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继续”、“组织”这样的字眼,你会联想到纺线织布吗?肯定不会,正如看到“选拔”、“栽培”,你不会想到庄稼活儿。 但这些词语诞生之初,确实都是男耕女织的技术动作。“继续”是搓线技巧,用手掌、手指将植物纤维或动物绒毛搓成一段细线,随后在线头处续上一些绒毛、纤维,接着搓捻,这就是“继续”。不断“继续”,就得到一根长长的细线。后来技术进步,用纺坠、手摇纺车纺线,但“继续”的手段,却千古沿用。 学会搓线以后,有心灵手巧的人,将很多细线绑在一根木棍上,形成密密的纵线,然后把一根根线横着相隔相间地穿过纵线,如此经纬交错,“组织”到一起,就由线到片,织成了布帛。后来发明了腰织机、斜织机、提花机,等等,“组织”手段不断进步。 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词语的含义全然改变,追究其原本意义,会让我们颇为吃惊。不过吃惊的不只是我们,如果古人知道“继续”使用概率如此之高,而“选拔”、“栽培”成了“组织”干的活儿,他们一定会大跌眼镜:“怎么乱套了?” 当然,发明“继续”、“组织”的古人不会用“乱套”俩字表达自己的意思,他们还不知道“套”为何物。“套”,是人们役使牛马所使用的工具,牛马骡驴所用“套”各有特点;不同场合,驾车与耕地,驾辕与拉边套,所用“套”也有所不同。“套”不合适,牲口会不舒服,严重时会尥蹶子,影响干活儿效率。遇到胡来的事,或者混乱的场面,文人雅士会斥责“乱弹琴”,庄户人家不会弹琴,擅长使牲口,因此就说“乱套了”。 农耕文明,是汉语言词汇体系的母亲。通过这些词汇,延续数千年的农耕生活,给我们的文化留下了永不消失的烙印。 做衣做鞋“自给自足” “织布机子咣当,小孩屙到床上。不是爷爷看见,奶奶捏点尝尝。” 这首童谣很好玩,不过除去戏谑成分,歌谣表现的场面一点不好玩:在织布机上赶活儿,孩子在床上又哭又闹给出拉屎信号,做母亲的竟然毫无知觉。如今的小资女人,可能无法理解那些母亲,不过从前的孩子都是这样带大的,一个个也都茁壮成长。 现在小资别说带孩子,养个小狗都可“作呗”。从前的女人,没空整闲情逸致。小农经济的核心,是“自给自足”,这四个字说起来轻飘飘的,却有着现代人体会不到的辛苦。各家各户穿的戴的,都要自己制作,从棉花弄成衣服、鞋,一个能干的女人,整天“手不识闲”,也很难顾得周全。“衣食住行”,“衣”打头不是没有道理,几十年前,做衣服是件十分复杂的事情。一家的地,种多少麦、多少秋、多少棉花,都要算计好,搭配合适。从地里采回来的原棉叫“籽棉”,经轧花车去掉籽,成为“皮棉”,再用弹花弓弄松软,成为“絮棉”。女人们把絮棉加工成油条样的棉花棒,就可以开始纺花了。她们一手摇纺花车,一手拿着棉花棒一下一下抽,成天成夜地纺,一晌坐着不动,纺二两线那算快的。 纺好的线,要折腾到线拐和络子上,才能上织布机。然后借助梭子,把一根根的纬线与经线“组织”到一起。经过如此繁多的程序,终于可以做衣服了。大贺庄的老农贺恒仁、贺恒见等人说,算上纺花、织布、裁缝,一件衣服至少得“十来个工”。 做鞋的程序也很多,先要做“葛白(音)”、“悫子(音)”:卸块门板,一层麻一层糨糊,干了揭下即“葛白”;一层破布一层糨糊,干了揭下即“悫子”。前者叠几层作为鞋底原料,后者里外加上好布可做鞋帮。“葛白”一般不结实,女人们用纺坠把棉线合成细绳,将鞋底密密实实地纳满。这是件费时费力的活儿,鞋底厚而硬,大针很难穿透,一边用顶针顶,另一边用拔子拔,估计那时候女人手劲都很大。纳好鞋底,裁好了鞋帮,就要一针一线把鞋帮缝合到鞋底上。“纳底、上帮,快手也得两天。”贺恒仁说。如果是精心给情郎做鞋,估计怎么也得个四五天。现在女人上网、泡吧、喝红酒的时间,以前的女人都在纳鞋底。 做鞋是技术活儿,要想做得好,尺寸得把握准确。一个有心的女人,会攒很多纸做的鞋样备用。那时候孩子多,“四五个孩儿,连做饭带做衣服、鞋,一个女人天天慌得不得了;农忙的时候,她们还得下地。”贺恒仁说。 虽然辛苦忙碌,不过使用纺花车、织布机的“织女”们,比起更早的“织女”还是要轻松得多。经过古代一次次的技术创新,她们所用工具的效率,已经提高百倍。 从“继续”到织布机 用“继续”的技法搓线搓绳,几万年前就出现了。狩猎的先民,用绳索做成了“投石索”:用长约两米的绳子绑牢一块石头,当野兽靠近时,在头顶快速旋转,使石头产生强大的离心力,瞄准目标,迅速松手,投石索带着高速惯性飞出去,打击野兽,或者将其两条后腿缠住,人上前生擒活拿。绳索还可以编织成网,逮兽抓鱼均可。所谓结绳记事,绳索还成为最早的记忆载体。 为了御寒,先民穿兽皮、树叶。他们用锥子在兽皮上钻孔,再穿入细绳,把兽皮缝缀成衣服。“继续”技术不断发展,有人搓出了细而柔韧的线,发明了骨针,于是演化出针线缝合技术。北京山顶洞遗址发现了很多珍贵的器物,其中最有技术含量的,是一枚精制的骨针,长82毫米,直径仅3.1毫米,其针孔细小圆润。山顶洞人生活在两万年前,那是旧石器晚期,钻孔是那个时代的“高精尖”技术,而在一枚细针上钻孔,无疑是当时的“高科技”。有专家说,第一位用针缝制兽皮的人,应该是纺织业的始祖。 旧石器时代晚期,开始出现石纺坠、陶纺坠。纺坠由纺轮和插杆组成,纺轮中心有孔,插一根带倒钩的短木棍,先用手搓根线,绑于木棍,并从倒钩处引出来,然后用手快速转动纺轮,产生的力就将纤维牵伸、加捻成线。只要不断“继续”纤维,线就越来越长。线达到一定长度,就将其缠绕到缚杆上。如此重复,就有了长长的细线。纺坠是远古纺织技术的一大进步,纺出的线比较均匀,并且效率也提高数十倍。 有了足够的线,人们就可做布帛:一根横木系经线,骨针或骨梭穿纬线,这其实是“编”不是“织”,跟编席差不多。随着纤维加工技术的进步,加工出来的纱线越来越精细,“编”着越来越困难,考古发现表明,大约6000年前,中国先民发明了原始织机,各地有腰织机、综版织机、竖式织机等。腰织机使用时席地而坐,腰系卷布轴,足蹬经线轴,一手投纬引线,一手用打纬木刀打紧纬线。这种织机虽然简单,却已具备了现代织机的一些基本功能,奠定了后世各种织机的技术基础。 《战国策》记载了一个著名的故事,先后有三个人告诉曾参的母亲,曾参杀了人。曾母开始根本不信,“织自若”,最后大为惶恐,老太太竟然“投杼逾墙而走”。在汉画像石“曾母投杼”图上,描绘的是一个织机经面与水平机座成一定倾角的机架,这说明,最迟在汉代,甚至在春秋战国时期,脚踏提综的斜织机已经产生。斜织机是纺织史上的一大进步,“织女”们不但可以坐着织,还可以随时观察经线张力是否均匀,有无断头,更重要的是,这种织机手脚并用,生产效率比腰织机提高10倍以上。 据《图说中国传统农具》一书介绍,斜织机发明后,纺坠的效率就显得不配套了,特别在官办纺织手工场,纺和织的矛盾很突出,促使人们提高纺的效率。社会需要是促进技术进步的最大动力,在这样的背景下,手摇纺车出现了,这种纺车在汉代应该已很普及了。手摇纺车能纺出更均匀的线,并且效率比纺轮高二三十倍。自此后,一直到数十年前,纺车一直是最普及的纺纱机具。在中国古代,纺的织的都不是棉花。古代所用的植物纤维主要有葛、苎麻、大麻等,其中苎麻纤维质量最好。加工苎麻,要先沤,再槌击,然后“分析”。“分析”就是把苎麻的皮分成极细的条,成松散的纤维,然后搓捻成线或绳,这叫“成绩”。“成绩”很不易,所以后来人们把取得成就,称为“成绩”。古代苎麻纺织品达到很高的水准,长沙马王堆出土的苎麻布,其精细程度可以与丝绸相比。 中国古代纺织业还有一项重要内容,就是丝织。相传黄帝的元妃嫘祖驯化了野生蚕,“始教民育蚕,治丝茧以供衣服”。到了周代,黄河流域的家蚕养殖业已很普遍。在《诗经》里,人们已进行室内养蚕,还有专门的养蚕和缫丝工具,再后来,出现了手摇缫丝车、脚踏缫丝车,中国丝织业遂五彩缤纷,惊艳世界。 元代以后,棉花逐渐在黄河流域、长江流域普及,棉纺业开始兴起,棉织品逐渐取代丝麻,成为最主要的衣被原料。 纺轮和腰织机发明之后,手工纺织业就成为与农牧业并驾齐驱的新产业,男耕女织的生活方式逐渐形成,至今已经约6000年。纺织文化对中国文化的深刻影响,可以从汉语中体会到,绞丝旁的字,甲骨文里有100多个,《辞海》里有231个;而带“巾”、“衣”的字,也为数不少,诸如“缤纷”、“综合”、“机构”、“分析”、“纰漏”、“余音绕梁”、“笼络人心”,等等,有的直接来自纺织文化,有的渊源于此。 纺花车 在手工业时代,人们就是通过这样的织布机,将纺好的线经纬交错,“组织”成了布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