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退费的故事

如果说收到律师费是律师最高兴的事，那么面临退费则是律师最闹心的事，不退，当事人纠缠不休，退，律师又心有不甘，执业以来，我共经历三次退费，之所以不惜把这些并不光彩的事情说出来，一方面是便于自己检讨，另一方面也是给大家一点启示，我服务的当事人近百，对我满意的，成为我坚定支持者的，接近半数，其他的未必说我的好话，也不会说我的坏话，我对他们问心无愧，他们对我无可指责，但是最极端的这三件退费经历，却是我执业以来遇见的最大危机，而我或者说正在职业的诸君，又该从其中学到什么那？  我不想为自己辩解或者一味的指责当事人，但是我平心而论，是个有操守的人，我的职业道德排名，虽然绝不会上游，但是也绝不会落入下乘，勉强算是个中规中矩，虽然有点倔强又绝不会出格的律师。我不想给我的这些发言赋予太多的意义或者拔出什么鲜明的主题，我指出了一个很多律师都经历过却不愿启齿的话题，但却付出了我能做到的最认真，最坦诚的思考。

　　一、退费的故事之一：不该打的官司

　　我执业之初，也就是实习的时候，代理的第三个案子，很小的案子，只收了2000元的代理费，案件很简单，就是一个给工地做饭的大姐被饭菜烫伤了，当时我要起诉包工头和发包人，这种人身损害类的案件，赔偿数额主要是根据鉴定来的，鉴定的方式无非两种，一种是在法院立案后申请鉴定，好处是一旦出了结果，对方当事人就不能推翻，的确根据法律规定，是附条件的容许复鉴的，但是就我所知，一般都不会被接受，缺点是非常慢，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们这里是这个程序，你申请鉴定后，立案庭就把案卷给法官，法官再给法院的鉴定小组，鉴定小组自己不鉴定，他们再把案卷转到中级法院，中级法院立案庭审核后在转给本院的鉴定小组，鉴定小组在指定法医，这种情况下，法医还要双方都到场，如果不到场就要求对方说明不到场，否则，如果对方电话不通或者找不到人的情况，法医就不会鉴定，然后法医就把案卷退给中院，中院在退给基层院鉴定小组，鉴定小组在退给法官，法官在告诉律师，这种情况下，法医是不会陪你找人的，连留置送达都不行。二种是立案前自行鉴定，，优点是简单便捷，私下委托，一周出结果，然后凭此起诉，还有个其他好处是可以先和法医沟通，便于勾兑，而缺点是，当事人可以提出复鉴，因为是私下鉴定，法院也不会拒绝这种请求。

　　当时的我，的确欠缺这种风险的评判，尤其是当事人脸伤当时看起来非常严重，我给几个老律师看了之后，他们都表示一定构成残疾，于是我就走了先立案后鉴定的路，这过程中的艰辛就不说了，两个法院和法医中心都跑断了腿，结果鉴定终于下来了，却没有构成残疾，后来我才知道，烫伤这东西不仅看当时伤情，主要还要看个体的恢复情况，我的当事人后来恢复的非常好，法医只支持了一些药剂的费用，才2000元，刚好是我的律师费。算上其他杂七杂八的损失，当事人有理由的索赔数额也不多了，而法院送传票的时候，也遇见了难题，包工头卷铺盖走人了。

　　法官是新来的，就怕这种破事，天天求我撤诉，因为再打下去，当事人的损失会越来越大，还有公告送达的费用那，也不剩下什么钱，还会耽误很多功夫，最后，我主动跟当事人提出了退费，当事人开始还不同意，说毕竟我付出了很多，他们都看见了，我却坚持全额退费了，这个案子我自己就搭了几百块钱的交通费和所里的公函费。

　　时至如今，我还是非常自责，如果当时我直接带着当事人去找法医看看，如果构不成伤残，就不必走哪些程序了，既耽误了他们的事情，也浪费了我的时间。

　　这个案子给我的教训是深刻的，我觉得，每个律师都应该有个选择按键的标准，不是说类型或者标的，那当然是应有之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标准，就是在接案子之前，你应该为当事人算一笔账，这个案子该不该打，当事人有没有胜诉的机会，有的律师，明明知道案子根本赢不了，还有煽动当事人说能胜诉，然后收了律师费，就不断的推卸自己的责任，从而使当事人的损失雪上加霜，这足以为戒，当然，没有律师可以保证胜诉，我在下面会提到，只是我们应该在之前，比较客观的让当事人知道这个案子的机会在哪里，风险又在哪里，律师的价值又在哪里，如果这个案子没有一点机会，只会胜诉，律师又不会起到什么作用，注意我说的是这三点都具备，你就应该告诉当事人，除非他执意找你，否则，就应该拒绝代理。当然有些案件，是必然败诉的，但是律师的参与仍然有价值，比如减少赔偿额度或者延长赔偿时间什么的，这些案子是可以接的，但是，我们也不应该空口说白话，许下一个有一个我们无法达成和掌控的承诺。

　　二、退费的故事之二：不该接的案子

　　这是一个要求对方履行离婚协议的案件，也是我执业初期接手的，当时委托人是个中年妇女，我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告诉她案子立不了，因为他们的户籍都不在本市，她表示，可是我们已经在这住五年了，我说，那得开居住证明啊，她说，公安局就能开呗，我说，对啊，但是一般不给开，她说，没事，你给我办案子就行，公安局的事我来搞定，我们有人。

　　于是我接了这个案子，平心而论，我当时真的也缺钱，但是我仍然告诉他立案的关键问题了，也是在得到她多次表示可以办成居住证明的确认后才同意收案的，接受委托后，我调动自己的关系查到了男方的一切信息和现居住地还有财产情况，这都是她不知道求我办的，也起草了文书和一切材料，结果她却告诉我，居住证明的事要等等，她在外地，等回来再说。结果过了一个月，她忽然说，你给我退费吧，案子都没立上，说实话，我当时正在开庭，我说，你等会打过来。结果她一遍遍的打，最后，竟然找到了我单位。

　　这事没什么可说的，她也说你毕竟帮我办了一些事，退2500吧，我说，行，就给退了。

　　这个案子给我的教训是，诉讼是当事人和律师配合的事，有些事情，是律师做的，有些事情却是当事人做的，但是我们应该尽可能的在诉讼开始时，就和当事人讲好，我们各自的责任划分，我们的问题，我们负责，因为当事人的问题而导致出现问题，就应该由当事人承担，只是这种观点的渗透却是一个技术性问题。这个案子，我最大的问题，是对责任的事情和当事人没有沟通的很深入，另外一方面，我当时却是缺钱，钱损坏了我的判断力，你们不要笑，钱也会损坏你们的判断力，就我所知，没人能够在钱的面前保持一如既往的判断力，我说的是足以对你起到影响的钱。

　　三、退费的故事之三：不能完成的任务

　　离婚案件也是头疼的事，因为这个案子不能缺席审理，所以当事人不到庭法官也不敢判，同事感情上的事剪不断理还乱，尤其是很多自认为受婚姻戕害的痴男怨女，极容易把对于婚姻和另一方的仇恨转嫁到律师的头上，所以你们做这个案子，要加倍留心，很多当事人是非常没有原则和底线的，你要小心他们对你的各种伤害。

　　离婚案件的第一个问题，是解决是否离婚的问题，双方一致当然好解决，直接处理财产和子女抚养就好了，可是如果一方不同意就难办了，另一方就要举证感情破裂，这样的证据非常不好举，法官也非常不愿意承认，最后的结果是，判决不离，然后半年后当事人再次起诉，这次起诉，法院就会判决离婚，虽然没什么明文，但是各地法院都爱这么处理。

　　所以我会对这类当事人说，法院可能判不离，如这样，你就半年之后在诉，我接受你的委托，不会在收取任何费用。

　　前不久有个案子，我也和当事人说了这些，她当时表现的非常通情达理，结果案子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她丈夫在开庭涉嫌犯罪被刑拘了，法官说因为是财产犯罪，可能有夫妻财产的问题没处理，暂时不能判，对方当事人也不同意离婚，整个过程中，我去了四次看守所会见对方当事人，多次去和法官以及公安沟通，庭也开了一次，结果当事人竟然告诉我，你给我全额退费，婚没离成，找你律师干什么，我就要快，一个月就要给我离婚，我说那可能吗，一个月就判离，案件总要有程序吧。结果她竟然自行撤诉了，我是从法官那里得知的。

　　事情一直僵着，我的态度很坚决，不退！！！！

　　前两个案子，一个是我判断失误，一个是我责任不清，但这个案件，我自问我是对得起我的职务的，而且，我也不可能实现当事人的那种要求，相信没有哪个律师实现的了，谁能在刑事案件不清，一方又不同意离婚的情形下判离，又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

　　这个事情给我们的教训是，一定要在开庭前了解当事人的预期，并给出你的预期，打消他的盲目乐观，这么做会有两个结果，他不接受你的预期，就找别人，接受得了，我们既可以开始下一步工作，如果你的当事人提出了你做不到的事情，并且，你也不能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的话，我的建议是，这个案子就不要做了，否则，后患无穷。因为，无论他的要求多不合理，如果你没有告诉他，甚至赞叹了他，那下一步，你就准备接受他的指责和骚扰吧。

　　以上三个故事，其实很多我都有所准备，第一个，我问了老律师是否构成伤残，不是随便就接了案子，第二个，我毕竟说了立案的难度，也得到了当事人能解决的保证，第三个，我也给了他风险的分析，他当时也接受了，可是问题还是出来了？为什么？因为你无论怎么做，你也必然会遇见很多你无法掌控的情况，比如当事人的翻脸不认人，比如当事人的间歇式失忆，比如当事人非要对你的话断章取义甚至无中生有。

　　我只能说，我们多想想，多看看，就能尽可能减少这些了。当事人有的时候，值得你充分警惕。

　　不久前，一个人问我，律师打不赢官司收费吗，我说，收啊，他问，打不赢为什么还收。我说：学校把每个孩子都培养成人才了吗？为什么收费？医院把每个患者都治愈了吗?为什么收费？律师就像汽车的安全带，你带上它，遇见事故不一定就能活，帮上安全带死的人多了去了，可是为什么国家要求我们开车系上安全带？因为安全带能够增加你的生存系数，这就足够了！律师也是如此，我们的作用，是概率性的，有的时候或者没有改变最终，却仍然给了当事人更好解决的机会和方案。这或者，就是我诠释自己的方式。

　　我不会因此怪责或抹黑当事人，平心而论，他们有他们的难处，可是我们，每个律师，却不得不为自己做更多的考虑，因为让人忘却自己的利益是不可能实现的伦理陷阱，我们考虑怎么样赚钱，怎么样不损失钱，怎么样为自己推卸责任，可是这些，也来自于更多我们对当事人的思考，思考他们的善与恶，对与错，聪明与愚昧，有识与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