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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蝶泪和苦梦中追寻”——李商隐系列

 tjhx0526 2012-11-15
         穿越平整的碧绿菜畦,走过两边枯草的田间小道,迷离着浑蒙的云天,渐次步入眼帘的是一通高大的碑,上书“李商隐之墓”,碑后一丘大大的土冢,淡极静极,这便是李商隐墓园了。
  那一刻,心仿佛被紧紧攫住,几至于窒息。
  1100多年前,就是坟丘里的这个人,用自己的泣血人生写就了流传千古的凄艳诗篇,又是这个人的别样诗文,铸就了一个大写的人生,一个大写的人,一个彻彻底底的纯粹的人。
  唐诗在经历了盛唐和中唐贞元、元和之际的两个高潮后,面临难以为继的形势。笔补造化的李贺频频觅诗于荒郊古墓,苦吟成癖的贾岛常常流连于幽寺古刹,恢弘阔大的诗国变得促狭。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商隐以自己的生命绝响,为唐诗拓展出新的境界。
  清初诗论家吴乔说:“唐人能自辟宇宙者,唯李、杜、昌黎、义山。”李、杜所辟,是前所未有的恢弘的盛唐气象、广阔的时代生活和人民疾苦;韩愈所辟,是以非诗为诗、不美为美的新境;李商隐所辟,则是人的心灵世界这一还未被前人深入表现过的领域。他的诗所独具的感伤情调、朦胧意境、象征暗示色彩,表现出内心深隐幽微的情绪。
  对我来说犹如远梦一般的伟人,现在我离他是如此之近,似乎触手可及,能听到他疲惫而艰涩的呼吸,能触摸到他的灵魂血泪。但他又是如此遥远,超越了1100年的瞩望。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当人们不经意间吟诵着这样血泪写就的诗篇,又有几人真正读懂过诗后隐藏着的感伤、残缺、遗憾无比的心?
孤寡家世
苦痛历程
  出沁阳市东行,不过几公里,便是李商隐墓了。
  迎面是一通高大的石碑,上书:“唐故李商隐之墓”,不过这是沁阳市1998年9月23日立的,原碑立于清康熙年间。
  碑阴处刻有“李商隐(约公元813~858年),字义山,号玉谿生,又号樊南生。唐怀州河内雍店(今河南省沁阳市山王庄镇新店村西南)人”。
  包围着李商隐墓的,是房屋,乃至左右的菜畦和麦野,村人见我们一行人来到这里,一边窃语:“又是来看李商隐的吧?”
  在时空穿越1100年后,李商隐能被村人所知,被后世所念,大概出乎义山先生的意料。
  算来,他实在是那种“不得意”的人。
  1100多年前,李商隐出生后不久,唐代短暂的“元和中兴”局面即告结束,随之而来的是河北方镇恢复割据、宦官专权日益加重、朋党斗争不断加剧以及回鹘、党项等少数民族经常侵扰的局面。文宗大和九年,由于文宗和宰相李训等谋诛宦官事败,还发生了一场“流血千门,僵尸万计”的甘露之变。武宗在位期间,可称大唐腹心之地的泽潞方镇公开割据。到宣宗后期,各地镇将杀逐主帅的事件层出不穷,小规模的农民起义此伏彼起。李商隐死后不久,终于爆发了浙东裘甫起义,揭开了唐末农民大起义的序幕。
  李商隐所处的就是唐王朝在各种矛盾的交织与深化中走向没落的时代。“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的著名诗句正象征性地显示了唐王朝无可挽回的没落趋势。
  说起来,李氏出身于一个已经衰落的大家族。从曾祖父起,连续几代都是寡母孤儿,形影相吊。曾祖父李叔恒未到而立之年就溘然长逝。曾祖母卢氏夫人担负起教育其子李俌的责任,到李俌以明经及第,并做了邢州录事参军的官职,不幸再次降临到这位孀母头上,李俌又因病早早辞世。她又含悲忍痛,担负起抚育孤孙李嗣的重担。“后十年,夫人始以寿殁,诸孤且幼”。待李嗣得殿中侍御史衔后,又撇下妻子与李商隐兄弟,死于江南做幕之地。这一年,李商隐仅十岁。十岁的他与母亲扶柩回到郑州荥阳,“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祭裴氏姊文》),简直像个逃荒者。为了维持生计,母子只得“佣书贩舂”,艰难度日。
  郑州荥阳距原怀州不足100公里,李商隐母子却无力将李俌与曾祖母的灵柩运回原籍安葬。这种接连三代孤寡的家世,失去家庭主要支柱后孤儿寡母所承受的负担以及经济上、心理上的极大压力,远比一般家庭持久而沉重。
  不独如此,除了亲属三代孤寡的境遇,李商隐两位姐姐的命运也给了李商隐很大的影响。
  李商隐的一位姐姐可能未婚早逝。他的另一位姐姐嫁到裴家后,由于流露出对丈夫的不满,不久就被遣回娘家,十九岁即郁郁去世。这种累世孑遗、贫寒无依的家世,使他从小在心理上积淀了许多悲剧性因子,诸如对人情冷暖的特殊敏感、强烈的孤独感和对前途命运的忧伤等。“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这些写于早期的诗中,就已流露出一般青少年少有的感伤。
命运多舛
中年病逝
  西方有一句名言:“性格决定命运。”
  在李商隐身上,恰恰是命运决定了他的性格。举凡研究李商隐的著作,提到李商隐时,几乎无一例外认为他悱恻缠绵、内向敏感、伤感多情等等,但李商隐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性格?
  家事的命途多舛自不待言,个人的事业前途也是一塌糊涂,这便是李商隐的大环境和小环境了。
  不到十岁父亲去世,他随母还乡,过着清贫的生活。“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他跟随一位精通五经和小学的堂叔读经习文。16岁便因擅长古文而得名。大和三年(829年)移家洛阳,结识白居易、令狐楚等前辈。令狐楚欣赏他的文才,让他与其子令狐綯交游,并亲自授以今体(骈体文)章奏之学,而“岁给资装,令随计上都”。后又聘其入幕为巡官,曾先后随往郓州、太原等地。
  在这几年中,李商隐一面积极应试,一面努力学习骈体文,在科举上虽一再失败,但在写作上则完成了由散体文向骈体文的转变。此后他很少再写散文。大和六年(832年)令狐楚调任京职,李商隐离太原返乡,曾入王屋山学道两三年。开成二年(837年)又赴科场,得令狐綯推荐,李商隐得中进士。
  及第后,他一度赴兴元(今陕西汉中),入令狐楚幕。楚死,入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幕,不久娶其女为妻。当时朝中“牛李党争”尖锐,令狐楚属牛党,王茂元被人视为李党。李商隐是令狐门人,却与王氏结亲,引起令狐綯等人不满,被攻击“背恩”、“无行”。次年他应博学宏词科考试,先已录取,吏部报中书省复审时被刷落,理由是“此人不堪”,可能就与此有关。
  开成四年(839年),李商隐出仕秘书省,为校书郎,不久调弘农尉,因触忤上司,怒而辞职。
  会昌二年(842年),他再应书判拔萃科试,被授秘书省正字,但很快因母丧去职。服丧期满,重入秘书省。不久唐武宗死,宣宗即位,牛党得势,李党纷纷被贬逐。李商隐放弃京职,随李党郑亚远赴桂海,任掌书记之职,结束了“十年京师寒且饿”的生活。
  李商隐最后十二三年,全部在唐宣宗大中年间度过。他三次离家远游去做幕僚,三位府主对他都很器重,官职品级也逐步升迁,但始终只被视作一个文牍之才。其间李商隐也曾在长安任京兆府掾曹、太学博士等,为时均不久。
  大中十年(856年)他随柳仲郢离开梓州回到长安,不久被荐为盐铁推官,出巡江东。在这次游历中,他写了一些以七言律、绝句为主体的无题诗和咏史诗,形成他创作活动的最后一个高潮。
  大中十二年(858年),李商隐因病退职还乡。
  从文宗大和三年(829年)他初次拜谒令狐楚于东都洛阳,踏入社会,总共十居幕府,地域遍及东西南北、中原边疆,长期过着辗转漂泊、寄人篱下、与家人远离的生活,使他时时有命运不由自主和天涯羁泊、孤单寂寞之感。
  由于他先受知于牛党官僚令狐楚,考进士时得到令狐楚的推奖,令狐楚死后不久,又入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幕,并娶了他的女儿,这就招致令狐綯对他的疑忌、鄙薄,攻击他“忘家恩”、“诡薄无行”。特别是大中元年他随李党的郑亚去桂林,又遭到牛党的嫉恨,不但使他在仕途上长期沉沦下僚,而且在精神上受到痛苦的折磨。
  应该说是悲剧性的时世、家世与身世,造就了李商隐的悲剧性格、气质与心态。他锐敏而纤细,多愁而善感,内向而缠绵。对时代、人生的悲剧命运,他常具有超前的敏感。面对甘露之变,他想到的是唐五朝荆棘铜驼的衰亡命运;参加博学宏词试落选,竟发出“一年生意属流尘”的悲叹。他提示人生悲剧的底蕴:“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壶中若是有天地,又向壶中伤别离”;“未知歌舞能多少,虚减宫殿为细腰”;“莫向樽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
  他特别敏感,又特别执著。政治上连起码的参政条件都没有,却抱定欲回天地的匡国宏愿;明明感到环境一片冰冷,却仍怀着一片赤诚;明知爱情的无望,却仍然要作执著的追求。在仿佛无可慰藉中寻求一丝慰藉,甚至在彻骨、弥漫的悲哀中咀嚼悲哀中的美。“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不妨看作他这种悲剧性格、心态的写照。他的性格中本有豪放的一面。但环境的压抑和命运的折磨却使他变得内向、收敛,内心的矛盾痛苦无法公开宣泄,只能寄之于诗:“夫君自有恨,聊借此中传。”
生也凄凉
死也悲惋
  李商隐命运究竟如何?后人凭借自己的想象进行了勾勒:
  李商隐的灵柩,在前堂停放七天,等待亲朋好友来吊丧。除了弟弟羲叟之外,他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几个姐姐早已先后离世。朋友中,商隐临终思念的几位里,只有崔珏从荆州匆匆赶来。
  出殡那天,分外寒冷,雪下个不停,风刮个不停,满世界一派银色,给冷冷清清的送葬行列加重了悲痛。
  李家坟地,四周遍植松柏树木,虽经风雪,依然郁郁苍苍。整个墓地被白雪覆盖着,只有一块块的墓碑,挺立在白雪上,使墓地增加几分肃穆与悲伤。
  商隐的唯一儿子阿衮把供品摆在亡父坟前,开始焚烧纸钱,几个女儿放声哭起来。
  那童稚的哀哭,像一把把利刃在绞割每个人的心!
  羲叟跪下叩拜着,也痛哭起来,边哭边念叨着长兄生前的好处,撒手丢下弟弟的不该;弟弟尚未报答兄长的养育之恩。
  李商隐的“九原知己”崔珏,规规矩矩地跪在坟头,叩拜后,焚烧着自己携带的纸钱和两首诗稿。突然,大声哀哭起来。开始,他边哭边讲说自己与商隐的相识、结交和在桂管(人名)幕府的共同生活。接着愤愤地责备自己与商隐在荆州相遇,为什么要匆匆别离!那一别,竟然成了永诀!
  寒风卷着雪花,横扫墓地,撞击着挺拔无畏的石碑,发出阵阵低沉的呜咽。
  崔珏抬起头,脸上泪痕斑斑,大声吟道: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乌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崔珏停住脚,站在原地,嘴里重复着“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忽然双腿一软,坐到雪地上,悲痛地哀嚎起来。那嘶哑、绝望的哭声,撕心裂肺,送葬人莫不动容。
  雪越下越大,西北风越刮越猛,李家墓地笼罩在风雪交加之中,天地一色,苍松翠柏也变成了茫茫白色。
  揪心的绝望的悲痛哭声,久久地在天地间回响着,回响着……
  在所有的历史资料里,关于李商隐的死,只平静地记下这样简短的文字:公元858年岁尾或下年年初,李商隐在郑州寂寞地去世,享年不到5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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