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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生命守望:黄河捞尸人[图]

 e有你才幸福 2012-10-16

寂寞生命守望:黄河捞尸人[图]

和石头一样寂寞的守望者——老魏

老魏“工作”的重要“帮手”——望远镜

老魏在河面搜寻。 本报记者 陈若梦 摄

  在黄河上打捞尸体,有人近乎职业化地以此谋生。但他们的心灵同样产生柔软的颤动,是红尘世界里的另一种沧桑。

  老魏是远近闻名的什川黄河捞尸人。他多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不知不觉就干上了!”

  从下坪村家里出来,步行三四里路到上坪村附近,魏应权的步履敲击着刚刚苏醒的村庄。他现在习惯于这种生活,就像过去习惯于放羊、下地干活一样。不过,他现在出门,多了一些“上班”的味道,宝贵的时间他一刻也不想放过。

  皋兰县什川镇上坪村,黄河主干道穿出榆中境内廻曲的峡谷,湍流在这个村口喘了一口气,平静地拐入一个宽阔的大湾,再由南向北流去。

  这里是小峡电站大坝的上游,从东岸乱石堆积的半山腰望去,狭窄的谷口闪出一片宽阔的河面,当地人形象地称为“老裤衩湾”。

  老魏的每一天都在这里度过。他把自己安顿在黄河岸边的山坡上,几块巨石自然形成的“棚屋”里。顶部的缝隙处,他用布条塞得严严实实,石屋门口挡着一个橱柜。                       他猫着身子,钻进石屋,掏出手机,小心地把望远镜挂在柜子上面。石屋门口用石块垒砌的火塘,一会儿就蹿起火苗。早晨6时20分,老魏石屋门口的炊烟会准时在这个寂静的山谷升起,不远处上坪村人就知道那是老魏“上班”了。

  石屋从黄河西岸的高处斜对着东岸的谷口,老魏的眼睛不时观察着水面。通过望远镜,放大的谷口岩石和水面上的漂浮物异常清晰地收入他的眼底。

  7时过后,他的二儿子开着动力小船,从峡谷口里的窄河道处将前一天晚上布下的铁网打开。

  “晚上漂来的垃圾或尸体会挡在那里,第二天再进行清理。”魏应权说,儿子负责晚上安网,早上撤网,老魏则在石屋里值守“白班”,这是父子俩的分工。但这个上午,谷口没有漂出尸体。

  老魏是远近闻名的什川黄河捞尸人。他多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不知不觉就干上了!”

  这是9月4日上午。从小在黄河上闯荡惯了的魏应权,在步入花甲之年,他的生活和以此为生的方式,已经显得从容淡定。

  40多年前,什川镇下坪村精壮小伙子魏应权为当时的生产队放羊。放羊很苦,村里没有几个人喜欢干这个差事,“那时家里穷,我一天能挣13分工。那时捞尸是给公家干,一月还补助10元钱,但我宁可放羊也不愿意干。”30来岁的时候,村里让魏应权干捞尸的活,“我死活不干!”老魏说,以前在河口村的大湾口就有人“干这事”。

  4年前,当老魏决定捞尸时,老伴和儿子都反对,村里人也说:“老魏,天天和死人打交道,你不怕(鬼魂)跟着来了?”他熟练地撑着羊皮筏子说:“我年纪大了,怕什么!”

  但老魏后来发现,捞尸挣钱并不容易。

  “现在习惯了,在这儿我也能吃下饭了!”老魏是打小在黄河里玩大的农家汉子,骨子里有种直率和悍劲,但最初打捞了几具尸体后,一连几天吃不下饭。

  当天中午,魏应权的午饭是在石屋里吃的。他烧好茶水,啃着馍馍,有时老伴会给他送饭来,陪他说一阵话。

  老魏说:“现在习惯了,在这儿我也能吃下饭了!”老魏是打小在黄河里玩大的农家汉子,骨子里有种直率和悍劲,但最初打捞了几具尸体后,一连几天吃不下饭。

  “很害怕,头被水泡得很大。端起饭碗,就想起那种样子!”那段日子,老魏对捞尸的恐惧感从精神发展到严重的生理反应,不仅吃饭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反胃期”,甚至拿着挣来的钱也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4年前,老魏曾经救起过一位上坪村的小伙子,那次把老魏吓坏了。“我是把他当死人打捞的。”发现水上漂的人后,他撑着羊皮筏子,“把人拨弄到东岸的滩上,乍一看,是个小伙子,眼睛突然翻了几下,我的头发‘噌’地竖起来了:‘死人还能活了?我把你捞上来,看你能做啥?’”结果,小伙子真的活过来了。原来,小伙子游泳搭救伙伴时呛了水,晕过去了。尽管是邻村的,老魏却不认识,他把小伙子带到石屋里,换上干衣服,平静下来才知道“娃娃是上坪村的”。

  这个救出的活人,不仅让老魏的胆子变大了,还在远近传为佳话。“老魏救了一命啊!”小伙子的父亲拿着烟酒和300元钱专门登门感谢魏应权,“都是一个大村的人,我只收了礼品,钱一分没拿。”

  打捞的过程似乎简单实则复杂,每具尸体从峡口漂出,他和儿子先弄到岸边,他从死者的衣服里查找可能联系的方式。“有身份证的最好,有的身上还有没被泡坏的电话本。”碰到这种情况,儿子赶紧和水上派出所联系,最快的四五天就领走了;没有联系方式的十天半月没人认领,“这些尸体没有办法,只能放到河里再次漂下去……”

  拉运尸体不能沿着公路从下坪村经过,魏应权和儿子用小船从上游绕过村子,运到村外的沙石场附近,再叫些人抬上岸。

  经过法医验尸,给死者家人开具了死亡证明,老魏开始他的剩余工作。死者鼻孔、嘴巴、耳朵、脸上的泥污,他都要细心清洗干净。这时老魏会想,“都是爹娘生的,这些人咋就这么可怜!”

  “实话实说,我这是谋生,但有时候,心里也很难过!”所以,他清理死者的遗体时,会很细心。

  谈到报酬,老魏毫不掩饰,“皇上见金子都要低下三分头,何况我是个普通百姓。虽然赚的是死人的钱,但我这也是劳动,很辛苦。”

  老魏说,他打捞一具尸体酬劳最少七八百元,情况好的时候2000多或三四千元都有。一年下来,说保守些老魏也能赚万把元辛苦钱。

  但老魏说,“4年了,虽说习惯了,但想起来心里总有些寒颤。”谋生中的恐惧尽管没有过去那样明显,但一直没有彻底消退。

  在他的印象中,不少到老裤衩湾认领尸体的人,都心怀感激,称老魏“积德行善”。这种时候,魏应权觉得这是精神上的报酬,“挣这份钱对得起良心。”

  下午2时许,太阳暴晒,魏应权将晾晒的羊皮筏子转移到阴凉处。七八个小时过去了,他的手机没有响过,他拿着望远镜瞄准峡口的方向,河面没有任何动静。

  手机是今年买的,在老魏看来,“打捞尸体时间长了,没这个不行,以前有人打电话到家里,很不方便。”时间长了,老魏在什川老裤衩湾打捞黄河漂尸,有了名声和诚信,信息渠道也多了。有时候,是水上派出所提前给他打电话,“说有具尸体现在漂到什么地方了,让我等着”。老魏赶紧准备好羊皮筏子,估摸着时间下水。也有时候,是一些熟人、朋友托付,“谁家的人出事了,让我给留心看着。”

  有了手机,老魏早上出来,一直到下午五六点钟回家,十多个小时内,他在寂寞中守望着。多数时候,这里没有人影,他看着平静的河面,看着和他一样寂寞的石头。

  这些年,经魏应权打捞上来被人认领走的尸体有20多具。今年6月,魏应权打捞上来一具浮尸,口袋里有美元,他找出身份证一看,是个20多岁的小伙子,河南人。他赶紧报告水上派出所,希望快些把人领走,可联系“很费周折,几个月以后才把人拉走”。尸体高度腐烂,亲人已经无法辨认,他们仅从身份证和身体记号方面简单地看了看。

  8月份,老魏又打捞起一具黑龙江籍老人的尸体。身体基本完好,也是联系最及时的一位,家人四五天就到了。老人有高血压等疾病,在兰州看病,为了不拖累子女,跳黄河自杀了。老魏赶紧联系了法医,验完尸开好证明后,很快拉往火葬场了。

  多数时候,魏应权看到的是令他心颤的情景:悲伤的死者家人失声痛哭,却远远地站着,不敢最后看一眼自己的亲人。死于何故?死于何地?失踪多日,甚至数月后,他们的亲人突然知道,“好端端的人,怎么在黄河里?好多死者亲属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这20多个死者多数是外地人。他们在特殊的场合,特殊的情况下,和生前素不相识的老魏在黄河的一个拐弯处相遇,而老魏因生存的缘故,送给死者的家人一份终极的安慰。

  在老魏的印象中,不少到老裤衩湾认领尸体的人,都心怀感激,称老魏“积德行善”。这种时候,魏应权觉得这是精神上的报酬,“挣这份钱对得起良心。”

  但是,大多数被老魏打捞上来的尸体,无法联系,也无人认领。老魏五味杂陈,也很遗憾。

  他自嘲地说:“无名尸体停放的日子,我就像一个守灵者!”他自我安慰,也在心里告诉这些死者:“给你们找不到家,就算我给你们当了一回家人吧!”

  老魏的石屋在岸边的山坡上,下面一块平坦的地方是堆积成山的塑料瓶。每年春季到入冬河面封冻,这是老魏捞垃圾和漂尸的季节。

  而六七月是漂尸最多的时候,有时一天能捞起两具尸体。“有时候,几个月也没有。”老魏说,最近已有一个月没捞上来尸体了。“这是好事,说明不幸的事少了!”碰上了,打捞上来,能联系到家人领走尸体,“我心里也宽展多了。”

  下午4时许,老魏的儿子开着小船,和几个小伙子过河到对岸山上整理羊圈。儿子养着一群羊,就在对面山上放养。

  老魏说,这4年里,他打捞的尸体总数有100多具。绝大多数无人认领,或没有联系方式。在老魏看来,他或多或少能挣到钱,同时给这些死者能找到家,“这样我才心安。”

  因此,最近一个月没有打捞到尸体,老魏反倒有些轻松。他说,他最担心的就是尸体被捞上来后,却无人认领。

  “100多具尸体啊,只有20来具被人领走了,还有七八十具啊,怎么办?”

  按照这个数字,老魏大概估算了一下,4年中,他打捞上来的尸体,平均每年有20具左右没有归宿,一个月是两具。

  这种情况常常让老魏陷入遗憾中难以释怀。这些死者都没有联系方式,老魏不敢怠慢,每天准时在石屋里期盼会有陌生人出现,但常常失望而归。

  天凉的季节尸体可以多放些日子,天热的时候,不能超过两周。有时候,他从西岸的石屋里看着对岸停放的尸体感觉不可思议,“我怎么干起这种事情来了!”莫名其妙的,怪怪的感觉。而更多的时候,在无人认领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将这些尸体再次放到黄河漂走。

  曾经有一个小伙子被他打捞上来后,身上有个电话号码,儿子打过去后,“对方是死者的朋友,很吃惊,但又说死者在新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没有办法。”老魏希望那个人联系死者的家人,一直没有消息。

  遇到这种情况,老魏的遗憾特别强烈。他生怕尸体放走了,家人再找来。他自嘲地说:“无名尸体停放的日子,我就像一个守灵者!”

  他自我安慰,也在心里告诉这些死者:“给你们找不到家,就算我给你们当了一回家人吧!”

  此刻,死者的灵魂将永远漂泊,魏应权老人也有种无奈和心痛。

  他重复着一句话:“人都是爹娘生的!”

  本报首席记者 朱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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