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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原文及翻译

 我图书馆你好么 2013-06-02

《孟子》解读

 

(共九章)

(一)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 万章问道:舜走到田里,对着天诉说、哭泣,他为什么要诉说、哭泣呢?孟子曰:怨慕也。 孟子说:因为他(对父母)既抱怨又眷念。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 万章说:“‘父母喜欢自己,高兴而不忘记父母;父母讨厌自己,忧愁而不抱怨父母。(按您这么说,)那么舜是抱怨父母吗?曰:长息问于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孟子说:(以前)长息曾问公明高:舜到田里去,我听您解说过了;对天诉说、哭泣,这样对父母,我还不理解。公明高说:这不是你所能明白的了。公明高认为,孝子的心是不能像这样无忧无虑的:我竭力耕田,恭敬地尽到做儿子的职责就行了,(要是)父母不喜欢我,我有什么责任呢?(舜却不是这样。)帝尧让自己的九个儿子两个女儿,带着大小官员、牛羊、粮食,到田野中侍奉舜,天下的士人投奔他的也很多,帝尧还将把整个天下让给他。(舜却)因为不能使父母顺心,而像走投无路的人无所归宿似的。天下的士人喜欢他,这是人人想得到的,却不足消除他的忧愁;漂亮的女子,这是人人想得到的,舜娶了帝尧的两个女儿,却不足以消除他的忧愁;财富,是人人想得到的,舜富有天下,却不足以消除他的忧愁;地位尊贵,是人人想得到的,舜尊贵到当了天子,却不足以消除他的忧愁。士人的喜欢、漂亮的女子、财富和尊贵,没有一样足以消除忧愁的,只有顺了父母心意才能消除忧愁。人在幼小的时候,就依恋父母;懂得找对象了,就倾慕年轻美貌的女子;有了妻子,就眷念妻子;做了官就思念君主,得不到君主信任,心里就热辣辣地难受。具有最大孝心的人,才能终身眷念父母。到了五十岁上还眷念父母的,我在伟大的舜的身上看到了。

[注释] ①长息、公明高:长息,公明高的弟子;公明高,曾参的弟子。恝(jiá):无忧无愁的样子。妻帝之二女:传说尧把自己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了舜。

  (二)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①。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 万章问道:《诗经》上说,娶妻应该怎么做?一定先要禀告父母。信守这道理的,应该没有人能比得上舜的。(可是)舜不禀告父母就娶妻,这是为什么呢?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 孟子说:禀告了,就娶不成了。男女成婚,是人类重大的伦理关系;如果舜禀告了(而娶不成妻),就废掉了这种伦理关系,反而引起对父母怨恨,所以不禀告。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 万章说:舜不禀告就娶妻,我已领教了您的解释,帝尧把女儿嫁给舜,却也不告诉舜的父母,为什么呢?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 孟子说:帝尧也知道,告诉了他们就嫁不成了。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蓋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 万章说:父母叫舜修理粮仓,(等他爬上仓后,)拿掉了梯子,(他父亲)瞽瞍放火烧粮仓,(想把舜烧死。)又曾叫舜淘井,(舜已经逃)出了井,(瞽瞍不知道,)随即就填井,(想把舜埋在井里。)象说:谋害舜都是我的功劳。(害死了他,他的)牛羊归父母,粮食归父母,干戈归我,琴归我,弓归我,让两个嫂嫂替我整理床铺。象走进舜的住房,(不料舜没有死,)舜正在床上弹琴。象(赶忙掩饰)说:我可想念你啦!神情很不自然。舜说:我惦念着这些臣仆,希望你来帮我管理。我不知道,舜真的不晓得象要杀害他吗?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孟子说:怎么会不知道呢?(舜看重兄弟情义,)象忧愁,他也忧愁;象高兴,他也高兴。曰:然则舜伪喜者与? 万章说:这么说,舜是假装高兴的吗?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孟子说:不。从前有人送条活鱼给郑国的子产,子产叫管理池塘的小吏把它放养到池塘里。小吏把鱼煮煮吃了。回来报告说:刚放它时,半死不活的;不一会儿就摇摆着尾巴游开了;一转眼就游不见了。子产说:得着它的好去处了!得着它的好去处了!小吏出来后说:谁说子产聪明?我都把鱼煮吃掉了,他还说:得着它的好去处了,得着它的好去处了。所以君子可以用合乎道理的事欺骗他,难以用没有道理的事蒙骗他。象装着敬爱兄长的样子来了,所以舜真诚地相信他,而且感到高兴,怎么是假装的呢?

[注释] ①这两句出自《诗经?齐风?南山》。象:人名,相传是舜的同父异母弟。蓋:的假借字。都君:指舜。郁陶:思念之状。

  (三)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 万章问道:象天天都把谋杀舜当作自己要干的事,舜做了天子后,只是流放了他,这是为什么?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 孟子说:是封他当诸侯;有人说是流放罢了。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 万章说:舜把共工流放到幽州,把驩兜流放到崇山,把三苗的君主驱逐到三危,把鲧诛死在羽山,将这四个人治了罪,天下便都归服,因为惩处的是不仁的人。象是最不仁的人,却封给他有庳。有庳的百姓有什么罪呢?仁人本该这么做的吗:对旁人就严加治罪,对弟弟就封他诸侯?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 孟子说:仁人对于自己的弟弟,不藏怒气在心里,不留怨恨在胸中,只知道要亲他爱他罢了。亲他,就想让他尊贵;爱他,就想让他富有。把有庳封给他,就是要让他既富有又尊贵。自己当了天子,弟弟却做百姓,能说是亲他爱他吗?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 万章又问道:请问,有人说是流放,这话怎么讲呢?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⑥此之谓也。 孟子说:象不能在他的国家里任意行事,天子派了官吏去治理他的国家,收取那里的贡税,所以说是流放。象哪能对他的百姓施行暴政呢?虽然这样,舜还想常常见到象,所以象不断地来。(古书上说:)不必等到朝贡的日子,(平常就)以政事为名接见有庳的国君。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注释] ①共工:相传为尧的大臣。驩兜:相传是尧、舜时的大臣。三苗:国名。鲧(gǔn):传说是禹的父亲,尧曾派他治水,但没有治成功。有庳:传说是象的封地。这两句可能是《尚书》逸文。

  (四)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 咸丘蒙问道:俗话说:很有道德的人,君主不能把他当作臣下,父亲不能把他当作儿子。舜做了天子,尧率领诸侯朝见他,他父亲瞽瞍也朝见他。舜见了瞽瞍,神色很不安。孔子说:在这个时候呀,天下真是危险到极点啦!不知这句话真这么说过吗?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 孟子说:不,这不是君子说的话,是齐国东边乡下人说的话。尧老了,舜代行天子职权。《尧典》上说:(舜代行天子职权)二十八年,尧才去世,群臣如同死了父母一般,服丧三年,天下不闻音乐之声。孔子说:天上没有两个太阳,人间没有两个帝王。(如果)舜当时已经做了天子,却又率领天下诸侯为尧服丧三年,这就同时有两个天子了。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③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 咸丘蒙说:舜没有把尧当作臣,我已领教了您的解释了。《诗经》上说:普天之下,没有哪里不是天子的土地;四海之内,没有哪个不是天子的臣民。舜已经做了天子了,瞽瞍却不是他的臣民,请问这又是怎么回事?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⑤此之谓也。《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栗,瞽瞍亦允若。’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 孟子说:这首诗,不是说的这个意思,(是说作这首诗的人)公事劳碌以致于不能奉养父母。(意思是)说,这些没有一件不是公事,却只有我最劳碌。所以解说诗的人,不能因为字面的解释而损害词句的意思,不能因为词句的解释而损害全诗的意思;要用自己的体会去揣度作者的原意,这样才能把握住诗意。如果只拘泥于词句的解释,(那么,)《云汉》这首诗说:周朝剩下的百姓,没有一个留存。相信了这句话,这就成了周朝没有一个人留存了。孝子最大的孝,莫过于使父母尊贵;使父母尊贵的最高标准,莫过于用天下奉养父母。做了天子的父亲,这是最尊贵的地位了;用天下奉养父亲,这是最高的奉养了。《诗经》上说:永远行孝道,孝道就是法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尚书》上说:恭恭敬敬地去见瞽瞍,谨慎而又畏惧,瞽瞍也就真的顺心了。这是父亲不能把他当儿子吗?

[注释] ①咸丘蒙:姓咸丘,名蒙,孟子弟子。八音:中国古代对乐器的统称。指金、石、土、革、丝、木、匏、竹等八种材料制成的乐器。这里指代音乐。以上四句出自《诗经?小雅?北山》。《云汉》:《诗经?大雅》中的一篇。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大雅?下武》。以上三句是《尚书》逸文。

  (五)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 万章问道:尧把天下送给舜,有这回事吗?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孟子说:没有。天子不能把天下送给人。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 万章问:那么,舜拥有的天下是谁给的呢?曰:天与之。 孟子说:天给他的。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 万章问:所说天给他的,是天反复告诉他的吗?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孟子说:不,天不说话,凭舜的行动和办事表明是天给了他天下罢了。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 万章问:凭舜的行动和办事表明天给了他天下,这怎么说?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孟子说:天子能把人推荐给天,不能让天把天下给这个人;诸侯能把人推荐给天子,不能让天子把诸侯的职位给这个人;大夫能把人推荐给诸侯,不能让诸侯把大夫的职位给这个人。从前,尧把舜推荐给天,天接受了;把舜介绍给百姓,百姓接受了。所以说,天不说话,凭舜的行动和办事表明天把天下给了他罢了。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 万章问:请问,把舜推荐给天,天接受了;把舜介绍给百姓,百姓接受了,为什么这么说?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 孟子说:叫舜主持祭祀,百神都来享用祭品,这表明天接受了他;叫舜主持政事,政事办得妥帖,百姓对他放心,这表明百姓接受了他。天授给他,人授给他,所以说,天子不能把天下送给人。舜帮助尧治理天下二十八年,不是人的意愿所能决定的,而是天的旨意。尧去世了,三年服丧结束,舜避开尧的儿子,到了南河的南面,(可是)天下诸侯来朝见天子的,却不到尧的儿子那里去,而到舜那里去;打官司的,不到尧的儿子那里去,而到舜那里去;讴歌的人,不讴歌尧的儿子而讴歌舜,所以说,这是天的旨意。舜这才回到国都,登上天子的位子。(如果他当初)搬住进尧的宫室,逼迫尧的儿子让位,这就是篡位了,不是天授给他的了。《泰誓》上说:天的看法来自我们下民的看法,天的听闻来自我们下民的听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注释] ①南河:即漯河,因在尧都濮州的南面,故称南河。《泰誓》:《尚书》篇名。下引两句是《泰誓》逸文。

  (六)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 万章问道:人们有这样的说法,到了禹的时候道德就衰败了,(帝位)不传给贤人却传给儿子。有这种情况吗?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大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大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大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毫。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天要传给贤人,就传给贤人;天要传给儿子,就传给儿子。从前,舜把禹推荐给天,十七年后,舜去世了,三年丧期完后,禹避开舜的儿子到阳城,天下百姓都跟随着他,就像尧去世后百姓不跟随尧的儿子却跟随舜一样。禹把益推荐给天,七年后,禹去世了,三年丧期完后,益避开禹的儿子,到了箕山北面。来朝见的诸侯及打官司的人不到益那里去,而到启那里去,(他们)说:(他是)我们君主的儿子。讴歌的人不讴歌益而讴歌启,说:(他是)我们君主的儿子。(尧的儿子)丹朱不成器,舜的儿子也不成器,(继承不了帝位。)舜辅佐尧、禹辅佐舜,经历了很多年,施给百姓恩泽的时间也长。启很贤明,能恭敬地继承禹的做法。益辅佐禹的年数少,施给百姓恩泽的时间不长。舜、禹、益之间相距的时间有长有短,他们的儿子有好有差,这都出自天意,不是人的意愿所能决定的。没有人能做到的却做到了,这是天意;没有人招致它来却来到了,这是命运。一个普通百姓却能得到天下,他的德性必然像舜和禹那样,而且还要有天子推荐他,所以仲尼(虽然圣贤,没有天子推荐)不能够得到天下。继承上代而得到了天下,天意却要废弃的,必然是像桀、纣那样的君主,所以益、伊尹、周公(虽然圣贤,但他们所辅佐的不是这样的君主,)就不能够得到天下。伊尹辅佐汤称王天下,汤死后,大丁没有继位(就死了),外丙在位两年,仲壬在位四年,大甲(继位后)破坏了汤的典章法度,伊尹把他流放到桐邑。三年后,大甲悔过,怨恨自己,改正自己,在桐邑做到心不离仁,行合乎义,三年后,已能听从伊尹的训导了,才又回到亳都(做天子)。周公不能得天下,(原因)正像益处在夏朝、伊尹处在殷朝(没有可能得天下)一样。孔子说:唐尧、虞舜让位给贤人,夏、商、周三代由子孙继位,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注释] ①益:古代嬴姓各族的祖先,因助禹治水有功,被选为继承人。箕山:在今河南登封县东南。启:禹的儿子。禹死后,他即继位,从此确立了传子制度。丹朱:传说中尧之子,名朱,因居丹水,名为丹朱。传说他傲慢荒淫,尧因禅位给舜。大(tài)丁:即太丁,汤的长子。外丙:太丁的弟弟。下句仲壬,外丙的弟弟。大(tài)甲:即太甲,汤的嫡长孙,太丁之子。桐:地名,在今河南虞城县南,一说在山西荣河县。亳():地名,商汤的国都,故址在今河南商丘县北。唐虞:相传尧建立的朝代叫,舜建立的朝代叫

  (七)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 万章问道:人们有这样的说法,伊尹以当厨子来求得汤的任用。有这回事吗?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干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伊尹原在有莘国的郊野耕作,喜爱尧舜之道。(如果)不符合义,不符合道,即使把天下当作俸禄给他,他也不理睬;即使有四千匹马拴在那里,他也不看一眼。(如果)不符合义,不符合道,一根草也不拿去送人,一根草也不拿别人的。汤派人带了礼物去聘请他,他无动于衷地说:我要汤的聘礼干什么?哪如我生活在田野中,像这样把尧舜之道当作快乐呢?汤又多次派人去聘请,不久他完全改变了态度,说:与其隐居在田野中,把尧舜之道当作快乐,哪如使这个君主成为尧舜那样的君主呢?哪如使百姓成为尧舜时代那样的百姓呢?哪如亲眼见到尧舜那样的盛世呢?上天生育这些人民,就要使先知者帮助后知者觉悟,先觉者帮助后觉者觉悟。我,上天所生人民中的先觉者,我将用这尧舜之道去使人民觉悟。不是我使他们觉悟,又有谁呢?他想到天下的人民中,要是有一个男的或一个女的没有享受到尧舜之道的恩泽的,就像是自己把他们推入了山沟似的。他就像这样把天下的重任担在自己肩上,所以到汤那里劝说他讨伐夏桀,拯救人民。我未听说自己不正却能匡正别人的,更何况侮辱自己来匡正天下呢?圣人的行为是有不同的,有的避离君主,有的接近君主,有的离开朝廷,有的不离开朝廷,但都归结到使自身洁净罢了。我只听说他是凭尧舜之道去求汤任用的,没听说是靠当厨子去求官做的。《伊训》上(伊尹)说:上天诛灭夏桀,原因来自夏桀本人,我只是从亳都开始谋划(讨伐)罢了。’”

[注释] ①有莘:莘,古国名,是词头。故址在今山东曹县西北。传说商汤娶有莘氏之女。《伊训》:《尚书》篇名。牧宫:桀所居之宫。

  (八)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 万章问道:有人说,孔子在卫国时寄住在痈疽家里,在齐国时寄住在瘠环家里,有这回事吗?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厄,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孟子说:不,不是这么回事;是好事者编造出来的。孔子在卫国寄住在颜雠由家。弥子瑕的妻子与子路的妻子是姐妹。弥子瑕曾对子路说:孔子来住在我家,卫国卿的职位就可以得到。子路把这话告诉给孔子。孔子说:由命决定。孔子做官与不做官,根据礼义行事,能不能得到官职,说要由命决定,如果寄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那里,这便是无视礼义、命运了。孔子在鲁国、卫国感到不快,又遇到宋国的桓司马企图在半路上杀害他,就改换了衣着悄悄通过宋国。这时孔子正遭危难,便寄住到司城贞子家里,做了陈侯周的臣子。我听说过,观察在朝的臣子,看他所接待的客人;观察外来的臣子,看他所寄居处的主人。如果孔子寄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家里,把他们当作主人,怎么还能算是孔子?

[注释] ①痈疽:人名,又作雍渠、雍鉏、雍睢,卫灵公宠幸的宦官。瘠环:人名,齐景公宠幸的宦官。颜雠由:卫国大夫,有贤名。弥子:即弥子瑕,卫灵公的宠臣。桓司马:即宋国的司马桓魋(tuí)。司马,官职名,掌管军政和军赋。司城贞子:陈国大夫。陈侯周:陈国国君,名周。

  (九)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②’,信乎? 万章问道:有人说,百里奚用五张羊皮的代价把自己卖给秦国养牲口的人,替他喂牛,以此(寻找机会)求得秦穆公任用,这是真的吗?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是好事者编造的。百里奚是虞国人。当时晋国用垂棘所产的美玉和屈地所产的良马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劝告(虞公不要答应),百里奚不劝告。他知道虞公不会听从劝告,就离开虞国到了秦国,当时已经七十岁了,(如果)竟不知道靠替人喂牛求得秦穆公任用是污浊的,能说他聪明吗?(知道虞君)不会听从劝告就不去劝告,能说不聪明吗?知道虞公就要亡国而先离开,不能说不聪明啊。一旦在秦国受提拔,就知道穆公是个可以同他干一番事业的君主而辅佐他,能说不聪明吗?做了秦国的相而使他君主的威望显赫于天下,并且可以流传到后世,不是贤者能做到这一步吗?卖掉自己去成全君主,乡里自爱的人也不愿干的,倒能说贤者肯这么干吗?

[注释] ①百里奚:虞国大夫,后在秦国任相,辅助秦穆公建立霸业。秦穆公:又作秦缪公,秦国国君,公元前659621年在位。宫之奇:虞国大夫。晋国曾两次向虞国借路以攻打虢国,宫之奇用唇亡齿寒的道理劝告虞公拒绝晋的要求,虞公不听。结果晋灭虢后,接着灭掉了虞国。虞公,虞国国君。

(共九章)

 

(一)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孟子说:伯夷,眼睛不看妖艳之色,耳朵不听淫靡之声。不是他中意的君主,不去侍奉,不是他中意的百姓,不去使唤。世道太平就入朝做官,世道混乱就辞官隐居。暴政施行的国家,暴民居住的地方,他不忍居住。他觉得同乡下人处在一起,就像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坐在泥土炭灰上一样。在纣王当政时,他隐居在北海边上,等待天下太平。所以听说了伯夷风尚节操的,贪心的人变廉洁了,懦弱的人能立志了。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伊尹说:可以侍奉不好的君主,可以使唤不好的百姓。世道太平他在朝做官,世道混乱,也在朝做官,还说:上天生育这些民众,要叫先知的人帮助后知的人觉悟,先觉的人帮助后觉的人觉悟。我是上天所生民众中的先觉者,我将用这尧舜之道使这些民众觉悟起来。每想到天下民众中的一男或一女还有没受到尧舜之道的恩泽的,就像是自己把他们推入了山沟似的。他自己把天下的重担挑在肩上。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 柳下惠不认为侍奉昏君羞耻,不因为官小而推辞。在朝做官不隐藏自己的贤能,一定按自己的原则办事。被君主遗弃而不怨恨,处境困窘而不自悲。同乡里人相处,自得其乐不忍离去。(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你赤身露体在我旁边,又哪能玷污我呢?所以听说了柳下惠风尚节操的人,狭隘的变得宽广了,刻薄的变得敦厚了。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孔子离开齐国的时候,(不等生火做饭,)捞起淘的米就上路;离开鲁国时却说:我要慢慢地走啊,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该快点儿离开就快点儿离开,该久留就久留,该闲居就闲居,该做官就做官,这就是孔子。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孟子说:伯夷是圣人中清高的人,伊尹是圣人中有责任感的人,柳下惠是圣人中随和的人,孔子是圣人中重时势的人。孔子可以说是集大成的。所谓集大成,(就像奏乐时)先由镈钟奏出声音,后用玉磬收束。鎛钟的声音,是旋律节奏的开始;玉磬收束,是旋律节奏的终结。开始奏出旋律节奏,靠智慧;最后奏出旋律节奏,靠圣德。智慧好比技巧,圣德好比力气。就像在百步之外射箭,射到那个地方,是靠你的力气;射中那个目标,就不是单靠你的力气了。

 

[注释] ①金:这里指青铜所铸的镈钟;镈钟是一种形状似钟的乐器,演奏时单独悬挂(有别于编钟)。玉:这里指玉制的特磬,一种乐器,演奏时也单独悬挂(有别于编磬)。

 

  (二)北宫锜问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 北宫锜问道:周朝规定的官爵、俸禄的等级是怎样的?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 孟子说:详细情况不能知道了,诸侯讨厌它妨害自己,把那些典籍都毁掉了;不过,我曾经听说过它的大致情况。天子一级,公爵一级,侯爵一级,伯爵一级,子爵、男爵同一级,共五个等级。(诸侯国里,)国君一级,卿一级,大夫一级,上士一级,中士一级,下士一级,共六个等级。天子的土地规模,一千里见方;公爵、侯爵都是一百里见方,伯爵是七十里见方,子爵、男爵是五十里见方,共四等。不足五十里见方的国家,不同天子直接联系,而是附属于诸侯,叫做附庸。天子的卿,受封土地同侯爵相等,大夫受封的土地同伯爵相等,元士受封的土地同子爵、男爵相等。大国的土地有百里见方,国君的俸禄是卿的十倍,卿的俸禄是大夫的四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的俸禄同在官府当差的百姓相同,数量足以代替他种田的收入。中等国家的土地有七十里见方,国君的俸禄是卿的十倍,卿的俸禄是大夫的三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同在官府当差的同等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种田的收入。小国的土地有五十里见方,国君的俸禄是卿的十倍,卿的俸禄是大夫的两倍,大夫是上士的一倍,上士是中士的一倍,中士是下士的一倍,下士同在官府当差的百姓俸禄相等,俸禄足以代替他种田的收入。种田人的收入:一个农夫受田一百亩,一百亩地施肥耕种,上等的农夫可以养活九人,次于上等的可以养活八人,中等的农夫可以养活七人,比这差一点的可以养活六人,下等的农夫可以养活五人。在官府当差的百姓,他的俸禄是按这种区别来分等级。

 

[注释] ①北宫锜:卫国人。元士:天子直辖区域内的上士。

 

  (三)万章问曰:敢问友。 万章问道:请问怎样交友。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蔬食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者也。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舜,选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孟子说:不倚仗年龄大,不倚仗地位高,不倚仗兄弟(的富贵)去交友。所谓交友,是同他的品德交朋友,是不可以有所倚仗的。孟献子是有百辆车马的大夫,他有五个朋友,乐正裘、牧仲,其他三人我忘了。献子同这五个人交友,没有自己是大夫的想法;这五个人,要是心里有献子是大夫的想法,也就不同他交友了。不仅是拥有百辆车马的大夫是这样,就是小国的君主也有这样的。费惠公说:我对于子思,把他当作老师;对于颜般,就把他当作朋友了;王顺、长息不过是侍奉我的人罢了。不仅小国的君主是这样,就是大国的君主也有这样的。晋平公对于亥唐(非常尊敬),(亥唐)叫他进去就进去,叫他坐就坐,叫他吃就吃,即使粗饭菜汤,也没有不吃饱的,因为不敢不吃饱。然而最终也就到这一步罢了。没有给他官位,没有给他职务,没有给他俸禄,这就如同士人的尊贤,而不是王公的尊贤。舜去见尧帝,尧帝把这位女婿安排在别墅住,并且款待他,(舜有时也请尧来,)两人轮流充当宾主,这是天子同平民百姓交朋友。地位低的尊敬地位高的,叫作尊敬有地位的人;地位高的尊敬地位低的人,叫作尊敬贤人。尊敬有地位的人和尊敬贤人,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注释] ①孟献子:鲁国大夫。费()惠公:战国时小国费的国君。晋平公:春秋时晋国国君,姓姬名彪。亥唐:晋国人。

 

  (四)万章问曰:敢问交际何心也? 万章问道:请问,同别人交往要抱什么样的心情?孟子曰:恭也。 孟子说:恭敬的心情。曰:“‘却之却之为不恭,何哉? 万章问:(常言道:)(对别人的礼物)拒绝了又拒绝是不恭敬的,为什么呢?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后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却也。 孟子说:有地位的人赐给的礼物,(接受前暗自)说:他得来这些东西是符合义的呢,还是不符合义的呢?然后才接受。(人们)认为这是不恭敬的,所以不拒绝。曰:请无以辞却之,以心却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 万章说:如果不用言语拒绝,而在心里拒绝,(暗自)说:他从百姓那里取来这些东西是不义的,然后用别的理由拒绝接受,不行吗?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 孟子说:他以正当的理由送礼,按礼节规定送礼,这样,便是孔子也会接受的。万章曰: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可受御与? 万章说:如果有个在城外拦路抢劫的人,他以正当理由送礼,按礼节赠送,这样也可以接受他抢来的东西吗?曰:不可。《康诰》曰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譈。是不待教而诛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 孟子说:不行。《康诰》上说:杀人抢劫,强横不怕死的人,人们没有不痛恨的。这种人是不必等候教育就可以处死的。(这种规定,)殷朝从夏朝继承来,周朝从殷朝继承来,没有拒绝继承的;到现在更是要继承它,怎么还能接受他的东西呢?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 万章说:现在的诸侯从百姓那里掠取财物,就像拦路抢劫一样。如果他们按照礼节交往,这样君子就可以接受他们的礼物,请问这又怎么说呢?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猪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 孟子说:你认为如果有圣王出现,他将会把现在的诸侯统统杀掉呢,还是把经过教育仍不悔改的诸侯杀掉呢?认为不是他该有的东西他拿了,这就是抢劫,这是把抢劫的含义范围扩大到最尽头了。孔子在鲁国做官时,鲁国人有打猎时争夺猎物的习俗,孔子也去争夺了。争夺猎物尚且可以,何况接受别人赠给的礼物呢?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 万章说:那么孔子做官,不是为了行道吗?曰:事道也。 孟子说:是为了行道。”“事道奚猎较也? 行道何必去争夺猎物呢?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 孟子说:孔子先用文书规定该用的祭器,(规定)不用四方珍奇的猎物充作祭品。(所以要用打猎争夺来的猎物作祭品,以避免祭品短缺。)曰:奚不去也? 万章说:孔子为什么不辞官离开呢?曰: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公养之仕也。 孟子说:为了试行(自己的主张)。试行的结果足以行得通,君主却不推行,这才离开那里。所以孔子不曾有过在一个国君那里呆满三年的。孔子或者看到有行道的可能而去做官,或者因为君主对他以礼相待而去做官,或者因为君主能供养贤士而去做官。对于季桓子,是有行道的可能而去做官;对于卫灵公,是他能以礼相待而去做官;对于卫孝公,是他能供养贤士而去做官。

 

[注释] ①《康诰》:《尚书》中的一篇。猎较:古代风俗,打猎时争夺猎物,以所得用作祭祀。季桓子:鲁国的正卿。卫灵公:卫国国君,前534493年在位。卫孝公:不见于史书记载,可能即卫出公辄;辄是卫灵公之孙,继灵公即位。

 

  (五)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孟子说:做官不是因为贫穷,但有时却是因为贫穷;娶妻不是为了奉养父母,但有时却是为了奉养父母。因为贫穷而做官,就该不做大官而做小官,不要高薪只求薄禄。不做大官做小官,不要高薪求薄禄,干哪样最适宜呢?守门打更就行了。孔子曾经做过管仓库的小吏,说道:账目对头就行了。又曾经做过管理牲畜的小吏,说道:牛羊长得肥壮就行了。地位低下而议论朝政,是罪过;在君主的朝廷上做官,而政治主张不能推行,是耻辱。

 

  (六)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 万章问道:士人不能寄居到别国诸侯那里靠禄米生活,为什么呢?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 孟子说:因为不敢。诸侯丢了国家后,寄居到别国诸侯那里生活,是合乎礼的;士人寄居到别国诸侯那里靠禄米生活,是不合乎礼的。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 万章问:如果是国君送给他谷米,那么能接受吗?曰:受之。 孟子说:能接受。”“受之何义也? 万章问:能接受是根据什么道理?曰:君之于氓也,固周之。 孟子说:国君对于别国迁居来的人,本来就该周济的。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 万章说:周济他,就接受,赏赐他,就不接受,这又是什么道理?曰:不敢也。 孟子说:因为不敢。曰:敢问其不敢何也? 万章问:请问,不敢接受是什么原因?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 孟子说:守门打更的人都有一定的职务,因此靠上面供养,没有一定的职务而接受上面赏赐,被认为是不恭敬的。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 万章问:国君送来的就接受,不知是否可以经常这么做?曰: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子思不悦。于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伋。盖自是台无馈也。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 孟子说:鲁缪公对于子思,多次问候,多次赠送肉食。子思很不高兴。最后,把缪公派来的人赶出大门外,面朝北跪下磕头,然后拱手拜了两拜,拒绝接受礼物,说:如今才知道君王是把我当犬马一样畜养的。打这以后就不给子思送东西了。喜爱贤士,却既不提拔任用他,又不能按恰当的方式供养他,能说是喜爱贤士吗?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 万章说:请问,国君想要供养君子,怎样做才算是适宜的供养呢?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 孟子说:(开始时,)以国君名义送去,他便拱手拜两拜,跪下磕头接受。以后就让粮仓的小吏不断送粮去,厨师不断送肉去,而不必再以国君名义去送。(这样可以免掉烦琐的礼节。)子思认为,那点儿肉,使得自己一次接一次地跪拜行礼,这不是供养君子的恰当做法。尧对于舜,派自己的九个儿子去侍奉他,把两个女儿嫁给他,百官、牛羊、粮食都齐备,在田野中供养他,然后提拔他,让他居于很高的职位。所以说,这是天子诸侯尊敬贤人的正确方法。

 

[注释] ①鼎肉:朱熹《四书集注》云:鼎肉,熟肉也。”②稽首再拜:稽首,古代跪拜礼,行礼时两手拱至地,头至手,不触及地。再拜,拜两次。据考,稽首再拜称为凶拜,而下文再拜稽首称为吉拜台:始。

 

  (七)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 万章说:请问,(士人)不去谒见诸侯,有什么道理吗?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 孟子说:(不在职的士人,)住在都城的,叫市井之臣,住在农村的,叫草莽之臣,都算是百姓。百姓不向诸侯传送见面礼而成为臣属,就不敢谒见诸侯,这是礼的规定。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 万章说:百姓,召他服役,就去服役;国君要见他,召他去,却不去见,为什么呢?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 孟子说:去服役,是应该的;(不是臣属而)去见国君,是不应该的。再说国君要召见他,是因为什么呢?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 万章说:因为他见识广博,因为他贤能。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 孟子说:因为他见识广博,那么天子也不能召见老师的,何况诸侯呢?因为他贤能,那么我还没听说过,要见贤人竟去召唤他来的。鲁缪公多次去见子思,对他说:古代有千辆兵车的国君去跟士人交朋友,怎么样?子思很不高兴,说:古人有句话,认为只能说(把他当老师)侍奉他,哪能声称同他交朋友呢?子思之所以不高兴,难道不是说:论地位,你是国君,我是臣,我怎么敢同国君交朋友呢?论道德,那么你该把我当老师侍奉,怎么可以说同我交朋友?有千辆兵车的国君要求同他交朋友尚且办不到,更何况召他来见呢?(从前)齐景公打猎,用旌旗召唤管理园囿的小吏,小吏不来,(齐景公)要杀他。志士不怕弃尸山沟,勇士不怕丧失头颅。孔子赞扬他哪一点呢?赞扬他,不是该接受的召唤标志他就不去。曰:敢问招虞人何以? 万章问:请问,召唤管理园囿的小吏该用什么?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③” 孟子说:用皮帽子。召唤百姓用大红绸的曲柄旗,召唤士人用有铃铛的旗,召唤大夫用饰有羽毛的旌旗。用召唤大夫的旌旗去召园囿的小吏,小吏是死也不敢去的;用召唤士人的旗子去召百姓,百姓难道敢去吗?更何况用不尊重人的召唤方式去召唤贤人呢?想见贤人而不按合适的方式,那就像要人进来却又把他关在门外。义,好比是路;礼,好比是门。只有君子能沿着这条路走,从这座门进去。《诗经》上说:大路平得像磨刀石,直得像箭;君子所走的道路,小人也会看着走。’”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万章说:孔子,国君召见他,他不等车马驾好就动身。那么,孔子是错了吗?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孟子说:(那时)孔子正在做官,有官职,而(国君)是按他的官职召见他的。

 

[注释] ①传质:求见君主的人,将献给君主的见面礼品交给通报的人,由他传送进去,称为传质参见《滕文公下》第一章注。以上四句出自《诗经?小雅?大东》。

 

  (八)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 孟子对万章说:一乡中的优秀人物,和这一乡的优秀人物交朋友;一国中的优秀人物,和这一国的优秀人物交朋友;天下的优秀人物,和天下的优秀人物交朋友。认为同天下的优秀人物交朋友还不够,就又上溯历史,评论古代的人物。吟诵他们的诗,读他们的著作,(但)不了解他们的为人,行吗?所以还要研究他们在那个时代的所作所为。这就是同古人交朋友。

 

  (九)齐宣王问卿。 齐宣王问有关公卿的问题。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 孟子说:大王问哪一种公卿呢?王曰:卿不同乎? 宣王问:公卿还有不同的吗?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 孟子说:不同。有(和国君同宗的)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王曰:请问贵戚之卿。 宣王说:请问贵戚之卿(应该怎样)。曰: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 孟子说:(作为贵戚之卿,)国君有了重大错误,就要劝谏,反复劝谏还不听,就另立国君。王勃然变乎色。 宣王一下子变了脸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 孟子说:大王不要奇怪。大王问我,我不敢不直话回答您。王色定,然后问异姓之卿。 宣王脸色恢复了正常,然后问异姓之卿(应该怎样)。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孟子说:(作为异姓之臣,)国君有过错,就要劝谏,反复劝谏而不听,就离开。

 

 

(共二十章)

(一)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 告子说:人的本性好比杞柳,义好比杯盘;使人性变得仁义,就像把杞柳做成杯盘。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孟子说:你能顺着杞柳的性状把它做成杯盘呢,还是要伤害了它的性状把它做成杯盘呢?如果是伤害了它的性状而把它做成杯盘,那么也要伤害了人的本性使它变得仁义吗?率领天下的人给仁义带来灾难的,必定是你这种论调吧!

[注释] ①杞()柳:树名,枝条柔韧,可以编制箱筐等器物。桮棬(bēi quān):器名。先用枝条编成杯盘之形,再以漆加工制成杯盘。

  (二)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告子说:人性好比湍急的水,在东边开个口就往东流,在西边开个口就往西流。人性本来就不分善与不善,就像水流本来不分向东向西一样。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孟子说:水流确实是本来不分向东向西的,难道也不分向上向下吗?人性的善,就好比水朝下流一样。人性没有不善的,水没有不向下流的。水,拍打一下叫它飞溅起来,也能使它高过人的额头;阻挡住它叫它倒流,可以使它流到山上。这难道是水的本性吗?是形势导致这样的。人之所以可以使他变得不善,他本性的改变也正像这样。

  (三)告子曰:生之谓性。 告子说:天生的称作天性。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 孟子说:天生的称作天性,就像白的称作白吗?曰:然。 告子说:是的。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 孟子说:白羽毛的白,就像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像白玉的白吗?曰:然。 告子说:是的。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孟子说:那么,狗的天性就像牛的天性,牛的天性就像人的天性吗?

  (四)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 告子说:食欲、性欲,是人的天性。仁是生自内心的,不是外因引起的;义是外因引起的,不是生自内心的。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 孟子说:凭什么说仁是生自内心而义是外因引起的呢?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 告子说:他(比我)年长,我便尊敬他,不是预先就有尊敬他的念头在我心里的;好比他(肤色)白,我便认为他白,是由于他的白显露在外的缘故,所以说(义)是外因引起的。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 孟子说:白马的白,没有什么区别于白人的白;不知道对老马的尊敬,也没有什么区别于对长者的尊敬的吗?再说,是认为长者那里存在义呢,还是尊敬他的人那里存在义呢?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 告子说:是我弟弟,我就爱他;是秦国人的弟弟,就不爱他,这是由我决定爱谁的,所以说(仁)是生自内心的。尊敬楚国人中的长者,也尊敬我自己的长者,这是由对方年长决定的,所以说(义)是外国引起的。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 孟子说:爱吃秦国人烧的肉,同爱吃自己烧的肉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其他事物也有这种情况,那么爱吃肉也是由外因引起的吗?

[注释] ①耆:同

  (五)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 孟季子问公都子说:为什么说义是生自内心的呢?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公都子说:(义是)表达我的敬意,所以说是生自内心的。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 (孟季子问:)有个同乡人比你大哥大一岁,那么先尊敬谁?曰:敬兄。 公都子说:尊敬大哥。酌则谁先? (孟季子又问:)(如果在一起喝酒,)先给谁斟酒?曰:先酌乡人。 公都子说:先给那个同乡人斟酒。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 (孟季子说:)内心要敬重的(大哥)在这里,实际敬重的(同乡人)在那里,(可见义)果然是外因引起的,不是生自内心的。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 公都子不能回答,把这事儿告诉了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 孟子说:(你反问他,)应该尊敬叔父呢,还是尊敬弟弟?他会说,尊敬叔父。(你再)问,弟弟充当了受祭的代理人,那该尊敬谁?他会说,尊敬弟弟。你就再问,(如果这样)尊敬叔叔又体现在哪里呢?他会说,因为弟弟处在受祭代理人地位的缘故。你也就说,因为(那个同乡人)处在该受尊敬的地位上的缘故。平时尊敬的是大哥,这会儿该尊敬的是同乡人。’”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 季子听说了这番话,说:该尊敬叔父时就尊敬叔父,该尊敬弟弟时就尊敬弟弟,(可见义)果然在于外因,不是生自内心的。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公都子说:冬天要喝热水,夏天要喝凉水,那么需要吃喝,也在于外因吗?

[注释] ①孟季子:朱熹云:疑是孟仲子之弟也。或说为任国国君之弟季任。尸:古代祭祀时,代死者受祭、象征死者神灵的人,以臣下或死者的晚辈充任。后世改为用神主、画像。

  (六)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 公都子说:告子说:天性没有善良、不善良的区别。有人说:天性可以变得善良,可以变得不善良;所以文王、武王得了天下,百姓就爱好善良;幽王、厉王统治了天下,百姓就变得凶暴。又有人说:有天性善良的,有天性不善良的;所以以尧为君主,却有象(这样的臣民);以瞽瞍为父亲,却有舜(这样的儿子);以纣为侄儿,并且以他为君主,却有微子启、王子比干。现在您说天性善良,那么他们所说的都错了吗?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③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孟子说:至于说到人的(天生的)情性,那是可以认为是善的,这就是我说的天性善良。至于有人变得不善,不是天性的过错。同情心,人人都有;羞耻心,人人都有;恭敬心,人人都有;是非心,人人都有。同情心就是仁;羞耻心就是义;恭敬心就是礼;是非心就是智。(可见)仁、义、礼、智不是由外界赠给我的,是我本来就具有的,只是不去思考这些罢了。所以说,探求就能得到它们,放弃就会失掉它们。有人(同别人比)相差一倍、五倍甚至无数倍,这是不能充分表现他的天性的缘故。《诗经》上说:上天生养众民,有事物便有法则。众民保持了常性,所以爱好美德。孔子说:作这篇诗的,是懂得道的啊!有事物便有法则;众民保持了常性,所以爱好美德。’”

[注释] ①幽、厉:指周幽王、周厉王,周代两个暴君。微子启、王子比干:微子启,据《左传》、《史记》记载,是纣王的庶兄。王子比干,纣王叔父,因劝谏而被纣王剖心而死。以上四句出自《诗经?大雅?烝民》。

  (七)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履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孟子说:丰年,青年子弟大多懒惰;荒年,青年子弟大多凶暴,不是天生的情性有这种不同,是那影响思想的环境使他们变得这样的。比如种大麦,播了种,耙了地,种的地方相同,种的时间又相同,麦子蓬勃地生长,到夏至的时候,都成熟了。即使有所不同,也是因为土地的肥瘦、雨露的滋养、人工的管理不一样的缘故。所以凡是同类的,全都是相似的,为什么一说到人,偏偏要怀疑这一点呢?圣人是和我们同类的,所以龙子说:不知道脚样而编鞋,我知道不会把它编成草筐的。草鞋的相似,是因为天下之人的脚形是相同的。口对于味道,有同样的嗜好;易牙是最先掌握了我们口味上共同嗜好的人。假使口对于味道,生来就跟别人不一样,就像狗、马和我们不同类一样,那么天下的人为什么都追随易牙的口味呢?说到口味,天下的人都期望尝到易牙烹调的菜肴,这说明天下人的口味是相似的。耳朵也是这样,说到声音,天下的人都期望听到师旷演奏的乐曲,这说明天下之人的听觉是相似的。眼睛也是这样,说到子都,天下没有不知道他俊美的;不知道子都俊美的,是不长眼睛的人。所以说,口对于味道,有相同的嗜好;耳朵对于声音,有相同的听觉;眼睛对于容貌,有相同的美感。说到心,偏偏会没有相同的爱好吗?心的共同爱好是什么?就是理,就是义。圣人最先觉悟到我们人心的相同爱好罢了。所以理义能使我们心理愉悦,正像牛羊猪狗的肉能使我们享到口福一样。

[注释] ①龙子:见《膝文公上》第三章注。易牙:齐桓公的宠臣,传说他擅长烹饪。师旷:春秋时晋平公的乐师,生而目盲,善辨音律。子都:传说是古代的一个美男子。

  (八)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孟子说:牛山的树木曾经很繁茂,因为它处在大都市的郊外,常用刀斧砍伐它,还能保持繁茂吗?那山上日夜生长,受雨露滋润的树木,不是没有嫩芽新枝长出来,但牛羊接着又放牧到这里,因此成了那样光秃秃的了。人们见它光秃秃的,就以为这山不曾长过成材的大树,这难道是牛山的本性么?就说在人的身上,难道会没有仁义之心吗?有些人之所以丧失了他的善心,也就像刀斧砍伐树木一样,天天砍伐,还能保住善心的繁茂吗?(尽管)他日夜有所滋生的善心,接触了天明时的晨气,而使他的好恶之心同一般人也有了少许的相近,(可是)他白天的所作所为,又将它搅乱、丧失了。反复地搅乱,那么他夜里滋生的那点善心就不足以保存下来;夜里滋生的善心不足以保存下来,那他离禽兽就不远了。人们见他像禽兽,就以为他不曾有过善良的天性,这难道是人的实情吗?所以如果得到好好的养护,没有东西不能生长;如果失去护养,没有东西不会消亡。孔子说:把握着就存在,放弃了就丧失;出去进来没有定时,无人知道它的去向。大概就是说的心吧?

[注释] ①梏:通,可参清焦循《孟子正义》。

  (九)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孟子说:对于君王的不聪明,不必奇怪。即使有天下最容易生长的东西,(如果)晒它一天,冻它十天,没有能生长的。我见君王的次数很少,我一离开他,那些给他泼冷水的人马上又围上去了,(这样,)我对他刚有的那点善心的萌芽又能怎么样呢?(好比下棋,)下棋作为技艺,是小技艺;不专心致志,就学不到手。弈秋是全国最擅长下棋的。让弈秋教两个人下棋,其中一人专心致志,一心只听弈秋讲解。另外一人虽然也在听讲,却一心以为有只天鹅要飞来了,想着拿弓箭去射它,虽然他同另一人一起在学,却不如人家学得好了。是因为他的智力不如人家吗?当然不是这样。

[
注释] ①缴(zhuó):拴在箭上的生丝绳,这里指代箭。

  (十)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孟子说:鱼是我所喜爱的,熊掌也是我所喜爱的;两样不可能同时得到,就舍弃鱼而要熊掌。生存是我所喜爱的,义也是我所喜爱的;两样不能同时兼顾,就放弃生存而要义。生存是我所喜爱的,但所喜爱的有超过生存的,所以不做苟且偷生的事;死亡是我所憎恶的,但我所憎恶的有超过死亡的,所以有些祸患我不躲避。假使人们所喜爱的没有什么超过生存的了,那么凡是可以保命的手段,哪样不采用呢?假使人们所憎恶的没有什么超过死亡的了,那么凡是可以躲避祸患的事,哪样不去干呢?按这么做就能生存,然而有人却不去做,按这么做就能避开祸患,然而有人却不干,由此可见,所喜爱的有超过生存的,所憎恶的有超过死亡的。不仅仅是贤人有这样的思想,人人都是有的,只是贤人能不丧失它罢了。一筐饭,一碗汤,得到就能活,得不到就饿死,(但如果)吆喝着施舍给人,路上的饿汉也不愿接受;(如果)用脚踢着施舍给人,那就连乞丐也会不屑一顾的。一万钟的俸禄,(有人)却不问是否合乎礼义就接受了。万钟的俸禄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是为了住宅的华美、妻妾的侍奉和所认识的穷人感激我吗?本该宁死也不接受的,现在却为了住宅的华美而接受了;本该宁死也不接受的,现在却为了妻妾的侍奉而接受了;本该宁死也不接受的,现在却为了让所认识的穷人感激我而接受了,这些行径不也应该停止了么?这就叫丧失了他的本性。

[注释] ①豆:古代一种盛食物的器皿,形似高脚盘。钟:古代量器,六石四斗为一钟。得:通,此处作动词。

  (十一)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孟子说:仁是人的(善)心,义是人的(正)路。放弃了他的正路而不走,丢失了他的善心而不寻找,可悲啊!有人走失了鸡狗还知道去寻找;有人丢失了善心却不知道去寻找。求学请教的道理不在于别的,在于找回他丢失了的善心罢了。

  (十二)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 孟子说:如果现在有个人无名指弯曲了不能伸直,(虽然)既不疼痛又不妨碍做事,但如果有人能使它伸直,那么即使赶到秦国楚国去(医治),也不会嫌路远,为的是手指不如别人。手指不如别人,知道厌恶它;心不如别人,却不知道厌恶,这叫不懂轻重。

[注释] ①信:同不知类:朱熹《四书集注》云:言不知轻重之等也。译文从之。

  (十三)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孟子说:一两把粗的桐树梓树,人们要想让它们生长,都知道该怎样去培养。至于本身,反倒不知道怎样培养自己,岂不是爱自身还不如爱桐树梓树吗?真是太不会考虑问题了。

  (十四)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標,养其樲棘,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孟子说:人对于自己的身体,是各部分都爱护的。都爱护,便都加以保养。没有哪点儿肌肤不爱护,便没有哪点儿肌肤不保养。用来考察他保养得好不好,难道有别的方法吗?在于看他注重保养哪一部分罢了。身体有重要部分和次要部分,有小的部分和大的部分。不能因为(保养了)小的部分而损害了大的部分,不能因为(保养了)次要部分而损害了重要部分。只保养小的部分的,是小人,能保养大的部分的,是君子。如果现在有这么个园艺师,放弃培植梧桐標树,去培植酸枣荆棘,那他就是个顶蹩脚的园艺师。(如果有人)保养了自己一个手指却丧失了肩背的功能,自己还不清醒,那他就是个顶糊涂的人。专讲吃喝的人,人们鄙视他,是因为他保养了小的部分而丧失了大的部分。如果讲究吃喝的人没有丢弃(善心的培养),那么他的吃喝难道还只是为了保养一尺一寸的肌肤吗?

[注释] ①体有贵贱,有小大:朱熹《四书集注》云:贱而小者,口腹也;贵而大者,心志也。”②狼疾:同狼藉,散乱、错杂的样子。这里是昏愦糊涂的意思。

  (十五)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 公都子问道:同样是人,有的成了君子,有的成了小人,是什么原因?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孟子说:能依从重要器官的就成为君子,依从次要器官的就成为小人。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公都子又问:同样是人,有人能依从重要器官,有人却依从次要器官,为什么呢?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孟子说:耳朵、眼睛这些器官不会思考,(容易)被外物蒙蔽。因此一与外物接触,就被引诱过去。心这个器官是会思考的,思考就能得到(善性),不思考就得不到(善性)。这是天赋予我们的(最重要的)器官。先抓紧这个重要器官,那么(耳朵眼睛之类)次要器官就不会被(外物的引诱)夺走了。这就是成为君子的道理罢了。

  (十六)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孟子说:有天爵,有人爵。仁义忠信,好善不倦,这就是天爵;公卿大夫,这些是人爵。古代的人修养他的天爵,而人爵就随天爵来了。现在的人修养天爵,是用它来获取人爵;一旦得了人爵,就丢弃了他的天爵,那是实在太糊涂了,最终(他的人爵)也一定会丧失的。

[注释] ①天爵、人爵:天爵指仁义忠信等,孟子认为这些是天然就值得尊贵的。人爵指通常所说的爵位。

  (十七)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矣。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②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孟子说:想要尊贵,这是人们共同的心理。人人都有可尊贵的东西,只是不去想到它罢了。别人给予的尊贵,不是真正的尊贵。赵孟给予了一个人尊贵,赵孟也能使他低贱。《诗经》上说:既供奉美酒使他陶醉,又献上仁德使他满足。这是说仁义满足了,所以就不羡慕别人的美味佳肴了;美好的名声、广泛的赞誉落在自己身上了,所以就不羡慕别人的锦绣衣裳了。

[注释] ①赵孟:即赵盾,字孟。春秋时晋国正卿,掌握晋国的实权,因而他的子孙后来也称赵孟。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既醉》,是周代祭祖时祭辞中的两句。今人高亨认为字当作,古德字作,与食形近而误(说见其《诗经今注》)。

  (十八)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 孟子说:仁能战胜不仁,就像水能战胜火一样。而现在一些行仁的人,好比用一杯水去浇灭一车木柴燃起的大火;火不熄灭,就说水不能战胜火。这反而助长了那些最不仁的人,(而他原来那点仁)也最终会丧失的。

  (十九)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孟子说:五谷是庄稼中的好品种,但如果不成熟,那还不如稗子之类野草。仁,也在于使它成熟罢了。

[注释] ①荑():即稊,稗类植物。

  (二十)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孟子说:羿教人射箭,一定要求把弓拉满;学射的人也力求自己把弓拉满。高明的工匠教人手艺,一定要用圆规和曲尺;学手艺的人也一定要使用圆规和曲尺。

[注释] ①彀(gòu):把弓拉满。

告子 (共十六章) 

(一)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 任国有个人问屋庐子道:礼节和吃饭哪样重要?曰:礼重。 屋庐子说:礼节重要。色与礼孰重? 那人又问:娶妻和礼节哪样重要?曰:礼重。 回答说:礼节重要。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 那人又问:按照礼节求饭吃,却吃不上而饿死;不按礼节求饭吃,却吃上了饭,那么也一定要按礼节行事吗?按亲迎礼娶亲,却娶不到妻子;不按亲迎礼,却能娶到妻子,那么也一定要行亲迎礼吗?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屋庐子不能回答,第二天就到邹国去,把问题告诉给孟子。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孟子说: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困难呢?不度量原来基础的高低,只比较它们的末端,那么寸把长的木块也能使它高过尖顶的高楼。金属比羽毛重,难道是就一只金属带钩和一车子羽毛相比来说的吗?拿吃饭的重要问题同礼节的细小方面相比,何止是吃饭重要?拿娶妻的重要问题同礼节的细小方面相比,何止是娶妻重要?你去这样回答他:扭住哥哥的胳膊夺他的饭吃,就能得到饭吃;不扭就得不到饭吃,那么就该扭他吗?翻过东边人家的墙头,搂抱那家的闺女,就能得到妻子;不去搂抱,就得不到妻子,那么就该去搂抱吗?

[注释] ①屋庐子:姓屋庐,名连,孟子弟子。亲迎:古代结婚六礼之一,新郎亲自至女家,迎新娘入室,行交拜合卺之礼。翅:同,止。紾(zhěn):扭。

  (二)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 曹交问道:人人都能成为尧、舜,有这说法吗?孟子曰:然。 孟子说:有的。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 曹交又问:我听说文王身长十尺,汤身长九尺,我曹交有九尺四寸多高,只知道吃饭罢了,怎样才可以(成为尧、舜)呢?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孟子说:这有什么难的呢?只要去做就行了。如果有个人,力气提不起一只小鸡,那他就是个没有力气的人了;如果说能举起三千斤的东西,那就是个很有力气的人了。既然这样,那么只要能举起乌获举过的重量,这样也就成为乌获了。一个人可担心的,难道在于不能胜任吗?在于不去做罢了。慢慢地跟在长者后面走,叫作悌,快步抢在长者前面走,叫作不悌。慢慢走,难道是一个人不能做到的吗?不去做罢了。尧、舜之道,孝和悌而已。(如果)你穿尧所穿的衣服,说尧所说的话,做尧所做的事,这样也就成为尧了。(如果)你穿桀所穿的衣服,说桀所说的话,做桀所做的事,这样就变成桀了。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 曹交说:我能见到邹君,可以向他借个住处,愿意留下来在您门下学习。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孟子说:(尧舜之)道就像大路一样,哪里是难懂的呢?就怕人们不去寻求罢了。你回去寻求吧,会有很多老师的。

[注释] ①曹交:人名,生平不详。乌获:人名,传说是古代的一个大力士。

  (三)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 公孙丑问道:高子说:《小弁》是小人(所作)的诗。(对吗?)孟子曰:何以言之? 孟子说:凭什么这么说呢?曰:怨。 (公孙丑)说:因为诗中有怨恨。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 孟子说:高老先生的论诗太呆板了!如果有一个人,越国人拉开弓去射他,(事后)他可以有说有笑地讲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和越国人关系疏远,(可以由他去犯罪。)如果是他哥哥拉开了弓射他,(事后)他就会哭哭啼啼地讲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和哥哥关系亲近,(不愿让他服罪。《小弁》的怨恨,出自热爱亲人热爱亲人就是仁。太呆板了,高老先生这样的论诗!曰:《凯风》何以不怨 公孙丑问:《凯风》这首诗为什么没有怨恨情绪?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孟子说:《凯风》这首诗,是写母亲的小过错;《小弁》所写的是父亲的大过错。父母过错大而不怨恨,这是更加疏远父母;父母过错小而怨恨,这是一点都不能受刺激。更加疏远父母,这是不孝;不能受(父母)一点刺激,也是不孝。孔子说过:舜是最孝顺的了,到了五十岁上还眷念着父母。’”

[注释] ①高子:生平不详。《小弁》:《诗经?小雅》中的一篇。旧说是指责周幽王的诗。周幽王先娶申后,生宜臼,立为太子;后宠褒姒,改立褒姒之子伯服为太子,废申后及太子宜臼。此诗述说的就是宜臼的哀伤、怨恨之情。传说是宜臼的老师所作。《凯风》:《诗经?邶风》中的一篇。旧说卫国有个已有七个儿子的母亲想改嫁,于是七个儿子作此诗来自责不孝,以使母亲感悟。

  (四)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 宋牼要到楚国去,孟子在石丘遇上了他,问道:先生准备上哪儿去?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宋牼说:我听说秦国和楚国在交战,我想去见楚王,劝说他停战,如果楚王不高兴听,我再去见秦王,劝说他停战。两位君王中,我总会遇到能说得通的吧。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 孟子说:我不想问个详细,只想了解你的主要想法。你打算怎样去劝说呢?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宋牼说:我将向他们指出交战的不利之处。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孟子说:先生的用心诚然是好极了,先生的说法却不行。先生用利去劝说秦王、楚王,秦王、楚王喜欢利而让军队休战,这样也就使三军官兵因为追求利才乐于停战。(要是都这样,)做臣子的怀着求利的念头侍奉国君,做儿子的怀着求利的念头侍奉父亲,做弟弟的怀着求利的念头侍奉哥哥,这会使君臣、父子、兄弟最终背离仁义,怀着求利的念头相互对待。这样的国家却不灭亡,是从来没有的。先生(如果)用仁义去劝说秦王、楚王,秦王、楚王喜爱仁义而让军队休战,这就会使三军官兵因为喜爱仁义而乐于停战。(要是都这样,)做臣的心怀仁义侍奉国君,做儿子的心怀仁义侍奉父亲,做弟弟的心怀仁义侍奉哥哥,这样就会使君臣、父子、兄弟去掉求利的念头,而怀着仁义之心相互对待了。这样的国家还不能称王天下的,是从来没有的。何必要说利呢?

[注释] ①宋牼(kēng):宋国人,也叫宋、宋荣,战国时著名学者。

  (五)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 孟子居住在邹国(的时候),季任正在任国代理国政,送礼物来结交孟子,孟子收了礼物却不回谢。(孟子)居住在平陆(的时候),储子担任齐国的相,送礼物来结交孟子,孟子收了礼也不回谢。后来,孟子从邹国到了任国,拜访了季子;从平陆到了齐国,却不拜访储子。屋庐子高兴地说:我发现老师的差错了。问道:老师到了任国,拜访了季子;到了齐国,不拜访储子,是因为储子只是担任相吗?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 孟子说:不是的。《尚书》上说:进献礼品看重礼仪,礼仪配不上礼品,就叫没有进献,因为心意不在进献上。这是因为它不成为进献的缘故。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 屋庐子听了很高兴。有人问他这件事,屋庐子说:季子(在代理国政,)不能亲自到邹国去,而储子(作为卿相)是能亲自到平陆去的。

[注释] ①季任:任国国君的弟弟。平陆:齐国地名,即今山东省汶上县。连:屋庐子的名。

  (六)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淳于髡说:重视名望功业的,是为了天下的人;轻视名望功业的,是为了自己(的清白)。先生的地位在齐国的三卿之中,但就名望功业来说,上不能匡正君主,下不能拯救百姓,就辞职而去了,仁人本该就是这样的吗?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孟子说:处在低下的地位,不以贤人的身份侍奉不贤的君主,这是伯夷的态度;五次到汤那里做事,五次到桀那里做事,这是伊尹的态度;不讨厌昏庸的君主,不拒绝微小的官职,这是柳下惠的态度。三个人做法不同,方向是一致的。一致的是什么?就是仁。君子只要仁就行了,何必要处处相同?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 淳于髡说:鲁缪公的时候,公仪子掌管政事,子柳、子思也在朝做臣,然而鲁国疆土被别国侵夺却更加严重,贤人无益于国家就像这样的呀!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 孟子说:(从前,)虞国因为不用百里奚而亡国,秦穆公用了他就称霸,(可见)不用贤人就会亡国,(到那时,只是想)割让点地方办得到吗?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 淳于髡说:从前王豹居住在淇水边,河西的人因此而善于唱歌;绵驹居住在高唐,齐国西部的人因此而善于唱歌;华周、杞梁的妻子,为丈夫的死而哭得异常伤心,因而改变了一国的风气。内心有什么,必然会显露在外面。做了那件事而不见那件事的功效,我还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呢。所以现在是没有贤人,要有,我一定会知道的。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孟子说:孔子担任鲁国的司寇,不受信任,有一次跟随(鲁君)去祭祀,祭肉不按规定送来,于是顾不上脱掉祭祀时所戴的礼帽就走了。不了解孔子的,以为他是为了那点祭肉而离开的,了解孔子的,只认为他是因为鲁国的失礼而离开的。至于孔子,却正想担点儿(这一类的)小罪名离开,不想随便弃官而去。君子所做的事,一般人本来就是不理解的。

[注释] ①淳于髡:见本书《离娄上》第十七章注。三卿:指上卿、亚卿、下卿,都是爵位。公仪子:即公仪休,曾任鲁国的相。子柳、子思:子柳,即泄柳,曾任鲁缪公的卿。子思,孔子之孙,名伋。王豹:卫国人,善于唱歌。淇水,卫国河流名。绵驹:一位善于唱歌的人。高唐:齐国邑名。华周、杞梁:齐国大夫,在齐国攻打莒国时战死,传说他们的妻子闻讯后,对着城墙痛哭,把城墙哭塌了;齐国人受到感染,以至善哭成风。燔肉:祭时用的熟肉。古礼,天子和诸侯祭祀后,要将一部分祭肉赐给大夫。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这句隐含的意思是,孔子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弃官而去都是鲁国执政者的过错,因为这样做是失礼的。

  (七)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孟子说:五霸是三王的罪人,现在的诸侯是五霸的罪人,现在的大夫是现在诸侯的罪人。天子到诸侯那里去叫作巡狩,诸侯朝见天子叫作述职。(天子巡狩,)春天视察耕种情况,补助(种子、劳力)不足的农户;秋天视察收获情况,救济缺粮农户。进入某个诸侯国,(那里)土地开垦得多,田野整治得好,老人得到赡养,贤人受到尊敬,有才能的人在位做官,那就有奖赏,拿土地奖赏。进入某个诸侯国,(如果那里)土地荒芜,遗弃老人,排斥贤人,贪官污吏在位,那就给予责罚。(诸侯)一次不朝见(天子),就降他的爵位;两次不朝见,就削减他的封地;三次不朝见,就派军队去。所以,天子(对于有罪的诸侯,只是)发布命令声讨他的罪行,而不(亲自)征伐;诸侯(是奉天子之命去)征伐而不声讨。五霸却是胁迫诸侯去讨伐别的诸侯,(破坏了三王规矩,)所以说五霸是三王的罪人。五霸中,齐桓公最强。在葵丘盟会上,诸侯们捆绑了牺牲,把盟书放在它身上,并不歃血。(盟书)第一条说,责罚不孝的人,不得擅自改立太子,不得把妾立为正妻。第二条说,尊重贤人,培育人才,用来表彰有德行的人。第三条说,要敬老爱幼,不要忘了来宾和旅客。第四条说,士人不能世代做官,公职不能兼任,选用士人一定要得当,不得擅自杀戮大夫。第五条说,不得到处修筑堤坝,(垄断水利,)不得阻止邻国来买粮食,不能私自封赏而不报告盟主。盟书最后说,凡是我们同盟的人,盟会之后都恢复友好关系。现在的诸侯都违背了这五条誓约,所以说,现在的诸侯是五霸的罪人。(因为顺从君王而)助长了君王的过错,这个罪行还算小的;(故意)逢迎君王的过错,这个罪行就大了。现在的大夫都逢迎君王的过错,所以说,现在的大夫是现在诸侯的罪人。

[注释] ①五霸:指春秋时代先后称霸的五个诸侯,具体哪五个诸侯,说法不一;据《孟子》原书考察,可能是指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公、吴王阖庐。葵丘之会:葵丘,地名,在今河南兰考县东。会,盟会,古代诸侯间聚会而结盟。盟会时要用牛作祭品,或杀,或不杀。歃(shà)血:结盟时的一种仪式。立盟时杀牲取血,盟誓者口含其血,或涂于口旁,表示诚信。如果不歃血,则表示相信与盟的人不敢背约。

  (八)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 鲁国想叫慎子担任将军。孟子说:不先训练百姓就用他们打仗,这叫坑害百姓。坑害百姓的人,在尧、舜时代是不容许存身的。(现在即使鲁国)一仗就打赢了齐国,收回了南阳,这样也还是不行。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厘所不识也。 慎子顿时不高兴地说:这真是我慎滑厘所不明白的了。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孟子说:我来明白地告诉你。天子的土地千里见方;不到千里见方,就不够条件接待诸侯。诸侯的土地百里见方;不足百里见方,就不够条件奉守宗庙里的典籍。(当年)周公分封在鲁地,是百里见方的一块;土地不是不够,但也只不过百里见方。太公分封在齐地,也是百里见方的一块;也不是土地不够,却只不过百里见方。现在鲁国的土地有五个百里见方那么大,你认为,如果有圣王出现,那么鲁国是在土地应该削减之列呢,还是在应该增加之列呢?不费力就把那里的土地取来并入这里,这样的事仁人尚且不干,何况用杀人来求取土地呢?君子侍奉君主,只该专心一意地引导君主走正道,立志在仁上罢了。

[注释] ①慎子:名滑厘,据说是一个善于用兵的人。南阳:地名,在泰山西南面,本属于鲁,后被齐侵夺。典籍:这里指记载先祖典章法度的文册。

  (九)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孟子说:现在那些侍奉君主的人都说:我能为君主开辟土地,增加财富。现在所说的良臣,正是古代所说的残害百姓的人。君主不向往道德,不立志行仁,(做臣的)却谋求让他富足,这好比是让夏桀富足。(这些人又说:)我能替君主纠集盟国,每战必胜。现在所说的良臣,正是古代所说的残害百姓的人。君主不向往道德,不立志行仁,(做臣的)却为他拼命打仗,这好比是帮夏桀打仗。沿着现在这条路走,不改变现在这种风气,即使把天下给了他,也是一天都坐不安稳的。

  (十)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白圭说:我想采用二十抽一的税率,怎么样?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 孟子说:你的做法是貉国的做法。有一万户的国家,只有一个人制作陶器,那行吗?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白圭说:不行,陶器会不够用的。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孟子说:那个貉国,五谷不能生长,只有黍能生长;没有城墙、宫室、宗庙和祭祀的礼仪,没有诸侯之间赠礼宴请之类交际往来,没有各种官府、官吏,所以二十抽一也就够了。而现在你居住在中国,(却要像貉国那样)抛弃人伦,废掉官吏,怎么能行呢?制作陶器的人少了,尚且不能治国,何况没有官吏呢?想使税率比尧、舜的标准还低的,是大大小小貉那样的国家;想使税率比尧、舜的标准还高的,是大大小小桀那样的暴君。

[注释] ①白圭:姓白,名丹,字圭,曾任魏相。貉:北方的一个小国名。

  (十一)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 白圭说:我治水的方法胜过大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孟子说:你错啦。大禹治水,是顺应水性,所以大禹把四海当作蓄水场所。现在你却是把邻国当作蓄水场所。倒流泛滥的水叫洚水,洚水就是洪水,是仁人最讨厌的。你错啦!

  【注释】以邻国为壑:据《韩非子?喻老》篇说,白圭治水注重修筑和保护堤防,致使水无出路,流入邻国。

  (十二)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孟子说:君子不讲求诚信,还有什么操守呢?

[注释] ①亮:同,诚信。

  (十三)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 鲁国想让乐正子管理国家政事。孟子说:我听了这消息,高兴得睡不着。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 公孙子问:乐正子刚强吗?曰:否。 答道:不。有知虑乎? 有智慧谋略吗?曰:否。 答道:不。多闻识乎? 见多识广吗?曰:否。 答道:不。然则奚为喜而不寐? (公孙丑于是说:)既然这样,(先生)为什么高兴得睡不着呢?曰:其为人也好善。 答道:他这个人啊,爱听好意见。好善足乎? 爱听好意见就够了吗?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答道:爱听好意见,治理天下就绰绰有余,何况治理一个鲁国?如果爱听好意见,那么天下的人都愿意不远千里地赶来把好意见告诉给他;如果不爱听好意见,那么人们就会(模仿他的腔调)说:唔唔,我早就知道了。那种腔调脸色早把别人拒绝在千里之外了。士人千里之外止步不来,那么喜欢进谗言和阿谀献媚的人就会凑到跟前来了。同这帮人混在一起,想治理好国家,可能吗?

[注释] ①訑訑():听别人意见时的不耐烦声音。

  (十四)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 陈子问道:古代的君子怎样才肯做官?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孟子说:去做官有三种情况,辞去官职有三种情况。(君主)恭敬礼貌地迎接他,并将按他所说的去实行,那就去做官。礼貌没有衰减,却不再按他说的去做了,那就辞去官职。其次,虽然没有按他说的去做,但也恭敬礼貌地迎接他去,那就去做官。一旦礼貌也衰减了,那就辞去官职。最差的是,早上没饭吃,晚上也没饭吃,饿得出不了门;君主知道后说,我在大政方针上不能实行他的主张,又不能听取他的言论,致使他在我的国土上又饥又饿,对此我感到耻辱。于是周济他。这也是可以接受的,是为了免于饿死罢了。

[注释] ①陈子:即陈臻,孟子弟子。

  (十五)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孟子说:舜在田野中兴起,傅说从筑墙的苦役中提拔出来,胶鬲从鱼盐贩子中提拔出来,管夷吾从狱官手中提拔出来,孙叔敖从海边的隐居生活中提拔出来,百里奚从买卖场所提拔出来。所以上天要把重大的担子加给这个人,必定要先使他的心志受困苦,使他的筋骨受劳累,使他的肌体受饥饿,使他的身子受困乏,使他每做一事都受干扰、被打乱,以此来使他心理受振动、性格变坚韧,增加他所缺少的才能。一个人常有过失,才能改正;心志遭困苦,思虑被阻塞,才能发愤有为;表露在脸色上,抒发在言语中,才能使人了解。国内没有执法的大臣和辅佐君主的士人,国外没有势均力敌的国家和外患的威胁,国家常常会灭亡。这样,就能明白忧患中能获得生存、安乐中会遭致灭亡的道理了。

[注释] ①傅说(yuè):传说是商代一位贤人,因罪服刑,在傅险筑墙;后被商王武丁访求到而提拔为相。版筑:古代筑墙的方法,用两版相夹,填入泥土,用杵捣实,拆版后即成土墙。胶鬲:传说是商纣王的臣,他怎么被提拔、被谁提拔,已不见于记载。管夷吾:即管仲。原是齐国公子纠的家臣,纠与公子小白(即后来的齐桓公)争夺君位,失败后逃至鲁国而遭杀;管仲也被鲁人囚禁押回齐国。后由鲍叔牙推荐,被桓公提拔为相。孙叔敖:楚国隐士,后被楚庄王提拔为令尹。百里奚:见本书《万章上》第九章注。拂:违背,不顺。拂():通,辅佐。

  (十六)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孟子说:教育也是有多种方式的,(对某个人,)我不屑去教诲他,这也是教诲他的一种方式罢了。

(共四十六章) 

(一)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孟子说:尽自己的善心,就是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就是懂得了天命。保存自己的善心,养护自己的本性,以此来对待天命。不论寿命是长是短都不改变态度,只是修身养性等待天命,这就是确立正常命运的方法。

  (二)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孟子说:没有一样不是天命(决定),顺从天命,接受的是正常的命运;因此懂天命的人不会站立在危墙下面。尽力行道而死的,是正常的命运;犯罪受刑而死的,不是正常的命运。

[注释] ①岩墙:就要倾塌的墙。桎梏:拘禁犯人的刑具。

  (三)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孟子说:寻求就能得到它,舍弃就会失掉它;这样寻求就有益于得到,因为所寻求的存在于我本身之内的缘故。寻求它有方法,得到它靠命运,这样寻求无益于得到,因为所寻求的在我本身之外的缘故。

  (四)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孟子说:万物之理我都具备了。反问自己,所具备的道理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快乐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努力按推己及人的恕道去做,求仁的道路没有比这更近的了。

  (五)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孟子说:做了而不明白,习惯了而不觉察,一辈子走这条路,却不知道那是条什么路,这种人是一般的人。

  (六)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孟子说:人不能没有羞耻心。把没有羞耻心当作羞耻,那就不会有耻辱了。

  (七)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孟子说:羞耻对于人关系大极了。玩弄权术诡计的人,是到处不讲羞耻的。不认为不如别人是羞耻,怎么能赶上别人呢?

  (八)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 孟子说:古代的贤君好善而忘记自己的权势;古代的贤士又何尝不是这样?他们乐于行道而忘记了别人的权势,所以王公大人不恭敬尽礼,就不能常常见到贤士。相见尚且不可多得,更何况要把他们当臣属呢?

  (九)孟子谓宋勾践曰子好游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孟子对宋勾践说:你喜欢游说吗?我告诉你游说(的态度)。人家理解,我悠然自得无所求;人家不理解,我也悠然自得无所求。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 宋勾践问道:怎样就能做到悠然自得无所求呢?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孟子说:崇尚德,爱好义,就能悠然自得无所求。所以士人穷困时不失掉义,得志时不背离道。穷困时不失掉义,所以士人能保持自己的操守;得志时不背离道,所以不会使百姓失望。古代的人,得志时,施给人民恩泽;不得志时,修养品德立身在世。穷困时,独自保持自己的善性,得志时还要使天下的人保持善性。

[注释] ①宋勾践:人名,身世不详。

  (十)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 孟子说:等文王(那样的圣君)出现才奋发的,是平凡的人。至于杰出人物,即使没有文王出现,也能奋发有为的。

  (十一)孟子曰:附之以韩魏之家,如其自视欿然,则过人远矣。 孟子说:把韩魏两大家的财富增加给他,如果他还自认为没有什么,那他就远远超过一般人了。

[注释] ①韩魏之家:指春秋末期晋国六卿中的韩魏两家。这两家当时拥有很大的权势和很多的财产。欿(kǎn):的假借字,视盈若虚的意思。

  (十二)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 孟子说:依据(让百姓)安逸的原则去役使百姓,百姓即使劳累也不怨恨;依据(让百姓)生存的原则去杀人,被杀的人虽死不怨杀他的人。

  (十三)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 孟子说:霸主的百姓愉快欢乐,圣王的百姓心旷神怡。(圣王的百姓)被杀而不怨恨谁,得了好处而不报答谁,一天天趋向于善,却不知道谁使他们这样。圣人经过哪里,哪里就受感化;住在哪里,哪里就有神奇的变化,造化之功上与天齐下与地同,难道说只是小小的补益吗?

  (十四)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 孟子说:仁德的言辞不如仁德的声望深入人心,良好的政治不如良好的教育能获得民心。良好的政治,百姓害怕(违背)它;良好的教育,百姓乐于接受它。良好的政治能聚敛到百姓的财富,良好的教育能赢得民心的拥护。

  (十五)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孟子说:人不经学习就能做的,那是良能;不经思考就能知道的,那是良知。年幼的孩子,没有不知道要爱他们父母的;长大后,没有不知道要敬重他们兄长的。爱父母就是仁,敬兄长就是义,这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仁和义)是通行于天下的。

  (十六)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 孟子说:舜居住在深山里,与树木、石头作伴,与鹿、猪相处,他区别于深山里不开化百姓的地方是很少的。(可是)等他听了一句善言,见了一种善行,(就会立即照着去做,)像决了口的江河一般,澎湃之势没有谁能阻挡得住的。

  (十七)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孟子说:不要让他干不想干的事,不要让他想不想得的东西,这就行了。

  (十八)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孟子说:有德行、智慧、谋略、见识的人,常常是因为他生活在患难之中。只有那些孤臣和孽子,他们持有警惧不安的心理,考虑忧患很深远,所以通达事理。

[注释] ①疢(chèn)疾:义同灾患。孤臣孽子:孤臣,受疏远的臣;孽子,非嫡妻所生之子。

  (十九)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孟子说:有侍奉君主的人,那是专把侍奉某个君主当作快乐的;有安定国家的人,那是把安定国家当作快乐的人;有不在职位而保全天理的人,那是知道能在天下推行了然后来行道的人;有圣人,那是端正了自己而外物随之就端正的人。

[注释] ①天民:朱熹《四书集注》云:民者,无位之称,以其全尽天理,乃天之民,故谓之天民。

  (二十)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孟子说:君子有三件值得快乐的事,用仁德统一天下不包括在内。父母都健在,兄弟没病没灾,这是第一件快乐的事;抬头无愧于天,低头无愧于人,这是第二件快乐的事;得到天下的优秀人才而教育他们,这是第三件快乐的事。君子有这三件快乐的事,用仁德统一天下不包括在内。

  (二十一)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孟子说:广阔的土地,众多的人民,君子是想得到的,但他的快乐不在这方面;站立在天下的中央,安定普天下的百姓,君子对此感到快乐,但他的本性不在这方面。君子的本性,即使他的理想完全实现了,也不会因此而有所增加,即使窘困隐居,也不会因此而有所减少,这是由于本分已经确定的缘故。君子的本性,仁义礼智植根在心中,它们产生的气色是纯正和润的,显现在脸上,充满在体内,延伸到四肢。四肢不必等他的吩咐,便明白该怎样做了。

  (二十二)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孟子说:伯夷躲避纣王,隐居在北海之滨,听说文王兴盛起来了,就说:何不归到他那里去呢,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老人。姜太公躲避纣王,隐居在东海之滨,听说文王兴盛起来了,就说:何不归到他那里去呢,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老人。天下有善于奉养老人的人,仁人便把他当作自己要投奔的人了。五亩的住宅地,墙下栽上桑树,妇女用它养蚕,老人就完全能穿上丝棉衣了。养五只母鸡、两只母猪,不错过它们的繁殖时期,老人就完全不会缺肉吃了。一百亩的耕地,由男子耕种,八口之家就完全不会有饥饿了。所谓西伯善于奉养老人,(就在于他)规定了百姓的田亩宅地,教育他们栽桑养畜,引导他的妻子儿女奉养老人。五十岁的人,不穿丝棉就不暖,七十岁的人,没有肉吃就不饱。不暖不饱,就叫挨冻受饿。文王的百姓中没有挨冻受饿的人,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二十三)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孟子说:(让百姓)种好他们的地,减轻他们的赋税,就可以使百姓富足。按一定时节食用,按礼的规定使用,财物就用不完了。百姓没有水和火就无法生活,晚上敲人门户求水讨火,没有人不给的,因为家家水火都多极了。圣人治理天下,就要使百姓的粮食多得像水火。粮食多得像水火,那么老百姓哪还有不仁爱的呢?

  (二十四)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孟子说:孔子登上了东山,觉得鲁国变小了,登上了泰山,觉得天下变小了,所以看过大海的人,就难以被别的水吸引了,在圣人门下学习的人,就难以被别的言论吸引了。观赏水有一定的方法,一定要观赏它的波澜。日月都有光,细小的缝隙必定都照到。流水这东西,不流满洼坑就不再向前流;君子有志于道,不到相当程度就不可能通达。

  (二十五)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蹠之徒也。欲知舜与蹠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孟子说:鸡叫就起身,孜孜不倦地行善,是舜一类的人;鸡叫就起身,一刻不停地求利,是蹠一类的人。要想知道舜和蹠的区别,没有别的,只在行善和求利的不同罢了。

  (二十六)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孟子说:杨子奉行为我,拔根汗毛就对天下有利,他也不干。墨子提倡兼爱,(哪怕)从头到脚都受伤,只要对天下有利,也愿干。子莫持中间态度,持中间态度就接近正确了。(但是,)持中间态度而没有变通,也还是执着在一点上。执着于一点之所以不好,是因为它损害了道,抓住了一点而丢弃了其他一切的缘故。

[注释] ①杨子:即杨朱,见《滕文公下》第九章注。摩顶放踵:摩,假借为,《说文》:“■,烂也。引申为损伤。放,疑为,前人引此多有作者。子莫:战国时鲁国人。

  (二十七)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孟子说:饥饿的人觉得任何食物都好吃,口渴的人觉得任何水都好喝,这并没有尝到饮食的正常味道,而是受了饥渴损害的缘故。难道只有嘴巴肚子有饥渴的损害?人心也都有损害。人们能够不把(类似)饥渴的损害变成对心的损害,那么(一时)赶不上别人,也不必为此忧虑了。

  (二十八)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 孟子说:柳下惠不会因为做大官而改变他的操守。

  (二十九)孟子曰:有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轫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 孟子说:做事好比打井,打了六七丈深还没打到泉水,仍然是口废井。

[注释] ①轫(rèn):同。古代七尺(或说八尺)为一仞。

  (三十)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 孟子说:尧、舜是本性具备仁义,汤王、武王是亲身实践仁义,五霸是假借仁义。假借久了而不归还,哪能知道他们本来是没有仁义的呢?

  (三十一)公孙丑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放太甲于桐,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 公孙丑说:伊尹说:我不亲近不遵循仁义的人,把太甲放逐到桐邑,百姓非常高兴;太甲变好了,又让他回来(作君主),百姓非常高兴。贤人作为臣,君主不好,本来就可以将他放逐的吗?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孟子说:有伊尹那样的意图,就可以;没有伊尹那样的意图,那就是篡位了。

  (三十二)公孙丑曰:《诗》曰:不素餐兮。’①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公孙丑说:《诗经》上说:不白吃饭啊。君子不耕种,却也吃饭,是什么道理呢?孟子曰: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悌忠信。不素餐兮,孰大于是? 孟子说:君子住在这个国家,这一国的君主任用他,便能得到安定、富足、尊贵、荣耀;他的弟子跟随他,便能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办事尽心,讲求诚信。不白吃饭啊,哪样比这功劳更大?

[
注释] ①此句出自《诗经?魏风?伐檀》。

  (三十三)王子垫问曰士何事? 王子垫问道:士该做什么事?孟子曰:尚志。 孟子说:使自己志向高尚。曰:何谓尚志? 王子垫问:什么叫使自己志向高尚?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孟子说:遵行仁义罢了。杀一个无罪的人是不仁的,不该是自己的东西而取来,是不义的。该住的地方在哪里?仁就是;该行的路在哪里?义就是。能居住在仁上,行走在义上,(那就连)君子该做的事都齐全了。

[注释] ①王子垫:齐王之子,名垫。

  (三十四)孟子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箪食豆羹之义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孟子说:陈仲子,(如果)不合道理地把齐国送给他,他不会接受,人人都相信这一点,(不过)这只是拒绝一筐饭、一碗汤那样的小义罢了。人的罪过没有比不讲亲属君臣尊卑关系更大的了。因为他有小义就相信他有大义,怎么可以呢?

[注释] ①仲子:即陈仲子,见本书《滕文公下》第十章注。

  (三十五)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 桃应问道:舜是天子,皋陶是法官,(如果)瞽瞍杀了人,那该怎么办?孟子曰:执之而已矣。 孟子说:把他捉起来罢了。然则舜不禁与? (桃应问:)那么,舜不阻止吗?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 孟子说:舜哪能去阻止呢?(皋陶的权力)是有所承受的。然则舜如之何? (桃应问:)那么舜该怎么办?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 ,乐而忘天下。 孟子说:舜把抛弃天下看得如同丢弃破草鞋一样。(因此他会)偷偷地背着父亲逃跑,沿海边住下来,一辈子高高兴兴的,快乐得忘了天下。

【注释】桃应:孟子弟子。xīn)然:高兴的样子。

  (三十六)孟子自范之齐,望见齐王之子,喟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 孟子从范邑到齐国去,远远地看见了齐王的儿子,很感慨地说:居住环境改变人的气质,奉养改变人的体质,所处的环境真是关系大极了!他和别人不都一样是做儿子的吗?孟子曰: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此无他,居相似也。 孟子说:王子的住房、车马、衣服多半跟别人的相同,而王子却是那样(与众不同),是因为他居住的环境使他变得这样的;何况居住在(这个)天下最宽广的住所中的人呢?(有一次)鲁君到宋国去,在宋国的垤泽城门下吆喝,守门人议论说:这个人不是我们的君主,为什么他的声音像我们的国君呢?这没有别的原因,所居住的环境相似罢了。

【注释】范:齐国地名,其地在今山东省范县东南。

  (三十七)孟子曰: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 孟子说:只给吃而不爱抚,那就像对待猪一样;爱抚而不恭敬,那就像畜养牲口一样。恭敬之心是礼物送上之前就该具有的。只有恭敬的形式,却没有诚心实意,君子就不能徒然地受它的约束。

  (三十八)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 孟子说:形体容貌是天生的,只有成了圣人才能无愧于(他的)形体容貌。

  (三十九)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期之丧,犹愈于已乎? 齐宣王想缩短服丧的期限。公孙丑说:(为父母)服丧一年,总还比不服丧好吧?孟子曰:是犹或紾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亦教之孝悌而已矣。 孟子说:这就像有人在扭他哥哥的胳膊,你却对他说暂且慢慢扭罢之类的话,(能有什么用呢?)你只要用孝父母、敬兄长的道理去教育他就行了。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公孙丑曰:若此者何如也? 有个王子的生母死了,他的老师为他去请求君主,允许他服丧几个月。公孙丑问(孟子)道:像这样的事该怎样看?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虽加一日愈于已,谓夫莫之禁而弗为者也。 孟子说:这是想服丧三年而无法办到的缘故。即使多服丧一天也总比不服丧好,这是针对那些没有谁禁止他,而他自己不肯服丧的人说的。

【注释】以上两句,据《仪礼?丧服记》,王子在母亲(诸侯之妾)死后,因父亲还在,不必服丧,只在下葬时穿穿麻衣而已,因此数月之丧也就不是短丧了。

  (四十)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孟子说:君子教育的方法有五种:有像及时雨滋润沾化的,有帮助养成品德的,有帮助发展才能的,有解答疑问的,有(靠品德学问使人)私下受到教诲的。这五种就是君子施行教育的方法。

【注释】财:同

  (四十一)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 公孙丑说:道是很高很好啊,(但要学它,)那就像登天那样,似乎不可能达到的;何不让它变得有希望达到从而使人每天不懈地追求它呢?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孟子说:高明的木匠不会因为笨拙的徒工而改变、废弃绳墨,羿不会因为笨拙的射手而改变拉弓的标准。君子(教导别人,正如教人射箭,)拉满了弓却不射出箭,只是跃跃欲试(地做示范)。君子站立在道的中间,有能力的人便会跟从他学。

[注释] ①绳墨:木工取直用的工具。

  (四十二)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 孟子说:天下清明太平,道能被我施行;天下混乱黑暗,不惜为道献身。没听说牺牲了道去迎合别人的。

  (四十三)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 公都子说:滕更在您门下学习时,似乎是属于要以礼相待的人,然而您却不回答(他的发问),为什么呢?孟子曰:挟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孟子说:倚仗地位来发问,倚仗能干来发问,倚仗年长来发问,倚仗有功劳来发问,倚仗老交情来发问,都是我不愿回答的。滕更占了其中的两条。

[注释] ①滕更:滕国国君的弟弟,曾就学于孟子。

  (四十四)孟子曰:于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其进锐者,其退速。 孟子说:对于不该抛弃的人却抛弃了,那就没有什么人不可抛弃了。对于该厚待的人却给予薄待,那就没有什么人不可薄待的了。进得太快的人,退得也快。

  (四十五)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孟子说:君子对于万物,爱惜而不必施予仁德;对于百姓,施予仁德而不必视作亲人。(君子)首先要亲近亲人,进而把仁德施给百姓;把仁德施给百姓,进而爱惜万物。

  (四十六)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 孟子说:聪明人本该无所不知,(但总是)急于知道眼前该做的事情;仁人本该无所不爱,(但总是)急于先爱亲人和贤人。尧、舜的智慧不能遍知所有事物,是因为急于去做眼前的大事;尧、舜的仁德不能遍爱所有的人,是因为急于先爱亲人和贤人。(如果有人)不实行三年的丧礼,却讲究缌麻、小功这类(三五个月的)丧礼;(在尊长面前用餐,)大吃大喝,却讲究不用牙齿咬断干肉(这类小礼节),这就叫不懂轻重缓急。

[注释] ①缌、小功:丧服名。古代丧服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个等级,服丧期相应分为三年、一年、九个月、五个月、三个月五等。放饭流歠(Chuò):放,大;歠,饮。意思是大口吃饭、大口喝汤。按礼的规定,在尊长面前这样吃喝,是大不敬的行为。齿决:此指用牙咬断干肉。按礼的规定,在尊长面前这样做,是不礼貌的。

(共三十八章)

 

(一)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孟子说:梁惠王真不仁啊!仁人把给予他所爱的人的恩德推及到他所不爱的人,不仁者把带给他所不爱的人的祸害推及到他所爱的人。公孙丑问曰:何谓也?公孙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孟子说:)梁惠王因为土地的缘故,糟踏百姓的生命驱使他们去打仗,大败后准备再打,担心不能取胜,所以又驱使他所爱的子弟去为他送死,这就叫把带给他所不爱的人的祸害推及到他所爱的人。

 

  (二)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孟子说:春秋时代没有符合义的战争。那一次(战争)比这一次好一点的情况,还是有的。所谓征,是指天子讨伐诸侯,同等的诸侯国是不能相互征讨的。

 

  (三)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孟子说:完全相信《尚书》,不如没有《尚书》。我对于(《尚书》中的)《武成》篇,就只取其中二三处罢了。仁人无敌于天下,凭(武王那样)最仁的人去讨伐(商纣那样)最不仁的人,怎么会血流得把舂米的木棒都漂起来呢?

  [注释] ①《武成》:《尚书》篇名,早已亡佚。东汉王充《论衡?艺增》上说: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纣,血流浮杵,助战者多,故至血流如此。”②策:竹简。

 

  (四)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  孟子说:有人说,我善于布阵,我善于打仗。这是大罪恶。国君爱好仁,就会天下无敌。(商汤)征伐南方,北方的民族就埋怨;征伐东方,西方的民族就埋怨。埋怨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在后边?武王讨伐殷商,有战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武王(向殷商的百姓)说:不要害怕,(我们是来)安抚你们的,不是来同百姓为敌的。(殷商的百姓都跪倒叩头,)额角碰地的声音,像山岩崩塌一般。就是的意思。如果各国都有端正自己的打算,哪还用得着打仗?

  [注释] ①陈:同

 

  (五)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孟子说:木匠和车匠能教给人圆规、曲尺的使用方法,却不能使人技术精巧。

 

  (六)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孟子说:舜在吃干粮咽野菜的时候,就像打算终身这么过日子似的。到他做了天子后,穿着细葛布衣服,弹着琴,尧的两个女儿侍候着,又像本来就享有这种生活似的。

  [注释] ①饭糗(qiǔ):饭,动词,吃。糗,干粮。果:通婐(,侍女,这里是侍候的意思。

 

  (七)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  孟子说:我现在才知道杀害别人亲人的严重性:杀了人家的父亲,人家也会杀他父亲;杀了人家的哥哥,人家也会杀他哥哥。虽然不是他自己杀了父亲和哥哥,但也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八)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  孟子说:古时候设立关卡,是要用它抵御残暴;而现在设立关卡,却是想用它来施行残暴。

 

  (九)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孟子说:自己不按道行动,道在他妻子儿女身上也实行不了;不按道去使唤人,那就连妻子儿女也使唤不了。

 

  (十)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  孟子说:富于财利的人荒年不能使他困窘,富于道德的人乱世不能使他迷乱。

 

  (十一)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  孟子说:爱名声的人,能够让出大国国君的位置,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就是让出一小筐饭,一碗汤,脸色也会显出不高兴。

 

  (十二)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孟子说:不信任仁人贤士,国家实力就会空虚;没有礼义,上下等级关系就会混乱;没有政事,国家财用就会不足。

 

  (十三)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孟子说:不仁的人得到一个国家,有这样的情况;不仁的人却得到天下,是从来没有过的。

 

  (十四)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孟子说:百姓是最重要的,土谷之神次于百姓,君主的地位更要轻些。所以得到许多百姓的拥护就能做天子,得到天子信任就能做诸侯,得到诸侯信任就能做大夫。诸侯危害了土谷之神,那就改立诸侯。祭祀用的牲畜是肥壮的,谷物是清洁的,又是按时祭祀的,然而还是干旱水涝,那就改立土谷之神。

  [注释] ①丘民:众民。

 

  (十五)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孟子说:圣人是百代人的师表,伯夷、柳下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听说过伯夷的道德风范的,贪婪的人会变廉洁,懦弱的人会有立志的决心;听说过柳下惠的道德风范的,刻薄的人变得厚道,狭隘的人会变得宽广。百代之前(奋发有为),百代之后,听说过他们事迹的人,没有不振作奋发的。不是圣人能像这样吗?(百代以后的影响尚且这样,)更何况当时亲身受过他们熏陶的人呢?

 

  (十六)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孟子说:所谓仁,意思就是人。人和仁结合起来,就是所说的道。

 

  (十七)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孟子说:孔子离开鲁国时,说道:我要慢慢地走啊,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离开齐国时,将淘好了的米捞起来就走,这是离开别的国家时的态度。

 

  (十八)孟子曰:君子之戹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孟子说:孔子在陈国、蔡国之间遭围困,是由于跟这两国的君臣没有交往的缘故。

  [注释] ①君子之戹于陈蔡之间:君子,指孔子。戹,同,穷困,灾难。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哀公四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而陈、蔡两国大夫担心孔子被楚任用后对他们不利,于是派徒役包围孔子,致使孔子和他的弟子断粮多日,饿得爬不起来。戹于陈蔡之间即指此事。

 

  (十九)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 貉稽说:我貉稽被人家说了很多坏话。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②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③文王也。 孟子说:没关系的。士人总会受到七嘴八舌非议的。《诗经》上说:忧心忡忡排遣不了,小人对我又恨又恼。孔子就是这样的人。(又说:)不消除别人的怨恨,也不丧失自己的名声。说的就是文王。

  [注释] ①貉稽:人名,生世不详。以上两句出自《诗经?邶风?柏舟》。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大雅?绵》。

 

  (二十)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孟子说:贤人用自己清楚明白的道理使别人也清楚明白,现在的人却要用连他自己都糊里糊涂的道理去使人清楚明白。

 

  (二十一)孟子谓高子曰: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孟子对高子说:山坡上的小路,一段时间内经常去走才能成为路;只要一个时候不走,茅草就会堵塞住它。现在,茅草堵塞住你的心了。

 

  (二十二)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高子说:禹的音乐胜过文王的音乐。孟子曰:何以言之?孟子问:凭什么这么说?曰:以追蠡高子说:因为(禹传下来的钟上的)钟钮都快断了。(可见人们喜欢演奏它。)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孟子说:这哪足以说明问题呢?城门下的车迹很深,是一二匹马的力量造成的吗?(那是年深月久车马过得多了造成的。禹传下的钟钮快要断了,也正是年代久远的缘故。)

  [注释] ①追(duī)蠡:追,钟钮;蠡,要断的样子。

 

  (二十三)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 齐国饥荒。陈臻说:国都里的人都认为老师会再次(劝说齐王)打开棠邑的粮仓(救济百姓),恐怕不会再这么做了吧?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孟子说:这样就成冯妇了。晋国有个叫冯妇的人,善于打虎,后来行善不打虎了,士人都效法他。(有一次)野外有许多人在追逐一只虎,老虎背靠山的角落,没有人敢靠近它。(人们)远远看见了冯妇,便跑上去迎接他。冯妇便捋起袖子下车(去打虎)。大家都喜欢他,可是那些称为士的人却讥笑他。

 

  (二十四)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孟子说:口对于美味,眼睛对于美色,耳朵对于好听的声音,鼻子对于香味,四肢对于安逸,(都是极喜欢的,)这是天性,(但能否享受到,)其中有命的作用,所以君子不强调天性。仁对于父子关系,义对于君臣关系,礼对于宾主关系,智慧对于贤者,圣人对于天道,(都是极重要的,)这都由命决定的,(能否得到它们,)其中也有天性的作用,所以君子不强调命的作用。

 

  (二十五)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 浩生不害问道:乐正子是怎样一个人?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孟子说:是个善人、信人。”“何谓善?何谓信? (浩生不害问:)什么叫?什么叫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已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孟子说:值得喜爱的叫,自己确实具有就叫充实在身上就叫,既充实又有光辉就叫,既又能感化万物就叫到妙不可知就叫。乐正子是在二者之中,四者之下的人。

  [注释] ①浩生不害:姓浩生,名不害,齐国人。

 

  (二十六)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 孟子说:避开墨子这一派,必定会归入杨朱这一派;避开杨朱这一派,必定会回归到儒家这一派。回归了,接纳他就是了。而现在同杨朱、墨子辩论的人,好像在追跑掉的猪,已经追回、赶入猪圈了,还要接着把它的脚拴住。(这未免过分了。)

 

  (二十七)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孟子说:有征收布帛的赋税,有征收粮食的赋税,有征发人力的赋税。君子征收了其中一种,就缓征其他两种。同时征收两种,百姓就会有饿死的了;同时征收三种,就会使百姓们父子离异各顾自己了。

 

  (二十八)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孟子说:诸侯的宝物有三样:土地,人民,政事。把珍珠美玉当作宝物的,灾祸必将落到他身上。

 

  (二十九)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 盆成括在齐国做官。孟子说:盆成括要丧命了!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 盆成括被杀,学生问道:老师怎么会知道他将被杀?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孟子说:他有点小才智,但不懂君子的大道理,那就足以招来杀身之祸罢了。

  [注释] ①盆成括:姓盆成,名括。

 

  (三十)孟子之滕,馆于上宫。有业屦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也? 孟子到了滕国,住在上宫。有一双还没织好的草鞋放在窗台上,旅馆里的人来找而没有找到。有人问孟子:跟随你来的人怎么竟像这样乱藏人家东西呢?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 孟子说:你以为这些人是为了偷鞋子而来这里的吗?曰:殆非也。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那人说道:大概不是的。先生订了规章条例(接收学生学习),走了的不追究,有来的不拒绝。只要凭着求学愿望来的,就接收他罢了。(这可难免会有手脚不清的人混进来呢!)

 

  (三十一)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孟子说:人人都有不忍心干的事,把它推及到他所忍心去干的事上,就是仁;人人都有不肯去干的事,把它推及到他所肯干的事上,就是义。一个人能把不想害人的心理扩展开去,仁就用不尽了;一个人能把不愿扒洞翻墙(行窃)的心理扩展开去,义就用不尽了;一个人能把不愿受人轻蔑的心理扩展开去,那么无论到哪里,(言行)都是符合义的了。士人,不可以交谈而去交谈,这是用言语试探对方来取利;可以交谈却不去交谈,这是用沉默试探对方来取利,这些都是扒洞翻墙一类的行径。

  [注释] ①尔汝:尔、汝,都是第二人称代词,古代尊长称呼卑幼时用如果平辈之间用来称呼,则是对对方的轻视。餂(tiǎn):取。

 

  (三十二)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孟子说:言语浅近而含义深远,这是善言;把握住的十分简要,而施行时效用广大,这是善道。君子所说的,虽然是眼前近事,而道却蕴含在其中;君子所把握住的,是修养自己,却能使天下太平。常人的毛病在于荒弃自己的田地,却要人家锄好田地,要求别人的很重,而加给自己的责任却很轻。

  [注释] ①不下带:带,腰带。古人视不下带,即只视带之上。此处比喻注意眼前常见之事。

 

  (三十三)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孟子说:尧、舜的仁德,是出自本性;汤王、武王的仁德,是(经过修身)回复到本性。动作容貌等一切方面都符合礼,这是美德的最高表现。为死者哭得悲哀,不是做给活人看的。遵循道德而不违背,不是用来求官做的。言语必求信实,不是用来修正自己的品行的。君子遵循天然的道理去做,以此等待命运的安排罢了。

 

  (三十四)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孟子说:向权贵进言,要藐视他,不要看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殿堂几丈高,屋檐几尺宽,我要得志了,就不这么干。面前摆满美味佳肴,侍妾有数百人,我要得志了,就不这么干。饮酒作乐,驰骋打猎,让成千辆车子跟随着,我要得志了,就不这么干。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我所不愿干的;我所愿干的,都是符合古代制度的,我为什么要怕他们呢?

  [注释] ①榱(cuī)题:屋檐下的椽子头,这里借指屋檐。

 

  (三十五)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孟子说:修养善心的方法,没有比减少求利的欲望更好的了。一个人求利的欲望少,那么即使善心有些丧失,也是很少的;一个人求利的欲望多,那么即使善心有所保存,也一定是很少的。

 

  (三十六)曾晳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 曾晳爱吃羊枣,(死后,他的儿子)曾子就不忍心吃羊枣。公孙丑问道:烤肉与羊枣,哪样味道好?孟子曰:脍炙哉! 孟子说:当然是烤肉!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 公孙丑又问:那么曾子为什么吃烤肉而不吃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孟子说:烤肉是大家共同爱吃的,而吃羊枣是(曾晳)独有的嗜好。(因此曾子不忍心吃。)(如同避讳)只避名不避姓,因为姓是很多人共用的,而名是一个人独有的。

  [注释] ①羊枣:即黑枣,因形状色泽似羊屎,故称羊枣。

 

  (三十七)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 万章问道:孔子在陈国说:何不回(鲁国)去啊!我乡里的年轻弟子志大而狂放,想进取而不改旧习。孔子在陈国时,为什么要惦念鲁国那些狂放的读书人呢?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孟子说:孔子说过,找不到言行合乎中庸的人交往,必定只能同狂者和狷者交往了。狂者一味进取,狷者(遇事)拘谨、退缩。孔子难道不想结交合乎中庸之道的人吗?(只是)不能一定结交到,所以想结交次一等的人。”“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 (万章问:)请问怎样的人能称作狂放的人?曰:如琴张、曾晳、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 孟子说:像琴张、曾晳、牧皮,就是孔子所说的狂放的人。”“何以谓之狂也?(万章问:)为什么说他们狂放呢?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 孟子说:他们志向远大、口气不凡,开口便说古代的人,古代的人。考察他们的行动,却(和他们的言论)不全吻合。(如果这样的)狂者也结交不到,就想找到不屑于干肮脏事的人同他结交,这种人就是狷者,这是又次一等的了。孔子说:路过我门口而不进我屋子,我不感到遗憾的,大概只有乡原吧!乡原是戕害道德的人。’”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 万章问:怎样的人能称他为乡原呢?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 孟子说:(乡原指责狂者说:)为什么志向、口气那么大?说的不顾做的,做的不顾说的,却还说什么古代的人,古代的人(又批评狷者说:)做事为什么那样孤孤单单?生在这个社会,为这个社会做事,只要人家认为好就行了。像宦官那样在世上献媚邀宠的人就是乡原。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 万章问:一乡的人都称他是忠厚人,所到之处也表现出是个忠厚人,孔子却认为(这种人)戕害道德,什么道理呢?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孟子说:(这种人,)要批评他,却举不出具体事来;要指责他,却又觉得没什么能指责的;和颓靡的习俗、污浊的社会同流合污,平时似乎忠厚老实,行为似乎很廉洁,大家都喜欢他,他也自认为不错,但是却不能同他一起学习尧舜之道,所以说是戕害道德的人。孔子说过,要憎恶似是而非的东西:憎恶莠草,是怕它淆乱禾苗;憎恶歪才,是怕它淆乱了义;憎恶能说会道,是怕它淆乱信实;憎恶郑国音乐,是怕它淆乱雅乐;憎恶紫色,是怕它淆乱了大红色;憎恶乡原,是怕他淆乱了道德。君子是要回复到正道罢了。正道的形象树端正了,百姓就会奋发振作;百姓奋发振作,就不会有邪恶了。

  [注释] ①琴张、牧皮:都是人名,身世不详;有人说是孔子的学生。嘐嘐(xiāo xiāo):志向远大、口气不凡。獧:同乡原:指看起来恭谨忠厚,实质上却没有是非原则,苟同世俗,只图博取好名声的人,相当于现在所说的好好先生。踽()踽凉凉:孤单冷清的样子。

 

  (三十八)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孟子说:从尧、舜到商汤,有五百多年,像禹和皋陶,是亲眼见到过而知道尧、舜的;至于商汤,则是听了传说才知道的。从商汤到文王,有五百多年,像伊尹和莱朱,是亲眼见过而知道商汤的;至于文王,则是听了传说才知道的。从文王到孔子,又有五百多年,像太公望和散宜生,是亲眼见过而知道文王的;至于孔子,则是听了传说才知道的。从孔子到现在,有一百多年,离圣人的时代是这样的不远,离圣人的家乡是这样的近,这样的条件下还没有继承的人,那也就不会有继承的人了!

  [注释] ①莱朱:传说是商汤的贤臣,一说就是仲虺(huì),商汤的相。太公望:即吕尚,见本书《离娄上》第十三章注。散宜生:姓散宜,名生,周文王的贤臣。

(共二十八章

(一)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⑥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⑦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孟子说:即使有离娄那样的眼力,公输子那样的巧技,不靠圆规和曲尺,也画不出(标准的)方形和圆形;即使有师旷那样的听力,不靠六律,不能校正五音;即使有尧、舜之道,不行仁政,不能使天下太平。如果有了仁爱之心和仁爱的名声,百姓却没有受到他的恩泽,不能被后世效法,是因为他没有实行先王之道。所以说,光有善心不足以搞好政治,光有好的法度不会自动实行。《诗经》上说:不犯错误,不要遗忘,完全遵循旧规章。遵循先王的法度而犯错误,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圣人竭尽了目力,接着用圆规、曲尺、水准器、墨线,来制作方的、圆的、平的、直的东西,这些东西就用不尽了;圣人竭尽了耳力,接着用六律来校正五音,五音就运用无穷了;圣人竭尽了心思,接着又施行仁政,仁德就遍布天下了。所以说,要想显得高,一定要凭借山陵,要想显得低,一定要凭借河泽;执掌国政不凭借先王之道,能说是聪明吗?因此,只有仁人才应该处在高位。不仁的人处在高位,这会使他把邪恶传播给众人。在上的不依照义理度量事物,在下的不用法度约束自己,朝廷不信仰道义,官吏不信仰法度,君子触犯理义,小人触犯刑律,国家还能生存的,只是由于侥幸罢了。所以说,城墙不坚固,军队不够多,不是国家的灾难;土地没有扩大,财富没有积聚,不是国家的祸害。在上的不讲礼义,在下的不学礼义,作恶的百姓日益增多,国家的灭亡就没有几天了。《诗经》上说:上天正要颠覆王朝,群臣不要吵吵闹闹。吵吵闹闹,就是说话放肆随便。侍奉君主不讲义,一举一动不合礼,张口就诋毁先王之道,便是放肆随便。所以说,责求君王施行仁政,这叫恭敬;向君王陈述好的意见,堵塞他的邪念,这叫尊重;认为君王不能行善,这叫坑害君王。

[注释] ①离娄:相传是黄帝时一个视力特别好的人。公输子:即公输班(或作公输般、公输盘),春秋末年鲁国人,故又称鲁班,是古代著名的建筑工匠。师旷:春秋时晋平公的乐师,名旷,相传他的辨音能力特别强。六律:指十二律中的六个阳律。十二律是古人用十二根律管所定的十二个标准音,分为阴阳两类,阴律又叫六吕,阳律又叫六律。这里的六律代指十二律。五音:中国古代音乐所定的五个音阶,具体名称是:宫、商、角、徵、羽。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假乐》。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板》。

  (二)孟子曰:规矩,方员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①,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②此之谓也。 孟子说:圆规、曲尺,是方和圆的最高标准;圣人,是做人的最高典范。想成为好君主,就要尽到做君主的道理;想成为好臣子,就要尽到做臣子的道理。二者都效法尧、舜就行了。不用舜侍奉尧的态度来侍奉君主,就是不敬重他的君主;不用尧治理百姓的方法来治理百姓,就是残害他的百姓。孔子说:道路只有两条,仁和不仁罢了。对百姓残暴太厉害,就会自身被杀、国家灭亡;即使不太厉害,也会自身危险、国家削弱,死后被加上这类恶谥,即使他有孝顺的子孙,一百代也无法更改了。《诗经》上说:殷朝的借鉴不远,就在前代的夏朝。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注释] ①幽、厉:谥号名。《逸周书?谥法解》说:动祭乱常曰幽,杀戮无辜曰厉。”②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荡》。

  (三)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孟子说:夏、商、周三代的得天下,是由于仁;他们失掉天下,是由于不仁。国家衰败、兴盛、生存、灭亡的原因,也是这样。天子不仁,不能保住天下;诸侯不仁,不能保住国家;卿大夫不仁,不能保住宗庙;士人和百姓不仁,不能保住自身。如果害怕死亡,却又乐意干不仁的事,这就像害怕喝醉却硬要多喝酒一样。

  (四)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①” 孟子说:爱别人,别人不来亲近,就要反问自己仁的程度;治理别人却治理不好,就要反问自己智的程度;礼貌待人,别人却不理睬,就要反问自己恭敬的程度。行为有得不到预期效果的,都要反过来求问自己。自身端正了,天下的人就会来归附他。《诗经》上说:永远配合天命,自己求来众多的幸福。’”

[注释] ①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

  (五)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孟子说:人们有句常说的话,都这么说,天下国家。天下的根本在于国,国的根本在于家,家的根本在于自身。

  (六)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孟子说:搞好政治不难,不得罪贤明的卿大夫就行了。他们所爱慕的,全国都会爱慕;全国所爱慕的,天下都会爱慕;因而德教就会浩浩荡荡充溢于天下了。

  (七)孟子说: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齐景公曰:即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涕出而女于吴。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裸将于京。’②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③” 孟子说:天下有道时,道德低的受道德高的役使,才智少的受才智多的役使;天下无道时,力量小的受力量大的役使,势力弱的受势力强的役使。这两种情况,符合天理。顺从天理的生存,违逆天理的灭亡。齐景公说过:我既不能命令别人,又不愿听别人命令,这就同别人断绝了关系。景公不得已哭着把女儿嫁到吴国去。现在,小国效法大国,却又耻于接受大国命令,这就好比学生耻于接受老师的命令一样。如果真的感到羞耻,那就不如效法文王。效法文王,大国不出五年,小国不出七年,一定能在天下掌权。《诗经》上说:商朝子子孙孙,不下十万余人。上帝既有命令,都向周朝归顺。都向周朝归顺,就因天命没有定论。殷朝的臣子,不论是漂亮的聪明的,都行裸献之礼,助祭在周王京城。孔子说:仁的力量,不在于人多。国君爱好仁德,就能天下无敌。如果想无敌于天下而又不凭借仁,这就像热得受不了而又不肯洗澡一样。《诗经》上说:谁能热得受不了,不去洗个澡?’”

[注释] ①事见《说苑?权谋》记载。齐景公惧怕吴王阖庐伐齐,不得已把女儿嫁给阖庐。送别女儿时,哭着说:余死不汝见矣,又说:余有齐国之固,不能以令诸侯,又不能听,是生乱也。寡人闻之,不能令,则莫若从。”②这八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裸(guàn),宗庙祭祀的一种仪式,把郁鬯(chàng)酒浇在地上以迎接鬼神。将,助。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柔桑》。

  (八)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葘,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孟子说:不仁的人还能同他讲什么吗?他们面临危险还自以为安全,灾祸临头还自以为得利,把导致亡国败家的事当作快乐。不仁的人如果还能同他谈什么,哪还会有亡国败家的事呢?从前有个孩子唱道:沧浪的水碧清哟,可以洗我的帽带;沧浪的水浑浊哟,可以洗我的脚。孔子说:弟子们听着!水清就洗帽带,水浊就洗脚了。这是由水自己招来的。一个人必然是自己招致侮辱,人家才来侮辱他;一个家必然是自己招致毁败,人家才来毁败它;一个国必然是自己招致讨伐,别人才来讨伐它。《太甲》上说:上天降灾,还可以躲;自己作孽,别想再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九)孟子说: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①此之谓也。 孟子说:桀和纣失天下,是由于失去了人民;失去人民,是由于失去了民心。得天下有办法:得到人民,就能得到天下了;得人民有办法:赢得民心,就能得到人民了;得民心有办法:他们想要的,就给他们积聚起来;他们厌恶的,不加给他们,如此罢了。人民归向于仁,如同水往下方流、野兽奔向旷野一样。所以,替深水赶来鱼的是水獭;替树丛赶来鸟雀的是鹞鹰;替汤王、武王赶来百姓的,是夏桀和商纣。如果现在天下的国君有爱好仁德的,那么诸侯们就会替他把人民赶来。哪怕他不想称王天下,也不可能了。现在想称王天下的人,好比害了七年的病要找存放多年的艾来治。如果平时不积存,那就终身得不到。如果不立志在仁上,必将终身忧愁受辱,以至子死亡。《诗经》上说:那怎能把事办好,只有一块儿淹死了。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注释] ①这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柔桑》。

  (十)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孟子说:自己戕害自己的人,不可能同他有什么话说;自己抛弃自己的人,不可能同他有所作为。说话诋毁礼义,这叫自己戕害自己;自认为不能守仁行义,这叫自己抛弃自己。仁是人们最安全的住所,义是人们最正确的道路。空着安全的住所不住,舍弃正确的道路不走,真可悲啊!

  (十一)孟子曰: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孟子说:道路就在眼前,却向远处去寻找;事情本来容易,却找难的去做:只要人人爱父母、敬长辈,天下就会太平。

  (十二)孟子曰: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孟子说:身居下位而又不被上司信任,是不可能治理好百姓的。要取得上司信任有办法:如果不被朋友信任,也就不会得到上司信任了。要被朋友信任有办法:如果侍奉父母得不到父母欢心,也就不会被朋友信任了。要父母欢心有办法:如果反省自己不诚心诚意,也就得不到父母欢心了。要使自己诚心诚意有办法:如果不明白什么是善行,也就不会使自己诚心诚意了。所以,诚是天然的道理,追求诚是做人的道理。极端诚心而不能使人感动,是从不会有的事;不诚心是没有谁会被感动的。

  (十三)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 孟子曰:伯夷躲避纣王,隐居在北海边,听说文王兴盛起来了,高兴地说:何不去投奔西伯呢!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老人。太公躲避纣王,隐居在东海边,听说文王兴盛起来了,高兴地说:何不去投奔西伯呢!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老人。这两位老人,是天下最有声望的老人,(他们)投奔了西伯,这就使天下做父亲的都去投奔西伯了。天下做父亲的都投奔了西伯,他们的儿子还能往哪里去呢?诸侯中如果有施行文王那样的仁政的,不出七年,一定能在天下执掌政权。

[注释] ①北海之滨:其地在今濒临渤海的河北昌黎一带。西伯:即周文王。太公:即姜太公,因祖先曾封于吕地,故又姓吕,名尚,字子牙,号太公望。曾辅佐文王、武王灭商建立周朝。东海之滨:其地在今山东莒县东部。

  (十四)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 孟子说:冉求当了季氏的家臣,不能改变季氏的德行,征收田赋反而比过去增加一倍。孔子说:冉求不是我的学生,弟子们,你们可以擂起鼓来声讨他!由此看来,君主不施行仁政,反而去帮他聚敛财富的人,都是孔子所鄙弃的,更何况为他卖命打仗的人呢?为争夺一块地方打仗而杀人遍野,为争夺一座城池打仗而杀人满城,这就叫作领着土地来吃人肉,罪恶之大,将他处死都嫌不够的。所以善于打仗的人该受最重的刑罚,唆使诸侯拉帮结伙打仗的人,该受次一等的刑罚,强令百姓垦荒耕种的人该受再次一等的刑罚。

[注释] ①求也为季氏宰:求,冉求,孔子弟子。季氏,指季康子,鲁国卿。

  (十五)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孟子说:观察一个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观察他的眼睛。眼睛掩藏不了他(内心)的邪恶。心胸正直,眼睛就明亮;心胸不正,眼睛就浊暗。听他说话,同时观察他的眼睛,这个人的善恶还能隐藏到哪里去呢?

  (十六)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 孟子说:恭敬的人不欺侮别人,节俭的人不掠夺别人。欺侮人、掠夺人的君主,唯恐别人不顺从,怎么能做到恭敬和节俭?恭敬和节俭难道可以靠声音笑貌强装出来的吗?

  (十七)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 淳于髡说:男女之间不能亲手递接东西,是礼法的规定吗?孟子曰:礼也。 孟子说:是礼法的规定。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淳于髡又问:如果嫂子落水了,那么能用手拉她吗?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孟子说:嫂子落水了而不去拉,这就如同豺狼了。男女之间不亲手递接东西,这是礼法的规定;嫂子落水而用手去拉,这是对礼法的变通。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淳于髡说:现在,天下的人都掉落水中了,您不去救,为什么呢?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孟子说:天下的人都落水了,要用王道去救;嫂子落水了,要用手去救。你难道想用手去救天下的人吗?

[注释] ①淳于髡(kūn):姓淳于,名髡,战国时齐国有名的辩士,曾在齐威王、齐宣王时做官。

  (十八)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 公孙丑说:君子不亲自教育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呢?孟子曰: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 孟子说:因为情理上行不通。(父亲)教育(儿子)必然要用正确的道理;用正确的道理行不通,接着便会动怒。一动怒,就反而伤了感情了。(儿子会说:)你用正确的道理教育我,而你自己的做法就不正确。这样,父子之间就伤了感情。父子之间伤了感情,就坏事了。古时候相互交换儿子进行教育,父子之间不求全责备。相互求全责备,会使父子关系疏远,父子疏远,那就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了。

  (十九)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曾晳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 孟子说:哪一种侍奉最重要?侍奉父母最重要;哪一种守护最重要?守护自身(的善性)最重要。不丧失自身(善性)而能侍奉好父母的,我听说过;丧失了自身(善性)而能侍奉好父母的,我从来没听说过。哪个长者不该侍奉?但侍奉父母才是侍奉的根本;哪种好品德不该守护?但守护自身(的善性)是守护的根本。曾子奉养他的父亲曾晳,每餐必定有酒肉。撤除食物时,必定要请示(剩下的酒肉)给谁;父亲问有没有剩余,必定说。曾晳死后,曾元奉养他的父亲曾子,每餐也必定有酒肉。撤除时,不请示剩余的给谁;父亲问有没有剩余,就回答说没有了,准备拿吃剩的下顿再进奉给父亲。这叫作对父母的口体奉养。像曾子那样,就可以称为对父母心意的奉养了。侍奉父母能像曾子那样就可以了。

[注释] ①曾子:即曾参,春秋时鲁国人,与他的父亲曾晳同为孔子的弟子。

  (二十)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唯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孟子说:那些在位的小人,不值得去指责,他们的政事不值得去非议。只有大仁大德的人才能纠正君主思想上的错误。君主仁,没有谁不仁;君主义,没有谁不义;君主正,没有谁不正。一旦使君主端正了,国家就安定了。

[注释] ①适:同,谴责,指责。

  (二十一)孟子曰: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孟子说:有料想不到的赞誉,有吹毛求疵的毁谤。

  (二十二)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 孟子说:一个人说话随随便便,那就不值得责备他了。

  (二十三)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孟子说:人们的毛病在于喜欢充当别人的老师。

  (二十四)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 乐正子跟随王子敖来到齐国。乐正子见孟子。孟子曰:子亦来见我乎? 乐正子去见孟子。孟子说:你也来看我吗?曰:先生何为出此言也? 乐正子说:先生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曰:子来几日矣? 孟子问:你来了几天了?曰:昔者。 乐正子说:前些日子。曰:昔者,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 孟子说:前些日子就来了,那么我说这话不也是应该的吗?曰:舍馆未定。 乐正子说:(因为)住所没有定下来。曰: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 孟子说:你听说过,(非要)住所定下来了,才去求见长辈的吗?曰:克有罪。 乐正子说:我有过错。

  (二十五)孟子谓乐正子曰: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啜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餔啜也。 孟子对乐正子说:你跟着王子敖来,只是为了混饭吃罢了。我没有想到,你学习古人的道理,竟是用它来混饭吃。

  (二十六)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孟子说:不孝的事有三件,其中没有子孙后代是最大的不孝。舜没有禀告父母就娶妻,就因为怕没有后代,所以君子认为他如同禀告了一样。

[注释] ①不孝有三:据赵歧注,不孝的三件事是:一、对父母的过错阿意曲从,使父母陷入不义;二、家境贫困,父母年老,却不愿当官求俸禄以供养父母;三、不娶妻子,没有儿子,断绝了后代。舜不告而娶:传说舜的父亲凶狠愚蠢,舜如果告诉他娶妻的事,肯定得不到他同意。不禀告不合礼,没有后代又是最大的不孝,两相权衡,只好不告而娶

  (二十七)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孟子说:仁的实质是侍奉父母;义的实质是顺从兄长;智的实质是明白这两方面的道理而不背离;礼的实质是在这两方面不失礼节、态度恭敬;乐的实质是乐于做这两方面的事,快乐就产生了;一产生就抑制不住,抑制不住,就会不知不觉地手舞足蹈起来。

[注释] ①“乐之实三句:前一,读yuè,后二,读

  (二十八)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 孟子说:天下的人都很高兴地要来归附自己,把这种情景看得如同草芥的,只有舜是这样。不能得到父母的欢心,不可以做人;不能顺从父母的心意,不能做儿子。舜竭尽全力按侍奉父母的道理去做,终于使他的父亲瞽瞍高兴了;瞽瞍高兴了,天下的人由此受到感化;瞽瞍高兴了,天下父子之间应有的关系就确定了。这叫作大孝。

[注释] ①瞽瞍(gǔ sǒu):舜的父亲,其事可参《万章上》二、四章。厎(zhí):致。豫:乐。

 

 

(共三十三章)

(一)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孟子说:舜生在诸冯,迁居到负夏,死在鸣条,是东方边远地区的人。文王生在岐周,死在毕郢,是西方边远地区的人。两地相距一千多里,时代相距一千多年,但他们得志后在中国所推行的,像符节一样吻合,先出的圣人和后出的圣人,他们(所遵循的)法度是一样的。

[注释] ①诸冯:与下文的负夏、鸣条,皆古地名,具体所在已无法确指,传说都在今山东省。岐周:岐,即今陕西岐山县东北的岐山;是国名。毕郢:地名,在今陕西咸阳市东部。符节:古代朝廷用作凭证的信物,用金、玉、竹、铜、木等制作,形状不一,上写文字,剖分为二,双方各执一半,使用时将两半相合以验真假。揆(kuí):尺度,准则。

  (二)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子产治理郑国的政事,用自己乘坐的车子帮助别人渡过溱水和洧水。孟子说:(子产)仁惠却不懂治理政事的方法。(如果)十一月份把走人的桥修好,十二月份把行车的桥修好,百姓就不会为渡河发愁了。在上位的人搞好了政治,出行时让行人回避自己都可以的,哪能一个个地帮别人渡河呢?所以治理政事的人,对每个人都一一去让他喜欢,时间也就太不够用了。

[注释] ①子产:春秋时郑国的贤相,姓公孙,名侨,字子产。溱(zhēn)、洧(wěi):郑国的两条河流名。

  (三)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孟子告诉齐宣王说:君主看待臣下如同自己的手足,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自己的腹心;君主看待臣下如同狗马,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不相识的人;君主看待臣下如同泥土草芥,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仇人。王曰: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服矣? 宣王说:礼制规定,(已经离职的臣下)要为先前侍奉过的君主服孝,君主怎样做,臣下就能为他服孝呢?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仇。寇仇,何服之有? 孟子说:(臣下在职时)有劝谏,君主就听从,有建议,君主就采纳,使君主恩泽遍及百姓;(臣子)有原因离职(到别国去),君主就派人领他出境,并且派人先到他要去的地方作好安排;离开三年还不回来,才收回他的封地房屋。这叫三次有礼。这样,臣下就愿意为他服孝了。如今做臣下的,有劝谏,君主不接受,有建议,君主不肯听,(因此)恩泽不能遍及百姓;有原因离去,君主就要捉拿他,还想法使他在所去的地方陷入困境;离开的当天,就没收了他的封地房屋。这样就叫作仇人。(成了)仇人,哪有什么要服孝的呢?

  (四)孟子说: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 孟子说:无罪而杀士人,那么大夫就可以离开;无罪而杀百姓,那么士人就可以迁走。

  (五)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孟子说:君主仁,就没有谁不仁;君主义,就没有谁不义。

  (六)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 孟子说:不符合礼的,不符合义的,有道德的人是不遵行的。

  (七)孟子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 孟子说:道德行为合乎法度的人要教育、熏陶不合法度的人,有才能的人要教育、熏陶没有才能的人,所以人们都乐于有贤能的父兄。如果道德行为合乎法度的人鄙弃不合法度的人,有才能的人鄙弃没有才能的人,那么贤能的人与不贤能的人之间的距离,就近得不能用寸来度量了。

  (八)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孟子说:一个人有所不为,然后才能有所为。

  (九)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孟子说:说人家缺点,招来了后患怎么办?

  (十)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者。 孟子说:仲尼不做过头的事。

  (十一)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孟子说:有德行的君子,说话不一定都兑现,做事不一定都彻底,只要落实在上就行。

  (十二)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孟子说:有德行的君子,是不失掉婴儿般纯真天性的人。

  (十三)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孟子说:奉养父母还算不上大事,只有给他们送终才算得上大事。

  (十四)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孟子说:君子要按照正确的方法深造,是想使他自己获得道理。自己获得的道理,就能牢固掌握它;牢固掌握了它,就能积蓄很深;积蓄深了,就能左右逢源取之不尽,所以君子想要自己获得道理。

  (十五)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 孟子说:广博地学习,详细地阐述,是要由此返回到能说出其要点的境地。

  (十六)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说:靠善来使人心服,没有能使人心服的;靠善来教育感化人,才能使天下的人心服。天下的人不心服却能统治好天下的,是从来不会有的。

  (十七)孟子曰: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 孟子说:说话没有事实根据是不好的。不祥的后果由阻碍进用贤者的人承受。

  (十八)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徐子说:孔子多次称赞水,说道水啊,水啊!对于水,孔子取它哪一点呢?孟子说: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孟子说:源头里的泉水滚滚涌出,日夜不停,注满洼坑后继续前进,最后流入大海。有本源的事物都是这样,孔子就取它这一点罢了。如果没有本源,像七八月间的雨水那样,下得很集中,大小沟渠都积满了水,但它们的干涸却只要很短的时间。所以,声望超过了实际情况,君子认为是可耻的。

[注释] ①徐子:姓徐,名辟,孟子弟子。

  (十九)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孟子说:人区别于禽兽的地方只有很少一点点,一般的人丢弃了它,君子保存了他。舜明白万事万物的道理,明察人伦关系,因此能遵照仁义行事,而不是勉强地施行仁义。

  (二十)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孟子说:禹讨厌美酒而喜欢善言。汤掌握住中正的原则,选拔贤人没有一成不变的常规。文王看待百姓,如同他们受了伤一样,(总是同情抚慰;)望见了却像没有看见一样,(总是不断追求。)武王不轻慢近臣,不遗忘远臣。周公想要兼有三代圣王的功业,实践(上述)四个方面的美德;要是有不合当时情况的,就仰首思索,夜以继日;幸而想通了,就坐等天亮(以便立即实行)。

[注释] ①方:义同泄迩:泄,狎;迩,近。

  (二十一)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孟子说:圣王采集歌谣的做法废止后,诗就没有了;诗没有之后,就出现了《春秋》一类史书。晋国的《乘》,楚国的《梼杌》,鲁国的《春秋》,都是一样的:上面记载的是齐桓公、晋文公之类的事,上面的文字,都是由史官记录而成。孔子说:各国史书(褒贬善恶)的原则,我私下里取来(运用到《春秋》中去)了。’”

[注释] ①迹:当为“■”。《说文解字》:“■,古之遒人。遒人是古代采集歌谣的官吏。《春秋》:各国史书的通称。又,相传孔子依据鲁国史官所编《春秋》,加以整理修订而成编年体鲁《春秋》。据上下文,这里的《春秋》似指前者。《乘》:晋史书名。下文《梼杌》(táo wù)、《春秋》分别是楚国、鲁国史书名。

  (二十二)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 孟子说:君子道德风尚的影响,五代以后就断绝了;小人道德风尚的影响,五代以后也就断绝了。我没能(赶上)做孔子的门徒,我是私下从别人那里学习(孔子的道德学问)的。

  (二十三)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 孟子说:可以拿,可以不拿,拿了就伤害了廉洁;可以给,可以不给,给了就伤害了恩惠;可以死,可以不死,死了就伤害了勇敢。

  (二十四)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逢蒙向羿学射箭,完全学会了羿的技术,他想到天下只有羿比自己强,于是杀害了羿。孟子说:这件事羿也有过错。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 公明仪说:好像不该有过错吧。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扣轮,去其金,发乘矢而后反。 孟子说:过错小一点罢了,哪能说没有过错?郑国派子濯孺子侵犯卫国,卫国派庾公之斯追击他。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的病发作了,不能拿弓,我是必死无疑的了。问他的驾车人:追我的人是谁?驾车的说:是庾公之斯。子濯孺子说:我能活了!驾车的说:庾公之斯是卫国善于射箭的人;您(反而)说我能活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子濯孺子说:庾公之斯是跟尹公之他学的射箭,尹公之他是跟我学的射箭。尹公之他是正派人,他看中的朋友一定也是正派的。庾公之斯追到跟前,说:先生为什么不拿弓?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的病发作了,无法拿弓。庾公之斯说:我向尹公之他学射箭,尹公之他是向您学射箭,我不忍心用您传授的技术反过来伤害您。虽然这么说,可是今天这事,是国君交付的事,我不敢不办。说完便抽出箭来,在车轮上敲,敲掉箭头,射了四箭之后返身回去了。

[注释] ①逢蒙学射于羿:逢蒙,羿的学生,后背叛羿,帮助有穷国的相寒浞杀死了羿。羿,传说是古代有穷国的国君,以善射闻名。子濯孺子郑国大夫。庾公之斯:卫国大夫。尹公之他(tuō):卫国人。

  (二十五)孟子曰: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齐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孟子说:(如果)西施蒙上了脏东西,那么人人都会掩着鼻子走过她跟前;即使长得丑陋的人,只要(诚心)斋戒沐浴,那么也可以祭祀上帝。

[注释] ①齐(zhāi):繁体为,与斋字的繁体形近,故得假借为斋。

  (二十六)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孟子说:天下之人所说的本性,无非指万物固有的道理而已。固有的道理是以顺乎自然作根本的。(有时)之所以要讨厌聪明,是因为它穿凿附会。如果聪明得能像禹使水顺势流泄那样,那就不会讨厌聪明了。禹使水顺势流泄,做的是不用穿凿而顺其自然的事。如果聪明人也能做不用穿凿而顺其自然的事,那聪明也就大得了不起了。天是很高的,星辰是很远的,如果能推求它们固有的(运行)规律,那么一千年后的冬至,也是可以坐着推算出来的。

[注释] ①日至:这里指冬至。

  (二十七)公行子有子之丧,右师往吊。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驩言,孟子独不与驩言,是简驩也。 公行子为儿子办丧事,右师前去吊丧。进了门,就有走上来同他说话的,(坐下后,)又有走近他的座位来同他说话的。孟子不同右师说话,右师不高兴地说:大夫们都来同我说话,只有孟子不同我说话,这是怠慢我。 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 孟子听了这话,说:按礼的规定,在朝廷上不能越过位次相互交谈,不能越过台阶相互作揖。我是想按礼办事,子敖却认为我怠慢了他,不也奇怪吗?

  【注释】公行子:齐国大夫。右师:官名,这里指王驩。王驩,字子敖。

  (二十八)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孟子说:君子之所以不同于一般人,是因为他保存在心里的思想不同。君子把仁保存在心里,把礼保存在心里。仁人爱人,有礼的人尊敬人。爱人的人,别人就一直爱他;尊敬人的人,别人就一直尊敬他。假设有个人,他以粗暴蛮横的态度对待我,那么君子必定会反省自己:我(对他)一定还有不仁的地方,无礼的地方,要不这种态度怎么会冲着我来呢?反省后做到仁了,反省后有礼了,那人的粗暴蛮横仍然如此,君子必定再反省:我(待他)一定还没有尽心竭力。经过反省,做到了尽心竭力,那人的粗暴蛮横还是这样,君子就说:这不过是个狂人罢了。像他这样,同禽兽有什么区别呢?对于禽兽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因此君子有终身的忧虑,没有一时的担心。至于终身忧虑的事是:舜是人,我也是人;舜给天下的人树立了榜样,影响可以流传到后世,我却仍然不免是个平庸的人,这是值得忧虑的。忧虑了怎么办?像舜那样去做罢了。至于说到君子(一时)所担心的,那是没有的。不仁的事不干,不合礼的事不做。即使有一时的担心,君子也不认为值得担心了。

  (二十九)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禹、后稷处在太平时代,三次路过家门都不进去,孔子称赞他们。颜子处在乱世,居住在僻陋的巷子里,一个小竹筐装饭吃,一个瓢子舀水喝,别人忍受不了那种清苦,颜子却不改变他的快乐,孔子称赞他。孟子说:禹、后稷、颜回(遵循)同一个道理。禹一想到天下的人有淹在水里的,就觉得仿佛是自己使他们淹在水里似的;后稷一想到天下的人还有挨饿的,就觉得仿佛是自己使他们挨了饿似的,所以才那样急迫(地去拯救他们)。禹、后稷和颜回如果互换一下处境,也都会这样的。假设现在有同室的人打架,(为了)阻止他们,即使(匆忙得)披散着头发就戴上帽子去阻止,也是可以的。如果乡邻中有打架的,也披散着头发就戴上帽子去阻止,那就太糊涂了;(对这种事,)即使关起门来(不管它)也是可以的。

[注释] ①颜子:即颜回,孔子弟子,以贤著称。被发缨冠:古人戴帽子要先束发,然后用簪子把帽子固定在头发上,再系好帽带。披散着头发戴帽,这里是形容情况紧急,来不及像正常时那样戴帽子。救:止。

  (三十)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 公都子说:(齐国的)匡章,全国都说他不孝,您却同他交往,还对他很客气,请问这是为什么呢?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很,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 孟子说:世俗所说的不孝,有五种情况:四肢懒惰,不顾父母的生活,这是一不孝;喜欢赌博喝酒,不顾父母的生活,是二不孝;贪图钱财,偏爱老婆孩子,不顾父母的生活,是三不孝;放纵于寻欢作乐,使父母蒙受羞辱,是四不孝;逞勇好斗,危及父母,是五不孝。章子在这五种不孝中犯有哪一种吗?章子是因为父子之间互相责求善行而不能相处在一块的。责求善行,这是朋友相处的原则;父子之间责求善行,却是大伤感情的事。章子难道不想有夫妻母子的团聚?只是因为得罪了父亲,不能亲近他,(不得已)把妻子儿女赶出了门,终身不要他们侍奉。他心里设想,不这么做,就是更大的罪过。这就是章子罢了。

[注释] 戮:朱熹《四书集注》:戮,羞辱也。

  (三十一)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沈犹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 曾子居住在武城,越国军队来侵犯。有人说:敌人要来了,何不离开这里?(曾子临离开时)说:不要让人住到我家来,毁坏了这里的树木。敌人退走了,曾子就说:修好我的墙屋,我要回来了。敌人退走后,曾子回来了。他身边的人议论说:(武城人)对我们先生这样忠诚而恭敬,敌人来了,先生却先离开,给百姓做了这么个榜样;敌人退走了,他才回来,(这么做)恐怕不好。沈犹行说:这不是你们所能明白的。从前,(先生曾住在我们那里,)沈犹家遭遇负刍作乱的祸事,跟随先生的七十个弟子,没有一个出事的,(因为他们是老师和客人,让他们先离开)。子思居于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伋去,君谁与守? 子思居住在卫国,有齐国军队来侵犯。有人说:敌人要来了,您何不离开这里?子思说:如果我也离开,国君同谁来守城呢?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孟子说:曾子和子思遵行相同的道理。曾子是老师,是长辈;子思是臣,身份低。如果曾子、子思互换了地位,也都会这样的。

[注释] ①武城:鲁地名,在今山东费县境内。沈犹行:曾子弟子,姓沈犹,名行。负刍:人名,或说是背柴草的人。子思:孔子之孙,名伋。

  (三十二)储子曰王使人覸夫子,果有以异于人乎?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储子说:齐王派人暗中观察先生,(您)果真有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吗?孟子说:哪有什么同别人不一样的呢?尧、舜都是同普通人一样的嘛。

[注释] ①储子:齐国人,曾任齐相。覸(jiàn):窥视。

  (三十三)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施良人之所之也。 齐国有个一妻一妾住在一起的人家。她们的丈夫每次出门,必定是喝足了酒、吃饱了肉之后才回家。妻子问同他一起吃喝的是什么人,他就说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妻子告诉他的妾说:丈夫每次出去,总是酒足肉饱后回来;问他同谁一起吃喝,他就说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可是从来没见有显贵的人来过,我打算暗暗地察看他到什么地方去。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 (第二天)一早起来,(妻子)暗中跟着丈夫到他要去的地方,走遍全城没有一个站住了跟他说话的。最后走到了东门外的一块墓地中间,(见他)跑到祭坟的人那里,讨些残剩的酒菜吃;没吃饱,又东张西望上别处去乞讨,这就是他吃饱喝足的办法。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 妻子回家后,(把情况)告诉了妾,并说道:丈夫,是我们指望终身依靠的人,现在他竟像这样!(说罢)同妾一起嘲骂丈夫,在庭中相对而泣。而丈夫还不知道,得意洋洋地从外面回来,向妻妾摆架子。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从君子看来,人们用来追求升官发财的手段,能使他们妻妾不感到羞耻、不相对而泣的,恐怕是很少的。

[注释] ①施():斜行,这里形容暗暗尾随着别人走的样子。墦(fán):坟墓。施施(yìyì):得意的样子

(共五章)

(一)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滕文公做太子时,(有一次)到楚国去,路过宋国时会见了孟子。孟子给他讲人性天生善良的道理,句句都要提到尧、舜。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  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太子从楚国返回,又来见孟子。孟子说:太子怀疑我的话吗?道理就这么一个罢了。成 对齐景公说:他,是个大丈夫;我,也是个大丈夫,我怕他什么呢?颜渊说:舜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有作为的人也能像他这样。公明仪说:文王,是我的老师;(说这话的)周公难道会欺骗我吗?现在滕国的土地,截长补短,将近五十里见方,仍然可以治理成一个好国家。《尚书》上说:如果药力不能使病人头晕目眩,那病是治不好的。’”

[注释] ① :齐国勇士。公明仪:曾参弟子。

  (二)滕定公薨,世子谓然友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 滕定公去世,太子对然友说:以前孟子曾经同我在宋国交谈过,我心里始终没有忘记。现在不幸遇到了这大变故,我想让你去请教一下孟子,然后再治办丧事。然友之邹问于孟子。 然友到邹国去请教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 孟子说:这不是很好吗!父母的丧事,本来就是应该尽到自己的心意去办的事。曾子说过:父母在世,以礼侍奉;死了,以礼安葬,以礼祭祀,可以说是孝子。诸侯的丧礼,我没有学过;虽然这样,我曾听说过。三年的服丧期,穿缝边的粗麻布丧服,喝粥,从天子到百姓,夏、商、周三代都是这样。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 然友回国作了汇报,太子决定实行三年的丧礼。宗室百官都不愿意,说:我们的宗国鲁国的前代君主,没有谁实行过这种丧礼,我们的前代君主也没有谁实行过,到了你身上却要违反传统,那不行。况且有记载说:丧礼、祭礼要遵从先祖的规矩。又说:我们(的做法)都是有所继承的。’”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 太子对然友说:过去我不曾讲求学问,喜欢骑马驰骋,比试剑法。现在宗室百官都不满意我,担心我不能竭尽孝道办好丧事,请您替我再向孟子请教。然友复之邹问孟子。 然友再次到邹国请教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 孟子说:是的,这是不能求助于别人的。孔子说:国君死了,(太子)把政事托付给冢宰处理,喝粥,面色暗黑,走到孝子的位置上就哀哭,(这样,)大小官员没有敢不哀伤的,(因为太子)给他们带了头。在上位的人爱好什么,下面的人必定对此更加爱好。君子的道德,好比是风;老百姓的道德,好比是草。风吹到草上,草必定倒伏。这件事就在于太子了。然友反命。 然友返国后作了汇报。世子曰:然,是诚在我。 太子说:对,这的确在于我自己。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之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于是)太子五个月都住在丧庐里,没有发布过政令诫示。百官和同族的人都赞同,认为太子知礼。到了安葬那天,各地的人都来观看葬礼。太子面容悲戚,哭声哀伤,使吊丧的人非常满意。

[注释] ①滕定公:滕国国君。世子:指滕文公。然友:滕文公的老师。宗国:鲁国的始封祖和滕国的始封祖是兄弟,按照宗法制度,滕国尊称鲁国为宗国。冢宰:官名,原是辅佐天子的官,百官之长,相当于后世的宰相。歠(chuò):饮,喝。

  (三)滕文公问为国。 滕文公问怎样治理国家。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①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 孟子说:治理百姓的事是不能松劲的。《诗经》上说:白天去割茅草,晚上把绳搓好;赶紧上房修屋,就要播种百谷。老百姓中形成这样一条准则,有固定产业的人会有稳定不变的思想,没有固定产业的就不会有稳定不变的思想。如果没有稳定不变的思想,那么违礼犯法、为非作歹的事,没有不去干的了。等到他们陷入犯罪的泥坑,然后便用刑罚处置他们,这就像是布下罗网陷害百姓。哪有仁人做了君主却干陷害百姓的事的呢?所以贤明的君主必定要恭敬、节俭,以礼对待臣下,向百姓征收赋税有一定的制度。阳虎曾说:要发财就顾不上仁爱,要仁爱就不能发财。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也。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挍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⑦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 夏朝每五十亩地,赋税采用法;商朝每七十亩地,赋税采用法;周朝每一百亩地,赋税采用法。其实税率都是十分抽一。的意思,的意思。龙子说:管理土地的税法,没有比助法更好的,没有比贡法更差的。贡法是比较若干年的收成,取平均数作为常数,按常数收税。丰年,粮食多得狼藉满地,多征些粮不算暴虐,(相对说来)贡法却征收得少;荒年,即使把落在田里的粮粒扫起来凑数,也不够交税的,而贡法却非要足数征收。(国君)作为百姓的父母,却使百姓一年到头劳累不堪,结果还不能养活父母,还得靠借贷来补足赋税,使得老人孩子四处流亡,死在沟壑,(这样的国君)哪能算是百姓的父母呢?做官的世代享受俸禄,滕国本来就实行了,(何不再实行助法,使百姓也得到好处呢?)《诗经》上说:雨下到我们的公田里,于是也下到我们的私田里。只有助法才有公田。由此看来,就是周朝也实行助法的。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⑧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 要设立庠、序、学、校来教导百姓。是教养的意思;是教导的意思;是习射的意思。(地方学校,)夏代称,商代称,周代称(是中央的学校),三代共用这个名称。(这些学校)都是用来教人懂得伦理关系的。在上位的人明白了伦理关系,百姓在下自然就会相亲相爱。(您要这么做了,)如果有圣王出现,必然会来效法的,这样就成了圣王的老师了。《诗经》上说:歧周虽是古老的诸侯国,却新接受了天命。这是讲的文王。您努力实行吧,也以此来更新您的国家。使毕战问井地 (滕文公)派毕战来问井田的问题。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孟子说:您的国君打算施行仁政,选派你(到我这里来),你一定要努力啊!行仁政,一定要从划分、确定田界开始。田界不正,井田(的面积)就不均,作为俸禄的田租收入就不公平,因此暴君污吏必定要搞乱田地的界限。田界划分正确了,那么分配井田,制定俸禄标准,就可轻而易举地办妥了。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滕国虽然地万狭小,但也要有人做君子,也要有人做农夫。没有(做官的)君子,就没有人来治理农夫;没有农夫,就没有人来供养君子。请考虑在农村实行九分抽一的助法,在都市自行交纳十分抽一的赋税。卿以下(的官吏)一定要有可供祭祀费用的五十亩田,对家中未成年的男子,另给二十五亩。(百姓)丧葬迁居都不离乡。乡里土地在同一井田的各家,出入相互结伴,守卫防盗相互帮助,有病相互照顾,那么百姓之间就亲近和睦。一里见方的土地定为一方井田,每一井田九百亩地,中间一块是公田。八家都有一百亩私田,(首先)共同耕作公田;公田农事完毕,才敢忙私田上的农活,这就是使君子和农夫有所区别的办法。这是井田制的大概情况;至于如何改进完善,那就在于你的国君和你(的努力)了。

[注释] ①以上四句出自《诗经?豳风?七月》。阳虎:又作阳货,春秋末鲁国大夫季氏的家臣。彻者,彻也:彻,通也。是说这种税制在周是天下通行的税制。助者,藉也:藉,借也。意思是借助民力来耕种公田。龙子:古代贤人。粪:扫除。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小雅?大田》。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毕战:滕国的臣子。井地:即井田,相传为古代奴隶社会的一种土地制度。以方九百亩的地为一个单位,划成九区,其中为公田,八家均私田百亩,同养公田。因形如井字,故名。参见下文所述。

  (四)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 有一个奉行神农氏学说的人叫许行的,从楚国来到滕国,登门谒见滕文公,说:我这个远方来的人,听说您施行仁政,愿能得到一处住所,做您的百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 文公给了他一处住所。他的门徒有几十个人,都穿粗麻布衣,靠编草鞋织席子为生。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良的弟子陈相和他的弟弟陈辛,背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对滕文公)说:听说您施行圣人的政治,这样,您也就是圣人了,我愿做圣人的百姓。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 陈相见到许行后大为高兴,就完全抛弃了自己原来所学的东西,改向许行学习。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陈相见到了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滕文公倒确实是贤明的君主;虽然如此,他还不懂得(贤君治国的)道理。贤君与人民一起耕作养活自己,一面烧火做饭,一面治理天下。现在,滕国有堆满粮食钱财的仓库,这是侵害百姓来供养自己,哪能称得上贤明呢?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孟子问:许子一定是自己种了粮食才吃饭的吗?曰:然。 陈相说:是的。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 孟子问:许子一定是自己织了布才穿衣的吗?曰:否,许子衣褐。 答道:不是,许子穿粗麻编织的衣服。许子冠乎? 孟子问:许子戴帽子吗?曰:冠。 答道:戴的。曰:奚冠? 孟子问:戴什么样的帽子?曰:冠素。 答道:戴生丝织的帽子。曰:自织之与? 孟子问:自己织的吗?曰:否,以粟易之。 答道:不,用粮食换来的。曰:许子奚为不自织? 孟子问: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织呢?曰:害于耕。 答道:会妨碍农活。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 孟子又问:许子用锅、甑烧饭,用铁农具耕田吗?曰:然。 答道:是的。自为之与? 孟子问:自己造的吗?曰:否,以粟易之。 答道:不是,用粮食换来的。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孟子说:农夫拿粮食交换(生活、生产所需的)器具,不算是侵害陶工冶匠;陶工冶匠也拿他们的器具交换粮食,难道就是侵害了农夫利益了吗?再说,许子为什么不自己制陶冶铁,停止交换,样样东西都从自家屋里取来用?为什么要忙忙碌碌同各种工匠交换呢?为什么许子这样不怕麻烦呢?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陈相答道:各种工匠的活计本来就不可能边耕作边干的。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孟子说:既然是这样的道理,那么治理天下的事偏能边耕作边干的吗?有官吏们的事,有小民们的事。再说一个人身上(所需的用品)要靠各种工匠来替他制备,如果一定要自己制作而后使用,这是导致天下的人疲于奔走。所以说:有些人动用心思,有些人动用体力。动用心思的人治理别人,动用体力的人被人治理;被人治理的人养活别人,治理人的人靠别人养活。这是天下通行的道理。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在尧的时代,天下还不太平,洪水横流,到处泛滥,草木遍地丛生,禽兽大量繁殖,庄稼没有收成,禽兽威逼人类,印满兽蹄鸟迹的道路遍布中原各地。尧为此独自忧虑,提拔舜来全面治理。舜派益掌管用火,益在山冈沼泽燃起大火,烧掉草木,禽兽逃窜躲藏。大禹疏通九条河道,治理济水、漯水,将它们导流入海;开通汝水、汉水,疏浚淮水、泗水,将它们导入长江。这样,中原百姓才能(耕种收获)吃上饭。在那时候,大禹八年在外,三次经过自己家的门口都没有进去,即使想亲自耕种,能办到吗?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后稷教人民各种农事,种植五谷;五谷成熟了,人民才能养育。人类生活的通则是:吃饱、穿暖、安居而没有教育,便同禽兽差不多。圣人又忧虑这件事,任命契担任司徒,把伦理道理教给人民——父子讲亲爱,君臣讲礼义,夫妇讲内外之别,长幼讲尊卑次序,朋友讲真诚守信。放勋说:慰劳他们,纠正他们,帮助他们,使他们自得其所,随后赈济他们给他们恩惠。圣人为人民操心到这般程度,还有空闲耕作吗?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尧把得不到舜当作自己的忧虑,舜把得不到禹、皋陶当作自己的忧虑。把耕种不好百亩田地当作自己忧虑的,是农夫。把财物分给人叫惠,教人行善叫忠,为天下物色贤才叫仁。因此,把天下让给别人是容易的,为天下物色到贤才是困难的。孔子说:尧作为君主真是伟大啊!只有天是伟大的,只有尧能效法天。(尧的功德)浩荡无边啊,人民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真是个好君主啊,帝舜!多么崇高啊!拥有天下却不一一参与政事!尧舜治理天下,难道是无所用心的吗?只是不用在耕作上罢了。吾闻用夏变夷者(11),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12),皓皓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13)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我只听说过用中原的文明去改变蛮夷的,没听说过被蛮夷改变的。陈良出生于楚国,爱好周公、孔子的学说,到北边的中原地区来学习,北方的学者没有人超过他的,他真称得上是杰出人物了。你们兄弟拜他为师几十年,老师一死就背叛了他。从前,孔子逝世,(弟子们服丧)三年后,收拾行李将要各自回去,走进子贡住处行礼告别,相对痛哭,泣不成声,这才回去。子贡又回到墓地,在祭场上搭了间房子,独居三年,然后才回家。后来的某一天,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像孔子,要用侍奉孔子的礼节侍奉有若,硬要曾子同意。曾子说:不行!(老师的人品)如同经江汉之水洗涤过,盛夏的太阳曝晒过一般,洁白明亮得无人可以比得上的了!现在,那个话语难听得像伯劳鸟叫似的南方蛮子,攻击先王之道,你却背叛自己的老师去向他学习,这跟曾子相差太远了。我听说(鸟雀)从幽暗的山谷飞出来迁到高树上的,没听说从高树迁下来飞进幽暗山谷的。《诗经?鲁颂》上说:征讨戎狄,惩罚荆舒。周公尚且要征讨楚国人,你却还向楚国人学习,也真是不善改变的了。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陈相说:(如果)依照许子的学说实行,那么市场上物价就不会有两样,国中就没有弄虚作假的;哪怕叫小孩上市场(买东西),也不会有人欺骗他。布和绸长短相同,价钱就一样;麻线丝绵轻重相同,价钱就一样;各种粮食多少相同,价钱就一样;鞋子大小相同,价钱就一样。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孟子说:物品千差万别,这是客观情形。(它们的价值)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相差千倍万倍。你把它们放在一起等同看待,这是扰乱天下罢了。做工粗糙的鞋与做工精细的鞋同一个价钱,人们难道还肯做(做工好的鞋)吗?依从了许子的主张,便会使大家一个跟着一个地干虚假欺骗的勾当,哪还能治理好国家?

[注释] ①神农:上古传说中的人物,相传他首先制造农具,教导人民种田。战国时,提倡重视农业的学派标榜自己奉行神农学说。许行:战国时农家学派的代表人物。陈良:楚国的儒者。耒耜(lěi sì):古代一种像犁的农具,木柄叫,犁头叫饔飧(yōng sūn):早饭叫,晚饭叫,这里用作动词,做饭。甑(zèng):古代做饭用的一种陶器。爨(cuàn):烧火做饭。益:舜的臣子。后稷:古代周族的始祖,名弃。善于种植各种粮食作物,曾在尧、舜时代做农官,教民耕种。契(xiè):传说中商的始祖,曾任舜的司徒,掌管教化。放勋:尧的称号。皋陶(gāoyáo):相传是舜时掌管刑法的官。(11)夏:指当时居住中原地区的民族。夷:古代对东部各族的统称,这里泛指居住于中原地区以外的部族。(12)秋阳:秋天的太阳。周历比现在的农历早两个月,故秋阳相当于农历夏季的太阳。(13)以上两句出自《诗经?鲁颂?閟宫》。

  (五)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 墨家学派的夷之通过徐辟求见孟子。孟子说:我本来愿意接见,现在我还病着,等病好了,我将去见他,夷子不必来。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 过了些日子,夷之又来求见孟子。孟子说:我现在可以接见他了。(不过,)说话不直截了当,道理就显现不出来,我直截了当地说吧。我听说夷子是墨家学者,墨家办理丧事是以薄葬作为原则的。夷子想用它来改变天下的习俗,岂不是认为不薄葬就不值得称道吗?然而夷子却厚葬自己的父母,那是用他自己所鄙薄的方式来对待双亲了。徐子以告夷子。 徐辟把孟子的话告诉了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 夷子说:按儒家的说法,古代的圣人(爱护百姓)就像爱护初生的婴儿,这句话什么意思呢?我认为是说,对人爱是不分差别等级的,只是施行起来是从自己的父母开始。徐子以告孟子。 徐辟又把这话转告给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蘽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 孟子说:夷子真认为爱自己的侄子就像爱邻人的婴儿一样吗?他只抓住了这一点:婴儿在地上爬,就要掉进井里了,这不是婴儿的过错,(所以人人去救。他以为这就是爱不分差别等级。)再说天生万物,使它们只有一个本源,(人只有父母一个本源。)然而夷子(主张爱不分差别等级,)是他认为有两个本源的缘故。大概上古曾有个不安葬父母的人,父母死了,就抬走抛弃在山沟里。后来的一天路过那里,看见狐狸在啃他父母的尸体,苍蝇、蚊虫叮吮着尸体。那人额头上不禁冒出汗来,斜着眼不敢正视。那汗,不是流给人看的,而是内心的悔恨表露在脸上,大概他就回家拿来筐和锹把尸体掩埋了。掩埋尸体确实是对的,那么孝子仁人掩埋他们亡故的父母,也就必然有(讲究方式的)道理了。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 徐子把这番话转告给夷子。夷子怅惘了一会,说:我受到教诲了。

[注释] ①墨者:墨家学派的人。墨家学派的创始人是墨翟。墨家主张兼爱尚贤尚同等,提倡节用节葬,反对厚葬。墨家学说反映了当时小生产者的利益。夷之:姓夷名之。徐辟:孟子弟子。②“若保赤子一语见于《尚书?康诰》。

 

 

滕文公 (共十章)

(一)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 陈代说:您不愿谒见诸侯,似乎气量小了些;如果现在谒见一下诸侯,大则凭借他们推行王政,小则凭借他们称霸天下。何况《志》上说:委屈一尺却能伸直八尺,好像是值得去做的。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④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孟子说:从前,齐景公打猎,用旌旗召唤看护园囿的小吏,小吏不来,景公要杀他。志士不怕弃尸山沟,勇士不怕丢掉脑袋。孔子(称赞那个小吏,)取他哪一点呢?取的是,不是他应该接受的召唤标志他就是不去。如果我不等诸侯的召聘就主动去谒见,那算什么呢?而且所谓委屈一尺可以伸直八尺,是根据利益来说的。如果只讲利益,那么假使委屈了八尺能伸直一尺而获利,也可以去干么?从前赵简子派王良给自己宠幸小臣奚驾车去打猎,一整天打不到一只鸟。奚回来报告说:(王良)是天下最无能的驾车人。有人把这话告诉了王良。王良说:请让我再驾一次。经强求后奚才同意,结果一个早晨就猎获了十只鸟。奚回来报告说:王良是天下最能干的驾车人。简子说:我就叫他专门给你驾车。也对王良说了。王良不肯,说道:我为他按规矩驾车,整天打不到一只;不按规矩驾车,一个早上就打到了十只。《诗经》上说:不违反驾车规矩,箭一出手就能射中。我不习惯给小人驾车,请同意我辞掉这差使。驾车的人尚且耻于同(不守规矩的)射手合作,即使这样的合作能猎获堆积如山的禽兽,也不愿去干。如果背离正道去屈从他们诸侯,那算什么呢?而且你错了:使自己变得不正直的人,是不能够使别人正直的。

[注释] ①陈代:孟子弟子。古代君子召唤臣下,按规定要有相当的物件作标志,如齐景公召管园囿的小吏应以打猎的皮冠,他不遵守规定,小吏就不应召。赵简子:晋国大夫,名赵鞅。王良:春秋末年著名的驾车能手。奚:人名。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小雅?车攻》。贯:《尔雅?释诂》:习也。即今字。

  (二)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景春说:公孙衍、张仪难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吗?他们一发怒,诸侯就害怕,他们安居家中,天下就太平无事。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孟子说:这哪能算是大丈夫呢?你没有学过礼吗?男子行加冠礼时,父亲训导他;女子出嫁时,母亲训导她,送她到门口,告诫她说:到了你家,一定要恭敬,一定要谨慎,不要违背丈夫!把顺从当作正理,是妇人家遵循的道理。(公孙衍、张仪在诸侯面前竟也像妇人一样!)居住在天下最宽广的住宅里,站立在天下最正确的位置上,行走在天下最宽广的道路上;能实现理想时,就同人民一起走这条正道;不能实现理想时,就独自行走在这条正道上。富贵不能迷乱他的思想,贫贱不能改变他的操守,威武不能压服他的意志,这才叫作大丈夫。

[注释] ①景春:战国时纵横家。公孙衍:魏国人,号犀首,当时著名的说客。张仪:战国时纵横家的代表人物,主张连横,为秦扩张势力。古时男子年二十行加冠礼,表示成年。

  (三)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 周霄问道:古代的君子做官吗?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 孟子说:做官。古代的记载说:孔子三个月没有被君主任用,就惶惶不安;离开这个国家时,必定要带上谒见另一个国家君主的见面礼。公明仪说过:古代的人如果三个月不被君主任用,那就要去安慰他。’” 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 (周霄说:)三个月不被君主任用,就要去安慰,不是求官太迫切了吗?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孟子说:士失掉了官位,就像诸侯失掉了国家。《礼》上说:诸侯亲自耕种,用来供给祭品;夫人养蚕缫丝,用来供给祭服。(用作祭祀的)牛羊不肥壮,谷米不洁净,礼服不齐备,就不敢用来祭祀。士(失掉了官位就)没有田地俸禄,也就不能祭祀。(祭祀用的)牲畜、祭器、祭服都不齐备,不敢用来祭祀,也就不敢宴请,(就像遇到丧事的人一样,)还不该去安慰他吗?出疆必载质,何也? (周霄问道:)离开一国时,定要带上谒见别的国君的礼物,为什么呢?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 孟子说:士做官,就像农夫种田;农夫难道会因为离开一个国家就丢弃他的农具吗?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 周霄说:我们魏国也是个有官可做的国家,却不曾听说想做官这样急迫的。想做官是这样急迫,君子却又不轻易去做官,为什么呢?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孟子说:男孩一出生,就愿给他找妻室,女孩一出生,就愿给她找婆家;父母的这种心情,人人都是有的。(但是,如果)不等父母的同意,媒人的说合,就钻洞扒缝互相偷看,翻过墙头跟人,那么父母和社会上的人都会认为这种人下贱。古代的君子不是不想做官,但又厌恶不从正道求官。不从正道求官,是同钻洞扒缝之类行径一样的。

[注释] ①周霄:战国时魏人。公明仪:鲁国贤人。耕助:即耕藉。藉,藉田,帝王亲耕之田。古代每到开春,都有耕藉之礼,以示重视农业。其礼先由天子亲耕,然后三公九卿诸侯大夫等依次躬耕。夫人:诸侯的妻子。

  (四)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 彭更问道:跟随的车子几十辆,随从的人员几百个,从这个诸侯国吃到那个诸侯国,不也太过分了吗?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孟子说:不合道理的,那么一小竹筐饭也不能接受人家的;如果是合理的,那么就是舜接受尧的天下,也不能认为是过分,你认为过分了吗?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彭更说:不,士无所事事吃人白食是不可以的。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 孟子说:假设你不流通、交换产品成果,用多余的弥补不足的,那么农夫就会有多余的粮食,织女就会有多余的布匹;如果你互通有无,那么各类工匠都能在你这里(凭工作)换到饭吃。假定这里有个人,在家孝顺父母,在外尊敬兄长,恪守先王之道,以此来教育后辈求学的人,但他在你这里却得不到饭吃,你为什么看重各类工匠而轻视遵行仁义的人呢?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 彭更说:各种工匠的动机,就是通过干活找口饭吃。君子修行仁义,动机也是找口饭吃吗?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 孟子说:你何必讨论他们的动机呢?他们为你做事,可以给饭吃才给他们饭吃。再讲,你是根据动机给饭吃呢?还是根据他们所做的事给饭吃呢?曰:食志。 彭更说:根据动机给饭吃。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 孟子说:假定有人在这里毁坏了屋瓦,画脏了新刷的墙,他的动机是找口饭吃,那么你给他饭吃吗?曰:否。 彭更说:不给。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孟子说:既然这样,你就不是根据动机,而是根据所做的事给饭吃的了。

[注释] ①彭更:孟子弟子。梓、匠、轮、舆:分别是制造木器、宫室、车轮、车箱的木匠。这里代指各类工匠。

  (五)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 万章问道:宋国是个小国,现在打算施行仁政,如果齐楚两国憎恨它,出兵攻打,那该怎么办?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毫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孟子说:从前汤居住在亳地,同葛国是邻国。葛伯放纵无道,不祭祀先祖。汤派人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供祭祀用的牲畜。汤就派人送给他牛羊。葛伯把牛羊吃了,并不用来祭祀。汤又派人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供祭祀用的谷物。汤就叫毫地的群众去替他耕种,年老体弱的送饭。葛伯带领自己的人拦截带有酒肉饭菜的人进行抢夺,不肯给的就杀掉。有个孩子拿着饭和肉去送给耕种的人,(葛伯)杀了孩子,抢走了饭和肉。《尚书》上说:葛伯仇视送饭的人。就是说的这件事。因为葛伯杀了这个孩子,汤才去征讨他,普天下的人都说:不是要把天下变为自己的财富,是为了给平民百姓报仇。’‘汤王征讨,从葛国开始。征讨十一次,天下无敌。向东征讨,西面的民族就埋怨;向南征讨,北面的民族就埋怨。(他们埋怨)说:为什么把我们这里放在后面?人民盼望他来,就像大旱之年盼望下雨一样。(汤所到之处,)赶集的人络绎不绝,种田的人照常干活,杀掉那里的暴君,安抚那里的人民,就像及时雨从天而降,人民万分喜悦。《尚书》上又说:等待我们君王,君王来了我们不再受折磨。(又说:)攸国不称臣,(周武王)向东征讨它,安抚那里的人们。(人们)用竹筐装着黑色、黄色的绢帛迎接周王,愿意侍奉周王而受他恩泽,称臣归附大周国。那里的官吏用筐装满黑色、黄色的绢帛迎接周王的官吏,那里的百姓抬着饭筐提着酒壶迎接周王的百姓。(就因为周王)把那里的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除掉他们的暴君罢了。《太誓》上说:我军威武要发扬,攻到于国疆土上,诛除暴君去凶残,杀伐之功震四方,伟绩辉煌胜成汤。不行仁政便罢了,如果行仁政,普天下的人都将仰起头来盼望他,要拥护他做自己的君主;齐、楚两国尽管强大,有什么可怕的呢?

[注释] ①万章:孟子弟子。指宋王偃早期想实行仁政以图强兴国的事,后宋发生内乱,诸大国觊觎,宋为齐所灭。亳():邑名,在今河南商丘县境内。于:陈梦家《尚书通论》认为于即是邗,古国名。下取于残同。

  (六)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 孟子对戴不胜说:你希望你的君王学好吗?我明白地告诉你。假定有个楚国大夫在这里,想让他的儿子学齐国话,那么请齐国人教他呢,还是请楚国人教他呢?曰:使齐人傅之。 戴不胜说:请齐国人教他。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孟子说:一个齐国人教他,许多楚国人哇啦哇啦干扰他,即使天天鞭打他,逼他学会齐国话,也不可能学会的了。如果带他到齐国都城的闹市上住上几年,即使天天鞭打他,要他讲楚国话,也不可能的了。你说薛居州是个好人,让他住在宋王宫中。如果在王宫中的人,不论年龄大小、地位高低,都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宋王还能同谁一起干坏事呢?如果在王宫中的人,不论年龄大小、地位高低,都不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宋王又能同谁一起做好事呢?仅仅一个薛居州,能对宋王起什么作用呢?

[注释] ①戴不胜:宋国大夫。庄岳:庄,街名;岳,里名,都在齐都城临淄城内。这里代指齐都中的闹市区。薛居州:宋国人。

  (七)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 公孙丑问道:不去求见诸侯,有什么道理吗?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纳,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瞰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孟子说:古时候,不是诸侯的臣下,不去谒见诸侯。段干木越墙躲避(魏文侯的来访),泄柳关门不接待(鲁穆公),这么做都太过分了。如果主动来见,这样也是可以见见的。阳货想要孔子来见他,又怕被说成不懂礼数。(按礼节规定,)大夫赠赐礼物给士,(士因故)不能在家接受礼物,(事后)就应该前往大夫家拜谢。阳货探听到孔子不在家时,给孔子送去一只蒸熟的小猪;孔子也探听到阳货不在家时,才上门拜谢。当时,阳货先(送了礼物来),孔子哪能不去见他呢?曾子说:耸起肩膀,装出笑脸,去巴结人,真比大热天在地里干活还难受。子路说:明明合不来还要交谈,看他脸色羞惭得通红的样子,这不是我能理解的。由此看来,君子所要培养的道德操守,就可以知道了。

[注释] ①段干木:战国初期人,孔子弟子子夏的弟子,曾做过魏文侯的老师。泄柳:鲁缪公时的贤者。

  (八)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 戴盈之说:实行十分抽一的税率,免去关卡和市场上对商品的征税,今年不能实行了,就先减轻一些,等到明年再废止(现行的税制),怎么样?孟子说: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孟子说:假定有个人天天偷邻居的鸡,有人正告他说:这不是君子的行为。那人却说:请允许少偷一些,每月偷一只鸡,等到明年再停止偷鸡。如果知道那样事是不该做的,就该赶快停止,为什么要等到明年?

[注释] ①戴盈之:宋国大夫。

  (九)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 公都子说:外面的人都说老师您喜欢辩论,请问,这是为什么呢?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孟子说:我难道是喜欢辩论吗?我是不得已而辩论啊!天下有人类很久了,总是一时安定,一时动乱。在尧的时候,水势倒流,在中国泛滥,蛇龙到处盘踞,人们无处居住;地势低的地方,就在树上搭窝栖身,地势高的地方,就打相连的洞穴。《尚书》上说:洚水警诫我们。洚水,就是洪水。尧派禹治水。禹开挖河道,让洪水流注进大海;驱逐蛇龙,把它们赶进荒草丛生的沼泽;水都顺着地中间的河道流泄,这就是长江、淮河、黄河和汉水。险阻排除了,危害人类的鸟兽消灭了,然后人们才能够左平地上居住。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者,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 尧舜去世后,圣人之道衰微了,暴君相继出现。毁坏民房开挖成深池,使人民无处安身;废弃农田改作园林,使人民断了衣食来源。荒谬的学说、暴虐的行为纷纷出现,园林、深池、沼泽多了,禽兽又聚集来了。到了商纣时,天下又大乱了。周公辅佐武王杀掉纣王,讨伐奄国,三年后除掉了奄君,把飞廉驱逐到海边杀掉。消灭的国家达五十个。把老虎、豹子、犀牛、大象驱赶到很远的地方,普天之下人心大快。《尚书》上说:多么辉煌啊,文王的谋略!后继有人啊,武王的功业!扶助、启迪我们后人,都正确完美没有欠缺。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太平盛世和圣人之道又一次衰微了,荒谬的学说、暴虐的行为又纷纷出现了,有臣子杀君主的,有儿子杀父亲的。孔子感到忧惧,编写了《春秋》。《春秋》,(纠正君臣父子的名分,褒贬诸侯大夫的善恶,)这是天子的职权。所以孔子说:了解我的,恐怕就在于这部《春秋》吧!怪罪我的,恐怕也就在于这部《春秋》吧!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如今)圣王不出现,诸侯放纵恣肆,隐居不仕的人横发议论,杨朱、墨翟的言论充塞天下。天下的言论,不是归向杨朱一派,就是归向墨翟一派。杨朱宣扬一切为自己,这是心目中没有君王;墨翟宣扬对人一样地爱,这是心目中没有父母。心目中无父无君,这就成了禽兽。公明仪说过:厨房里有肥肉,马棚里有肥马,而百姓面黄肌瘦,野外有饿死的尸体,这好比率领着野兽来吃人啊!杨朱、墨翟的学说不灭亡,孔子的学说不光大,这会使邪说蒙骗人民,堵塞仁义。仁义被堵塞了,就导致率领野兽吃人,人与人将互相残食。我为此忧惧,决心捍卫古代圣人的思想,批驳杨朱、墨翟的学说,排斥荒诞的言论,使邪说不能产生。邪说从心里产生,就会危害事业;在事业上起了作用,就会危害政治。如果再有圣人出现,也不会改变我这话的。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从前大禹制服了洪水而使天下太平,周公兼并了夷狄,赶跑了猛兽而使百姓安宁,孔子编写了《春秋》而使犯上作乱的人畏惧。《诗经》上说:打击戎狄,严惩荆舒,就没有谁敢抗拒我。目无父母、君主的人,正是周公所要讨伐的。我也想端正人心,扑灭邪说,批判放纵、偏激的行为,排斥荒诞的言论,以此来继承(禹、周公、孔子)三位圣人的事业,这难道是喜欢辩论吗?我是不得已啊。能够用言论批驳杨朱、墨翟的,才是圣人的信徒啊。

[注释] ①公都子:孟子弟子。奄:国名,原附属商,其地在今山东省曲阜附近。周公伐奄是周成王时的事。飞廉:商纣王的宠臣。此处所记驱杀飞廉事,与《史记?秦本纪》所记不同。《春秋》:春秋时期鲁国史官按年记载历史的书,孔子晚年曾对它进行删定。杨朱:战国初期思想家,魏国人,字子居,又称杨子、阳子或阳生。他主张为我全性葆真,不拔一毛以利天下,与墨翟的兼爱主张相反。

  (十)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 匡章说:陈仲子难道不是真正的廉洁之士吗?居住在於陵,三天没吃东西,(饿得)耳朵失去听觉,眼睛失去视觉。井台上有个李子,已被金龟子吃掉大半个了,他爬过去,拿起来吃,咽了三口,耳朵才听得见声音,眼睛才看得见东西。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 孟子说:在齐国的士人当中,我肯定认为陈仲子是首屈一指的。虽然这样,陈仲子哪能叫作廉洁?要想将他所持的廉洁扩展到(衣、食、住、行)一切方面,那只有变成蚯蚓才能做到。蚯蚓,在地上吃干土,在地下喝泉水(一切都不求人)。而陈仲子住的房子,是伯夷造的呢,还是盗跖造的呢?他吃的粮食,是伯夷种的呢,还是盗跖种的呢?这些都还不知道呢。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 匡章说:这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己编草鞋,妻子绩麻搓线,用它们换取所需要的东西。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於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已频顣曰:恶用是■■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於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孟子说:仲子是齐国的世家。他的哥哥陈戴,在盖邑享受禄米一万钟;仲子认为哥哥的禄米是不该得来的,因而不吃,认为哥哥的房屋也是不该得来的,因而不住,避开哥哥,离开母亲,住在於陵。有一天回家,见有人送给他哥哥一只活鹅,他紧皱着眉头说:哪用得着这呃呃叫的东西?后来,他母亲杀了这只鹅,给仲子吃。他哥哥从外面回来,告诉仲子:这就是那呃呃叫的东西的肉呀。仲子便跑出去把吃的肉呕吐出来。因为是母亲的食物就不吃,因为是妻子的食物就吃;因为是哥哥的房屋就不住,因为是在於陵就住了,这还称能扩展他那种廉洁吗?像陈仲子那样的人,只有变成了蚯蚓才能扩展他所持的那种廉洁了。

[] ①匡章:齐国人。陈仲子:齐国人,世称陈仲、田仲,又称於陵仲子。《淮南子?氾论训》说他不入洿(同污)君之朝,不食乱世之食,遂饿而死於陵:齐国地名,在今山东邹平县境。伯夷:见《公孙丑上》第二章注。这里以伯夷代表廉洁的人。盗跖(zhí):春秋末年奴隶起义的领袖,姓展,名跖,因住在鲁国柳下,故又称柳下跖;是对他的诬称。这里以盗跖代表恶人。盖():齐国地名,是陈戴的食邑。

(共九章)  

(一)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 公孙丑问道:如果您在齐国掌权,管仲、晏子那样的功业,能再次建立起来吗?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 孟子说:你真是个齐国人啊,只知道管仲、晏子罢了。有人问曾西说:你和子路相比,谁贤?曾西不安地说:子路是我的先人所敬畏的人。那人又问:那么你和管仲相比谁贤?曾西顿时很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竟拿我同管仲相比?管仲得到齐桓公的信任是那样专一,执掌国政是那样长久,而功业却是那样卑微。你为什么竟拿我同这个人相比?’”(孟子接着)说:管仲那样的人是曾西不愿做的,而你以为我会愿意吗?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 公孙丑说:管仲使他的君主称霸,晏子使他的君主扬名,管仲、晏子还不值得效仿吗?曰:以齐王,由反手也。 孟子说:凭齐国的条件称王天下,真是易如反掌。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 公孙丑说:如果是这样,我这个学生就更糊涂了。凭文王的德行,寿近百岁才去世,尚且没能(使仁政)遍及天下;武王、周公继承他的事业,这才(使仁政)遍及到天下。现在您说起称王天下,似乎很容易的样子,那么文王也不值得效法了吗?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 孟子说:哪可以同文王相比呢。从商汤到武丁,贤圣的君主出了六七个,天下归顺殷朝很久了,久了就难改变了。武丁使诸侯来朝拜,统治天下,就像将它放在手掌中转动一样容易。商纣距武丁的时代不算长,(武丁时代)勋旧世家遗留的习俗,及当时流行的良好风气和仁惠的政教措施,还有留存下来的,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这些都是贤臣,一起辅佐他,所以过了很长的时间才失掉天下。(那时,)没有一尺土地不是他的疆土,没有一个人不是他的臣民,然而文王还是在百里见方的地方兴起,所以是很困难的。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齐国人有俗谚说:虽然有智慧,不如趁形势;虽然有锄头,不如等农时。现在(要称王天下)却是很容易的。夏、殷、周三朝兴盛时,土地没有超过纵横一千里的,而现在齐国有那么大的地方了;鸡鸣狗叫互相听到,一直传到四周的国境,齐国已经有那么多的百姓了。土地不必再扩大,百姓不必再招聚,施行仁政称王天下,没有人能阻挡得了的。况且,仁德的君王不出现,没有比现在隔得更长的了;百姓受暴政折磨的痛苦,没有比现在更厉害的了。饥饿的人什么都吃不挑拣,干渴的人什么都喝不挑拣。孔子说:德政的流行,比驿站传递政令还要快。当今这个时候,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施行仁政,百姓对此感到喜悦,就像在倒悬着时被解救下来一样。所以,事情只要做古人的一半,功效必定是古人的一倍,这只有现在这个时候才能办到。

[注释] ①公孙丑:姓公孙,名丑,孟子弟子。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初期政治家,曾任齐桓公的相,在齐国进行许多改革,增强了齐国的国力,辅佐齐桓公,使之成为春秋时第一个霸主。曾西:名申,字子西,曾参之子。子路:姓仲,名由,字子路,孔子弟子。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因采邑在周(今陕西岐山北),称为周公。曾辅佐武王伐纣灭商,统一天下;后又辅佐成王,巩固了周初的统治。武丁:商代帝王,后被称为高宗。微子……胶鬲:微子,商纣王的庶兄,名启。微仲,微启的弟弟。王子比干,纣王叔父,因多次劝谏,被纣王剖心而死。箕子,纣王叔父。胶鬲,纣王之臣。镃基:锄头。置邮:驿站。

  (二)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公孙丑问道:如果让您担任齐国的卿相,能够实行您的主张了,那么即使因此而建立了霸业或王业,也不必感到奇怪的了。如果这样,您动心不动心呢?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孟子说:不,我四十岁起就不动心了。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 公孙丑说:如果这样,老师就远远超过孟贲了。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孟子说:做到这点不难,告子在我之前就做到不动心了。曰:不动心有道乎? 公孙丑问:做到不动心有什么方法吗?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桡,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孟子说:有。北宫黝这样培养勇气:肌肤被刺不退缩,双目被刺不转睛;但他觉得,受了他人一点小委屈,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中被人鞭打了一般;既不受平民百姓的羞辱,也不受大国君主的羞辱;把行刺大国君主看得跟行刺普通百姓一样;毫不畏惧诸侯,听了恶言,一定回击。孟施舍这样培养勇气,他说:把不能取胜看作能够取胜;估量了势力相当才前进,考虑到能够取胜再交战,这是畏惧强大的敌人。我哪能做到必胜呢?能无所畏惧罢了。(培养勇气的方法,)孟施舍像曾子,北宫黝像子夏。这两人的勇气,不知道谁强些,但孟施舍是把握住了要领。从前,曾子对子襄说:你喜欢勇敢吗?我曾经在孔子那里听到过关于大勇的道理:反省自己觉得理亏,那么即使对普通百姓,我也不去恐吓;反省自己觉得理直,纵然面对千万人,我也勇往直前。孟施舍的保持勇气,又不如曾子能把握住要领。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 公孙丑说:请问,您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可以讲给我听听吗?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孟子说:)告子曾说:言论上有所不通,心里不必去寻求道理;心里有所不安,不必求助于意气。心里有所不安,不必求助意气,这是可以的;言论上有所不通,心里不寻求道理,这不可以。心志是意气的主帅,意气是充满体内的。心志关注到哪里,意气就停留到哪里。所以说:要把握住心志,不要妄动意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何也? (公孙丑问:)既说心志关注到哪里,意气就停留到哪里,又说:要把握住心志,不要妄动意气,这是为什么呢?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孟子说:心志专一就能调动意气,意气专一也能触动心志。譬如跌倒和奔跑,这是意气专注的结果,反过来也使他的心志受到触动。敢问夫子恶乎长? (公孙丑问:)请问,老师擅长哪方面?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孟子说:我能识别各种言论,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公孙丑说:)请问什么叫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孟子说:难说清楚啊。它作为一种气,最为盛大,最为刚强,靠正直去培养它而不伤害它,就会充塞天地之间。它作为一种气,要和义与道配合;没有这些,它就会萎缩。它是不断积累义而产生的,不是偶然地有过正义的举动就取得的。如果行为有愧于心,气就萎缩了。因此我说,告子不曾懂得义,因为他把义看作是外在的东西。(对浩然之气,)一定要培养它,不能停止下来;心里不能忘记它,也不妄自助长它。不要像宋国人那样:宋国有个担心他的禾苗不长而去拔高它的人,昏昏沉沉地回到家中,对家里人说:今天累极了,我帮助禾苗长高啦!他的儿子赶忙跑到田里去看,禾苗已经枯死了。天下不助苗生长的人实在很少啊。以为(培养浩然之气)没有用处而放弃的人,就像是不给禾苗锄草的懒汉;妄自帮助它生长的,就像拔苗助长的人,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危害了它。何谓知言? (公孙丑问:)什么叫能识别各种言论?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孟子说:)偏颇的言论,知道它不全面的地方;过激的言论,知道它陷入错误的地方;邪曲的言论,知道它背离正道的地方;躲闪的言论,知道它理屈辞穷的地方。(这些言论)从心里产生出来,会危害政治;从政治上表现出来,会危害各种事业。如果有圣人再次出现,一定会赞成我所说的。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 (公孙丑说:)宰我、子贡擅长言谈辞令,冉牛、闵子、颜渊擅长阐述德行。孔子兼有这两方面的特长,(却还)说:我对于辞令,是不擅长的。(老师既然说擅长识别言论,)那么老师已经是圣人了吧?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孟子说:唉呀!这是什么话!从前子贡问孔子道:老师是圣人了吧?孔子说:圣人,我不能做到,我只是学习不觉满足,教人不知疲倦。子贡说:学习不觉满足,这样就有智慧;教人不知疲倦,这是实践仁德。既有仁德又有智慧,老师已经是圣人了。圣人,孔子尚且不敢自居———(你说我是圣人了,)这是什么话呀?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 (公孙丑说:)以前我听说过这样的话:子夏、子游、子张都有圣人的一部分特点,冉牛、闵子、颜渊具备了圣人所有的特点,只是还嫌微浅。请问您处于哪种情况?曰:姑舍是。 孟子说:暂且不谈这个问题。曰:伯夷、伊尹何如 公孙丑问:伯夷、伊尹怎么样?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11),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孟子说:处世的方法不同。不是理想的君主不去侍奉,不是理想的百姓不去使唤;天下安定就入朝做官,天下动乱就辞官隐居,这是伯夷的处世方法。可以侍奉不好的君主,可以使唤不好的百姓,天下安定去做官,天下动乱也去做官,这是伊尹的处世方法。该做官就做官,该辞官就辞官,该任职长一些就任职长一些,该赶快辞职就赶快辞职,这是孔子的处世方法。(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还做不到他们这样;至于我所希望的,那就是学习孔子。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 (公孙丑问:)伯夷、伊尹相对于孔子来说,是同等的吗?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 孟子说:不。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得上孔子的。曰:然则有同与? 公孙丑问:那么他们有共同之处吗?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得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孟子说:有。如果能有方圆百里的一块地方而由他们做君主,他们都能使诸侯来朝见而拥有天下;如果要他们干一件不义的事情,杀一个无辜的人而让他们得到天下,他们都是不愿去干的。这些是共同的。曰:敢问其所以异。 公孙丑说:请问孔子和他们不同的地方。曰:宰我、子贡、有若(12),智足以知圣人,汙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13)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孟子说:宰我、子贡、有若,他们的智慧足以了解孔子,即使有所夸大,也不至于阿谀吹捧他们所敬爱的人。宰我说:根据我对老师的观察,老师远远超过尧、舜了。子贡说:见了一国礼制,就能知道一国的政治;听了一国的音乐,就能了解一国的德教;即使从一百代以后来评价这一百代的君主,也没有谁能违背孔子这个道理的。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得上孔子的。有若说:岂只是人类有这样的不同!麒麟对于走兽,凤凰对于飞鸟,泰山对于土丘,河海对于水沟,都是同类的;圣人对于一般的人,也是同类的。(这些)都高出了同类,超出了同群。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孔子更伟大的了。’”

[注释] ①孟贲:古代著名勇士。告子:战国时人,名不详。北宫黝:姓北宫,名黝,齐国人,事迹不详。孟施舍:姓孟,名施舍;一说姓孟施,名舍。事迹不详。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子襄:曾参弟子。宰我、子贡:都是孔子弟子。宰我,姓宰,名予,字子我。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冉牛、闵子、颜渊:都是孔子弟子。冉牛,姓冉,名耕,字伯牛。闵子,姓闵,名损,字子骞。颜渊,姓颜,名回,字子渊。子游、子张:都是孔子弟子。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子张,姓颛(zhuān)孙,名师,字子张。伯夷、伊尹:伯夷,商末孤竹国君的长子。初孤竹君以次子叔齐为继承人;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后两人都投奔到周。周武王伐纣时,伯夷兄弟两人拦马谏阻武王;周灭商后,两人隐居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伊尹,商汤之相,曾辅汤灭夏。(11)何:通(12)有若:姓有,名若,孔子弟子。(13)尧、舜: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的两个首领,儒家推崇他们是古代的圣君。

  (三)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② 孟子说:凭借武力假托仁义的可以称霸,称霸必须具备大国的条件;依靠道德施行仁义的可以称王,称王不必要有大国的条件——商汤凭七十里见方的地方,文王凭百里见方的地方就称王了。靠武力使人服从,不是真心服从,只是力量不够(反抗)罢了;靠道德使人服从,是心里高兴,真心服从,就像七十位弟子敬服孔子那样。《诗经》上说:从西从东,从南从北,无不心悦诚服。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注释] ①七十子:孔子办学多年,传说有弟子三千,其中优秀者七十人,这里是举其整数。以上三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有声》。

  (四)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①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③《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孟子说:仁就获得尊荣,不仁就招来耻辱。如今有人厌恶耻辱却又安于不仁,这就像厌恶潮湿却又安于居住在低洼的地方一样。如果真的厌恶耻辱,就不如崇尚道德、尊重士人,让贤人在位做官,让能人在职办事。国家太平无事,趁这时候修明政教刑法,(这样,)即使大国也必然会怕它了。《诗经》上说:赶上天气没阴雨,取来桑皮拌上泥,窗洞门户细修葺。从今下边的人,有谁再敢把我欺?孔子说:做这篇诗的人,真懂得道啊!能治理好他的国家,谁还敢欺侮他?如果国家太平无事,趁这时候寻欢作乐,怠惰傲慢,这是自找灾祸啊。祸与福,没有不是自己找来的。《诗经》上说:永远配合天命,自己求来众多的幸福。《太甲》说:上天降下灾祸,还有办法可躲;自己造下罪孽,那就别想再活。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注释] ①以上五句出自《诗经?豳风?鸱鸮》。般(pán)乐:作乐。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太甲》:《尚书》中的一篇已失传;现在《尚书》中的《太甲》,系晋人伪作。

  (五)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说:尊重贤人,任用能人,杰出的人在位,那么天下的士人都会高兴,而且愿意到那个朝廷去做官;市场,提供场地存放货物而不征租赁税,依照规定价格收购滞销货物,不使货物积压在货场,那么天下的商人都会高兴,愿意把货物存放在那个市场上了;关卡,只检查不征税,那么天下的旅客都会高兴,愿意经过那条道路了;对于种田的人,只要他们助耕公田,不征收私田的赋税,那么天下的农夫都会高兴,愿意在那样的田野里耕种了;人们居住的地方,没有劳役税和额外的地税,那么天下的人都会高兴,愿意来做那里的百姓了。真能做到这五个方面,那么邻国的百姓就会像敬仰父母一样敬仰他了。(邻国要想率领这样的百姓来攻打他,那正像是)率领子弟去攻打他们的父母,自有人类以来,没有能成功的。像这样就能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的人,是奉了上天使命的人。这样还不能称王的,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注释] ①廛(chán):市中储藏、堆放货物的场所。助:指助耕公田。相传殷周时代实行一种叫井田制的土地制度。一里见方的土地划作字形,成九块,每块百亩,其中一块作为公田,其余八块分给八家,八家同养公田。夫里之布:即夫布里布夫布,一夫的劳役税;里布,一户的地税。布,古代的一种货币。

  (六)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孟子说:人都有不忍伤害别人的心。先王有不忍伤害别人的心,才有不忍伤害别人的政治。用不忍伤害别人的心,施行不忍伤害别人的政治,那么治理天下就会像在手掌中转动它那么容易。之所以说人都有不忍伤害别人的心,(根据在于,)假如现在有人忽然看到一个孩子要掉到井里去了,都会有惊恐同情的心情——不是想借此同孩子的父母攀交情,不是要在乡邻朋友中博取名声,也不是讨厌那孩子惊恐的哭叫声才这么做的。由此看来,没有同情心的,不是人;没有羞耻心的,不是人;没有谦让心的,不是人;没有是非心的,不是人。同情心是仁的开端,羞耻心是义的开端,谦让心是礼的开端,是非心是智的开端。人有这四种开端,就像他有四肢一样。有这四种开端却说自己不行,这是自己害自己;说他的君主不行,这是害他的君主。凡自身保有这四种开端的,就懂得扩大充实它们,(它们就会)像火刚刚燃起,泉水刚刚涌出一样,(不可遏止。)如果能扩充它们,就足以安定天下;如果不扩充它们,那就连侍奉父母都做不到。

  (七)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孟子说:造箭的人难道比造铠甲的人不仁吗?造箭的唯恐(造的箭不尖利)不能射伤人,造铠甲的唯恐(铠甲不坚硬)使人被射伤。(求神治病的)巫医和(做棺材的)木匠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所以谋生的职业不能不慎重选择啊。孔子说:住在有仁德的地方才好。经过选择却不住在有仁德的地方,哪能算聪明?仁,是天(赋予人的)最尊贵的爵位,是人最安定的住所。没有谁阻挡他(行仁),他却不仁,这是不明智。不仁、不智,无礼、无义,只配当别人的仆役。当了仆役而觉得当仆役羞耻,就像造弓的觉得造弓可耻,造箭的觉得造箭可耻一样。果真觉得可耻,不如就行仁。行仁的人就如比赛射箭:射箭手先要端正自己的姿势,然后放箭;射不中,不怨恨赢了自己的人,只有反过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罢了。

[注释] ①函:铠甲。巫:以装神弄鬼替人祈祷为职业的人。有的兼给人治病,称为巫医

  (八)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孟子说:子路,别人指出他的过错,他就高兴。禹,听到善言,就拜谢。伟大的舜又超过了他们,好品德愿和别人共有,抛弃缺点,学人长处,乐于吸取别人的优点来修养自己的品德。舜从当农夫、陶工、渔夫,直到成为天子,没有哪一点长处不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吸取众人的长处来修养自己的品德,这又有助于别人培养品德。所以,君子没有比帮助别人培养好品德更好的了。

[注释] ①禹:传说中古代部落联盟的领袖,曾奉舜命治理洪水,后成为夏朝开国君主。与():帮助,赞许。

  (九)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孟子说:伯夷,不是他理想的君主就不去侍奉,不是他中意的朋友就不去结交。不在恶人的朝廷里做官,不同恶人交谈。在恶人的朝廷里做官,同恶人交谈,就觉得像是穿戴着上朝的衣帽坐在泥土炭灰上一样。把这种厌恶恶人的心情推广开去,他就会想,如果同一个乡下人站在一起,那人帽子戴得不正,就该生气地离开他,就像会被他玷污似的。因此,诸侯即使有用动听的言辞来请他的,他也不接受。不接受,就是不屑于接近他们。柳下惠不认为侍奉坏君主是羞耻的事,也不因为官职小而瞧不上;到朝廷做官,不掩藏自己的贤能,必定按自己的原则行事;被国君遗弃而不怨恨,处境穷困而不忧伤。所以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你赤身裸体地在我身旁,你又哪能玷污我呢?所以他能高高兴兴地同这样的人处在一起而不失去自己的风度,拉他留下,他就留下。拉他留下他就留下,这也就是不屑于离开罢了。孟子又说:伯夷狭隘,柳下惠不严肃。狭隘与不严肃,君子是不效仿的。

[注释] ①柳下惠:春秋时鲁国大夫,姓展,名获,字禽;因封邑在柳下(地名),谥号,故称为柳下惠。
       ②
袒裼()裸裎(chéng):袒裼,肉体袒露;裸裎,露身。

(共十四章

(一)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孟子说:有利的天时不如有利的地势,有利的地势不如人心的团结。三里的内城,七里的外城,包围起来攻打它,却不能取胜。包围起来攻打它,必定有得天时的战机,然而却不能取胜,这是有利的天时不如有利的地势。城墙不是不高,护城河不是不深,兵器铠甲不是不坚利,粮食不是不多,(可是敌人一来却)弃城逃离,这便是有利的地势不如人心的团结。所以说,控制人民不迁逃,不靠国家的疆界,巩固国家不靠山川的险阻,威服天下不靠兵器铠甲的坚利。得到仁义的人,帮助他的就多;失掉仁义的人,帮助他的就少。帮助他的人少到极点,连家里人都背叛他;帮助他的人多到极点,天下的人都归顺他。让天下人都归顺他的人去攻打连家里人都背叛他的人,(必然所向无敌;)所以君子不战则罢,战则必胜。

  (二)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 孟子正要去朝见齐王,齐王派人来说:我本该来看望您的,但是有畏寒的病,不能吹风。明天早晨,我将临朝听政,不知(您是否肯来)让我见见您吗?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孟子回话道:我不幸生了病,不能到朝廷上去。明日,出吊于东郭氏。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第二天,孟子出门到东郭氏家去吊丧。公孙丑说:昨天推说有病,今日却去吊丧,也许不合适吧?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孟子说:昨天有疾,今天好了,怎么不能去吊丧?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 齐王派人来询问病情,医生也来了。孟仲子应付来人说:昨天有王的召令,他不巧有点小病,不能到朝廷去。今天病好了点,急匆匆赶赴朝廷去了,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使数人要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 孟仲子随即派了几个人到路上去拦截孟子,告诉他:请您一定不要回家,赶快到朝廷去!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 孟子不得已,就到景丑氏家去歇宿。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 景子说:在家有父子,在外有君臣,这是人世间最重大的伦理关系。父子关系以慈爱为主,君臣关系以恭敬为主。我看到了齐王对您敬重,却没看到您怎么敬重齐王。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孟子说:咳!这是什么话!齐国人没有一个拿仁义的道理去说给齐王听的,难道是认为仁义不好吗?(只是)他们心里在想:这个君王哪值得同他去谈仁义!那么,(对齐王的)不恭敬没有比这更大的了。至于我,不是尧、舜之道不敢在齐王面前陈述,所以齐国人没有一个像我这样敬重齐王的。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 景子说:不,不是说的这个。礼的规定说:父亲召唤,儿子不能用应答,(而要恭敬地用应答);君王宣召,臣子不等车子驾好就动身。您本来准备去朝见,听了君王的召令却不去了,这恐怕与礼的规定不大符合吧。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孟子说:难道能这么说吗?曾子说过:晋国、楚国的财富,没法比得上。不过,它们凭借财富,我凭借我的仁德;它们凭借爵位,我凭借我的道义,我欠缺什么呢?难道这话没有道理而曾子随便说说的么?这或许是另有一种道理的罢。天下普遍看重的东西有三样:爵位、年纪、道德。在朝廷里,没有比爵位更尊贵的,在乡里,没有比年龄更尊贵的,辅助君主、管理百姓,没有比道德更尊贵的。(他)哪能有了其中一种(爵位)而轻视另两种(年龄、道德)呢?所以想要有大作为的君主,必定有他不能召见的臣子,要有事情商议,那就(亲自)前去请教。如果他不像这样(诚心实意)地崇尚道德、喜爱仁义,就不值得同他一起干事。所以汤王对于伊尹,(首先是)向他学习,然后才把他当作臣子,所以不费力气就统一了天下;桓公对于管仲,(首先也是)向他学习;然后才把他当作臣子,所以不费力气就称霸诸侯。现在天下(大的诸侯国)土地相等,德行相似,谁也超不过谁,(之所以如此)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君主)喜欢任用听从他们使唤的人做臣,而不喜欢任用教导他们的人做臣。汤王对于伊尹,桓公对于管仲,就不敢随意召见。管仲尚且不能随意召见,何况不愿做管仲的人呢?

[注释] ①朝(Zhāo):早晨。东郭氏:齐国的一个姓东郭的大夫。孟仲子:孟子的堂弟,又是他的学生。景丑氏:齐国大夫景丑。

  (三)陈臻问曰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 陈臻说:以前在齐国,齐王送您一百镒好金您不接受;在宋国,送您七十镒,您接受了;在薛,送您五十镒,您接受了。如果以前不接受是对的,那么后来接受就是错的;后来接受如果是对的,那么以前不接受就是不对的。在这两种情况中,您必定处于其中的一种了。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辞曰:馈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 孟子说:都是对的。当在宋国的时候,我将要远行,远行的人必然要用些路费,宋君说:送点路费(给你)。我为什么不接受?当在薛地的时候,我有防备(在路上遇害)的打算,主人说:听说需要防备,所以送点钱给你买兵器。我为什么不接受?至于在齐国,就没有(送钱的)理由。没有理由而赠送,这是收买我啊。哪有君子可以用钱收买的呢?

[注释] ①陈臻:孟子弟子。金:古代所说的金,多是指黄铜。镒():古代的重量单位之一,二十两为一镒。

  (四)孟子之平陆,谓其大夫曰子之持朝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 孟子到了平陆,对那里的长官(孔距心)说:如果你的卫士一天三次擅离职守,开除不开除他呢?曰:不待三。 孔距心说:不必等三次。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饥岁,子之民,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 (孟子说:)那么您失职的地方也够多的了。荒年饥岁,您的百姓,年老体弱抛尸露骨在山沟的,年轻力壮逃荒到四方的,将近一千人了。曰: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 孔距心说: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够解决的。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与? 孟子说:假如现在有个人,接受了别人的牛羊而替他放牧,那么必定要为牛羊寻找牧场和草料了。如果找不到牧场和草料,那么是把牛羊还给那个人呢,还是就站在哪儿眼看着牛羊饿死呢?曰:此则距心之罪也。 孔距心说:这是我的罪过。他日,见于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为王诵之。 往后的某一天,孟子朝见齐王说:大王的地方长官我认识五个,能认识自己罪过的,只有孔距心。(孟子)给齐王复述了一遍他与孔距心的谈话。王曰:此则寡人之罪也。 齐王说:这是我的罪过啊。

[注释] ①平陆:齐国边境的邑,在今山东汶上县北。大夫:这里指地方上的行政长官。

  (五)孟子谓蚔蛙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 孟子对蚔蛙说:你辞去灵丘地方长官的职务,请求担任法官,似乎是有道理的,因为可以(接近齐王向他)进谏了。现在已经几个月了,还不可以进谏吗?蚔蛙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 蚔蛙向齐王进谏而不被采纳,便辞官而去。齐人曰:所以为蚔蛙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 齐国有人议论说:孟子替蚔蛙出的主意倒是很好了,他怎么为自己考虑,我就不知道了。公都子以告。 公都子把这话告诉了孟子。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孟子说: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有官职的人,如果无法行使他的职责就辞职;有进谏责任的,无法尽到进谏的责任就辞职。我既没有官职,又没有进谏的责任,那么我的行动进退,难道不是宽宽绰绰大有回旋余地了吗?

[注释] ①蚔(chí)蛙:齐国大夫。灵丘:齐国邑名。士师:官名,掌禁令、狱讼、刑罚,为古代法官之通称。

  (六)孟子为卿于齐,出吊于滕,王使盖大夫王驩为辅行。王驩朝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 孟子在齐国担任卿,奉命到滕国去吊丧,齐王派盖地的大夫王驩作为副使与孟子同行。王驩(同孟子)朝夕相见,但在从齐国到滕国的来回路上,孟子不曾同他谈起出使的事情。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 公孙丑说:齐国卿的职位不算小了;齐国与滕国之间,路不算近了,往返途中不曾同他谈起出使的事情,为什么呢?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孟子说:那个人既然独自包办了,我还说什么呢?

[注释] ①盖():齐国邑名,在今山东沂水县西北。王驩:盖邑的地方长官,齐王的宠臣。

  (七)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 孟子从齐国到鲁国去(安葬母亲),返回齐国时,在嬴地停留。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 充虞请问道:前些日子您不知道我缺乏能力,派我监理打造棺椁的事,当时事情匆迫,我不敢请教。现在想冒昧地问一下:那棺椁似乎太华美了吧?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孟子说:上古时候,棺椁没有规定的厚度,中古时候,棺厚七寸,椁的厚度同棺相称。从天子到平民百姓,(棺椁讲究)不只是为了好看,而是这样才称尽了孝心。(由于等级的限制)不能用(好的棺椁),就不会称心;没有钱财用好的棺椁,也不会称心。既有资格又有钱财,古人就都用好棺椁,为什么偏我不能这样?而且为了避免泥土挨近死者的肌肤(而用厚棺椁),对于孝子之心岂不是一件感到慰藉的事吗?我听说过这样的话:君子是不会因为爱惜天下财物而从俭办父母的丧事的。

[注释] ①嬴:齐国南部邑名,在今山东莱芜县西北。充虞:孟子弟子。

  (八)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 沈同以个人名义问道:燕国可以讨伐吗?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仕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 孟子说:可以。子哙不得把燕国让给别人,子之不得从子哙那里接受燕国。比方说,这里有个士人,您喜欢他,就不禀告君王而私自把自己的俸禄、爵位让给他,那个士人也不经君王同意,私自从您那里接受俸禄和爵位,这样行吗?(子哙)让君位的事,同这有什么两样?齐人伐燕。 齐国攻打燕国。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 有人问道:(您)鼓励齐国攻打燕国,有这回事吗?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 孟子说:没有。沈同问燕国可以征伐吗?我答复他说可以,他们认为这个说法对,便去征伐燕国。他如果问谁能去征伐燕国?那我将答复他说:奉了上天使命的人才可以去征伐。就好比这里有个杀人犯,如果有人问我:这个人该杀吗?我就回答说:可以。他如果再问:谁可以去杀这个杀人犯?那我就会回答他:做法官的才可以杀他。现在,让一个跟燕国一样无道的国家去征伐燕国,我为什么要鼓励它呢?

[注释] ①沈同:齐国大臣。其事参见《梁惠王下》第十、十一章及本篇下一章。仕:同

  (九)燕人畔。王曰:吾甚惭于孟子 燕国人反抗(齐国的占领)。齐王说:对孟子我感到很惭愧。陈贾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 陈贾说:大王不必犯愁。大王如果在仁和智方面同周公相比较,自己觉得谁强一些?王曰:恶!是何言也! 齐王说:咳!这是什么话!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 陈贾说:周公派管叔去监察殷人,管叔却带着殷人叛乱。(如果周公)知道他会反叛还派他去,这是不仁;如果不知道他会反叛而派他去,这是不智。仁和智,周公还未能完全具备,何况您大王呢?请允许我见到孟子时向他作些解释。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 陈贾见到孟子,问道:周公是怎样一个人?曰:古圣人也。 孟子说:古代的圣人。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 陈贾说:他派管叔监察殷人,管叔却带着殷人叛乱,有这回事吗?曰:然。 孟子说:是这样。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 陈贾说:周公是知道他会反叛而派他去的吗?曰:不知也。 孟子说:(周公)不知道。然则圣人且有过与? 既然这样,那么(岂不是)圣人也会有过错吗?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孟子说:周公是弟弟,管叔是哥哥,(谁能料到哥哥会背叛呢?)周公的过错,不也是情有可原的吗?况且,古代的君子,犯了过错就改正;现在的君子,犯了过错却照样犯下去。古代的君子,他的过错就像日食月食一样,人民都能看到;等他改正后,人民都仰望着他。现在的君子,岂只是坚持错误,竟还为错误作辩解。

[注释] ①齐国占领燕国时,孟子曾向齐宣王提出,为燕立一君主而后撤离。齐王不听。两年内,燕人不服;赵国等诸侯国也反对齐吞并燕,怕齐国因此而变得更强大,于是立燕昭王,燕人拥护,迫使齐军败退撤回。陈贾:齐国大夫。周武王灭商后,封纣王之子武庚于其旧都,派其弟管叔、蔡叔、霍叔去监视殷的遗民。武王死后,成王幼,周公执政,管叔等和武庚反叛,后周公平定了叛乱。

  (十)孟子致为臣而归。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 孟子辞掉齐国的官职要回乡。齐王到孟子住处去见他,说:过去想见您而不可能,(后来)能在一个朝廷里共事,我非常高兴;现在您要撇下我回去了,不知今后还能见到您不?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孟子回答道:我不敢要求(同大王相见)罢了,这本来就是我所希望的。他日,王谓时子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 过后的某一天,齐王对时子说:我打算在都城里给孟子一所房屋,用一万钟粮食供养他的弟子,让大夫和百姓都有个效法的榜样。你何不替我去对孟子谈谈这件事呢?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 时子通过陈子把(齐王的打算)告诉给孟子,陈子就把时子的话告诉了孟子。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季孙曰异哉子叔疑!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孟子说:是啊,时子哪知道这件事是不能做的呢?如果我想富,辞掉了十万钟的俸禄却来接受这一万钟的赏赐,这是想要富吗?季孙说:真奇怪啊,子叔疑这个人!想让自己做官,没被任用,那也就算了,却又叫他的子弟去做卿。人们谁个不想富贵?而偏偏在富贵之中有人想独自垄断。古时候做买卖,是拿自己所有的东西交换所没有的东西,有关部门的官吏管理这种事罢了。有个下贱的汉子,总要找块高地登上去,用来左右张望,(企图)把集市贸易的好处都捞到。人人都认为他卑鄙,于是就对他征税。对商人征税就是从这个下贱的汉子开始的。

[注释] ①时子:齐国大夫。钟:古代容量单位,一钟合古代的六石四斗。陈子:即陈臻,孟子弟子。季孙:人名,事迹不详。子叔疑:人名,事迹不详。

  (十一)孟子去齐,宿于昼。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 孟子离开齐国,在昼邑宿夜。有个想为齐王挽留孟子的人,恭敬地坐着跟孟子说话。孟子不答理他,靠着小桌子打盹。客不悦曰:弟子齐宿而后敢言,夫子卧而不听,请勿复敢见矣。 客人不高兴地说:我先斋戒了一天,然后才敢来同您说话,您却睡觉不听我说,今后再不敢来见您了。(说完,起身要走。)曰:坐!我明语子。昔者鲁缪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绝长者乎?长者绝子乎? 孟子说:坐下,我明白地告诉你,从前,鲁缪公要是没有人在子思身边(伺候致意),就不能使子思安心留下;要是没有贤人在鲁缪公身边,就不能使泄柳、申详(在鲁国)安身。你替我这个长辈着想,却想不到(鲁缪公怎样地对待)子思;(光劝我留下而不去劝齐王改变态度,)这是你跟我这个长辈搞僵了呢,还是我这个长辈跟你搞僵了呢?

[注释] ①昼:齐国邑名,在今山东临淄附近。齐:同,斋戒。古人在有重大事情前,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以示诚敬,称斋戒。鲁缪公是鲁国国君,名显,前409377年在位。子思,名孔伋,孔子之孙。鲁缪公尊敬子思,常派人在子思身边伺候致意,使子思安心。泄柳、申详:同为鲁缪公时贤人。泄柳亦称子柳;申详,孔子弟子子张之子。他们二人认为,如果没有贤者在左右维护君主,自身就感到不安。

  (十二)孟子去齐。尹士语人曰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悦。 孟子离开齐国。尹士对人说:不知道齐王不能成为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君主,那就是不明智;知道齐王不可能,然而还是到齐国来,那就是为着期求好处。不远千里地来见齐王,不相投合而离开,在昼邑住了三夜才走,为什么这样滞留迟缓呢?我对(孟子)这一点很不高兴。高子以告 高子把这番话告诉了孟子。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 孟子说:那尹士哪会懂得我(的想法)呢?千里迢迢来见齐王,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相投合而离开,难道也是我愿意的吗?我是不得已罢了。我住了三夜才离开昼邑,在我心里还觉得太快了,(心想)齐王或许会改变态度的,齐王如果改变了态度,一定会召我回去。(等到)离开了昼邑,齐王没有(派人)追我回去,我这才毅然下定决心回老家去。我虽然这么做了,难道肯舍弃齐王吗?齐王还是完全可以行善政的。齐王如果任用我,那岂只是齐国的百姓得到安宁,天下的百姓都能得到安宁。齐王或许会改变态度的!我天天期望着他能改变!我难道像那种气度狭小的人吗?向君主进谏不被接受,就怒气冲冲,脸上显露出不满的表情,离开时就非得拼尽一天的气力赶路,然后才歇宿吗?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 尹士听了这话,说:我真是个小人啊。

[注释] ①尹士:齐国人。干:求。高子:齐国人,孟子弟子

  (十三)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②” 孟子离开齐国,充虞在路上问道:老师似乎有些不愉快的样子。以前我听您说过:君子不抱怨天,不责怪人。’”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孟子说:那是一个时候,现在是一个时候。每五百年必定会有圣王出现,这期间也必定会有闻名于世的贤才。从周以来,已经七百多年了。按年数说,已经超过了;按时势来考察,该出现圣君贤臣了。上天还不想让天下太平罢了,如果想让天下太平,在当今这个时代,除了我,还有谁(能担当这个重任)呢?我为什么不愉快呢?

[注释] ①充虞:孟子弟子。此句是孔子之语,见《论语?宪问》。

  (十四)孟子去齐,居休。公孙丑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 孟子离开齐国,停住在休地。公孙丑问道:做了官却不接受俸禄,这是古代的规矩吗?曰:非也。于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久于齐,非我志也。 孟子回答道:不是的。在崇地,我见到了齐王,回来后就有了离开齐国的想法,我不想改变(这个想法),所以不接受(俸禄)。接着齐国有战事,不便申请离开。长时间呆在齐国,不是我的意愿。

[注释] ①休:地名,在今山东滕县北,距孟子家约百里。崇:地名,不可考。

 

①(共七章)  

(一)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谒见梁惠王。惠王说:老先生,您不远千里而来,将有什么有利于我的国家吗?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回答道:大王,您为什么定要说到那利呢?只有仁义就够了。大王说怎样有利于我的国家?大夫说怎样有利于我的封邑?士人平民说怎样有利于我自身?上上下下互相争夺利益,那国家就危险了。在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杀掉国君的,必定是国内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杀掉国君的,必定是国内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里,这些大夫拥有千辆兵车;在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里,这些大夫拥有百辆兵车,不算是不多了,如果轻义而重利,他们不夺取(国君的地位和利益)是绝对不会满足的。没有讲仁的人会遗弃自己父母的,没有行义的人会不顾自己君主的。大王只要讲仁义就行了,何必谈利呢?

[注释] ①梁惠王上:《梁惠王》是《孟子》第一篇的篇名,《孟子》和《论语》一样,原无篇名,后人一般取每篇第一章中的前两三字为篇名。《孟子》共七篇,东汉末赵岐为《孟子》作注时,将每篇皆分为上、下,后人从之。梁惠王:即战国时魏惠王魏罃,前369—319年在位。魏原来都城在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因秦国的压力,前361年魏惠王迁都大梁(今河南开封),故魏也被称为梁,魏惠王也被称为梁惠王。是其死后的谥号。仁义:是儒家的一种含义广泛的道德观念,是各种善的品德的概括,核心指人与人相互亲爱。,儒家学说指思想行为符合一定的准则。大夫:先秦时代职官等级名,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级。家:大夫的封邑。封邑是诸侯封赐所属卿、大夫作为世禄的田邑(包括土地上的劳动者在内),又称采(cǎi)地。乘:音shèng,量词,一车四马为一乘。当时战争的形式主要是车战,一辆兵车由四匹马拉,车上有三名武装战士,后有若干步兵。古代常以兵车的多少衡量诸侯国或卿大夫封邑的大小。餍:满足。

  (二)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谒见梁惠王。惠王站在池塘边上,一面观赏着鸿雁麋鹿,一面问道:贤人对此也感受到快乐吗?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於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孟子答道:只有贤人才能感受到这种快乐,不贤的人纵然拥有珍禽异兽,也不会(真正感受到)快乐的。《诗经》上说:文王规划筑灵台,基址方位细安排,百姓踊跃来建造,灵台很快就造好。文王劝说不要急,百姓干活更积极。文王巡游到灵囿,母鹿自在乐悠悠,母鹿肥美光泽好,白鸟熠熠振羽毛。文王游观到灵沼,鱼儿满池喜跳跃。文王依靠民力造起了高台深池,但人民却高高兴兴,把他的台叫做灵台,把他的池沼叫做灵沼,为他能享有麋鹿鱼鳖而高兴。古代的贤君与民同乐,所以能享受到(真正的)快乐。《汤誓》中说:这个太阳什么时候灭亡?我们要跟你同归于尽!人民要跟他同归于尽,(他)纵然拥有台池鸟兽,难道能独自享受到快乐吗?

[注释] ①《诗》:即《诗经》,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本只称诗,儒家列为经典,故称《诗经》,大抵是周初至春秋中期的作品,共三百零五篇,分为风、小雅、大雅、颂四类。此章所引为《大雅?灵台》。王:此指周文王姬昌,殷王纣时的诸侯,子武王伐纣,灭殷。《汤誓》:《尚书》中的一篇。《尚书》是我国上古历史文件和部分追述上古事迹著作的汇编,是儒家经典之一。《汤誓》这一篇,记载商汤讨伐暴君夏王桀的誓词。传说,夏桀曾自比太阳,说太阳灭亡他才灭亡。此章所引是百姓诅咒夏桀的话。时:这。害:同,何时的意思。女:同,你。

  (三)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梁惠王说:我对于国家,真是够尽心的了。河内发生灾荒,就把那里的(一部分)百姓迁移到河东去,把粮食运到河内去赈济。河东发生灾荒,我也这么办。考察邻国的政务,没有哪个国君能像我这样为百姓操心的了。但是邻国的人口并不减少,而我们魏国的人口并不增多,这是什么缘故呢?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孟子回答道:大王喜欢打仗,请让我拿打仗作比喻。咚咚地擂起战鼓,刀刃剑锋相碰,(就有士兵)丢盔弃甲,拖着兵器逃跑。有的逃了一百步停下来,有的逃了五十步住了脚。(如果)凭着自己只逃了五十步就嘲笑那些逃了一百步的人,那怎么样?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惠王说:不可以,只不过后面的逃不到一百步罢了,这同样是逃跑呀?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孟子说:大王如果懂得这一点,就不要指望魏国的百姓会比邻国多了。不耽误百姓的农时,粮食就吃不完;细密的鱼网不放入大塘捕捞,鱼鳖就吃不完;按一定的时令采伐山林,木材就用不完。粮食和鱼鳖吃不完,木材用不完,这就使百姓养家活口、办理丧事没有什么遗憾的了。百姓生养死丧没有什么遗憾,这就是王道的开始。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五亩田的宅地,(房前屋后)多种桑树,五十岁的人就能穿上丝棉袄了。鸡、猪和狗一类家畜不错过它们的繁殖时节,七十岁的人就能吃上肉了。一百亩的田地,不要占夺(种田人的)农时,几口人的家庭就可以不饿肚子了。搞好学校教育,不断向年轻人灌输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的道理,头发花白的老人就不必肩扛头顶着东西赶路了。七十岁的人穿上丝棉袄,吃上肉,百姓不挨冻受饿,做到这样却不能统一天下的,是绝不会有的。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途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现在,富贵人家的)猪狗吃着人吃的粮食,却不知道制止;道路上有饿死的尸体,却不知道开仓赈济;人饿死了,却说这不是我的责任,是收成不好,这跟把人刺死了,却说不是我杀的人,是兵器杀的,又有什么两样呢。大王请您不要怪罪于年成不好,(只要推行仁政)这样天下的百姓就会投奔到您这儿来了。

[注释] ①河内:指黄河以北的今河南省沁阳、济源、博爱一带,当时是魏国的领土。河东:指黄河以东的今山西省西南部,当时是魏国的领土。兵:兵器。数罟(Shuò gǔ):密网。洿()池:大池。庠序:古代地方所设的学校。莩(piǎo):饿死的人。

  (四)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梁惠王说:我乐于听取您的指教。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孟子回答道:用木棍打死人跟用刀杀死人,(性质)有什么不同吗?曰:无以异也。  惠王说:没有什么不同。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孟子又问道:)用刀子杀死人跟用苛政害死人,有什么不同吗?曰:无以异也。 惠王说:没有什么不同。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孟子说:厨房里有肥嫩的肉,马棚里有壮实的马,(可是)老百姓面带饥色,野外有饿死的尸体,这如同率领着野兽来吃人啊!野兽自相残食,人们见了尚且厌恶,而身为百姓的父母,施行政事,却不免于率领野兽来吃人,这又怎能算是百姓的父母呢?孔子说过:最初造出陪葬用的木俑土偶的人,该会断子绝孙吧!这是因为木俑土偶像人的样子却用来殉葬。(这样尚且不可,)那又怎么能让百姓们饥饿而死呢?

[注释] ①俑:古代用以殉葬的木偶或陶偶。在奴隶社会,最初用活人殉葬,由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劳动力渐被重视,后来便改用俑来殉葬。孔子不了解这一情况,误认为先有俑殉,后有人殉,故对俑殉深恶痛绝。

  (五)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 梁惠王说:我们魏国,以前天下没有哪个国家比它更强大的了,这是老先生您所知道的。(可是)传到我手中,东边败给了齐国,我的长子也牺牲了;西边又丢失给秦国七百里地方;南边被楚国欺侮,吃了败仗。对此我深感耻辱,想要为死难者洗恨雪耻,怎么办才好呢?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 孟子回答道:百里见方的小国也能够取得天下。大王如果对百姓施行仁政,少用刑罚,减轻赋税,(提倡)深耕细作、勤除杂草,让年轻人在耕种之余学习孝亲、敬兄、忠诚、守信的道理,在家侍奉父兄,在外敬重尊长,(这样,)可以让他们拿起木棍打赢盔甲坚硬、刀枪锐利的秦楚两国的军队了。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他们(秦、楚)常年夺占百姓的农时,使百姓不能耕作来奉养父母。父母受冻挨饿,兄弟妻儿各自逃散。他们使自己的百姓陷入了痛苦之中,(如果)大王前去讨伐他们,谁能跟大王对抗呢?所以(古语)说:有仁德的人天下无敌。大王请不要怀疑这个道理了。

[注释] ①东败于齐,长子死焉:指前343年马陵之战,齐威王派田忌、孙膑率军队救韩伐魏,大败魏军于马陵。魏将庞涓自杀,太子申被俘。比:全,都。洒:同

  (六)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孟子谒见了梁襄王,退出来后,对人说:在远处看,他不像个国君,走到跟前也看不出他的威严。他突然发问道:天下怎样才能安定?我回答道:天下统一了就会安定。(他问:)谁能使天下统一?我答道:不喜欢杀人的国君能使天下统一。(他又问:)谁会归顺服从他呢?我回答道:天下的人没有不归顺服从的。大王了解禾苗生长的情况吗?七八月间遇到天旱,禾苗就枯蔫了。(假如这时候)天上忽然涌起乌云,降下大雨来,那么禾苗就又能蓬勃旺盛地生长起来了。果真这样,谁又能阻止它生长呢?当今天下的国君没有不好杀人的。如果有不好杀人的,天下的老百姓必然都会伸长了脖子期望着他了。果真这么做了,老百姓归顺他,就跟水往低处奔流一样,浩浩荡荡,谁又能阻挡得住呢?’”

[注释] ①梁襄王:惠王子,名嗣,前318296年在位。由同,如同。

  (七)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齐宣王问道:齐桓公、晋文公(称霸诸侯)的事情,可以讲给我听听吗?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孟子回答道:孔子的门徒没有谈论齐桓公、晋文公事情的,因此后世没有传下来,我也就没有听说过。一定要我讲的话,那就谈谈用仁德统一天下的道理好吗?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宣王问:仁德怎样就可以统一天下呢?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孟子回答道:爱抚百姓而统一天下,就没有谁能阻挡得住他。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宣王问:像我这样的国君可以做到爱抚百姓吗?曰:可。  孟子说:可以。曰:何由知吾可也? 宣王问:从哪里知道我可以呢?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孟子说:我在胡龁那里听讲过这样一件事:(有一次)大王坐在堂上,有个人牵着牛从堂下经过,大王见了,问:把牛牵到哪里去?(那人)回答说:要用它祭钟。大王说:放了它!我不忍心看它惊惧哆嗦的样子,像这么毫无罪过就被拉去杀掉。(那人)问:那么就不要祭钟了吗?大王说:怎么可以不要呢?用羊替代它!不知是否有这件事?曰:有之。 宣王说:有这回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孟子说:凭这样的心肠就足以统一天下啦!(用羊代牛祭钟)百姓都以为大王是出于吝啬,我本来就知道大王是不忍心啊。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宣王说:是这样,确实有这样议论的百姓。齐国虽然狭小,我怎么吝惜一条牛呢?就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它惊惧哆嗦的样子,毫无罪过就被拉去杀掉,所以才用羊去替代它的。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孟子说:大王不要责怪百姓以为您吝啬。用小羊换下大牛,他们哪能理解您的做法?(因为)大王如果可怜牲畜无辜被杀,那么牛和羊有什么区别呢?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宣王笑着说:这倒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呢?我并非吝惜钱财而以羊换牛啊。也难怪百姓要说我吝啬了。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孟子说:没什么关系,这正是仁德的表现方式呢,(因为当时您只)看到了牛而没有看到羊啊。君子对于禽兽,看到它们活蹦欢跳的,就不忍心看见它们死去;听到它们哀叫悲鸣,就不忍心再吃它们的肉。正因为这样,君子要把厨房安在离自己较远的地方。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⑥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宣王高兴地说:《诗》中说:别人想什么,我能猜得出。正像说的老先生啊。我做了这件事,反过来推求为什么这么做,自己心里也闹不明白。先生这番话,使我心里有点开窍了。这样的心理之所以符合王道,又是为什么呢?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孟子说:假如有个人向大王禀告说:我的力气足以举起三千斤的东西,却举不起一片羽毛;我的视力足以看清秋天野兽毫毛的尖端,却看不见一车子的柴禾。大王会相信这话吗?曰:否。 宣王说:不会。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孟子说:)如今(大王的)恩惠足以施行到禽兽身上了,而功德却体现不到百姓身上,偏偏是什么原因呢?显然,一片羽毛举不起来,是因为不肯用力气;一车的柴禾看不见,是因为不肯用目力;百姓不被您爱抚,是因为不肯施恩德啊。所以大王未能做到用仁德统一天下,是不去做,而不是不能做啊。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宣王问:不去做和不能做的表现形式,凭什么去区别呢?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孟子说:用胳膊挟着泰山跳越北海,对人说:我不能办到。这是真的不能。给年长的人弯腰行礼,对人说:我不能办到。这就是不去做,而不是不能做。所以,大王没有做到用仁德统一天下,不属于挟着泰山跳越北海一类;大王没有做到用仁德统一天下,这是属于为长者弯腰行礼一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孟子又说:)敬爱自己的长辈,进而也敬爱别人的长辈;爱抚自己的孩子,进而也爱抚别人的孩子。(这样)天下就可以在掌心中随意转动(要统一它就很容易了)。《诗经》上说:先给妻子做榜样,再给兄弟好影响,凭这治家和安邦。是说要把这样的用心推广到各个方面罢了。所以,如果广施恩德就足以安抚天下,不施恩德,连妻子儿女也安稳不住。古代的贤明君主之所以远远超过一般人,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善于将他们所做的推广开去罢了。现在(大王的)恩德已施行了禽兽身上,而功德却体现不到百姓身上,偏偏是什么原因呢?称一称,然后才知道轻重;量一量,然后才知道长短。万物都是这样,人心更是如此。大王请认真地考虑考虑吧!难道大王要兴师动众,使将士们身陷危险,同别的国家结下怨仇,然后心里才痛快吗?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宣王说:不,对此我有什么痛快的呢?我想借此来实现我最大的心愿。曰:王之所大欲可得而闻与? 孟子问:大王的最大心愿可以说给我听听吗?王笑而不言。 宣王笑而不答。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孟子问:是因为肥美甘甜的食物不够口腹享受吗?轻软温暖的衣服不够身体穿着吗?艳丽的色彩不够眼睛观赏吗?美妙的音乐不够耳朵聆听吗?左右的侍从不够使唤吗?这些,大王的臣下都足以供给,大王难道是为了这些吗?曰:否,吾不为是也。 宣王说:不,我不为这些。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孟子说:那么,大王的最大心愿可以知道了,就是想扩张疆土,使秦国楚国来朝拜,君临中原、安抚四周的民族。(不过,)凭您的做法去追求实现您的心愿,真好比是爬上树去捉鱼一样。王曰:若是其甚与? 宣王说:像这么严重吗?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孟子说:只怕比这还严重呢!上树捉鱼,虽然捉不到鱼,不会有后患。按您的做法去实现您的心愿,费尽心力去做了,到头来必定有灾祸。曰:可得闻与? 宣王问:(道理)能说给我听听吗?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孟子说:邹国跟楚国打仗,大王认为谁会获胜?曰:楚人胜。 宣王说:楚国胜。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盍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途,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孟子说:是这样,小的一方本来不可以同大的一方敌对,人少的本来不可以同人多的敌对,势力弱的本来不可以同势力强的敌对。天下千里见方的地方有九块,齐国的土地截长补短凑集在一起,占有其中的一块。靠这一块地方去征服其他八块地方,这同邹国跟楚国打仗有什么两样呢?(大王)何不回到(行仁政)这根本上来呢?如果现在大王发布政令、施行仁政,使得天下做官的人都想到大王的朝廷里任职农夫都想到大王的田野里耕作,商人都想到大王的市场上做买卖,旅客都想从大王的道路上来往,各国痛恨他们国君的人都想跑来向您诉说。果真做到这样,谁能阻挡大王统一天下?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宣王说:我脑子昏乱,不能进到这一步了。希望先生辅佐我实现大志,明白地教给我方法。我虽然迟钝,请让我试一试。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孟子说:没有固定的产业,却有稳定不变的思想,只有士人能做到。至于百姓,没有固定的产业,随之就没有稳定不变的思想。如果没有稳定不变的思想,就会胡作非为,坏事没有不干的了。等到犯了罪,然后就用刑法处置他们,这就像是安下罗网坑害百姓。哪有仁人做了君主可以用这种方法治理的呢?所以贤明的君主所规定的百姓的产业,一定要使他对上足够奉养父母,对下足够养活妻儿,好年成就终年能吃饱,坏年成也能免于饿死。这样之后督促他们一心向善,百姓也就乐于听从了。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而现在规定的百姓的产业,上不够奉养父母,下不够养活妻儿,好年成也还是一年到头受苦,坏年成还避免不了饿死。这(就使百姓)连维持生命都怕来不及,哪有空闲去讲求礼义呢?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大王想行仁政,那么何不返回到根本上来呢?五亩的宅地,(房前屋后)栽上桑树,五十岁的人就能穿上丝棉袄了。鸡、狗、猪等禽畜,不要错过它们的繁殖时机,七十岁的人就能吃上肉了。一百亩的田,不要占夺农时,八口之家可以不挨饿了。搞好学校教育,反复说明孝顺父母、敬重兄长的道理,上了年纪的人就不会肩扛头顶着东西赶路了。老年人穿上丝棉吃上肉,一般百姓不挨饿受冻,这样还不能统一天下的,是从来不会有的。

[注释] ①齐宣王:战国时齐国国王田辟疆,前319301年在位。齐桓、晋文: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国君姜小白,前685643年在位,春秋时第一个霸主。晋文公,春秋时晋国国君姬重耳,前636628年在位,春秋五霸之一。衅钟:古代一种祭祀仪式。新钟铸成后,杀牲取血,涂在钟的缝隙处。觳觫(hú sù):因恐惧而发抖的样子。说:同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小雅?巧言》。以上三句出自《诗经?大雅?思齐》。刑:同,示范。寡妻:嫡妻,正妻。家邦:大夫的封邑,诸侯的封国。盍():何不。
 

  (共十六章

(一)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庄暴来见孟子,说:我被齐王召见,齐王告诉我,他喜爱音乐,我没有话回答他。庄暴问道:喜爱音乐怎么样?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孟子说:(如果)齐王非常喜爱音乐,齐国恐怕就有希望了!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后来的某一天,孟子被齐王接见,问(齐王)道:大王曾对庄暴说喜爱音乐,有这回事吗?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齐王(不好意思地)变了脸色,说:我不是喜爱古代先王的音乐,只是喜爱世俗的音乐罢了。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由古之乐也。 孟子说:大王非常喜爱音乐,齐国恐怕就有希望了!现在的音乐如同古代的音乐。曰:可得闻与? 齐王说:可以把道理讲给我听听吗?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孟子问:一个人欣赏音乐的快乐,与别人一起欣赏音乐的快乐,哪一种更快乐?曰:不若与人。 齐王说:不如同别人一起欣赏快乐。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孟子问:同少数人一起欣赏音乐的快乐,同很多人一起欣赏音乐的快乐,哪一种更快乐?曰:不若与众。 齐王说:不如同很多人一起欣赏快乐。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 (孟子说:)请让我为大王谈谈音乐。假设现在大王在这里奏乐,百姓听了大王钟鼓的声音,箫笛的曲调,全都头脑作痛,眉头紧皱,互相议论说:我们君王喜爱音乐,为什么使我们痛苦到这样的极点?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儿离散。假设现在大王在这里打猎,百姓听到大王车马的声音,看到旗帜的华美,全都头脑作痛,眉头紧皱,互相议论说:我们君王喜欢打猎,为什么使我们痛苦到这样的极点?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儿离散。这没有别的原因,是不和百姓共同快乐的缘故。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假设现在大王在这里奏乐,百姓听到钟鼓的声音,箫笛的曲调,都欢欣鼓舞,喜形于色,互相议论说:我们君王大概没什么病吧,不然怎么能奏乐呢?假设现在大王在这里打猎,百姓听到君王车马的声音,看到旗帜的华美,都欢欣鼓舞,喜形于色,互相议论说:我们君王大概没什么病吧,不然怎么能打猎呢?这没有别的原因,是和百姓共同快乐的缘故。如果大王能和百姓共同快乐,那就能称王于天下了。

[注释] ①庄暴:齐国大臣。王:指齐宣王。管籥(yuè):古管乐器名。籥,似笛而短小。蹙頞(cù è):蹙,紧缩;頞,鼻梁。蹙頞,形容愁眉苦脸的样子。羽旄:鸟羽和旄牛尾,古人用作旗帜上的装饰,故可代指旗帜。

  (二)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 齐宣王问道:文王的园林有七十里见方,有这事吗?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孟子答道:在文献上有这样的记载。曰:若是其大乎? 宣王问:竟有这么大吗?曰:民犹以为小也。 孟子说:百姓还觉得小了呢。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宣王说:我的园林四十里见方,百姓还觉得大,这是为什么呢?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孟子说:文王的园林七十里见方,割草砍柴的可以去,捕鸟猎兽的可以去,是与百姓共同享用的,百姓认为太小,不也是很自然的吗?我初到齐国边境时,问明了齐国重要的禁令,这才敢入境。我听说国都郊区之内有个园林四十里见方,杀了其中的麋鹿,就如同犯了杀人罪;这就像是在国内设下了一个四十里见方的陷阱,百姓认为太大了,不也是应该的吗?

[注释] ①囿:古代畜养禽兽的园林。

  (三)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齐宣王问道:同邻国交往有什么原则吗?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混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勾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⑤ 孟子答道:有。只有仁人能以大国的地位侍奉小国,所以商汤曾侍奉葛国,文王曾侍奉混夷。只有聪明的人能以小国的地位侍奉大国,所以周太王曾侍奉獯鬻,勾践曾侍奉吴国。能以大国地位侍奉小国的,是乐于听从天命的人;能以小国地位侍奉大国的,是畏惧天命的人。乐于听从天命的能安定天下,畏惧天命的能保住他的国家。《诗经》上说:畏惧上天的威严,才能得到安定。’”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宣王说:讲得太好了!(不过)我有个毛病,我喜欢勇武。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⑦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⑧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孟子答道:大王请不要喜欢小勇。按着剑、瞪着眼说:他哪敢抵挡我!这是平常之人的小勇,只能对付一个人罢了。大王请把它扩大开去!《诗经》上说:文王勃然发怒,于是整军备武,挡住侵犯莒国的敌人,增我周朝的威福,以此报答天下的期望。这就是文王的勇武。文王一怒而安定了天下的百姓。《尚书》上说:上天降生万民,为他们设君主,立师长,要他们协助上天爱护百姓,天下有罪和无罪的,都有我在(处罚或安抚他们),天下谁敢超越它的本分?有一个人横行天下,武王就感觉到耻辱。这就是武王的勇武。而武王也是一怒就安定了天下的百姓。如果现在大王也一怒就安定天下的百姓,那么百姓还唯恐大王不喜欢勇武呢!

[注释] ①汤事葛:汤,即商朝的创建者成汤。葛,古国名,故城在今河南宁陵县北。汤事葛,其事详见本书《滕文公下》第五章。混夷:即昆夷,殷末周初西戎国名。大(tài)王:也作太王,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周族首领。獯鬻(xūn yù):古代北方的一个少数民族,周称猃狁(xiǎn yǔn),秦汉时称匈奴。勾(gōu)践:春秋时越国君主。前494年,越被吴打败,勾践屈辱事吴,后卧薪尝胆,发愤图强,终于灭掉吴国。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周颂?我将》。莒:殷末国名(此从赵岐说),非西周分封、前431年为楚所灭的莒国。以上五句出自《诗经?大雅?皇矣》。以上六句为《尚书》逸文,伪古文《尚书》放入《泰誓上》篇。一人:指殷纣王。周武王起兵伐纣灭殷。

  (四)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齐宣王在雪宫接见孟子。宣王问道:贤人也有这种快乐吗?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答道:有。人们得不到这种快乐,就要抱怨他们的君主了。得不到就抱怨他们的君主,是不好的;作为百姓的君主却不与百姓同乐,也是不好的。君主把百姓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百姓也就会把君主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君主把百姓的忧患当作自己的忧患,百姓也就会把君主的忧患当作自己的忧患。乐,同天下人一起乐,忧,同天下人一起忧,这样还不能称王天下的,是从来不会有的。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从前,齐景公问晏子道:我想去游览转附、朝儛两座山,然后沿着海边往南,一直游览到琅邪;我要怎样修养才能和先王的巡游相比呢?晏子答道:问得好啊!天子到诸侯那里去叫巡狩。所谓巡狩,就是巡视诸侯所守的疆土。诸侯去朝见天子叫述职。所谓述职,就是汇报履行职守的情况。都没有无事外出的。春天视察耕作情况,补助(种子、耕力)不足的人;秋天视察收获情况,周济歉收的人。夏代的民谚说:我王不出来巡游,我们哪会得到休息?我王不出来视察,我们哪会得到补助?巡游视察,成为诸侯的榜样。现在却不是这样,出巡时兴师动众,征集粮食,使得饥饿的人没有饭吃,劳累的人不得休息。人人侧目而视,个个怨声不绝,百姓就会作乱造反。(这样的巡游)背逆天意,祸害百姓,吃喝浪费如同流水;流连荒亡,成了诸侯的忧患。从上游顺流玩到下游,乐而忘返,这叫流;从下游逆水玩到上游,乐而忘返,这叫连;打猎不知尽兴,这叫荒;喝酒不知满足,这叫亡。先王没有流连的享乐、荒亡的行径。只看您怎么做了。景公悦,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景公听了十分高兴,在都城内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然后离开宫室搬到郊外住。接着就开仓救济穷人。又召来乐官,吩咐道:给我作一首君臣同乐的乐曲!大概就是《徵招》、《角招》这两首吧。其中有句歌词说:畜君有什么过错?’‘畜君就是爱护君主的意思。

[注释] ①雪宫:齐宣王的离宫(正宫之外临时居住的宫室)。齐景公:春秋时齐国君主姜杵臼,前547490年在位。晏子:即齐国著名贤臣晏婴。转附、朝儛:都是山名。琅邪():山名,在今山东胶南县南,面临黄海。慝():恶。《徵(zhǐ)招》、《角招》:古代乐曲名。

  (五)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齐宣王问道:人家都建议我毁掉明堂,毁掉它呢,还是不毁呢?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孟子答道:明堂是(施行仁政的)王者的殿堂。大王如果打算施行仁政,就不要毁掉它了。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宣王说:仁政的道理,能说给我听听吗?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③ 孟子说:从前周文王治理岐地,农民只抽九分之一的税;做官的世代享受俸禄,关卡和市场(对商人)只稽查不征税;湖泊池沼不设禁令,(任人捕鱼;)惩办罪人不牵连妻儿。年老无妻叫鳏,年老无夫叫寡,年老无子叫独,年幼无父叫孤。这四种人是天下最困难而又无所依靠的人。文王发布政令、施行仁政,必定先照顾这四种人。《诗经》上说:富人的生活是称心啦,要怜悯这些孤独无依的人!’”王曰:善哉言乎! 宣王说:说得好啊!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孟子说:大王如果觉得好,那么为什么不照着去做呢?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宣王说:我有个毛病,我爱财。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⑥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孟子说:从前公刘爱钱财,《诗经》上说:粮食积聚满囤仓,筹足干粮装橐囊。团结安定声威扬。箭上弦弓开张,干戈斧钺都带上,于是启程奔前方。这就是说,留守故土的人粮食满囤仓,迁徙新地的人带足干粮,然后才启程远行。大王如果爱财,能和百姓共同享用,那么实行仁政有什么困难的呢?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宣王说:我还有个毛病,我好色。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⑦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孟子说:从前太王也好色,宠爱他的妃子。《诗经》上说:古公亶父,清晨骑马奔驰,沿着西边水滨,到了岐山脚下,带着宠妃姜氏女,来勘察可建宫室的地方。在那时候,内无找不到丈夫的女子,外无打光棍的单身汉。大王如果好色,(同时)也让百姓都有配偶,那么,实行仁政会有什么困难呢?

[注释] ①明堂:周天子东巡时接受诸侯朝见的地方,在泰山脚下。岐:地名,在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相传周太王古公亶父自豳(陕西甸邑迁此建邑,成为周族居住之处。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小雅?正月》。哿(),同公刘:周族早期首领,曾率部落从邰迁至豳,周族从此兴旺起来。橐、囊:盛东西的口袋。以上七句出自《诗经?大雅?公刘》。以上六句出自《诗经?大雅?绵》。

  (六)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 孟子对齐宣王说:假如大王有个臣子,把妻子儿女托付给朋友照顾,自己到楚国去游历,等他回来时,妻子儿女却在受冻挨饿,对这样的朋友该怎么办?王曰:弃之。 宣王说:抛弃他!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孟子说:司法官管不好他的下级,那该怎么办?王曰:已之。 宣王说:罢免他。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孟子说:一个国家治理不好,那该怎么办?王顾左右而言他。 宣王扭头去看左右的人,把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七)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 孟子谒见齐宣王,说:所谓故国,不是说国中要有高大的树木,而是说要有世代(与国家休戚相关)的臣子。现在大王没有亲信的臣子了,过去任用的人,现在不知哪里去了。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宣王说:我怎样识别哪些人没有才干而不任用他们呢?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孟子说:国君进用人才,如果不得已,将会使地位低的超过地位高的,关系远的超过关系近的,对此能不慎重吗?(对于一个人,)左右侍臣都说他好,还不行;大夫们都说他好,也还不行;全国的人都说他好,这才去考察他,见他确实是好,这才任用他。左右侍臣都说不行,不要听信;大夫们都说不行,不要听信;全国的人都说不行,这才考察他,见他确实不行,这才罢免他。左右侍臣都说可杀,不要听信;大夫们都说可杀,不要听信;全国的人都说可杀,这才考察他,见他确实可杀,这才杀掉他。所以说,是全国的人杀掉他的。这样,才可以算是百姓的父母。

  (八)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齐宣王问道:商汤流放夏桀,武王讨伐商纣,有这些事吗?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孟子回答道:文献上有这样的记载。曰:臣弑其君,可乎? 宣王问:臣子杀他的君主,可以吗?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孟子说:败坏仁的人叫贼,败坏义的人叫残;残、贼这样的人叫独夫。我只听说杀了独夫纣罢了,没听说臣杀君啊。

[注释] ①汤放桀:桀,夏朝最后一个君主,暴虐无道。传说商汤灭夏后,把桀流放到南巢(据传在今安徽省巢县一带)。武王伐纣:纣,商朝最后一个君主,昏乱残暴。周武王起兵讨伐,灭掉商朝,纣自焚而死。

  (九)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孟子谒见齐宣王,说:建造大房子,就一定要叫工师去寻找大木料。工师找到了大木料,大王就高兴,认为工师是称职的。木匠砍削木料,把木料砍小了,大王就发怒,认为木匠是不称职的。一个人从小学到了一种本领,长大了想运用它,大王却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本领来听我的,那样行吗?设想现在有块璞玉在这里,虽然价值万金,也必定要叫玉人来雕琢加工。至于治理国家,却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本领来听我的,那么,这和非要玉匠(按您的办法)去雕琢玉石不可,有什么不同呢?

[注释] ①工师:管理各种工匠的官员。璞玉:未雕琢加工过的玉。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

  (十)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齐国攻打燕国,战胜了燕国。齐宣王问道:有人劝我不要吞并燕国,有人劝我吞并燕国。以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去攻打另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五十天就打了下来,光凭人力是做不到的。不吞并它,必定会有上天降下的灾祸。吞并它,怎么样?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孟子回答说:吞并了,燕国人民高兴,那就吞并它。古代有人这么做过,武王就是这样。吞并了,燕国人民不高兴,那就不要吞并。古代也有人这么做过,文王就是这样。以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去攻打另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百姓带着酒食来迎接大王的军队,难道有别的要求吗?只是想避开水深火热的环境罢了。如果水更深,火更热,百姓也就只有转望别人去解救他们了。

[注释] ①文王是也:指周文王在三分天下有其二时,仍然服事商纣王的事。箪食壶浆:用箪装着食物用壶装着酒浆。箪,古代盛饭的圆形竹器。

  (十一)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齐国攻打燕国,打下了燕国。别的诸侯国合谋去救燕国。宣王说:很多诸侯谋划来攻打我,怎么对付他们呢?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孟子回答道:我听说凭七十里见方的一大块地方就统一了天下的,商汤就是这样。没有听说凭着千里见方的一大块地方还怕别人的。《尚书》上说:商汤的征伐,从葛开始。天下的人都信任商汤,他向东征伐,西边的民族就埋怨,向南征伐,北边的民族就埋怨,(他们埋怨)说:为什么(不先征伐我们这里,而要)把我们放到后头呢?人民盼望他,如同大旱时节盼望乌云虹霓一样。(汤的军队到了一地,)赶集市的照常做买卖,种田的照常干农活。杀了那里的暴君,慰问那里的百姓,像是及时雨从天而降,百姓欣喜若狂。《尚书》上又说:等待我们的君王,君王来了,我们就得到新生。现在,燕国虐待它的百姓,大王去征伐它,百姓都以为会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所以用竹筐盛了饭,瓦壶装了酒,迎接大王的军队。如果您杀戮他们的父兄,囚禁他们的子弟,毁坏他们的宗庙,搬走他们国家的宝器,那怎么行呢?天下本来就畏忌齐国的强大,现在齐国扩大了一倍的土地却不施行仁政,这就使得天下的诸侯要出兵攻打您了。大王赶快发布命令,把被抓的老人孩子遣送回去,停止搬运燕国的宝器,同燕国人商量,选立一个新国君,然后撤离燕国,那么还来得及阻止(各国动兵)。

[注释] ①毁其宗庙:宗庙,天子、诸侯祭祀祖先的地方。国家保存,宗庙就得以保存。故毁其宗庙意味着灭其国家。迁其重器:重器,古代君王所铸造的作为传国宝器的鼎之类。迁其重器,意味着灭亡其国家。旄倪:旄,同,古时八十至九十岁称耄,这里泛指老人。倪,儿童。

  (十二)邹与鲁哄。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邹国与鲁国交战。邹穆公问孟子:我的官员死了三十三人,而百姓没有一个肯为长官效死的。杀了他们吧,无法杀尽;不杀吧,又恨他们看着自己的长官死难而不去救,怎么办才好呢?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孟子回答道:饥荒年头,您的百姓,年迈体弱的辗转饿死在荒山沟里,壮年人逃往四方,都快上千人了,然而您的粮仓里粮食满满的,库房里财物足足的,官员们没有一个向您报告(这些情况),这就是对上怠慢国君,对下残害百姓啊。曾子说过:警惕啊,警惕啊!你做出的事,后果会反加到你身上。百姓从今以后可以反过来这样对待他们的长官了。您不要责怪他们了。(如果)您能施行仁政,百姓自然就会亲近他们的长官,愿为长官牺牲了。

[注释] ①邹与鲁哄:邹,国名,其地在今山东省西南,国都在邹(今邹县),后为楚所灭。鲁,国名,其地在今山东省西南部,国都在曲阜,前256年为楚所灭。哄(hòng),斗。几:将近,几乎。曾子:即曾参,字子舆,孔子弟子。

  (十三)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滕文公问道:滕国是个小国,夹在齐国和楚国的中间,侍奉齐国呢,还是侍奉楚国呢?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孟子回答道:谋划这个问题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要我说,就只有一个办法:深挖护城河,筑牢城墙,与百姓共同守卫,百姓宁可献出生命也不逃离,这样就好办了。

[注释]①滕文公:战国时滕国国君。滕立国于西周初,其地在今山东滕县西南。

  (十四)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滕文公问道:齐国要修筑薛城,我很害怕,怎么办才好呢?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孟子回答道:从前,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侵犯那里,他便离开,迁到岐山下居住。不是愿意选择那里居住,迫不得已罢了。(一个君主)如果能施行善政,后代子孙中必定会有称王于天下的。君子创立基业,传给后世,是为了可以继承下去。至于能否成功,那就由天决定了。您怎样对付齐国呢?只有努力推行善政罢了。

[注释] ①薛:国名,其地在今山东滕县东南,战国初期为齐所灭,后成为齐权臣田婴、田文的封邑。邠(bīn):地名,在今陕西郴县。狄:即獯鬻,参看本篇第三章注。岐山:在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

  (十五)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滕文公问道:滕国是个小国,竭力去侍奉大国,却不能免除威胁,怎么办才好呢?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 孟子回答道:从前,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侵犯那里。(太王)拿皮裘丝绸送给狄人,不能免遭侵犯;拿好狗良马送给狄人,不能免遭侵犯;拿珠宝玉器送给狄人,还是不能免遭侵犯。于是召集邠地的父老,对他们说:狄人想要的是我们的土地。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君子不拿用来养活人的东西害人。你们何必担心没有君主?我要离开这里了。于是离开邠地,越过梁山,在岐山下建城邑定居下来。邠地的人说:是个仁人啊,不能失去他啊。追随他迁居的人,多得像赶集市一般。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 也有人说:(土地)是必须世世代代守护的,不是能自作主张的,拼了命也不能舍弃它。君请择于斯二者。 请您在这两种办法中选择吧。

  (十六)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 鲁平公要外出,他所宠幸的近臣臧仓来请示,说道:往日您外出,总是告诉有关的官员要去的地方。现在车马都已准备好了,官员还不知道您要去哪儿,因此冒昧请示。公曰:将见孟子。 鲁平公说:要去见孟子。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 臧仓说:您降低自己的身份主动去见一个普通人,是为什么呢?是认为他是个贤人吗?礼义的事是由贤人做出来的,然而孟子为母亲办丧事,超过了先前为父亲办丧事。您别去见他!公曰:诺。 鲁平公说:好吧。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 乐正子入朝见鲁平公,问道:您为什么不去见见孟轲呢?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 鲁平公说:有人告诉我说:孟子为母亲办丧事超过了为父亲办丧事,所以我不去见他。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 乐正子说:您所说的超过,是指什么呢?是指先前为父亲办丧事用士礼,后来为母亲办丧事用大夫之礼;先前办丧事用三个鼎,后来用五个鼎吗?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③” 鲁平公说:不是的,是指棺椁衣物的华美。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乐正子说:这不叫超过,是前后贫富不同的缘故。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 乐正子去见孟子,说:我告诉过国君,他打算来见您的,宠臣中有个叫臧仓的阻止他,所以国君最终没有来。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孟子说:(道,)行得通,有某种力量促使它;行不通,有某种力量阻挠它。行和不行,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我不能被鲁君信用,是天意啊。姓臧的小子怎能使我不被鲁君信用呢?

[注释] ①鲁平公:战国对鲁国国君姬叔,前316297年在位。乐正子:即乐正克,孟子弟子,当时在鲁国做官。椁:外棺。衣衾(qīn):这里指死者入殓时所用的衣服被褥。尼():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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