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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毛女》的再生

 红瓦屋图书馆 2012-10-16
《白毛女》的再生

    孙  禹

    北京世纪剧院上演的天津歌剧院版的秧歌剧《白毛女》,不仅在艺术上超凡脱俗,让人耳目一新,同时对传统民族秧歌剧的复排,引发了笔者对艺术如何在智者的美学关照和拯救下绝处逢生,进行了深度思考。

    就在大幕开启前的短暂片刻,一群来自陕北高原上的民间“老腔”艺人,头戴白羊肚毛巾,身着垢深土厚的老羊皮坎肩,羊棒擂鼓,木槌击锣,响器震天,嗓音嘶哑,脖筋暴突,于天地之间狂放忘情地踏歌蹦高,将即将发生的悲剧故事昭告人间。导演李稻川的这一个戏剧前奏的神来之笔,在大幕开启之前,让观众始料不及地被注满了一种浓烈的黄土气息。

    场灯甫息,幕布拂去,人们眼前陡然豁朗,舞台上第三度空间的天景上,陕北黄土高原上那独有的千沟万壑,纵横交错,龟裂干枯与贫瘠和悲情融汇着的无尽悲怆与苍凉,让人跌入了一种来不及玩味的蛮荒与原始的规定情景之中。在昏暗的舞台面光与顶灯,渐变成一种桔黄紫红相间的明澈与强烈之后,跃入眼帘便是舞台上第二度空间里,杨白劳和喜儿那个一贫如洗,家徒四壁的窑洞内观,这一切每时每刻都在暗喻着悲剧人物身上将要发生的宿命逻辑,全都被导演在幕启后的一瞬间里,交待得淋漓尽致、明明白白。随着音乐的递进,人物和故事展开,观众看到了一个极其熟悉而又完全陌生的秧歌剧《白毛女》。

    杨白劳躲债七天,风雪夜归的焦虑与忐忑不安,喜儿与爹爹劫后重逢的人伦欢悦,扎红头绳中那凝聚着的父女相依为命的血浓于水,亲家王大春的亲娘那带着体温的玉茭子面,穷人年三十包饺子的神圣夜宴,杨白劳被迫喝卤自尽,喜儿悲恸欲绝等等戏剧行为陈述,无一不在导演节奏紧凑的把握上,悲剧气氛的营造中,以及对人物关系、年代环境、时空地点的交待与规定情景的设置上,达到了一种极为流畅和清晰的效果。

    民族传统的优秀剧目,之所以能流芳百世,超凡脱俗,不仅要能经得住时间的严峻考验和筛选,同时在它与不同时代价值观的审美和评判之中,需要有一代又一代卓尔不群的艺术智者,用高屋建瓴的美学思想,不拘一格的艺术表现手段,敢为天下先的艺术良心,为其不断地注入新鲜血液,使其枯木逢春,构建起一座座令人高山仰止的美学高峰,成为一个名副其实永远站立在时代最前沿的精品。

    天津版歌剧《白毛女》的导演李稻川,在古稀之年静极思动,在脱颖而出的美学高度上,再度出手不凡。以自身对影响了几代人的红色经典秧歌剧《白毛女》进行全新的美学解读,在全剧表导演艺术处理上,贯穿始终的“歌剧思维”之精准诠释,用毕生歌剧经历的厚重底蕴,对歌剧美学自成体系的独特领悟,使《白毛女》重新焕发出了更加鲜活的艺术青春,并在《白毛女》诞生近七十年之后的今天,又一次彰显出这部经典秧歌剧的魅力。

    通过李导的二度创作,产生了出人意料的艺术爆发力与感染力。对此笔者惊叹:凭借深厚的美学功底,李道川救活了一部戏!这里所指的“救活”,不是否定《白毛女》自身的思想性和艺术生命力,而是在今天这个五色迷目、七音乱耳的现实社会中,“剥削阶级压榨劳苦大众”的历史已被歪曲得面目全非,秧歌剧这种大众化的艺术形式,早已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导演李稻川凭借自身的美学修为和在艺术实践中卓尔不群的美学高度,对传统剧目二度创作的整体把握上,不仅宝刀不老,而且仍能做到洗尽铅华、别开生面、妙手回春。

    望着坐在我身边、已不知咀嚼过多少遍天津版《白毛女》的该戏导演李稻川,突然,一个二十五年前,笔者与《原野》的排练场中,熟的不能再熟,被李氏须臾挂在嘴边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表演术语,宛如一道蔚蓝色的闪电,怦然射进我的脑际——“演员应对角色永远保持着新鲜感和不断的重新体验。”就在这一瞬间,笔者不得不心悦诚服,一个杰出的导演在放纵演员靠本色和灵感去表演,照样可以做到以假乱真。而一个大师级的导演,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演员内心活动的苍白和角色潜台词的空泛,连自己都感动不了的行尸走肉般的体现。笔者的心灵再度欢呼起来:李稻川以一个美学高度,拯救了一部戏,与此同时,她又用经年累月,渗入血脉后羽化成蝶的斯坦尼体系,开蒙和点化了一批舞台上的新人。她再度用这样一部早已模式化了的老戏,为剧中的所有演员,撞开了一扇曾让他们长期在“魔圈”之外徘徊的歌剧表演之门,使他们走进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悲剧大美的辽阔而丰饶的领地。

    具有震撼力和感人至深的艺术作品,从来都是一个纯粹艺术家美学修为的结晶,美学高度上的孤独与冷峻,心灵杯盏中流淌出来的骨髓与精血。李稻川执导的歌剧原创作品,连同那些西洋歌剧,可谓成就斐然,执国人同道之牛耳。更难能可贵的是,作为一个二度创作身份的导演,在与人合作的原创剧本创作中,竟又能以一度创作的编剧身份出现。在泱泱大国,大有人炮制并冠以各种“障眼法”和噱头的歌剧,轮番出笼并且频频得手,但有谁斗胆敢说,你能成为同李稻川一样,在歌剧角色中活了半生,又在歌剧表导演的舞台上滚了一辈子的歌剧艺术家吗?她不仅能读总谱,而且在理论上又高屋建瓴。作为歌剧导演,她在现场对演员们说:“歌剧是音乐的戏剧,戏剧的音乐。”作为编剧她同合作者探讨“歌剧思维”。她的歌剧美学的核心理念,更是让所有悟性不俗的演员振聋发聩,终生受用,那就是:“要爱心中的艺术,不要爱艺术中的自己。”怪不得与她合作过的编剧,在作品大获成功之后,都会向她真诚地道一声:“是您,为我打开了歌剧编剧的大门。”

    霜晨夜雨、青灯黄卷、默练潜修。为了如此一瞬,李稻川付出了整整半个多世纪的精血和生命,真是苍天不负,天道酬勤。如果说李稻川二十五年前的原创歌剧《原野》,以其只手擎天,缔造了在中国歌剧界那惊世骇俗的美学震荡,暗合了西方古典悲剧的美学核心,即:“命运”和“悲剧英雄的自身缺陷”。那么,二十五年后的今天,她又在《白毛女》这个早已被盖棺论定,竭泽而渔后的泥淖之中,再次一飞冲天,瞬间在美学高度上华丽转身,泼洒出一派大器晚成的金色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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