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妈妈
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一个感觉：老师和医生,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人。可惜，我们家没有医生，母亲却是当了一辈子的小学老师。
母亲今年七十八岁了，她满头白发，每天早晨出去买菜，总是一张笑脸。她很幸福，每天都能碰见她的学生。她的学生，如今最小的也四五十岁啦。在我们厂区，有当工人的，有当干部的，有开小饭馆做小买卖的，有到外边谋生赚了钱干成大事业的，而母亲一直在这个工厂的子弟小学干到退休，依然在这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厂区生活，却没有一丁点儿腻烦。
去年春节前我回西安过年，闲着没事儿便陪母亲去买菜，一路上被打招呼的学生挡了四五次。到了菜市场，母亲挑菜，卖菜的妇女主动帮忙挑，还“王老师王老师”地叫个不停，我感到非常诧异。卖菜的妇女看出了我的疑惑，对我说：“我是王老师的学生呢。”母亲回过头望着她，一脸茫然，好像想不起来了。中年妇女着装整洁，非常肯定地说：“我是某某某，您是我的班主任，带了我五年呢。班长是某某某、学习委员是某某某，我和某某某挨着坐。”母亲望着她，还是想不起来。母亲当了四十多年老师，带了十几届学生，让她一下子想起来，那实在为难她了，更何况母亲都快八十岁啦。
中年妇女仍不罢休，又说：“王老师，当年我常扎两个小辫子，您还帮我洗过头、剪过头呢。”母亲终于有了一点儿仿佛想起来点什么的感觉。她又说：“我们家条件不好，穿得也常是我姐穿剩下、补了又补的衣服。记得您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说‘家里买不起新衣服不要紧，但一定要洗干净、穿干净，女孩子干净就是最美丽的。’那天，您还帮我洗了头、剪了头呢。”母亲应道：“是吗？我这记性越来越差了，你可千万别见怪呀。”中年妇女忙说：“哪会呀！我下岗早，为了生活，我就出来卖菜了。王老师，每次您来买菜，我都想上来招呼您，可我怕让您觉得丢人，不好意思呢。”母亲听了，非常不以为然地说：“卖菜咋就丢人啦？谁家不吃菜？”见母亲这么说，中年妇女又道：“我一直记得老师的话——干净就是美丽的。您看，我每天出来卖菜，都穿得干干净净，不仅是对买菜人的尊重，我自己也很高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感觉。”听了她的话，我再望望母亲，母亲的脸上有一种从骨子里溢出来的纯洁、从容与兴奋，也是我从小到大未曾发现的一种极为寻常又极为陌生的微笑——干净得比水还透明的幸福的微笑。这微笑我经常能够看到，但在此之前却并不认识。这一天，我觉得我又重新认识了一回我的母亲——平凡而又伟大的妈妈。
回家路上，母亲对我说：“我从中专技校毕业分到小学当老师，就凭着对学生的爱，从普通教师当到年级主任、教务处长、副校长、校长、校党委书记兼校长，没有给任何一位领导送过一分钱，不是照样进步？我很满足，走在街上，虽然都是满头白发的人了，不是照样有人尊敬？”我对母亲说：“现在的老师也不好当呢。”母亲说：“如果真心爱学生，没有贪心私欲，有啥不好当的！”街上车鸣人嚷，而母亲的话却仍是响当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