在2000年,全县总人口为300331。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的结果,全县人口303258。
翼城县15年有条件地放开二胎,用事实证明,人口并没有出现不可控的增长。
不仅如此,多年来,翼城县无论是其人口出生率还是人口自然增长率,都在逐年下降,并且年年低于全国和山西省的水平。
以精确数据的2006年为例,翼城县、山西、全国的人口出生率分别为8.76‰,11.48‰,12.09‰;人口自然增长率则分别为3.8‰,5.75‰,5.28‰。
梁中堂曾用一句话来概括翼城县27年的试点效果,即翼城县在每一个时点上的统计数据都要比全国、全省和全市的平均水平好。
他同时指出,这个结果并不是“两晚一间隔”的政策使然。他在1988年做的一次1%人口抽样调查说明,当时不仅晚婚晚育不是统计数据反映的那样执行得很好,而且早婚、多胎都还占一定的比例。
但是,即使这样,翼城县的人口发展数据还是比全国的好。这是为什么?
梁中堂认为,这恰恰说明了人口的出生率有其客观规律性,生育是每一个家庭的实际生活,它要受到许许多多的条件制约,远不是政府制定目标和指标可以限制的事情。
今年才23岁的续燕霞,已是准妈妈,她与丈夫商量好,打算只生一个孩子,不论男女。
她说自己出生的年代多数家庭都是两个小孩,现在年代不同了,一个能养好就可以,而且男女都一样:“做B超我们也从不问是男是女。”
翼城县王庄乡主管计生工作的副乡长王永亮告诉法治周末记者,该乡现有独生子女户1680多户,其中三分之一都是一个女孩。
“观念跟着时代变化,加上国家和省里奖励政策的增多,现在很多家庭都主动放弃了生第二胎的指标。”王永亮说。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研究者发现的各种良好效果。
而实际上,当年在翼城试点的目的,却在于“摸索出一条‘合情合理、群众拥护、干部好做工作’的中国式的计划生育道路来”。
冯才山回忆,在1978年以后,全国各地已在严格推行计划生育政策:“难度相当大,为什么叫‘推行’,老百姓不愿意,得‘推’着他做。”
在北冶村做了30多年计生员的孙学武,在试点以前,被村里人恨得牙痒痒,走在路上形同陌路,家里不是拖拉机轮胎被割就是电线被剪断或者猪圈里的猪被药死。就连儿子媳妇因意外一氧化碳中毒去世,也被村里人骂作报应。
“试点以前,那真是‘敌我矛盾’啊,现在退休好几年了,还有人记恨着我当年罚过他们50元钱的事呢。”孙学武感慨地说。
试点以后,孙学武的工作开展起来好了很多,近十年来,随着村民观念的转变,计生工作越来越好做,他与村民的矛盾也大大缓解。
允许有条件地生育二胎,试点的初衷迅速见效——试点前,全县36名计生助理员,已有八九人因工作难度太大想改行,试点开始不久,全部都安了心。
不宜推广?
当年试行与全国“一胎化“政策不同的地方,其实并不止翼城县一家。
1985年,翼城县特批成为全国第一个二胎试点后,又陆续有十几个地方获批,包括山西大同市新荣区、辽宁长海县、黑龙江黑河市、山东长岛县、广东南海县、广西龙胜各民族自治县、甘肃酒泉市和徽县、青海源丰县以及宁夏同心县。
但是,由于各种原因,最终只有翼城县一直坚持了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计划生育试验中的“孤本”——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对于试点的效果,当时大家都没有把握。在翼城县试点的第二年,1986年12月,在全国计生工作会议上,国务院领导谈及“两晚一间隔”试点时曾作过表态“如果经过10年,证明这种办法人口增长率并没有提高,那就是一个很好的政策,那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个政策”。
此番表态,给了当时试点的倡导者和执行者很高的期待。
尽管此后,翼城县无数次用数据证明了它的成功,但它却始终无法突围,就连将这一政策扩大到临汾地区的努力都没有奏效。
据报道,包括中国人口学会和国家计生委多年来都去考察过这些试点,最后总结都是一句话——效果很好,但不宜推广。
当时,试点都是在悄无声息地进行,各个地方闷头做事。
“要求我们遵循三不原则,不宣传、不报道、不推广。”冯才山说。有一次他到省里参加一个计划生育工作会议,发言材料里写了试点政策的内容,主办方后来将这部分文字全部删掉了。
1987年,11个试点地区的研讨会在翼城召开,会议内容,被列为秘密,不允许公开。
翼城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过了20年,甚至都被当地的民众逐渐淡忘。直到近几年来,放开二胎的呼声渐高,它的尘封往事才又被翻开。
无论是后来前赴后继跑到翼城县做调研的学者,还是当地计生部门的工作人员,都认为,翼城模式最宝贵的经验实际上是解决了多孩生育的问题,由于更接近百姓需求,也大大降低了计生工作的难度。但他们也承认,随着环境的变化,翼城县“两晚一间隔”模式已错失推广的最佳时机。
临汾市计生委负责人分析说,目前包括山西省在内的许多省农村地区都实行的是一胎半政策(即第一个是女孩可以生育第二胎),加上各种符合条件的再生育的情况,实际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家庭不能生二胎,这导致翼城县的试点优势正在不断减弱。
就连翼城模式的奠基者梁中堂也认为,没有推广并不意外,因为试点本身就是一个偶然叠加的结果,不具备可复制性。但翼城县实验的意义却不容置疑。
第一,翼城县农民平均生育两个孩子,其人口增长水平还低于全国,说明全国的农民也平均生了两个孩子。第二,翼城县和全国的人口增长说明,老百姓在宽松的政策下不一定多生孩子,在严紧的政策下也没有少生孩子。第三,这样的结果表明,人口变动是一个客观过程,生育政策作为国家意识形态没有对人口过程发挥多大的调节作用。
从如今的形势来看,梁中堂认为,已经不是该不该推广翼城经验的问题,而是把自由生育权交还给人民,让人民自己决定自己的生育。
无论生育政策如何流变,22年前,吉芳就独生子一个,知道可以生第二胎也坚决不生:“看孩子他爹,弟兄4个,穷成什么样儿了,弟弟结婚时连房子都供不上。”
这也是现在北冶村许多村民的想法,在过去的20多年中,上学、就业、房子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成为如此沉重的负担——“少生快富”,这个几十年前喊得响亮却根本无法阻挡超生大军规模的口号,终于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被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