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羌碉楼 从成都平原西行进入岷江上游,沿途的村寨、河谷两岸等地均可见一座座耸立的碉楼。其实,只要进入川西高原、藏东及西藏南部,这样的情景会时时出现在人们眼前。矗立的碉楼,给高原雄浑粗犷的自然景色,平添了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早在7年前,一群学者开始对青藏高原碉楼进行田野调查和研究。今年9月,《青藏高原碉楼研究》一书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作为入选《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的研究论著,该书第一次将青藏高原碉楼作为一个整体文化现象进行全面系统的研究。青藏高原碉楼为何起源?有哪些类型和特点?铭刻着什么样的文化记忆?学者们多年的努力,使这些谜题一一揭开神秘面纱。 现存碉楼中,最多的有十三角 此次研究在深入广泛的田野调查基础上,依据建筑材质、平面形制、内部构造及建筑特征的不同,首次提出青藏高原碉楼存在横断山脉区系类型和喜马拉雅区系类型两个大的区系类型,反映出青藏高原碉楼发展进程中在不同区域有着不同的演变轨迹。 石硕告诉记者,碉楼主要分布在青藏高原的峡谷地带,那里多有石材,且以定居为主。从调查结果看,碉楼主要较密集地分布在青藏高原东南部的横断山脉地区和青藏高原南部的林芝、山南和日喀则等地区。根据碉楼的不同特征,他们将之分为横断山脉区系类型和喜马拉雅区系类型。 “两大区系类型差异较大”,石硕说,喜马拉雅区系类型多是土碉,石碉相对较少,并以长方形和方形的四角碉居多。同时其碉楼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墙体上修筑着凹形竖状槽。 在西藏山南措美县乃西村台巴组,课题组就发现一座片石混合黏土砌筑的四角矩形碉楼。碉楼的门开在凹形竖状槽下方,是碉楼唯一的入口。当地人说,该槽的作用在于防御。一旦外敌攻碉,守碉者可从凹形竖状槽墙面开设的窗口向下投放石头,使碉楼易守难攻。 而横断山脉区系类型碉楼则分布在岷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流域,这里因石材资源丰富,以石碉居多。这些碉楼依山就势而建,墙体瘦削,碉体高大,平均高度往往至二三十米。 有意思的是,横断山脉区系类型碉楼还有多种形制,除了四角碉外,还有五角碉、六角碉、八角碉、十二角碉和十三角碉。 “十三角碉是现存角数最多的碉楼,建筑难度最大,极为少见。”石硕说,甘孜州丹巴县境内蒲角顶聂尕寨的十三角碉是目前青藏高原唯一保存较为完好的,原高60多米,现在残存20余米。 调查组还根据零星的文字记载发现青藏高原还存在过三角碉。在田野调查中,甘孜州丹巴县的彭建忠告诉课题组,上世纪70年代,他曾在该县革什扎乡大寨村的陡崖边,看到过一座废弃的三角残碉。 在石硕看来,青藏高原碉楼有多种形制,是一种技术性的发散。“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山脉纵横,石材很多。生活在这个区域的民族,不断摸索如何将石头用活,结果发现在碉楼的角上做文章效果最好。角越多的碉楼,稳固性更好,经过不断总结、传承,又发展出了五角、六角直到十三角。另外,青藏高原地震灾害频繁,对建筑物损害最大。传统工匠发现,通过加强建筑物结构支撑点,可以增强稳定性,提高抗震性能,而最理想的做法就是增加角的数量。 青藏高原碉楼的建筑技术也使课题组惊叹。他们发现,早在1000多年前,无论是夯筑土碉还是修砌石碉,先民就已采用筏式结构的技术来处理碉楼基础部分,即用天然石块填充调和生土的方法来施工,以扩大碉楼基础与地基的接触面,最大限度地减少地基的承载力。 由于碉楼的主要修建材料是天然的片石,极不规则。先民在长期的实践中,还总结出在墙体砌筑过程中,利用找平层横向加木筋的方法,以弥补石墙体的这一缺陷,在保证碉楼的整体性上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碉楼起源无关战争,而与大鸟有关? 青藏高原碉楼最早的起源是否出于防御的需要?在此次研究中,对碉楼起源的探讨取得了新的突破——通过大量民族志材料的调查,专家发现碉楼的起源或存在着一种鲜为人知的意义。 10月19日,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内,记者见到了教授石硕——《青藏高原碉楼研究》的主要作者。为什么会调查青藏高原碉楼?这与他20多年前的一次考察经历有关。 那是上世纪80年代,石硕到西藏进行田野考察,发现西藏碉楼每年都因各种人为或自然的原因遭受损毁,数量正逐年减少。他非常希望对青藏高原上现存的每一座碉楼进行抢救性保护,用影像、测绘和文字建档等方式将现存碉楼如实记录下来,并建立一套完整的青藏高原碉楼数据档案库。 深切的愿望最终催生了对青藏高原碉楼进行整体研究的计划。2005年,由石硕申报的“青藏高原碉楼综合研究”作为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获批立项。 数年来,课题组一行在青藏高原碉楼分布地区进行田野调查,一个疑问时时萦绕脑海:青藏高原最早的碉楼是因为战争而修建的吗?这会不会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误读? 要寻找到碉楼的原初意义,课题组将注意力放到了还保留着原生态文化的地区。在横断山脉高山峡谷中,由于地势险峻和交通阻隔,课题组发现了目前我国民族文化原生态保留最好、历史积淀最丰富的地区之一——位于甘孜州道孚县南部和雅江县北部鲜水河峡谷中的扎巴藏人地区。 扎巴地区的房屋十分独特,都是石砌,高10多米或几十米,普遍达5-6层,犹如碉堡。“这种像碉一样高高耸立的石砌房屋在西藏其他地区已十分罕见,是一种很古老的碉房形式。”石硕说,扎巴地区有很多碉楼修建与房屋相连,也留下很多传说。查阅历史文献,迄今为止汉文史籍记录下来对青藏高原碉楼最早的称呼,是在《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中记载东汉时岷江上游一带的冉駹夷部落——“累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为邛笼”。 “邛笼”一词引起石硕的好奇,其真实含义是什么呢?唐人李贤为《后汉书》作注时于“邛笼”下所注的一句“按今彼土夷人呼为雕也”引起了石硕的注意。他发现,从唐代开始,汉语中已普遍把高耸的人造建筑称为“碉”,而“碉”和“雕”可通假,“所以后人认为‘邛笼’就是‘碉’。” 不过,石硕从唐代以前的文献语境来考察,却又发现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史籍中最早以“雕”来称呼高耸的人造建筑,正是始于李贤这句注文。而唐代之前人们对“雕”的解释就是指飞鸟。 为什么人们最早会用“雕”这一特指大型飞鸟的名词来称呼碉楼?田野调查中,课题组发现,在金川、马尔康等地,绝大多数民居住宅的门楣上、寺庙壁画和梁柱上,都用大鹏鸟图案作为装饰。在碉楼分布密集的西藏山南地区,当地民众将碉楼称为“琼仓”,是指大鹏鸟的巢。 根据种种线索和对藏文史料的深入挖掘,石硕最终研究发现,碉楼起源是与“琼”鸟有关,后来才衍生出防御等功能。 青藏高原碉楼亟待整体保护 青藏高原碉楼是高原文化的组成部分,比欧洲碉楼要早1000年出现。青藏高原碉楼不仅与藏羌民族生活相关,还是家业、祖先、权力、财富、性别的象征,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和科学价值。 作为世界上历史悠久的建筑,青藏高原碉楼已衍变为一种文化符号。 据石硕介绍,田野调查时发现,碉楼在青藏高原有众多象征意义和传说故事。比如,川西高原的嘉绒地区,一些地方流传着每户人家若生儿子就必须修建碉楼的说法。孩子每长一岁就修筑一层,直到18岁成家立业。在金川县集沐乡代学村不远的山脚下,课题组发现9个四角碉楼遗址,当地人说以前这里一户村民生了9个儿子所以建了9座碉楼。 而十三角碉的修建,也流传着美丽的传说。一位聪慧伶俐的姑娘,将捻羊毛的坠子插入土里,用坠子上的羊毛在地上画了两道圆圈,在两道圆圈上分出13个点,插上白蒿小棍,再用羊毛线绕内外两道圆圈,这样就出现了一座十三角碉的模型。能工巧匠按照姑娘所放的线修筑,没几个月,一座精美的十三角碉就出现在丹巴县蒲角顶最高处。首领岭岭甲布被姑娘的睿智打动,他们在十三角碉落成那天结成了夫妻。“由此可以看出,碉楼也象征着婚姻。” 更为有趣的是,当课题组在青藏高原地形图上标注碉楼的分布时,很容易就发现碉楼分布与石棺葬分布重合,意味着碉楼密集的地方,也是石棺葬密集的地方。石硕说,在岷江上游许多地区,课题组发现碉楼所在地与石棺葬共处于同一台地或山坡上。如在理县的桃坪羌寨中存有碉楼,与寨子隔杂谷脑河相望的佳山寨,就存在一个规模极大的石棺葬墓地。 “调查表明,碉楼作为青藏高原的文化遗存不是一种孤立的文化现象,而是青藏高原整个文化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不过,石硕告诉记者,从几年来的调查情况看,碉楼保护在各地并不均衡。 丹巴县是石碉楼分布最集中、数量最多的地方,现存古碉及遗址562座。该县对每一座碉楼的相对位置、基本情况都做了登记。阿坝州、西藏林芝等地,也对碉楼采取了一定的保护措施。但另一些碉楼比较密集的地方,碉楼保护还未引起重视。 学者们还发现,2006年我国公布第一批《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藏羌碉楼与村寨榜上有名。可惜的是,人们对碉楼的认识依旧缺乏整体视野,青藏高原碉楼至今并未作为一个整体得到关注。石硕带领的课题组,即便进行了多年的田野调查,也未能摸清青藏高原上每座碉楼的情况。由于碉楼废弃不用,碉楼的传统工艺有些也开始在消失,有的地方已找不到会修建碉楼的工匠。 石硕说,与欧洲碉楼、福建土楼、广东开平碉楼相比,青藏高原碉楼有着自己的特色。青藏高原碉楼修建在海拔高、气候条件恶劣的高山峡谷,其存在环境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在建造技术上,青藏高原碉楼的多角造型,也是世界上所有防御性碉楼建筑中绝无仅有的。但由于历史、自然和人为原因,青藏高原碉楼破坏严重,许多碉楼均为断壁残垣或仅遗基址。因此,将青藏高原碉楼作为一个整体来保护,亟待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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