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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飘荡陶然亭

 万里无云万里天 2012-12-12

芦花飘荡陶然亭   

 

    揩干眼泪,在原本叫南下洼的湖边石墩上坐下,面前杨柳依依,池水尽碧。头上的松树安静极了,没有风,没有鸽子自树梢飞向天空,拖着长长的鸽哨。松树皮红绿白相间,老皮都快脱落了,殷红如血。此地离天桥和永定门不远,却似隔了万丈红尘,一切静谧安详。道边亭下,三两老人挥着莆扇,或下棋,或闲聊,聊些什么,旁人当然不会置喙的。回头一望,一带红墙隐于绿柳松柏之间,那便是陶然亭了。

芦花飘荡陶然亭

 

    恍惚间,却见得一副圆边眼镜,一袭白衫黑裙,一弯齐耳短发,一枚象牙戒指的女子踏雪过了小桥,走向我身后的白坟、白碑、白树、白地。芦花飘荡。芦花也是白的,飘向她的衣襟围巾。她在积雪的坟头慢慢写道“我来了”,随后又捡起树枝抹去了;她的泪落在石碑上,冻住了。她吟哦着:我爱,纵然宇宙变成烬余的战场,野烟都腥,在你给我的甜梦里,我心长系于虹桥之中,赞美永生!吟完,便化成了另一座白石碑,一站便是七十三年!她就是诗人、散文家石评梅。另一座一样形制的碑下,躺着共产党早期活动家和领导者高君宇。相爱不能而咯血,肺病少愈,盲肠炎又剧发,民国十四年三月,二十四岁的石评梅把年仅二十九岁的高君宇的骸骨送到陶然亭,埋葬在他生前选定的锦秋墩下,从此,在乱坟凋垒,荒寒寥瑟的陶然亭湖畔,无论风晴雨雪,常常看到她的身影,她的泪水浇绿了手植在墓旁的翠柏青松。两个月后,用白石砌成长方形墓,正中竖了一座尖锥形的四角石碑。石碑上是评梅手书的题词:

        我是宝剑,我是火花。

        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

        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这是君宇生前自题像片的几句话,死后我替他刊在碑上。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评梅。

芦花飘荡陶然亭

 

 

芦花飘荡陶然亭

高君宇和石评梅题写的墓志

 

    三年后,评梅因脑膜炎猝发,遽尔而逝,永远地追随他的天辛(即高君宇)而去了。命运把他们留在了成功的革命家和文学家行列的门槛外,反而因他们的爱情闻名。唉!在中国,这样的恋人,死后葬在一起是恐不多见的……碑上的这些话,聚合了时空,将我来自南滇一隅的今人递送到了二十年代的京华;而这字迹,又何尝不是二人生命与爱情的写照!念着斑驳的这些话,不能不让人下泪的。

      石评梅和高君宇的爱情故事成了经典流传下来,有多少人记得他们?我不知。他们的墓安在陶然亭,一如他们逝前在这里流连,一人执绒线球,一人织毛衣,成为永远的遗憾和遗憾之后的宽慰。墓园左右的松柏,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芦花飘荡陶然亭

 

    前些天在水木清华BBS上看到这样一段话:王安忆在《两个大都市》里描述的北京时说,似乎每一个著名场景的身后都少不了藏着淡淡的血迹,带着重重的历史感,夹着血雨腥风的故事,其实北京同样有温情脉脉和浪漫奔放的一面。假若要为这个城市写一部情爱史,信手拈来的就有吴三桂与陈圆圆、珍妃与光绪、小凤仙与蔡锷、梁思成与林徽音、徐志摩与陆小曼、石评梅与高君宇。至于小说故事里的爱情故事就更多了,譬如《啼笑姻缘》、《京华烟云》等。不管有多少爱情观,这样的爱情观有多少新锐或者守旧,爱情都是要有人来感动或被感动的,感动之后,便要寻个落脚点,再来寻求新的、不断的感动。在这个时候,爱情回家了。

芦花飘荡陶然亭

 

    陶然亭就是这样一个爱情故事的场景。在《飞狐外传》中篇尾,金庸也借用了这个场景,死于孔雀胆和鹤顶红的马春花,也是葬在南下洼破庙后面。一日,胡斐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陈总舵主祭奠那个姑娘时竟哭得那样伤心,原来,当你想到最亲爱的人永远不能再见面时,不由得你不哭,不由得你不哭得这样伤心!

    陶然亭原本是以芦花出名的。芦花的轻微的素色,开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年代,秋尽寒来,一缕沾襟,徒增了哀愁与伤感。郁达夫先生在《故都的秋》一文中说,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秋到心头变成愁,是确实的!张恨水先生也常在人事烦忧之时,一个人跑到陶然亭在芦苇丛中,找一个野水浅塘,盘桓一两小时。那时的陶然亭是荒郊野外,没有人家,一片苇塘子,有几堆乱坟而已。春天是草,夏天像高粱地,待秋天来了,芦苇变成赭黄色,叶间伸出杆子,上面有成球的花,满空乱飞。

芦花飘荡陶然亭                                        石评梅 

 

    我来正是盛夏时节,找了半天,也未见芦苇,倒是岸上凌霄花开得热闹。水泥堤岸整饬,湖水深不见底,大概是解放后在主席一声“陶然亭是北京名胜,要保护和建设”的号召下,掘塘挖泥,芦苇从此绝迹,也未可知;而现代人衣食之无暇,哪会去想芦苇的事!主席当年和邓中夏一起来到陶然亭的慈悲庵,商量驱逐湖南军阀的大事,还在庵前的古槐下留了影。邓中夏是高君宇的北大同学兼战友,由此猜度,石评梅的到来便是情理之中;那时,似乎也就已预定了这半分墓地。

    当年,皇家园林是不开放的,客游京华者在为数不多的景点前,十有八九想到陶然亭;又赖几代骚客笔墨点染,胜名流传。北京的南城,也是当年上京求名的举子麋集之所,走不远就到陶然亭,又把这个名字带向四面八方;此间还有文昌阁一座,据传香火旺得很,可以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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