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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色西游

 小天使_ag 2012-10-11


   记得现代著名学者钱玄同在二十年代初给亚东版的《儒林外史》作序中,曾认为,“外史”是中国小说史上唯一一部远离淫言秽语的小说,如果不是吹毛求疵,那么,诚哉斯言。即便是《西游记》,也难脱此俗。毕竟,古今同理,情色一贯是吸引眼球的“魔法石”。

   譬如,自其面世以来,众人读《金瓶梅》,都是冲着西门庆与“金、瓶、梅”等诸多妇人的“乱交”而来的。不过,倘若您不是只挑选其中的性描写片段来读,那么您一定会在“性事”之外,窥探出些许人生的残忍和无奈。

   西游记虽不能免俗,多次写到男女“私生活”,有时候似乎还乐不思蜀,几近忘却取经大业,但是,与以《金瓶梅》为代表的明清世情小说不同,《西游记》的性描写,大体上隐晦含蓄,视读者个人的感知能力和解读技巧有所差异,或风情万种,或“儒林外史”——只有“大”义,没有“性”义。不过,也有例外,西游的性尺度在特殊情况下,也放的很开、很大。譬如一向被认为回避“人欲”问题的孙悟空,居然也来了一把“玩的就是心跳”。

   第八十一回,在喇嘛庙镇海寺,老鼠精已然色诱并吃掉六个喇嘛,他们本可以成为六个明海(汪曾祺小说中勇敢恋爱的小和尚)一般的传奇,却在西游故事里成为“戒色”的反面教材,死得何其无辜、何其冤枉。悟空为破案,变作小和尚,在大殿上念经,老鼠精翩然而至,要强吻悟空,被悟空以为其相面为幌子而巧妙拒绝。老鼠精一鼓作气,再而不衰,继而邀请悟空到后园“交欢配鸾俦”去也。悟空欣然前往,还告之曰:“娘子,我出家人年纪尚幼,却不知什么交欢之事。”妇人承诺无偿教会悟空“交配”技术。

   果真,妇人好技术,她与悟空“搂着肩,携着手”来到后园,接着她突然故意绊住悟空的腿,跌倒在地,嗲声嗲气地“心肝哥哥”的“乱叫”,还顺便“将手就去掐”悟空的“臊根”。悟空被掐无奈,把妇人掀翻在地,还同时来了一句:“我的儿,真个要吃老孙哩。”妇人三而不竭,像潘金莲骂西门庆一样,叫道:“心肝哥哥,你倒会跌你的娘哩!”悟空见“戏弄”已达“高潮”,便现出原形,或曰由一个正常男人,退化成一个不健全的男人,以武力对付这个令柳下惠都有点乱的风骚妇人。

   各位看官,这一段诱惑与反诱惑的描写,直白赤裸,连悟空的“臊根”都被妇人攥在手中了,使人惊诧,愕然不已。此番笔法,完全不是我们印象,或曰臆想中的西游了.我读到悟空的“臊根”之时,完全没有西游的感觉了,我原来读的是《金瓶梅》或《灯草和尚》。

   作者署名为元末明初大戏剧家高则诚的《灯草和尚》,实则为清初无名氏的作品,讲的是一个能把自己身体变成三寸的和尚——所谓的“灯草和尚”,通过这项特异功能,满足妇女性欲的故事。“灯草和尚”能成为“妇女之友”。而早于其成书约百年的《西游记》,喇嘛(藏传佛教的和尚)不仅未能成为妇女之友,反而成为劝诫男人要管好自己下半身的反面教材,或曰牺牲品。

   和尚的性饥渴,所谓“愈秃愈毒”,是明清小说家烂熟于心的题材。只不过,有的作者拿和尚说“性事”,是为了教育男人,要经得住诱惑,譬如《西游记》。而有的恰恰相反,大肆鼓吹性解放和性自由,如《灯草和尚》。同样的话题,却可以表达完全相对立的性观念,此是明清小说的一大特色。

   只不过,在我看来,《西游记》在貌似禁欲的背后,却隐含着对以唐僧为代表的“性约束者”的一丝嘲讽。“臊根”这样的词汇在西游中是第一次出现,也是最后一次,偏偏涉及到的人却是比唐僧更为无欲的孙悟空。唐僧的无欲,是强忍着的,是人类意志力在逃避性欲问题上的探索。孙悟空的无欲却是先验的,不关乎意志力,只强调天性的残缺以及由此带来的补偿和回报——崇高,可这种崇高已然是残缺的,或曰虚假的。

   这不,悟空先验的、不需要证明的“无性欲”,却遭遇到妇人掐他的“臊根”,可谓莫大的讽刺和调侃。妇人碰到孙悟空这种空长着“臊根”的男人,即便再用心去掐他的“臊根”,也无济于事。可是,老鼠精却通过色诱包括悟空在内的所有和尚,表现了生命和欲望的光彩夺目和深不可测——男人随时都可能因欲望而殒命:不只性欲,但性欲的确是所有欲望中最具诱惑力、也最不可测、最易使男人受到“伤害”的一种类型。

   之前死去的六个喇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应对同样的挑战,悟空虽毫发无损,却为自己虚假、残缺的崇高人性写下了一个大注脚,也把所有关乎虚假和残缺的东西演绎得入木三分,表面上却是如此完美和高尚,像一个偷香却不恋香的楚留香一样,更像传说中以女色为耻的梁山好汉一般。

   如果孙悟空是美的,那他还真像一个断臂的维拉斯——有残缺的美。

   除了悟空的“臊根”,还有女人的裸体,也是西游大涉情色之处。第七十二回,唐僧误闯盘丝洞,去化斋,却被七个蜘蛛精(昆虫界的七仙女)掉在房梁上。这是次要的,那七个女子在唐僧面前露出“肚腹”,从“腰眼”(肚脐眼)中大吐丝线,把唐僧惊呆了。此番未见全裸,还略显不足。悟空前去救师傅,从土地婆婆口中得知七个女妖常在“濯垢泉”(原为天上七仙女的浴池,今被女妖霸占)洗澡,悟空前往,却正好看到七个女子脱衣沐浴:

   褪放纽扣儿,解开罗带结。

   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
  肘膊赛凝胭,香肩欺粉贴。

   肚皮软又绵,脊背光还洁。
  膝腕半围团,金莲三寸窄。

   中间一段情,露出风流穴。

   连所谓的“风流穴”都被悟空看到了,这尺度够大的吧。悟空专爱恶搞,变作老鹰,把七位全裸女子的衣衫悉数“雕去”,留下花枝乱颤,骂声不断的七枝出水芙蓉。悟空回来告诉八戒,八戒一听有此好事,他当然也要去看看这裸体盛宴。

   于是,八戒名为教训女妖,实则趁火打劫,调戏七裸女。也委实机会难得,八戒不顾七女的强烈反对,硬要与之洗鸳鸯浴,他脱衣跳入浴池中,七女便要与之“裸斗”。见势不妙,臭不要脸的八戒够损的,他“摇身一变”,变成一条“鲇鱼”(鲶鱼),专门往裸女的腿裆里“乱钻”。

   还好,西游并没有色情到让“鲇鱼”如孙悟空钻到女人的肚子里一样,钻到女人身体的某个部位里。不过,八戒变成鲇鱼这一招,的确高明,既占了女人的便宜,又让众女子一会儿沉在水下,一会儿浮到水上,折磨得她们气喘吁吁,“精神倦怠”。

   八戒得意地回到岸上(没忘穿他的“直裰”),裸女在水中求饶,愿放掉唐僧,八戒不肯,得了便宜就不认人了,大打出手。裸女无奈,顾不得羞耻,“用手侮着羞处”,也跳到岸上的亭子里,裸体吐丝,把八戒困住。此时,裸女依然无衣可穿,她们只得用自己的丝线遮住羞处,裸奔回到大本营——盘丝洞。当她们赤条条地、捂着自己羞处(大抵只能捂着下面,上面的两点估计万难照顾到了),再次从关押在此的唐僧面前“笑嘻嘻”地“裸奔”而去,才得以找了旧衣穿上。

   唐僧也终于看到她们七人的全裸。

   除一贯无所作为的沙僧之外,其他师徒三人都看到了女人的全裸。尤其是八戒,不仅眼看,而且还变成某种适合钻洞的动物——鲶鱼,来钻众位女子的腿裆。

   众位看官,第七十二回基本上就是在集中展示女人的裸体,西游的男主角大都也荣幸地看到了这场七女裸体盛宴。

   晚唐小说家段成式志怪笔记体小说《酉阳杂俎》,里面就讲过一位老兄被蜘蛛精迷惑而身亡的故事。《酉阳杂俎》是文言文小说,今有一位白话文翻译者认为,西游的作者吴承恩酷爱此书,盘丝洞的情节显然是受到了《酉阳杂俎》中这则故事的影响。这位翻译者的观察,无疑有所见地。但是,“酉阳”中那位被迷惑的老兄,并没有唐僧师徒的好运气,能够大饱眼福,见到七位美女的裸体,还毫发无损。亦可见,吴承恩对蜘蛛精香艳的想象力,是何其丰富。

   裸浴、七个裸女、男人的偷窥、男女共同裸浴、男人的性骚扰、女人的裸奔,等等这些景象,便是整个七十二回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基本上,男女之间那点事,也就只差最后一步,作者懒得说了。也正如此,给读者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如同老鼠精掐住悟空的“臊根”一般,令人不得不浮想联翩——其方向却与西游所谓的戒色主旨迥然相反。

   如果说西游的确是一部有关禁欲的神话小说,那么如此多的“情色”描写,如果仅仅以所谓的反面教材来加以诠释,实在牵强。在我看来,西游作为明代小说,的确如明清时期大部分小说一样,难逃情色之窠臼,此其一。

   正如同上文索引的那首艳诗,同时还提到了女人的“金莲三寸”。西游其他章回,也屡屡写道“小脚”的变态审美趣味。这也是明清小说的一贯路数,写女人的美往往总不忘记他的小脚。只有《红楼梦》例外,曹雪芹是满人,满族妇女不兴缠小脚。

   如潘金莲就直接名为“金莲”一样,“三寸金莲”在明清小说中就是一个符号,极具隐喻效果:“性”趣盎然。几近明示。

   有好事的现代学者通过某种“科学”的方式证明了缠小脚除了外观的审美效果之外,还有实质上功效,即妇女用缠过的畸形小脚走路,能够锻炼其某个部位的肌肉,提高性生活的质量。斯言前卫,有待进一步考察。

   其二,作者吴承恩对于女色的认识似乎也很矛盾,或曰他也正在探索。我认为,有时候,作者明明是冲着禁欲去的,写着写着,他自己都有点羡慕那些活生生的“男欢女爱”了,于是下意识地给了唐僧等男主角一些本不该有的“特色遭遇”——我们姑且称之为艳遇。

   总之,不管是男人的“臊根”也好,还是妇人的“风流穴”和“三寸金莲”也罢,不管是吴承恩也好,还是唐僧、孙悟空和猪八戒也罢,似乎西游中的男人,都无可避免地深陷无处不在亦无时不在的“情色”之中,虽然他们严于律己,把如来和观音的指示像“两个凡是”一样牢记在心。

   也许有人会说,八戒是一个特例,他直到西游全故事俨然行将结束的第九十五回,还抱住前来收服老鼠精的嫦娥,恋恋不忘旧“情”,欲行不轨。是的,八戒是不怎么把佛教的戒律清规放在心上,似乎大有深意,他在暗示唐僧和孙悟空:既然你们心中“无色”,干嘛一路上总碰到情色之事。

   而且,何必装腔作势,像我老猪这般直抒胸臆,敢作敢为,岂不真诚厚道?

   不管八戒是如何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待西去同伴的情欲问题,至少唐僧,甚至悟空,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男妖、女妖、男人、女人,都和八戒一样,逃不掉“情色”这个男女之大“防”。

   防是防不住的,即便如《儒林外史》,虽主旨在于批判科举、讥讽士人,于是可以回避和远离“情色”,从而得到了钱玄同的好评,可我还是觉得“外史”略显单薄,有故意“大防”之嫌疑。毕竟,知识分子和花花世界的所有花样男女都一样,也需要性想象和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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