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心經》十八卷 序言 他还主张“胸襟广大,宜从'平“淡’二字用功。凡人我之际须看得平,功名之际须看得淡,庶几胸怀日阔”(《胸襟篇》)。又说:“治心以'广大’二字为药;治身以'不药’二字为药”(《治心篇》)。基于此,他总结出养心治心、修身悟道的一整套办法,如《养生之法五事》、《八本说》、《不忮不求四箴》《十三字功》、《东坡五字诀》、《八德自勉戒》、《四言箴规》、《达生编六字诀解》等。以“治心”为题解析曾国藩注重精神修养、提升品格的人有很多,如李鸿章、梁启超、蒋中正等人。 蒋中正终生研究曾国藩。一生效法曾国藩为人处事,曾要求国民党军将领必须“认清历史,效法曾胡(曾国藩、胡林翼)”。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蒋经国离开苏联,回到离别12年的父亲身边。蒋中正要求他潜心阅读《曾文正公家书》。离开大陆到台湾后,蒋家父子一直在研读曾氏著作。 上世纪二十年代,他在研读曾国藩、胡林翼的各种文集、遗集后,有感于“其苦心毅力”“足为吾人之师资”,准备围绕“治心”的内容,“摘其言行,可以为后世圭臬者,成为一书”,以作为黄埔军校的教材。但名将蔡锷先行一步,已编成《曾胡治兵语录》,并由同样崇拜曾国藩的梁启超作序,于1917年在上海发行。蒋中正对蔡锷所编的书表示满意,但觉得缺少了最重要的一部分,即曾国藩“苦心毅力”得以成功的内容缺焉不详。 在蒋中正看来,这等于没有挖掘源头,于是“择曾胡治心之语之切要者,另列一目”,认为这样就“可为后世法”。蒋中正一再谦恭,说自己不敢“擅改昔贤之遗集”,但由于曾国藩文集“皆经世阅历之言”,而且都是他“所欲言而未能言之者”,所以战战兢兢,编成完书,认为其治心经“不惟统兵者之至宝,实为治心治国者之良规。愿本校同志,人各一篇,则将来治军治国,均有所本矣。”当时作为黄埔军校校长的蒋中正,如此重视曾国藩治心成功,当然有他的目的。该书作为黄埔军校的教材,影响了现代许多政治家、军事家。据太平天国史专家罗尔纲回忆,蒋中正增补的《治心篇》在许多报刊上连载,可见影响之一斑。 《治心经》是根据《湘乡曾氏家藏稿》的若干治心篇目,参考曾氏门人王启原于光绪二年(1876年)编辑的《求阙斋日记类钞》,以及《曾文正公嘉言钞》等整理而成。除个别篇目是注译者所加外,基本保留了原貌。当然,有些内容,读者是会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明辩是非的。 卷一 治 心 篇 釋迦牟尼説:世間一切萬物,“壯無過心”。所謂治心,也就是孟子所説的“苦其心志”“曾益其所不能”的功夫,是“天將降大任”前的首門功課。李鴻章説,我老師之有成,乃善治心也。蔣介石稱“曾國藩治心之言,皆閲歷之語”。 毛澤東説,欲動天下者,先動天下之心。心無定旨,人如浮萍,終將無成。曾國藩積數十年之曲折,獨創治心之法,先去其毒,陽毒為忿,陰惡為欲。又詳述身心兼治、口體並防之十四个妙方。 【原文】 治心篇(上) 治心之道,先去其毒,陽惡曰忿,陰惡日欲;治身之道,必防其患,剛惡日暴,柔惡日慢;治口之道,二者交惕,日愼言語,曰節飲食。凡此數端,其藥維何?禮以居敬,樂以導和。陽剛之惡,和以宜之;陰柔之惡,敬以持之;飲食之過,敬以檢之;言語之過,和以斂之。敬極肅肅,和極雍雍,穆穆綿綿,斯為德容,容在於外,實根於內。動靜交養,睟面盎背。 治心篇(中) 肝氣發時,不惟不和平,並不恐懼,确有此境。不特弟之盛年為然,即餘漸衰老,亦常有勃不可遏之候。但強自禁制,降伏此心,釋氏所謂降龍伏虎。龍即相火也,虎即肝氣也。多少英雄豪傑打此兩關不過,亦不僅佘與弟為然。要在稍稍遏抑,不令過熾。降龍以養水,伏虎以養火。古聖所謂窒欲,即降龍也;所謂懲忿,即伏虎也。釋儒之道不同,而其節制血氣,未嘗不同,總不使吾之嗜欲,戕害吾之軀命而已。 治心篇(下) 心欲其定,氣欲其定,神欲其定,體欲其定。治心之法,而人力可以自為主持者,約有二端:一日以志帥氣,一日以靜制動。人之疲憊不振,由於氣弱。而志之強者,氣亦為之稍變。如貪早睡,則強起以興之;無聊賴,則端坐以凝之;此以志帥氣之説也。久病虛怯,則時時有一畏死之見,憧擾於胸中,即夢魂亦不甚安恬,須將生前之名,身後之事,與一切妄念,掃除凈盡,自然有一種恬淡意味,而寂定之餘,眞陽自生,此以靜制動之法也。 卷二 養心篇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心的寧靜排卻了自然的嘩喧。曾國藩早年病弱纏身,成名後“遊心於老莊之虛靜”。平生以“齩得菜根百事可做,世味淡薄,身心無累”為法,終身以“不藥(不服補藥)”自詡,參以家法,獨創養心十四條,日日磨煉,三十年後身體如常。平生服膺蘇東坡,欲步其後塵,修煉瑜珈術。對呂坤所説“置富貴、貧賤、死生、常變於度外,是養心第一法”玩味尤久。 養心篇(上) 莊生云:“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東坡取此二語,以為養心之法。爾熟於小學,試取在宥二字之訓詁體味一番,則知莊、蘇皆有順其自然之意。養心亦然,治天下亦然。若服藥而日更數方,無故而終年峻補,疾輕而妄施攻伐強求發汗,則如商君治秦、荆公治宋,全失自然之妙。柳子厚所謂名為愛之其實害之,陸務觀所謂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皆此義也。東坡遊羅浮詩云:“小兒少年有奇志,中宵起坐存黃庭。”下一存字,正合莊子在宥二字之意。蓋蘇氏兄弟父子皆講養生,竅取黃老微旨,故稱其子為有奇志。 養心篇(中) 洽心治身,理不必太多,知不可太雜,切身日夕用得著的,不過一兩句,所謂守約也。古人患難憂虞之際,正是德業長進之時,其功在於胸懷坦夷,其效在於身體康健。聖賢之所以為聖賢,佛家之所以成佛,所爭皆在大難磨折之日,將此心放得實,養得靈,有活潑潑之胸襟,有坦蕩蕩之意境,則身體雖有外感,必不至於內傷。 養心篇(下) 自古聖賢豪傑,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大略相同。吾輩旣辦軍務,繫處功利場中,宜刻刻勤勞,如農之力穡,如賈之趨利,如篙工之下灘,早作夜思,以求有濟。而治事之外,此中卻須有一假衝融氣象,二者並進,則勤勞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寫字時心稍定,便覺安恬些,可知平日不能耐,不能靜,所以致病也。寫字可以驗精力之注否,以後即以此養心。萬事付之空寂,此心轉覺安定,可知往時只在得失場中過日子,何嘗能稍自立志哉。 卷三 暇心篇 暇心者,李漁稱為“閑情偶寄”,林語堂稱為“生活的藝術”。仕途萬事纏身,戎旅勝負難定,陶朱錙銖日較。曾國藩説古今能勝大任者,都是身心疲勞之人,因此必有暇心用來調適。蘇東坡寄情詩文,西門慶征逐女色,高雅低俗足見他日成敗。曾國藩説,暇心遊離於本業之外,又關繫到事業興衰,故暇心之寄要厚植根本,積功累行,方有枝繁葉茂,花團錦簇之來,日。胡林翼少時喜“冶遊”(嫖娼之異名),擔大任,頓改前非,時人稱他“晚年進德之猛,卒以立功名”。 暇心篇(上) 稍暇則温《周易》而心不與理洽;掩卷時,又憂書自書,我自我。然猶稍勝於悠忽過去也。試觀古今來能勝大任者,雖身極勞,心極忙,此心必常有休暇之致。故萬彙雜投,應之綽有餘裕。蓋暇則靜,靜則明自生;休則通,通則靈機常活。明與靈,吾心所恃以酬萬事者也。大抵治兵與治心,事雖異而理則同。少縱即逝,常操乃存。危微之機,所關甚巨。將之以敬,貞之以誠,一有未至,則罅瑕立見,而流弊遂不可勝言,自非常惺惺不可也。天下事,壞於玩怠者固多,壞於張皇者實亦不少。鎮靜二字,實任重致遠、酬酢萬變之本。幾須沈,乃能觀變;神必凝,方可應事。若紛紛擾擾,不惟自損,且負國負民矣。 暇心篇(中) 少年征逐,見朋輩中天分絶高而終無所成,是謂有來歷而無積累。積累者,積功累行,冥冥中所以厚植其基,根本盛大而後發生始繁。然其建功立名,如曾滌生、左季高之成就,又自有因緣。若或使之,若或助之,隨所至而機緣巧合,爭相擁護,而覿面者景從,聞聲者響附,三者合而後功成名立。 暇心篇(下) 餘向來雖處順境,寸心每多沉悶鬱抑,在軍中尤甚。此次專求怡悅,不復稍存鬱損之懷。“晉”初爻所謂“裕無咎”者也。望吾弟亦從裕字上打疊此心,安安穩穩。硏幾工夫最要緊。顔子之有不善,未嘗不知,是硏幾也。周子曰:幾善惡。中庸曰:潛雖伏矣,亦孔之昭。劉念臺曰:卜動念以知幾。皆謂此也。失此不察,則心放而難收矣。 卷四 誠心篇 曾國藩説,古今英雄“立得住”,如同先有根據地後能打天下一樣,必須有誠心實意。荀子説,養心莫善於誠。誠就是不欺。今人講:信義春常在,心誠則靈。程門立雪、三顧茅廬都深蘊一个誠字。曾國藩以忠誠為天下倡,選將練兵以誠為先,平生不蹈大言,不喜駕空之事,手訂“敬、靜、純、淡”誠字四法,終使他群雄影從、“勘平大亂”,功、德、言三並不朽。 誠心篇(上) 吾輩總以誠心求之虛心處之,心誠則志專而氣足,千磨百折,而不改其常度,終有順理成章之一日,心虛則不客氣,不挾私見,終可為人共諒。凡正話實話,多説幾句,久之人自能共亮其心,即直話亦不妨多説,但不可以訐為直,尤不可背後攻人之短。馭將之道,最貴推誠,不貴權術。 誠心篇(中) 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誠為天下倡。世之亂也,上下縱於亡等之欲,奸僞相吞,變詐相角,自圖其安而予人以至危。畏難避害,曾不肯捐絲粟之力以拯天下,得忠誠者起而矯之,克己而愛人,去僞而崇拙,躬履諸難,而不責人以同患,浩然捐生,如遠遊之還鄉,而無所顧悸。由是眾人效其所為,亦皆以苟活為羞,以避事為恥。嗚呼!吾鄉數君子所以鼓舞群倫,歷九載而戡大亂,非拙且誠者之效歟? 誠心篇(下) 人必虛中,不著一物,而後能眞實無妄。蓋實者不欺之謂也,人之所以欺人者,必心中別著一物,心中別有私見,不敢告人,而後造僞言以欺人,若心中了不著私物,又何必欺人哉?其所以自欺者,亦以心中別著私物也。所知在好德,而所私在好色,不能去好色之私,則不能不欺其好德之知矣。是故誠者,不欺者也。事上以誠意感之,實心待之,乃眞事上之道,若阿附隨聲,非敬也。 卷 五 殫心篇 殫心者,全力以赴、鞠躬盡瘁之意也。曾國藩説,人始初奮搏,如初飛之鳥,很有孜孜向上的意境,但功成名就之日,反憑添許多息肩之念,實則進一步高山仰止,退一寸草木皆兵。王安石為相,張居正變法,有殫心而無餘勇,皆旋踵而時胡林翼與楚疆共生死,乃有天心大轉。縱橫家王閶運説:曾國藩實以殫心苦戰而成功,讀其文集,催人淚下。“馬不加鞭自奮蹄”,曾國藩權位越高,責任感越強,平生以“拚命報國,側身修行”八字為“堅守之地”。 殫心篇(上) 終身涉危蹈險,如履薄冰,卻能自全其身,自守其道,盡己之性而知天命。天下事患不思耳,何患不可為;天下才患不求耳,何患世無人。弟必扶病強橕,決不告饒。楚疆危,弟德生死以之,當以大擔量。必放心放手,然後推位讓賢,有一分不安,決不推諉也。人莫患於不智,又莫患於不愚,智與愚合,而力量乃大。一入仕途,總是碰境,古人所謂待罪也。 殫心篇(中) 奉命承乏兩江,菲才薄植,本不足以有為,又値精力疲憊之後,大局潰壞之秋,深懼隕越,詒知己羞。所刻刻自惕者,不敢惡規諫之言,不敢懷偷安心念,不敢妒忌賢能,不敢排斥異己,庶幾藉此微誠,少補迂拙。特是從軍日久,資望彌深,虛名彌盛,舊交則散如落落之星,新知或視如巖巖之石,用是譽言日多,正言日寡,每一念及,悚怵無地。敢求我兄弟惠直言,並賜危論。如聞弟有用人不詳愼,居心不光明之處,尤當隨時指示,無俾覆轍相尋,詒辱蘭譜。至感至禱。 殫心篇(下) 天下紛紛,吾曹適丁其厄,武鄉侯不雲乎:“成敗利鈍,非所逆睹”,則亦殫其心力,盡其職守,靜以待之而已。凡人心之發,必一鼓作氣,盡吾力之所能為,稍有轉念,則疑心生,私心亦生。舍命報國,側身修行。古稱“金丹換骨”,餘謂立志即丹也。 卷六 名利篇 《菜根譚》曰:名為招禍之本,利乃忘志之媒。”“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豪傑難過名利關。古往今來,有的人好虛名以殞身,有的人貪私利以禍族。面對名利,心將何置?明代陳繼儒説“透得名利關,方是小休息”。曾國藩以“不忮不求”淡處名利。他關於“名利”的五條秘笈,讀來頗能啓人心智。 名利篇(上) 知足天地寬,貪得宇宙隘,豈無過人姿,多欲為患害:在約每思豐,居困常求泰,富求千乘車,貴求萬釘帶,未得求速賞,旣得求勿壞。芬馨比椒蘭,磐固方泰岱。求榮不知厭,志亢神愈忲,歲燠有時寒,日明有時晦,時來多善緣,運去生災怪。諸福不可期,百殃紛來會。片言動招尤,舉足便有礙。戚戚抱殷尤,精爽日凋瘵。矯首望八荒,乾坤一何大,安榮無遽欣,患難無遽憝。君看十人中,八九無倚賴。人窮多過我,我窮猶可耐;而況處夷塗,奚事生嗟氣?於世少所求,俯仰有餘快,俟命堪終古,曾不願乎外。語云:名根未拔者,縱輕千乘甘一瓢,總墮塵情;客氣未融者,雖澤四海利萬世,終為賸技。 名利篇(中) 餘生平略述先儒之書,見聖賢教人修身,千言萬語,而要以不忮不求為重。忮者,嫉賢害能,妒功爭寵,所謂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類也。求者,貪利貪名,懷土懷惠,所謂未得患得,旣得息失之類也。忮不常見,每發露於名業相侔勢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見,每發露於貨財相接,仕進相妨之際。欲求造福,先去忮心,所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將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謂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勝用也。忮不去,滿懷皆是荆棘,求不去,滿腔日即卑污。餘於此二者,常加克治,恨尙未能掃除凈盡。爾等欲心地干凈,宜於此二者,痛下工夫,並願子孫世世戒之。 名利篇(下) 自漢唐迄今,政教人心交相為勝,吾總其要日名利。西漢務利,東漢務名;唐人務利,宋人務名;元人務利,明人務名。二者不偏廢也,要各有其專勝。好名勝者氣必強,其流也攬權怙黨,而終歸於無忌憚。好利勝者量必容,其流也倚勢營私,而終歸於不知恥。故明人以氣勝,得志則生殺予奪,泰然任之,無敢議其非。本朝以度勝,得志則利弊賢否,泛然聽之,無敢任其責。一代之朝局成而天心亦定。山林是勝地,一營戀變成市朝;書畫是雅事,一貪癡便成商賈。蓋心無染著,欲境是仙都;心有繫戀,樂境成苦海矣。 卷七 成敗篇 “成者王侯,敗者賊”是否就是評論人生的蓋棺定論?月中則昃,人滿天槪,盛衰成敗豈無憑!曾國藩取法莊子“美成在久”,深得銖積寸累的功夫。劉邦敗而猶勝,曹操成猶是敗。曾國藩不求完美,跳出成敗,信守“波平浪靜處安身”,以“掀天蓋地”為成敗大忌,説自己“閲歷萬變”,才悟出成敗的四項原則。 成敗篇(上) 莊子日:“美成在久。”驟而見信於人者,其為信必不固,驟而得名於時者,其為名必過情。君子無赫赫之稱,無驟著之美;猶四時之運,漸成歲功,使人不覺;則人之相孚,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矣。除卻進德修業,乃是一無所恃,所謂把截四路頭也。若不日日向上,則人非鬼責,身敗名裂,無不旋踵而至矣,可不畏哉! 成敗篇(中) 謂自強者每勝一籌,則餘不甚深信。凡國之強,必須多得賢臣工:家之強,必須多出賢子弟。此亦關乎天命,不盡由於人謀。至一身之強,則不外斗智乎北宮黝、孟施舍、曾子三種。孟子之集義而慊,即曾子之自反而縮也。惟曾、孟與孔子告仲由之強,略為可久可常。此外斗力之強,則有因強而大興,亦有因強而大敗。古來如李斯、曹操、董卓、楊素,其智力皆橫絶一世,而其失敗亦迥異尋常。近世如陸、何、蕭、陳亦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終。故吾輩在自修處求強則可,在勝人處求強則不可。福益外家若專在勝人處求強,其能強到底與否尙未可知。即使終身強橫安穩,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成敗篇(下) 老來疾病,皆是壯時所招;衰後罪孼,皆是盛時所造。故持盈履滿,君子尤兢兢焉。以精力極疲之際,肩艱大難勝之任,深恐竭蹶,貽笑大方。然好事如此,惟有勉力作去,成敗禍福,不敢計也。古來大戰爭、大事業,人謀僅占十分之三,天意恆足十分之七。往往積勞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 卷八 禍福篇 “禍者福所依,福者禍所伏”。趨福避禍乃人倫之常。曾國藩説:“人生福境禍區,皆念想造成”,“念頭稍異,境界頓殊”。他總結出“騙、暗、詭”乃取禍之三端,而“誠、明、仁”乃避禍之三招。“鴻福齊天”固然美好,然而,過滿則溢,物極必反。難怪連孔聖人都喟然長嘆:“唉!哪有滿了不翻倒的呢?”且看曾國藩對《小窗幽記》和《菜根譚》的詮釋。 禍福篇(上) 人生福境禍區,皆念想造成,故釋氏云:“利欲熾然即是火炕,貪愛沉溺便為苦海;一念淸凈烈焰成池,一念驚覺船登彼岸。”念頭稍異,境界頓殊,可不愼哉。盜虛名者有不測之禍,負隱匿者有不測之禍,懷忮心者有不測之禍。 禍福篇(中) 禍機之發,莫烈於猜忌,此古今之通病。敗國、亡家、喪身,皆猜忌之所致。詩稱:不忮不求,何用不藏?忮求二端,蓋妾婦穿窬兼而有之者也。事至今日,惟有“小心安命,埋頭任事”二語,兄弟互相勖勉,舍此更無立腳之處。竇蘭泉云:“大丹將成,眾魔環伺,必思所以敗之。” 禍福篇(下) 居盈滿者,如水之將溢未溢,切忌再加一滴;處危急者,如木之將折未折,切忌再加一搦。處茲亂世,凡高位、大名、重權,三者皆在憂危之中。吾兄弟高爵顯官,'為天下第一指目之家,總須處處檢點,不求獲福,但求免禍。而禍咎之來,本難逆料,然惟不貪財,不取巧,不沽名,不驕盈,四者究可彌縫一二。古稱郭子儀功高望重,招之未嘗不來,麾之未嘗不去,餘兄弟所處,亦不能不如此。 卷九 得失篇 《小窗幽記》曰:胸有靈丹,點化得失。得失乃人生第一關口,“看透得失方是大英雄”。曾國藩引古人之言説:“非分之福,無故之禍,非造物之釣餌,即人世之機阱”。為公事,為國家,得失必爭;為个人,為名利,得失當淡。曾國藩用“悔”字訣和“硬”字功善處得失,一生奉守“六句箴言”。 得失篇(上) 趨事赴公則當強矯,爭名逐利則當謙退;開創家業則當強矯,守成安樂則當謙退;出與入物應接則當強矯,入與妻孥享受則當謙退。天下事一一責報,則必有大失所望之時,佛氏因果之説,不可盡信,亦有有因而無果者,憶蘇子瞻詩云:“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譬如飲不醉,陶然有餘歡。。”吾更為添數句云:“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修德不求報,為文不求傳,譬如飲不醉,陶然有餘歡,中含不盡意,欲辨已忘言。” 得失篇(中) 吾家自道光元年即處順境,歷三十餘年均極平安。自咸豐年來,每遇得意之時,即有失意之事相隨而去,壬子科,餘典試江西,請假歸省,即聞先太夫人之訃。甲寅冬,餘克武漢田家鎮,聲名鼎盛,臘月二十五甫奉黃馬褂之賞,是夜即大敗,衣服、文卷蕩然無存。六年之冬、七年之春,兄弟三人督師於外,瑞州合圍之時,氣象甚好,旋即遭先大夫之喪。今年九弟克復吉安,譽望極隆,十月初七接到知府道銜諭旨,初十即有温弟三河之變。此四事者,皆吉凶同域,憂喜並時,殊不可解。現在家中尙未妄動,妥愼之至!餘在此則不免皇皇。所寄各處之信,皆言温弟業經殉節,究欠妥愼,幸尙未入奏,將來儗俟湖北奏報後再行具疏也,家中亦俟奏報到日乃有舉動。諸弟老成之見,賢於我矣。 得失篇(下) 閲《範文正集》、《尺牘》、《年譜》,中有云:“千古聖賢不能免生死,不能管後事。一身從無中來,卻歸無中去。誰是親疏?誰能主宰?旣無奈何,即放心逍遙,任委來往。如此斷了,旣心氣漸順,五髒亦和,藥方有效,食方有味也。只如安樂人,忽有憂事,便喫食不下。何況久病更憂生死?更憂身後?乃在大怖中飲食,要可得下!請寬心將息。”云云。乃勸其中舍三哥之帖。餘近日多憂多慮,正宜讀此一段。 卷十 進退篇 “進步處便思退步,著手時先圖放手。”進的時候要多點見聞,多些懵懂,退的時候要找好時機,畱有餘地。範蠡何以成陶朱?張良雪夜讀《素書》。“六根淸靜方為稻,退步原來是向前”。曾國藩晚場善收,卻謙稱自己有“畫蛇添足之嫌”。“弓不拉滿,勢不使盡”,曾國藩贊服範仲淹,對人生“進”“退”別有解讀與體悟。 進退篇(上) 國家委用我輩,旣欲稍稍補救於斯民,豈可再避嫌怨?須知禍福有定命,顯晦有定時,去畱有定數。避嫌怨者未必得,不避嫌怨,未必失也。古人憂饞畏譏,非惟求一己之福也,蓋當其事,義無可辭,恐讒謗之飛騰,陷吾君以不明之故。故悄悄之憂心,致其忠愛之忱耳。至於一身禍福進退,何足動其毫末哉?語云:進步處便思退步,庶免觸藩之禍;著手時先圖放手,才脫騎虎之危。 進退篇(中) 立身不高一步,如塵裏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達?處世不退一步處,如飛蛾投燭,羝羊觸藩,如何安樂?餘斟酌再三,非開缺不能回籍。平日則嫌其驟,功成身退,愈急愈好。餘決計此後不復作官,亦不作回籍安逸之想,但在營中照料雜事,維繫軍心。不居大位享大名,或可免於大禍大謗。若小小凶咎,則亦聽之而已。 進退篇(下) 建非常之功勛而疑謗交集,雖賢哲處此亦不免於抑鬱牢騷,然蓋世之事業旣已成就,寸心究可自怡而自慰,悠悠疑忌之來,只堪付之一笑。吾常言:“天道忌巧,天道忌盈,天道忌貳。”若甫在饗用之際,而遽萌前卻之見,是貳也。即與他人交際,亦須略省己之不是。 卷十一 事功篇 “他年我若為靑帝,報與桃花一處開”。世人都想建立不世之功,而曾國藩卻説:“身居亂世,富貴無所圖,功名亦斷難就。”王安石另有體悟:“豪華盡告成功後,逸樂安知與禍雙”。雖然,曾國藩仍認為“天下事有所激有所逼而成者居其半。” 事功篇(上) 大抵任事之人,斷不能有毁而無譽,有恩而無怨。自修者但求大閑不逾,不可因譏議而餒沈毅之氣。衡人者但求一長可取,不可因微瑕而棄有用之材,苟於巉巉者過事苟求,則庸庸者反得幸全。事會相薄,變化乘除,吾當舉功業之成敗,名譽之優劣,文章之工拙,槪以付之運氣一囊之中,久而彌自信其説不可易也。 然吾輩自信之道,則當與彼賭乾坤於俄頃,較殿最於錙銖,終不令囊獨勝而吾獨敗。國藩昔在江西湖南,幾於通國不能相容,六七年間,浩然不欲復聞世事,惟以造端過大,本以不顧生死自命,寧當更問毁譽! 事功篇(中) 知天之長,而吾所歷者短,則遇憂患橫逆之來,當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則遇榮利爭奪之境,當退讓以守其雌;知書籍之多,而吾所見者寡,則不敢以一得自喜,而當思擇善而守約之;知事變之多,而吾所辦者少,則不敢以功名自矜,而當思舉賢而共圖之。夫如是則自私自滿之見可漸漸蠲除矣。 事功篇(下) 與作梅暢談,當今之世,富貴無所圖,功名亦斷難就,惟有自正其心,以維風俗,或可補救於萬一。所謂正心者,曰厚曰實。厚者,恕也,仁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存心之厚,可以少正天下澆薄之風。實者,不説大話,不説虛名,不行駕空之事,不談過高之理,如此可以少正天下浮僞之習。因引顧亭林所稱“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者”以勉之。 卷十二 世故篇 曾國藩説:“吾輩不必世故太深,天下惟世故深誤國事耳。”《紅樓夢》有“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的警世之語。世故太深,精明過度,均非載福之道。做事瞻前顧後,縮手縮腳,總不會有大的成就。曾國藩還説:你越精明,別人自當常以精明對付你。因此他一貫的品格是抱樸守拙。這正應了老子“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我獨泊兮其未洮,如嬰兒之未孩”的處世觀。 世故篇(上) 吾輩不必世故太深,天下惟世故深誤國事耳。一部水滸,教壞天下強有力而思不逞之民;一部紅樓,教壞天下堂官掌印司官督撫司道首府及一切紅人,專意揣摩迎合,喫醋搗鬼。當痛除此習,獨行其志。陰陽怕懵懂,吾輩不必計及一切。所謂君子直道而行,豈肯以機械巧險與人相競御哉! 世故篇(中) 吾自信亦篤實人,只為閲歷世途,飽更事變,略參些機權作用,把自家學壞了。實則作用萬不如人,徒惹人笑,教人懷憾,何益之有。近日憂居猛省,一味向平實處用心,將自家篤實的本質還我眞面,復我固有。賢弟此刻在外,亦急須將篤實復還,萬不可走入機巧一路,日趨日下也。縱人以巧詐來,我仍以含渾應之,以誠愚應之。久之,則人之意也消。若鈎心斗角,相迎相距,則報復無已時耳。 世故篇(下) 一味渾厚,絶不發露,將來養得純熟,身體也健旺,子孫也受用。無慣習機械變詐,恐愈久而愈厚耳。餘復胡中丞信中有云:“惟忘機可以消眾機,惟懵懂可以祓不祥。”似頗有意義,而愧未能自體行之。胸包淸濁,口不臧否者,聖哲之用心也;強分黑白,過事激揚者,文士輕薄之習、優伶風切之態也。而吾輩不察而效之,動輒區別善惡,品第高下,使優者未必加勸,而劣者幾無以自處,此凉德之端也。 卷十三 意志篇 心如鼎鎮,志如磐石。《論語》曰:空手與猛虎搏斗,徒步而涉深水,表面是勇氣,內在是意志。曾國藩説,危難時可以驗證平素之道力。祁門帥營,四面臨敵,曾國藩帳懸長刀,言退一步即入地獄,弈圍棋如故。梁啓超説,功成業定後,人説蒼天獨厚曾國藩,實皮相之論,使其意志稍有搖動,他一定是一位大失敗者。。《抱樸子》將“堅志”稱為“功名之主”,《呻吟語》説,“志不堅确,必無所成”。陶淵明園中自耕,史可法梅花伴骨,皆以意志為天下傳誦。 意志篇(上) 神明則如日之昇,身體則如鼎之鎮,此二語可守者也。惟心到靜極時,所謂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畢竟未體驗出眞境來,意者,只是閉藏之極,逗出一點生意來,如冬至一陽初動時乎。貞之固也,乃所以為元也;蟄之壞也,乃所以為啓也;谷之堅實也,乃所以為始播之種子也;然則不可以為種子者,不可謂之堅實之谷也。此中無滿腔生意,若萬物皆資始於我心者,不可謂之至靜之境也。然則靜極生陽,蓋一點生物之仁心也,息息靜極,仁心之不息,其參天兩地之至誠乎。顔子三月不違,亦可謂洗心退藏,極靜中之眞樂者矣。 意志篇 (中) 日愼一日,以求事之濟,一懷焦憤之念,則恐無成。千萬忍耐千萬忍耐,“久而敬之”四字,不特處朋友為然,即凡事亦莫不然。語云:“登山耐側路,踏雪耐危橋。”一耐字極有意味。如傾險之人情,坷坎之世道,若不得一耐字橕持過去,幾何不墮入榛莽坑塹哉? 意志篇(下) 凡事當有遠謀,有深識。堅忍於一時,則保全必多;一漸之不忍,而終身漸乎!為小將須立功以爭勝,為大將戒一勝之功而誤大局。蓋僥幸而圖一勝之功,不如堅忍以規遠大之謀。人情耽於逸樂,當無事之時,覺眼前無可復慮,耳目口體之欲日盛,而德慧術智日即消亡,冥然頑然。遇不如意事,見不如意人,斯可以驗平素之道力。至成敗利鈍,在我者不能不明辨深思,在天者不敢參也。 卷十四 品格篇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品格是一个人能否立世的內在素養。《呻吟語》日:財、色、名、位,此四字考人品之大節目也。曾國藩説:君子當以不如堯、舜、周公為憂,當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提昇人格方能使人行為高尙,生活更有意趣。曾國藩以“八德自勉”來造就品格。左宗棠傲物稱諸葛,胡林翼仍批評他“小廉曲謹”。 品格篇(上)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聖外王之業,而後不忝於父母之所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故其為憂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也。是故頑民梗化則憂之,蠻夷猾夏則憂之,小人在位賢才否閉則憂之,匹夫匹婦不被己澤則憂之,所謂悲天命而閔人窮,此君子之所憂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飢飽,世俗之榮辱、得失、貴賤、毁譽,君子固不暇憂及此也。 品格篇(中) 作大吏宜引天下之正人志士為手足腹心,作小官亦宜引一府一州一縣之正人志士為耳目手足腹心。今日之廷臣與凡一切官吏,皆亡國之人與彼處耳。所以願與彼處,不願與師友處,何也?好諂佞、好柔媚、惡冷、惡淡、惡方嚴耳。方今天下大亂,人懷苟且之心,出範圍之外,無過而問焉者。吾輩當立準繩,自為守之,並約同志共守之,無使吾心之賊,破吾心之墻子。 品格篇(下) 前以八德自勉日:勤、儉、剛、明、孝、信、謙、渾,近日於勤字不能實踐,於謙渾二字尤覺相違,悚愧無已。勤、儉、剛、明四字,皆求諸己之事;孝、信、廉、渾四字,皆施諸人之事。孝以施諸上,信以施諸同列,謙以施諸下,渾則無處不宜。大約與人忿爭,不可自求萬全,處白人是非,不可過於武斷。此渾字之最切於實用者耳! 卷十五 學養篇 司馬光説:學者,所以求治心也,學雖多而心不治,安以學為?曾國藩説:學習是弘揚事業的載體,進德的極佳捷徑,學業進一分,如家財增一分,德業長一分,日積月累,終成“巨富”。蔣介石説,曾國藩徒手搏天下,而士人影從,以學有根基,足以養業之故。毛澤東説,欲動天下之人,先動天下之心,曾文正得大本大源,故愚於近人,獨服之。胡林翼修訂《兵書要略》,曾國藩苦硏《讀通鑒論》,皆以經世之學入手,以根基雄厚立足。 學養篇(上) 讀書之志,須以困勉之功,志大人之學。坐右為聯語,以自箴云:“不為聖賢便為禽獸,莫問收獲但問耕耘。”予思朱子言,為學譬如熬肉,先須用猛火煮,然後用慢火温。予生平工夫全未用猛火煮過,雖略有見識,乃是從悟境得來。偶用功,亦不過優遊玩索已耳。如未沸之湯,遽用慢火温之,將愈煮愈不熟矣。 學養篇(中) 吾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進德,則孝弟仁義是也;修業,則詩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今日進一分德,便算積了一昇谷;明日修一分業,又算餘了一文錢,德業並增,則家私日起。至於功名富貴,悉由命定,絲毫不能自主。 學養篇(下) 古來聖哲名儒之所以彪炳宇宙者,無非由於文學、事功。然文學則資質居其七分,人力不過三分。事功則運氣居其七分,人力不過三分。惟是盡心養性,保全天之所以賦於我者。若五事則完其肅、義、哲、謀、聖之量。五倫則盡其親、義、序、別、信之分。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足;充無穿窬之心則義足。此則人力主持可以自占七分。人生著力之處,當自占七分者,黽勉求之,而於僅占三分之文學、事功,則姑置為緩圖焉。庶好名爭勝之念可以少息,徇外為人之私可以日消乎?老年衰髦,百無一成。書此聊自警。 卷十六 胸襟篇 襟懷寬廣,能容天下之物。《呻吟語》曰:涵容是處人第一法,養心第一著。曾國藩説,喜怒形於色,“乃無涵養之力,是薄福之人,涵養衝虛,便是身世學問”。宋代名相呂端外似愚拙,然每臨大事不糊塗。軍機大臣張廷玉胸中有涇渭,處世圓通而渾厚,周瑜無量嘆諸葛,夏言剛斷恨嚴崧。曾國藩取法聖賢,指腹為戲言:古今多少閑氣,皆付一囊。 胸襟篇(上) 有容德乃大,有忍事乃濟。蓋容則恕人,忍則耐事。一毫之拂,即勃然而怒;一事之違,即憤然而發;一善之長,即為炫暴;一言之譽,即為動容。皆無涵養之力,薄福之人也。昔人謂量隨識長,聞事不喜不驚,乃可以當大事。 胸襟篇(中) 弟讀邵子詩,領得恬淡衝融之趣,此自是襟懷長進處。自古聖賢豪傑、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詩言之,必先有豁達光明之識,而後有恬淡衝融之趣。如李白、韓愈、杜牧之則豁達處多,陶淵明、孟浩然、白香山則衝淡處多。杜、蘇二公無美不備,而杜之五律最衝淡,蘇之七古最豁達。邵堯夫雖非詩之正宗,而豁達、衝淡二者兼全。吾好讀《莊子》,以其豁達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講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一段,最為豁達。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亦同此襟懷也。 胸襟篇(下) 有蓋寬饒、諸葛豐之勁節,必兼有山巨源、謝安石之雅量,於是乎言足以興,默足以容。否則,嶢嶢易缺,適足以取禍也。雅量雖由於性生,然亦恃學力以養之,惟以聖賢律己,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度量閎深矣。 卷十七 機緣篇 《易經》日:陰陽互動,順厄可變。機緣者,時機、運氣之統稱。佛家講因果,説善有善緣,惡有惡果。胡林翼説“一入官場,總是碰境”,他的才能名望本不在曾國藩之下,可惜死得太早,無緣享盛名。曾國藩抱定“可高可卑,可大可小”之念,平生“不信書,信運氣”,並讓他的心腹幕僚郭崧燾將這兩句話作為墓志銘,並自信“公之言”能流傳後世。 機緣篇(上) 於往年未了之事槪無甚愧悔,可東可西,可生可死,襟懷甚覺坦然,吾弟盡可放心。行事則不激不隨,處位則可高可卑,上下大小,無人不翕然悅服。因而凡事皆不拂意,而官階亦由之而晉。或者前數年抑塞之氣,至是將暢然大舒乎?《易》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我弟若常常履信思順,如此名位豈可限量? 機緣篇(中) 賢達之起,其初類有非常之撼頓,顛蹶戰兢,僅而得全,疢疾生其德術,荼蘖堅其筋骨,是故安而思危,樂而不荒。道微俗薄,舉世方尙中庸之説,聞激烈之行,則訾其過中,或以罔濟尼之,其果不濟,則大快奸者之口,夫忠臣孝子,豈必一一求有濟哉!勢窮計迫,義無反顧,效死而已矣!其濟,天也,不濟,於吾心無憾焉耳。 機緣篇(下) 每當盤根錯節,掣肘違心之會,益嘆民情之易與,而信王道之可行。撫躬內疚,竊恨世不我負,我自負世。然則無可逭,何敢以自棄者棄人。凡分所當為者,勉而行之,以求盡夫力之所能至焉。莊子有言:“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可奈何。”假如目下武漢江西倏有大變,是雖知之而無可奈何者也。假如吾輩三日不汗,溘先朝露,是雖知之而無可奈何者也。願於人力所能為者則略加思慮,於天命之無可奈何者則冥然不顧。 卷十八 篤行篇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是屈原的篤行。篤行者,執著如一地實踐也。“天下事必須躬自入局”,日修身,夜愼獨,學不止,死不畏,這是曾國藩的篤行。李鴻章説,我老師成功的原因很多,但不為浮言所動,執理甚明是重要一條。大禹治水惠天下,墨翟勤生親操耜,皆以篤行而有成。不難看出:成功,先要有篤行,篤行先要有“篤心”。因此,曾國藩的治心經在此添上了濃重的一筆。 篤行篇(上) 一凡發一謀,舉一事,必有風波磨折,必有浮議搖撼。從前水師之設,創議於江忠烈公(江忠源);安慶之圍,創議於胡文忠公(胡林翼)。其後本部堂辦水師,一敗於靖江,再敗於湖口,將弁皆願去水而就陸,堅忍維持而後再振;安慶未合圍之際,祁門危急,黃德糜爛,群議撤安慶之圍,援彼二處,堅忍力爭而後有濟。 至金陵百里之城,孤軍合圍,群議皆恐蹈和(春)、張(國梁)之覆轍,即本部堂亦不以為然,厥後堅忍支橕,竟以地道成功。 篤行篇(中) 遊心如老莊之虛靜,治身如禹墨之勤生,齊民如管商之嚴整,而持之以不自是之心。虛心實做,庶幾乎道矣。天下事在局外呐喊議論總是無益,必須躬自入局,挺膺負責,乃有成事之可冀。若恐天意難憑,而廣許神願;若恐人謀未臧,而多方設法,皆無識者之所為。 篤行篇(下) 近世乾嘉之間,諸儒務為浩博。惠定宇、戴東源之流,鑽硏詁訓,本河間獻王實事求是之旨,薄宋賢為空疏。夫所謂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實事求是,非即朱子所稱即物窮理者乎?審機審勢,猶在其後,第一先貴審力。審力者,知己知彼之切實工夫也。目前之患在內亂,長久之患在西人,購買外洋船炰則為今日救時之第一要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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