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齐桓 面恶心善,不知为什么,齐桓的第一次出场,直觉就告诉我,他是这种人。我相信,如果一个人的脸上越是不近人情,那么他的心里越是有一块最柔软的存在,这种人,脸是黑的,心,却是暖的。 齐桓将他们称为“南瓜”,没有姓名,没有军衔,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感情,有的只是奔跑的欲望,有的只是本能。身为教官的齐桓,当初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在这个衣食无忧却堪称绝境的地方,一次次地被哨声惊醒,一遍遍地重复高强度的训练?能够挺过来的人,才能明白这样的用心有多良苦。这不是一支普通的部队,他们的战场,不在远程火力的覆盖下,更不在刺刀见红的阵地上,而是在我们设想之外的每一个地方,步步有艰险,处处是绝境,在那里,性命尚且危在旦夕,人性和尊严又从何谈起?只有当本能不再成为本能,而是成为习惯,他们才能成为这支部队合格的一员。 齐桓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在惯常的紧急集合前,他有些犹豫,“现在吹吗?刚熄灯四个小时。”九点熄灯,四个小时之后,也就是凌晨一点钟,就算是平常人,也是睡得正熟的时候,更何况这些人困马乏的“南瓜”们。他依旧黑着脸,但那一瞬间的流露,已经将他心底的温暖像冰山一角般,慢慢地显露出来。 训练结束,许三多被分到了齐桓的宿舍,“你就是我的地狱!”忽然想起了高城的这句话。“那A是不是还要分大A小A?”一句话呛的齐桓只有干瞪眼。许三多真的长大了,如果说以前他的沉默是防守,那么现在他的沉默就是进攻,甚至是爆发的临界点。日子,就这样被调和着一天天过去,直到那场演习的开始。 我相信,那场演习过后,不仅是齐桓,所有人都对许三多有了改观。实心眼的许三多发现所谓的紧急情况不过是一场演习,发现追着他满地跑的居然是老A的人,挥拳向齐桓打了过去,挨了拳头的齐桓坐在地上,还是止不住地笑。因为这一拳,齐桓认可了许三多,真正的强者,是尊重对手的。 在老A的许三多并不是最优秀的,但是,很多人都被他的执着所征服,如果说袁朗是第一个,那么齐桓就是第二个。许三多在执行任务后心理出现了状况,噩梦过后,齐桓关切而略带焦急的神情,为许三多轻轻披上外衣的动作,将睡着的许三多背上铺位时的小心翼翼,就像在背一只熟睡的小兽一般,对着又开始沉默不语的许三多,费尽心机地和他说话,念诗,与之前凶神恶煞的铁面判官,已然大不相同。 侠骨柔肠,不知为什么,看到齐桓变想到了这个词,他的脸永远是黑的,即便是和许三多吴哲他们成了兄弟,也是一样的不苟言笑。但我觉得,黑色其实是最无私的颜色,正因为有了它的印衬,才有了花的红,树的绿,天的蓝,水的清,才有了这样黑白交错的时光,才有了这样斑斓多姿的世界。 如果时光是一幅画,我愿你化作浩淼的夜空,用最深邃的情怀,为日月增辉,与浮云相伴。 紫色.吴哲 戏份为数不多的吴哲,内敛而自控,他身上的色彩,理性,睿智,优雅,却不失锋芒。 用“军中骄子”来形容吴哲,是恰如其分的,不单单是傲人的高学历,年纪轻轻便已带上校官肩章,足以使人对他刮目相看,更何况,吴哲的才学并不在他的军衔之下,这点尤为难得。可惜,他身在老A,引以为傲的资本反而变成了一无是处,这里不需要善辩的口舌与缜密的思维,只需要服从,只需要成绩。如果老A的训练对于许三多和成才都是超负荷,那么对于吴哲来说,就等于是生生剥下了一层皮,毕竟,他在训练场上待的时间远远比不上在图书馆和教室里待的时间,即使能做到对半,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人-27号拓永刚。如果说成才和许三多像镜子内外的两个人,那么吴哲和拓永刚也是如此,军事技能暂且不谈,只说在性格上,拓永刚是急中带躁,吴哲是静中有韧,“平常心,平常心”,时时挂在嘴边的这句话,无论是自控还是自律,都体现了他不一样的心理素质。这与许三多和成才都不一样,许三多的心态来自于他的懵懂,而成才的心态来自于他的欲望,吴哲则不是,他的心态来自于他对陌生环境极高的适应度,在老A,这点实属不易。 吴哲的平易近人是优点,尤其在这么耀眼的光环下养成这样的性格很不容易,但是,他的平易近人又是同所有人保持距离的一道防线,他从不否定任何人,当然,也从不轻易肯定任何人。第一个被他肯定的人,是袁朗,因为那个近乎完美的射击成绩。这也是强者的风范。至于许三多,“他在最绝望的环境下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那场演习,我们作为旁观者,坐在电视机前或者电脑前,很容易看出其中的纰漏,可若是身在其中,便没有那么简单。我绝对相信成才作为一个狙击手所具备的嗅觉,可是因为他求胜的欲望太强,反倒被自己逼进了死胡同。吴哲的判断,来自他的专业,更来自他的冷静,他在一开始就让这出戏穿了帮,没有了人为制造的绝境,绝处逢生就无从谈起了。而许三多,既没有成才的敏锐,更没有吴哲的理智,他只知道,只有坚持,只有放手一搏,才能脱险,才能成功,正是这看似不起眼的一点,征服了吴哲,当袁朗问起演习中表现最为出色的是谁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许三多,语气不容置疑,“当然是许三多。” 吴哲的优越感是不言自明的,难得的是,样样出色的他,对周围的一切还都抱着怀疑的精神,我想,袁朗会留下他,有他自身条件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一个懂得怀疑的人,必然会懂得自省,而这,正是这支特殊的部队所需要的。 吴哲也是极重情的,但和齐桓又有所不同。齐桓是口非心是,而吴哲,口是,心更是。一个少校承担心跳一百八的风险买回的几包饼干被干干净净地瓜分;许三多出状况后,他有事没事的溜进溜出,只想着能让他早些康复,更别说他拿出积蓄为许三多凑齐了那20万巨款,这看似都不是大事,却是吴哲的风格所在。这种温暖并不易察觉,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经历了,走过了,才能发现,那是真正的“润物细无声”。 如果时光是一幅画,我愿你化作漫天的星辰,璀璨华丽,却并不遥远。 银色.袁朗 银色,是需要时间和经历打磨的颜色,华丽而神秘,有光芒却并不张扬,袁朗,犹如一把藏于鞘中的利剑,不动声色时,温润儒雅;一旦出鞘,便是寒气逼人。 初见袁朗,是那场决定七连命运的山地演习,他矫捷地攀上石壁,却被脚下的许三多死死缠住,无法向前。许三多的双手被踩的鲜血淋漓,让我一下子觉得,眼前的袁朗,应该是经历过战斗的人,而且是你死我活的战斗,这是战场上的本能,或许已经演变成了习惯,即便是在一场演习中,也是如此。 第二次见到他,七连已经人去楼空,许三多在这空荡荡的营房里,一个人守了大半年。袁朗来找他,是为了老A的选拔,不知许三多日后有没有想过,袁朗的亲自来访究竟意味着什么,仅仅是因为他独自一人驻守在七连么?还是因为,他用那句“我是钢七连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拒绝了袁朗,从而使自己在袁朗心中的分量,开始变得不一般? 老A选拔的残酷是有目共睹的,以至于王团长也赌气般的说,“你干脆把这些士兵绑起来,然后用机枪突突他们,把剩下的再带走,你看么样啊?”袁朗站在终点线外,大大的墨镜遮住了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也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看着跌跌撞撞走来的许三多,成才和伍六一,倒下,起来,再倒下,再起来,成才最终还是抛开了他们,一个人跑到了终点,将袁朗撞了一个趔趄,可袁朗,始终没有回过头看一眼,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已经精疲力竭的许三多和伍六一身上。他的嘴角在微微颤动,看着眼前互相扶持的两个人,是想起了战场上生死与共,也曾这样走过的战友么?还是想起了许三多那句掷地有声的话“我是钢七连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钢七连啊,要拥有怎样的力量才能使人坚守如此不懈的信念?不抛弃,不放弃,不抛弃战友,不放弃自己。伍六一咬开求救弹的举动让袁朗深深地为之震撼了,他明白,为了许三多的情义,更为了两个人共同的信念,这个与他近在咫尺的老兵,让自己的梦想在即将实现的刹那间玉碎灰飞。这样有血性的人,如果看见他的泪,是会感到悲哀甚至羞耻的吧,惊呆了的许三多疯了一样冲过终点,趴在保险杠上久久不肯回头,与他躺在担架上招手的兄弟,从此分隔在两个世界。 自始至终,没有看见袁朗的泪,只看见他的嘴唇使劲地抿了又抿。他是经历过生死的人,经历过,才会懂得,绝境下的相互扶持并不困难,一旦出现了一线希望的亮光,还能一如既往的坚持么?也许,袁朗对成才和许三多的定性,就是在那一刻,在成才独自一人冲向终点的那一刻,在许三多被伍六一的弃权惊呆了的那一刻。 之后在老A的训练场上,袁朗俨然成了魔鬼代言人,用许三多的话说,这样的一个中校,在七连甚至当不了一个班长,因为他已经犯了众怒。训练,训练,日复一日高强度的训练,矛盾终于激化。靶场上,27号拓永刚以自己的弃权作为砝码,当众挑战袁朗所谓的“合格成绩”,袁朗给了他最后一次收回的机会,因为拓永刚的身边站着成才,在所有的队员里,只有成才和他交过手,演习中,靶场上,都有过,成才知道他射击技术近乎完美,可却依旧一动也不动。许三多焦急地喊着成才,袁朗想必是听到了的,这个机会,他同样给了成才,但成才用他的漠然拒绝了,那一刻,袁朗的心是软的,只要成才一个转身,一声报告,就说明他的心里是念情的,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环环命中的靶纸旁,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除了成才,他的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袁朗是惜才的,吴哲的浮躁和许三多有些执拗的脾气在他眼中都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们没有经历,没有磨练,这些在以后的日子里都会慢慢改变,而恰恰是这个最优秀的成才,他不能留下,因为成才的求胜欲望太强烈,强烈到他的双眼已经被蒙蔽,只知道不辨方向地向前冲,而一旦绝望,他会很彻底的放弃,没有一丝缓冲的余地。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性,不能留在老A,是对成才负责,也是对所有的战友负责。可是在最后,看着抱着许三多的成才,看着给许三多喂水喂药的成才,他原谅了,也释怀了,或许他听到了成才喊的那句“不抛弃不放弃,要走一起走!”,或许他开始相信,在成才的心里,始终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是属于许三多的,不过,曾经透不进半点光的那块地方,如今已是拨开云雾见青天。 许三多在执行任务后出了状况,袁朗有些自责,“我过早地让他面对真实的流血和死亡,他其实就像训练场上那一拳打出去,可是他无法面对后来的结果,我就是想,让他经历一次,可他这经历比别人来的都残酷。”许三多的退意没有人可以阻挡,一个月的时间,他也在赌,因为他明白,许三多真正会去的,是哪里,真正会去找的人,是谁。他对许三多的用情之深不逊于任何一个人,只是他所有的情,都是点到为止,因为自由和尊严,是他最最珍视的东西。 袁朗和高城,英雄惜英雄,高城依然是满不在乎的口气,“我酒量一斤,跟你喝,两斤呗。”袁朗满脸认真,“我酒量二两,陪你喝,舍命。”在他们对视的一刹那,在他们微笑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了两个男人血性中的温情,确切地说,是两个同样出色的军人之间,惺惺相惜的胸襟。 醉笑陪君三千场,不诉离伤。 如果时光是一幅画,我愿你化作一水清冷的月光,将温情送进这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白色.许三多 白色,是最容易被调和的色彩,也是最凸显个性的色彩,如同许三多那双清澈的眼睛,纯真友善,坚定执着。 “班长,我爹他第一次叫我儿子……” 军列上的许三多,在史今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的淅沥哗啦。在村子里,成才叫他三呆子,爹叫他龟儿子,只有二哥叫他一声“三儿”,漫不经心却透着亲切,他没有自己的路,也不敢有自己的活法,是史今,带来了山外的世界,也是史今,让他前所未有地依赖上一个人,这个人,不同于陪他说话的大哥,也不同于帮他打架的二哥,这个人,让他甘愿为之洒下所有的笑与泪,这个人,唤起了他所有的刚强与自尊。 “许三多,你就在这儿了啊,红三连五班,看守驻训场。” 史今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许三多的确是最努力的,但他的训练成绩也是最差的,差到史今在高城面前很快地败下阵来,“连部以什么评定一个班长的业绩甚至包括他的去留啊,史今同志?”这些,许三多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或许,他会觉得,史今的那个诺言,就是诺言,仅此而已。 许三多没有被分到生产基地,却被分到了草原五班,遍地荒草,漫天黄沙,没有例行训练,没有内务评比,有的只是民宅一样的营房和大把大把的时间。在这里,再没有第二个史今可以告诉他,什么叫做有意义,怎么样才算好好活,他要开始有自己的判断了。按时出操,一丝不苟的整理内务,他没有像李梦说的那样找到一个自己的爱好,他用来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就是干活,不停地干。许三多是慢热的人,有时我会想,如果他没有被调到七连,而是一直在五班待下去,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应该会吧,信念就是指望,有指望就能好好活,好好活就是有意义,史今的每一句话他都深深刻在脑子里,不会忘,永远不会忘。 许三多没有听懂老马那个关于五条狗的寓言,却听懂了曾经驻守在这个训练场的一个排长修路的故事,那个排长做了现在702的团长,路却一直没有修成。 不知是谁说过,从来赞美都发自死荫的幽谷,从来信心都降在独自一人的旷野,可能许三多的天性就是如此,埋头修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便去702看到了成才,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另一番部队生活,看到了久别的史今,也从未萌生过退意。 路修好了,他也要走了。许三多面对着第一次的离别,选择了逃避,在他的心里,五班已经是他的家,这个家质朴而温暖,他已经决定要在这里扎根了,不想走,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从那天起,我终于知道,我不比任何人差了。” 当时的许三多,可能不会有机会知道,他的班长,为了一个承诺,拿自己所剩无几的部队生涯换来了他在七连,在三班的一个位置,他更不知道,他犯下的所有错误,他拉下的所有成绩,都要由他的班长来承担。“你想拖死我啊许三多!”班长的手疼,心更疼,他在部队的日子一天天少了,如果他就这样走了,眼前这个战战兢兢的许三多,还能留在七连么?若真像连长说的去了生产基地,那当初又何必把他留下?许三多的眼里噙着泪,看着与往常判若两人的班长,心,也是疼的吧,“你要再这样干下去明年我就得走人了!”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才听懂这句话?四目相对。砸吧,“别再让你爹叫你龟儿子!”砸吧,从这一刻,他要为他的班长着想了,他不能想象没有班长的日子,他更不能让班长因为自己而离开,砸吧,在班长泪光中反射出来的自己,不再是爹的龟儿子,而是钢七连的兵,更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老马要走了,黑暗中,他看不见上铺班长紧缩的眉头,他以为,只要他努力,他的班长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列队,敬礼,许三多在笑,他觉得最后留在老马记忆里的自己,应该是一张笑脸,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在洒满阳光的帽檐下,史今的双眼饱含着热泪,他把流泪的机会让给了许三多,这个老马最后带出来的兵,应该也是自己最后带出来的兵,是最最应该流泪的,然而没有,都没有。 三百三十三个腹部绕杠,回环,不停的回环,许三多想起了爹叫出的第一声“儿子”,想起了车库里班长几欲流出的热泪,想起了当兵以来的种种过往。“你不比任何人差。”从史今口中说出的这句话,仿佛意味着所有人对许三多的认可,包括那个曾经挥拳相向的伍六一。 “说好了你不走,为什么要骗我!” 从师部归来的许三多,看见上铺光滑的铺板,墙角里整整齐齐的背包和行囊,还有,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四个字:光荣退伍。心,在刹那间就凉了,碎了,“从天南到海北,只有一抬腿的距离。”还有那个雨中带着微笑的军礼,明白了,都明白了,眼前熟悉的面孔,却是那样的陌生,摘去了肩章领花的班长,流泪了,这场离别本不该有他的出现,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人可以永远留在部队,可他却心甘情愿地让自己生活在这个善意的谎言里,与其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肥皂泡一点点地破灭,倒不如直接给他一个既成的现实,在那段时间,因为史今,所有人都把许三多当成了孩子,只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可谁能说清楚,对于许三多,这种在瞬间抽去他心里所有牵挂与寄托的痛苦,到何时为长?多久为短? 史今俯在许三多的耳边,像当初在军列上一样,抚摸着他,拍打着他,“我走了,能帮你拔掉心里边的最后一棵草……”泪,一滴滴掉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心里,渗进了即将拔出的草里,疼么?怎么能不疼?草被拔了,只留下一个无低的黑洞,吞噬着那些幸福的日子和明亮的笑脸,后悔么?怎么不后悔?若是自己稍微敏锐那么一点点,怎么会听不懂班长话里的弦外之音?怎么会天真的相信,在部队年年精简裁军的大背景下,702的尖刀连,钢七连的尖刀班,在拥有了全团最优秀的两名士兵以后,还容得下服役超期并且已经不那么出色的第三名?怎么会觉察不出班长为自己送行时,那笑容背后难掩的苦涩以及行将涌出的泪水?不想了,不想了,不能想,不愿想,那些一页一页翻过的日子,那些回想起来明亮而温暖的日子,那些因为有了班长的存在变得幸福无比的日子,蓦然间散落成一地的碎片,每一块碎片里,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自己。 “许三多,你该长大了。”是啊,长大了,可没有了班长,那抵得上一个标准班的锦旗又算的上什么?若是早知离别的痛楚是如此的不堪忍受,当初为何一眼见到就将这个人深深装进心里,铺满内心所有的角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来到部队,来到七连,来到三班?曾经所有的欢笑与忧伤,都在班长抽身离去的那个瞬间,化作如雨的泪水,过后没有半点痕迹,如同班长的背影,走了,远了,再也看不见了。 “班长走了,我伤心;七连改编,你伤心,这是咱们俩唯一像的地方,那种滋味我知道,我不会在这件事上面报复谁。” 马小帅入连,指导员一声“三班长”让许三多如梦初醒。三班长,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名字配的上这个近乎神圣的称谓,只有史今,而不是自己。躺在史今曾经睡过的铺位上,送走了白铁军,下铺的马小帅哽咽地问他的班长,“班长,我们就躺在这儿,不能送?”“不能送,这是死命令。”“躺到什么时候?”“躺到我们站起来,让别人觉得,我们没有少三分之一。”我不知道是许三多长大了,成熟了,还是史今的离开耗尽了他所有的泪水与悲伤,他是那样的平静,平静的让人有些心疼。 马小帅的入连仪式,许三多站在伍六一的身旁,那是史今曾经站过的地方,看着同龄的马小帅,是否又回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成才也走了,去了草原五班,那是自己来到七连之前待过的地方,眼前的仅剩的三分之二,不知道会在哪一个日出的清晨或日落的黄昏,分崩离析,“人都走光了,和你说话的人越来越少。”走了,都走了。 七连只剩下了许三多和高城,一首一尾守护着空荡荡的营房。“我哭过了,两个小时以前。”可是,这个号称本连眼泪最多的兵,却一滴也没有掉,是麻木么?我情愿相信,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他见到了他的班长,依旧是明亮的笑容,闪亮的肩章担起一身的阳光,他的笑与泪,都在梦中,被挥洒的淋漓尽致。 高城也走了,只剩下了许三多,“顶不住了,给班长写信。”他写了,却没有寄,一遍遍地看着连长留下的那张光盘,那里的七连没有改编,依旧生龙活虎人声鼎沸;那里的班长也没有复员,还站在自己的身边,只是那里的自己没有记忆,脑子里除了眩晕还是眩晕。笑过之后,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才发现,那些过去了的,真的已经成为过去了。 “许三多,今后没人再宠着你了。” 一个人的日子,许三多的心慢慢地被填满了,不是之前的欢笑与喜悦,而是旷日持久的寂寞与空虚,复员么?舍不得,不甘心就这样脱下军装,可是现在的日子,过得和常人有什么区别?许三多没有想到,帮他做出这个抉择的,是伍六一,“六一平时不爱说话,但这次,他扛起了一座山。” 袁朗的亲自来访让许三多决定参加老A选拔,冰冷的河水里,只剩下了伍六一,成才和许三多。许三多在刺骨的寒冷与透支的体力中昏昏欲睡,耳边响起了伍六一的声音,“班长又挨训了,都是因为你不争气。”我开始明白,史今的那把草并没有带走,而是被一次次的离别催生的越来越茂盛,散布在他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看到终点了,两个人拖着一个人,一次次倒下,一次次站起来,成才再一次离开了他们。两个人,一个名额,“到嘴的馒头咱都不吃,咱现在为什么干这种事?”许三多曾经那样放开了史今的手,这一次,他不会丢下伍六一,就算当不成老A,又有什么关系?伍六一是条倔强的汉子,他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而让许三多重新回到空荡荡的营房?他不能,以他的退出换来许三多宝贵的机会,值得。许三多望着咬开求救弹躺在地上的伍六一,愣住了,“跑啊,你看着我干什么?”时光回转到那场山地演习,中了弹的史今,也是这样告诉他,“拿起枪冲吧,三多。”这两个他最最亲近的班长,都在即将被暗流卷走的瞬间,把他推向了河岸。 病房里,伍六一为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这是他第二次看到伍六一的泪,第一次,是在车库里提及了史今,而这一次,是为了自己。 “我很庆幸,我庆幸伍六一没来,他那样执拗的人,不该体会这样的失望。我很想念伍六一,他居然为了这样的未来,弄伤了自己的腿。” “忘了,全都忘了,现在没人记得之前的光荣与梦想,只盼着吃饭睡觉。” 袁朗说,许三多过于天真了,是的,他的重情,流露在脸上,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读懂。靶场上,他焦急地喊着成才,可成才始终没有反应。有时我会想,如果拓永刚旁边站的时许三多,他和成才的际遇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许三多珍惜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擦肩而过,他也想拼命地留住。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个道理,他懂,可他仍然坚持的近乎固执。为了留下成才,他几乎敲破了袁朗的门,因为他相信,和他一起走过这么多风雨的成才,已经不是那个回抛下他和伍六一的成才了,现在的成才多了平静,多了内敛,更重要的,懂得了方向,明白了知足。 “拼命给我塞行头,并且标榜行头的价值,总穿着军装也有点遗憾,更重要的是,他们怕我不回来。” 许三多杀了人,杀了一个女人,杀了一个想活的女人。一个月的假期,他背着硕大的行囊,游荡在街上,感觉很陌生,是否就像无根的稻草一样,飘浮不定?他的根基已经牢牢扎在了部队,无论是702,还是老A,都是一样,然而同样的真理是,“你既然质疑的是军人的意义,回702团和待在这儿,有什么区别?” 回到702,熟悉的营区早已物是人非,师侦营的训练场上,高城见到了他的地狱,依然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却让许三多的心里,渐渐有了知觉有了温暖。还舍得走么?呆坐在黑暗的车厢里,想起了种种的往事,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来部队,第一次来五班,第一次到七连,史今的背影,伍六一的叮咛,知道从哪里来,却从来不知要去向哪里,吴哲说,这就是生命的意义。这身军装,要是这样的脱下,还有脸见他们么?还有队长,那个因为过早让自己面对这一切而自责的队长,若是走了,不是一抬腿的距离,而是真的咫尺天涯了。 许三多的天真多半是因为他没有经历,而一旦经历过,他会迅速地成长,会超过所有人的想象,虽然有些代价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面对自家的残砖碎瓦,他有的只是难过,并没有慌乱,曾经的龟儿子,和二哥一起,就像伍六一曾经为他做的那样,要扛起这个家了。 许三多,总是不经意地将岁月的年轮融化在自己的行走中,将成长的痕迹积淀在身后每一个脚印里。对他来说,有了信念,便犹如西西弗斯推石上山,苦役也能变成诗意的栖居。生命或许如黄河水车一样艰难,但若有清脆的风铃为伴,就一定会在苦涩的枝头绽放含泪的微笑。 如果时光是一幅画,我愿你化作碧空下的一片浮云,与山川遥遥相望,与天空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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