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草书的实践审美观
---与信冬蕾先生商榷
宝鸡市书法研究室 赵景云
辽宁师范大学美院信冬蕾先生在今年元月五日出版的《书法导报》上发表“略论草书实践性审美”的文章（以下简称信文） 。信文从书法历史讲到现代草书的发展，很有启发性值得一读。就其主要观点，我非常赞同。但是，对于信文中“学草”与“脱楷”的论点，与我大相径庭，实在不敢苟同。在此愿与辽宁师大美院信冬蕾先生商榷，并与广大书法教育工作者讨论正确的学草之路，以就个人观点并求证于方家。
信文很果断地说：“很多不了解书法发展史的人，错误地认为草书由楷书、行书演变而来，是楷书的快写。......脱离对草书实践本质的认识，却把'脱楷’当成了习草的一个难题，这是相当错误的。”我及我们几代书家都是“学草先学楷”的卫道士，所以有话要说。
是“学草先学楷”？还是学草不用先学楷？粗看是一个学习书法途径方法的问题，其实远不是如此简单，这是一个对于传统书法之根本---笔法的认识问题。在此主要谈论三个问题：一、古文字的快写趋势问题。二、真正的草书成熟阶段及代表作品。三、学草先学楷是关乎学习传统笔法的问题。四、李子青先生教学60年实践与草书审美观。
一、古文字的快写趋势问题
一般文字研究者认为古文字包括：甲骨文、绵帛文、竹简、金文（又称彝器铭文或者青铜器铭文）、石鼓文（籀文）、小篆。隶书、楷书、草书称为今文字。古文字在开始发展阶段，字形很不稳定，近似而不完全相同。不管是庶民阶层还是官方书刻者，感到很不方便，效率很低，实践中有快写的趋势或者意图。但是，这种意图只是草书的初创阶段或者说是草书的邹型。今文字隶书的草化是章草，魏碑中上两点也是草化的趋势。楷书的草化是今草。楷书包括隶书、魏碑、篆书（含甲骨文、大篆、小篆等）、唐楷。草书一般分三个类型：章草、今草、狂草。可以说，章草产生于隶书（也称为急就章），今草产生于楷书（主要是唐楷），最早的草书墨迹是张旭的古诗四首和怀素的自序帖。我们今天所说的草书主要是今草和狂草，但是盛行最多的还是今草。草书的初创到发展成熟过程从来都是先楷后草。如果信文推出学草书可以不学楷的论断归结于他很了解书法历史的结果，显然是站不住脚，事实依据极不充分。
二、真正地草书成熟阶段及代表作品
什么是草书？<中国书法篆刻大字典>对草书的定义是：结构简略，行笔流畅的书体。书法上的草书是实用草体的艺术化。我以为：章草毕竟草少楷多，不甚流畅，狂草不容易辨认，当今最活跃的草书作品是今草，也是普通草书的所指。从汉字书法发展历史来看，符合“结构简略，行笔流畅”定义的草书作品，最早大量出现于晋唐。从中国书法发展过程看，可以说草书的成熟阶段在晋唐已经完成。成熟阶段的代表作品是张旭的〈古诗四首〉和怀素的〈自序贴〉。宋元明清草书进一步发展充实，今草产生于楷隶，是楷隶的艺术化快写，比楷书更加性情化，更具有节奏感。楷书好比人的说话，朗诵，草书就是凝固了的音乐，是旋律优美的歌曲。如果没有学会说话，就想学唱歌，其困难可想而知。
信文既承认“章草为隶书之捷”，又否认草书是“楷书的快写”。隶书属于楷书的范畴，“隶书之捷”自然就是楷书的快写。不知信文靠什么逻辑推出如此结论。信文中说“隶楷所既定的规范对草书形成一定的束缚，但草书的自由正是蕴于这种规范之中，也就是运行在法度之内。” 古人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个否认“从楷书入手，只有打好基础才能写草书”的人，认为这种途径依傍隶楷，束缚运笔，忽视草书张力和空间行气自由。而根本就不清楚、不知道、不实践这种法度的人，怎么能运行在法度之内？岂不是空中来风？这是什么逻辑啊。信文中不少论点，都是先否认，在具体论述的时候又陷入了承认的尴尬局面，自己不能自圆其说，不一一举例。信文的种种观点据说来自于他没有“脱离对草书实践性本质的认识”，从文中看不出其本质认识是什么，真是令人费解。
三、学草先学楷是关乎学习传统笔法的问题
信文中首先否定了“学草先学楷”的途径，认为是不了解书法历史，是一个错误。其次又在其文的“草法技艺”中说：草书“用笔的提按和使转是最基本的笔法，提按有轻重，使转有方园”。大家知道，提按和使转是楷书的基本笔法，楷书是相对静态地使用提按使转，草书是动态地使用提按和使转。很自然，要想很快学会提按和使转的这种基本笔法，只有从楷书入手可以事半功倍。如果不从楷书入手，直接从学草书中掌握提按和使转，是比较难的。有人比喻：楷书好比站立的静态舞蹈，草书好比舞蹈的奔跑动作，只有掌握了站立中的各种动作要领和套路，才能在运动中发挥的更好。如果没有掌握静态中舞蹈套路，就想先在动态中学习和掌握，其中的困难可想而知。所以说，学草先学楷是事半功倍的，正确的学习草书之道。必须说明的是，对于有志于研究学习草书的人来说，学习楷书的要求不必象要求专门研究楷书的人那么苛刻。启功先生是楷书的专家，沈鹏先生是草书方面的专家，没有必要要求沈鹏先生在楷书功底象启功先生一样后，再去学习草书。大学教程里对学习知识的要求程度是不一样的，有的要求必须熟练掌握，有的要求必须了解。(楷书有一个字体构成问题，草书有一个黑白布局问题。可谓殊途同归，只有先掌握楷书稳定的布局，才能把草书运动中的布局安排得当。) （唐代著名书法理论家孙过庭说：图真不悟，习草将迷。千年前的古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而今天的书法人，特别是大学里的书法精英，竟然不懂得这个基本道理。） 大量的事实无可驳辩地说明，学草必须先学楷书。只不过对于学草书者，要求他们必须有学习楷书的过程，可以不象专门学习楷书的那样十年甚至几十年在楷书上下工夫。对于一个立志学习草书的人来说，连一个“脱楷”的困难都克服不了，想不下工夫轻松地成为书法家岂不是梦想。学习草书，“脱楷”是一个必须要走的过程，这个过程就像要当文学家，必须先学习文字；学习唱歌，先要学习发音清晰、准确一样。有志学草的学生不脱楷，必定要走回头路。教学草书的先生，让学生不“脱楷”就龙飞凤舞，显然有误人子弟之嫌。（从书法史知道，是先有草书后又楷书的。这是古人学习书法的过程。在科学发达的今天，从学习书法理论、实践来看，由楷而草比直接学习草书要更有效果。就像人类祖先开始是生食肉类，学会了取火后，感到熟食既好吃又有营养，所以人类就坚持吃熟食。如果现在有人说，人类开始时吃生的食物，我们也要允许你去吃生的。）
学习传统笔法的方法，只有学习几千年来总结出的文化书法遗产，这是一条正确的捷径。
我非常赞同信先生在草书境界中说的“书家的胸怀气度，学识涵养是草书形式表现的后备支撑”的观点。只有如此，写出的草书才有书卷气和金石味。最近几年，涌现出不少“演员的字”“画家的书法”，“作家的书法”，“老干部的书法”，其中的书卷气和基本功方面问题不少。鉴于书法大环境的浮躁氛围，人们不愿意多说而已。这些人要有自知之明：自己的专长是什么？书法功底究竟怎么样？在书法方面确有研究的演员、画家、作家、老干部不在此例。学习书法的童子功最实在，终生受益。
我 建议书法爱好者，不论今后你的学习书法重点是真草隶篆哪一体，要想有出息，都得先有学习楷书的过程。否则，学书多年后，才发现进步不快，发现原因是楷书基本功太差，想来补救已经误己青春几十年后悔犹晚也。
四、李子青先生教学书法60年的实践与审美观
李子青先生是我的书法老师。河南荥阳人，名万选，字子青，以字行。1931年毕业于刘海粟先生任教的上海美专。先后在郑州、宝鸡任教。1979年筹建了宝鸡市书法研究室（政府有编制的书法研究机构），任第一届主任，宝鸡市书法培训学校校长，宝鸡市书协主席，陕西书协副主席，中书协会员。精通书画文史，专事书法，以魏碑、草书享名。为西安兴庆公园的阿陪仲麻吕纪念碑书写碑文。其书法被舒同、启功、沈鹏、刘自椟所赞扬，曾出访日本表演书法，作品被国内外博物馆收藏。
李老从1931到1991年，60年从事书法教学工作。学草先学楷是他铁打的经典法则。他不仅草书驰名，而且他的楷书魏碑参加全国书展誉满京华。从宝鸡数千位书法爱好者的书法实践看，学草先学楷书是一条事半功倍的最好途径。李老既强调字内功夫，也强调字外功夫和道德修养。李老培养的学生许多人已经是全国的著名书法家，如王 济、任步武、李连柯、崔宝堂等一大批著名书法家都是李老弟子。李老认为：学草先学楷书几年，对于掌握传统书法的中锋笔法和使转是一条捷径。当老师的不知道、也不为学生指明正确的学书途径，是要误人子弟的。1979年，我拜李老师为师，手把手地教我多年。我喜欢草书，他要求我先练习楷书几年。先学习柳公权的《玄秘塔》、《神策军》、《曹全碑》等碑帖，才开始学习草书。书法美包括形式美和内容美，形式美的节奏、韵律和抒情性只可以体会，是渐入佳境式的体会，绝对不是一览无余、一眼见底的。书法美学要求作品达到书法意象美和文学意境美的双重标准，学习书法好比盖楼房，学习楷书就象打地基一样重要。
如果在展览大厅里，把李老的字和那些“老干部体”、“作家的字”和没有楷书功底的人的书法作品放在一起比较，李老的字笔画饱满、雄壮，立体感特强，给人以力量和美的震撼；而那些提按使转基本功不扎实的字有轻浮、飘忽不定的味道，粗看不错，细看没有品味的地方。书法的审美观，要求书法的线条质量、结体、章法布局、用印诸方面都符合美学原理。所以，凡是书法爱好者，从一开始学习书法就要练好楷书的基本功后，在学习草，在提按使转方面就能应用自如。学习这种楷书功底越早越好，童子功会使书法人受益终生。
(2011-1-8投《书法导报》，发表于2011年1月19日《书法导报》的“高校书法”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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