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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女诗人鲍令晖诗歌简论 赵 沛 霖 内容提要：鲍令晖是一位富有鲜明时代特征和创新精神的女诗人。她从自己的切身感受和体验出发，以女性的视角审视爱情婚姻，所创作的爱情诗具有女性感受的独特性、认识生活的深刻性和思想内容的丰富性：在男性占有绝对话语权的时代条件下，她的爱情诗在对爱情婚姻的认识和理解上与男性社会具有某些不同，而真实地传达了女性内心的呼声。比较而言，在性别意识上她的爱情诗更能代表女性，并以其思想情志的深刻、丰富和独特超越了某些男性诗人的作品，而达到了那个时代思想观念的前沿。 关键词： 鲍令晖 女性视角 爱情 婚姻 爱情诗 婚姻是它所属的那个时代的婚姻制度、礼俗和道德观念的产物，因此，要正确认识和评价封建时代的爱情婚姻以及反映它的爱情诗，就必须从正确理解相关的婚姻制度、礼俗和道德观念开始。 封建时代的婚姻体现着家长意志和家族利益，所谓“婚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礼记·婚义》）在男权时代，所谓家长意志和家族利益实际上就是男性的意志和利益，而女性只能匍匐于男权的绝对权威之下，她的意愿和感情，是根本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的。由于男性和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处于完全不同的地位，所以在婚姻关系中，如果说男性对女性有什么施与的话，也就只有恩，而很少甚至根本没有情和爱；对女性的要求则是礼，即对女性以礼严酷约束，所谓“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记·婚义》）就是这一观念的反映。 相应地，在男权统治的封建时代，文学作品基本上是男性的话语，女性的声音十分寂寥，男性的性别局限也因习以为常而被有意无意地原谅和忽略。事实上，在男权中心的社会里，男性对女性的解读存在着明显的历史局限性：当触及女性的感情和心理特点，特别是关于爱情婚姻生活的感情和心理微妙变化时，处于家庭权力中心的男性就很难体会到。在这种情况下，男性诗人写到女性时就可能“想当然”，而与实际情况具有程度不等的距离。 女性诗人则不然。由于与广大女性处于相同的社会（家庭）地位，具有相同的感受和心理，女性诗人在这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从这个意义上看，女性主义者所说的“女人如果想了解自己，应该自己来写自己”，〔[1]〕p203是有一定道理的。与那些把握女性感情和心理特征流于表面化的某些男性诗人的爱情诗相比，一些女诗人诗篇的思想内涵更加丰富和深刻，揭示女性内心世界更加真实具体，更能抓住特点。例如南朝刘宋时代的女诗人鲍令晖的爱情诗就是如此。 在中国古代为数不多的女诗人中，鲍令晖是一位富有鲜明时代特征的杰出女诗人。她敏感、聪慧，富于文学创作才能。其兄长鲍照对她有充分的了解，在就文学问题答孝武帝时曾说：“臣妹才自亚于左芬，臣才不及太冲尔。” （钟嵘《诗品》）从这自谦之词不难想到令晖的才思和她在鲍照心目中的地位。有一年，鲍照因家中房屋漏雨，请假回家后因病不能按时归班，在《请假启》中特别写道：“天伦同气，实惟一妹，存没永诀，不获计见，封瘗泉壤临送。私怀感恨，情痛兼深。”[2] (p81) 如此心腹之言，生死过命足以当之。可见 鲍照兄妹二人关系之密切和感情之深厚远远超乎了一般的手足情意。不只如此，从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中，还可看出兄妹之间在文学上的联系。《登大雷岸与妹书》不是一般的家书，而是一篇以书信的形式写成的言辞瑰丽，意态超绝，气韵流转的千古奇文，绘声绘色地描绘了诗人登大雷岸所见之雄伟、壮阔和奇险的景象。将这样一篇文章专写给令晖，不但说明令晖具有突出的才学和文学修养，而且说明就文学创作进行交流在他们兄妹之间是十分平常的事情。由此可以知道，鲍照对于令晖文学创作的影响，不只是无意间的耳濡目染，更有有意识的面命耳提。这或许正是鲍令晖能够创作出优秀爱情诗的家学渊源。 鲍令晖对爱情和婚姻生活中的一些常见现象，如夫妻离别，思妇独守空房、妻子被弃，生活上和精神上陷入绝境、世人偏袒男性以及男女对于爱情婚姻态度的不同等等，从女性的视角进行审视和思考，不但深刻入微地刻画了女性的内心世界，突破了某些男性爱情诗表现女性感情心理流于表面化的不足，真实地传达了女性内心深处的声音，而且朦胧地意识到爱情婚姻生活中的一些不合理现象，不自觉地触及到封建社会爱情婚姻中一些具有本质特征的问题。这说明，与男性的爱情诗相比，在性别意识上她的爱情诗更能代表女性。现具体论述如下： 一、鲍令晖的爱情诗不但写出了女性的不幸遭遇和悲惨命运，而且通过对于这种遭遇和命运的独特感受和体验深刻入微地刻画了封建时代男权统治下女性的内心世界，特别是女性心理和感情的复杂微妙变化，突破了一般思妇诗刻画思妇心理流于表面化的不足。具体说来，主要包括两个方面： 1、在等待和期盼丈夫归来的漫长过程中，思妇内心不只是对于丈夫的思念和愁苦，更有对于青春易逝、华颜易凋的无奈和感伤。 这主要反映在令晖所创作的反映夫妻离别，思妇独守空房的思妇诗中。令晖思妇诗所反映的思妇内心世界与一般男性诗人有所不同：一般男性诗人的思妇诗多写思妇对丈夫的思念和孤寂、愁苦，即以魏晋至南朝的思妇诗而言，如曹丕《燕歌行》、傅玄《车遥遥篇》、张华《情诗·游目四野外》、吴迈远《长别离》、江淹《古离别》、范云《思归》、萧衍《织妇》和柳恽《江南曲》等等，其内容大多如此。其中有些诗歌在内容上虽稍有变化，如写了长期的思念和愁苦所导致的心理变化，但仍是以对于丈夫的思念为中心。当然，这样表现思妇在一定程度上也符合历史真实，并具有一定的意义：爱情和婚姻对于思妇来说，在很多情况下，就意味着默默的忍耐和无限期的等待以及为此而付出的青春甚至生命，而这正是封建时代妇女的普遍性的悲剧。虽然如此，但是，如此表现思妇的内心世界，即思妇内心只有思念和愁苦，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感情波澜，未免过于简单化和单一化。实际上，这样的思妇，不过是以男性眼光审视女性所形成的思妇模式。鲍令晖笔下的思妇则打破了这种模式，而深刻表现了一些男性诗人从未注意到的女性感情心理的微妙变化，如对于青春易逝、华颜易凋的无奈和感伤等等。《拟青青河畔草》：[1] 袅袅临窗竹，蔼蔼垂门桐。灼灼青轩女，泠泠高台中。明志逸秋霜，玉颜艳春红。人生谁不别，恨君早从戎。明弦惭夜月，绀黛羞春风。[2] 思妇居于高台青轩中，轩，小室，引申为宅第。青轩意同青楼，这里泛指闺阁、深闺，而不是指妓院。曹植《美女篇》：“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非妓院意甚明。这位思妇对于独守空房的独特感受和体验不是思念和愁苦，而是“恨”、“惭”和“羞”，所谓“人生谁不别，恨君早从戎。明弦惭夜月，绀黛羞春风”。那么，她为何而“恨”、“惭”和“羞”？“恨”、“惭”和“羞”的又是什么？。为了方便，让我们从“明弦惭夜月，绀黛羞春风”说起。这两句是说，丈夫从戎不归，独自弹琴抒情，那无限情思和美丽容貌，却无人欣赏，而只能面对明月、春风，想来令人无限怨恨、惭愧和羞怍。可见，妻子怨恨、惭愧和羞怍，是因为丈夫从戎不归。在男权统治时代，没有男性的赏爱，妻子美丽容颜和青春年华也就完全失去了意义，而只能任其白白地凋谢和消逝。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对于自己的容颜和青春当然会十分敏感，并由此而产生“恨”、“惭”和“羞”。按道理，她们的恨和怨应当指向造成这种痛苦和不幸的男性，即她的丈夫和男权统治，然而由于封建道德观念的束缚，她们没有这样做，而只是对自己“恨”、“惭”和“羞”，也就是自怨自艾、愧怍和感伤。诗歌通过这种变态心理，把封建时代男权统治下女性心理的复杂而微妙的变化深微有致反映出来。可以想象，隐含于女性内心世界深处的这些情愫，男性很难体会到，更不要说把它表现出来了。 2、肯定女性在爱情婚姻生活中最看重的是对爱情婚姻的忠贞不渝。 封建社会男权统治下的女性在爱情婚姻生活中最看重的是什么，是女性内心世界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在这个问题上，鲍令晖的爱情诗与男性也有一定的差别。为了把问题看得更清楚，让我们通过鲍令晖的《拟客从远方来》与其模拟对象《古诗十九首》之十八这两首诗的对比来说明这一点。 一般说来，在男性的爱情诗中，丈夫稍有示爱，妻子便感恩戴德，并引发出对未来幸福生活的美好幻想。例如《古诗十九首》之十八：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古诗十九首》是东汉末期失意潦倒的下层文人所作，作者为男性无疑。此诗写思妇意外地收到丈夫的礼物，立即引起对于甜蜜爱情和美好未来的想象，并通过“双鸳鸯”、“合欢被”、“以胶投漆”等物象渲染出一片热烈、欢乐的气氛，直使思妇沉浸于巨大的幸福和喜悦中。而鲍令晖的《拟客从远方来》在形式上对这首诗虽有模仿，但情志内容却完全不同： 客从远方来，赠我漆鸣琴。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终身执此调，岁寒不改心。愿作阳春曲，宫商长相寻。 当思妇意外地收到丈夫的礼物时，她并没有象前一首诗的思妇那样，立即引起对于未来幸福的憧憬，也没有因此而陶醉于欢乐和喜悦。诗歌所取物象如鸣琴、相思之木，离别之音、此调（即离别相思之音）以及最后的阳春曲[3] 等等，都不具备“热烈”、“欢乐”的基质，而富于含蓄、深沉的特征。所以诗中的思妇也不像前一位思妇那样容易激动和富于情绪化的想象，而是以深沉而平静的心态体验着无限的相思和绵绵无尽的爱意，表现出对于爱情的忠贞不渝和无限执着，这既是婉转地向丈夫表达她的心迹，也是对于丈夫的期盼，期盼丈夫也能够象她一样：“终身执此调，岁寒不改心”。 可以看出，与《古诗十九首》之十八中的思妇形象相比，鲍令晖笔下的思妇形象则比较现实，而不抱更多的幻想；更为可贵的是，她也没有以自己的卑微和逢迎取悦于丈夫，而只是凸显对于忠贞不渝爱情的追求。应当说，这个发自内心的呼声，不仅显现了这位思妇纯洁坚贞的志操，而且也代表了广大女性的根本诉求，因而也是那个时代女性的最高、最具先进性的诉求。 二、与广大女性相同的社会地位和命运，使鲍令晖对弃妇悲惨命运的理解更加深刻，对其心理特征的把握更加准确，对她们的同情和关切也更加强烈，体现出强烈的人文精神。 除了思妇的形象之外，鲍令晖诗中弃妇的形象也十分突出。与一般男性诗人笔下的弃妇诗相比，她的《代葛沙门妻郭小玉诗二首》[4] 更有独到之处。 本诗的题目已经充分反映出女性所受到的极大伤害：郭小玉是葛沙门之妻，因丈夫出家而被弃。“沙门之为道，舍妻子，捐弃爱欲也。” [3] (p177) 被弃的原因虽不同于常见的喜新厌旧，但结果及其对于女性的伤害和打击是完全一样的。文学史上思妇诗很多，而弃妇诗相对较少，因丈夫出家而被弃的诗就更少。鲍令晖以此为题材创作弃妇诗，足以说明她对于这个容易被人忽略的社会角落的关注。 与思妇相比，弃妇的命运更加悲惨。思妇虽也遭遇不幸，饱受漫长等待和孤寂的折磨，但她们总还有所期盼，精神有所寄托；只要丈夫回归，则苦尽甘来，还可能有美满的家庭和人生。即使丈夫终究不归，令她们空空等待，她们的忠贞“美誉”也会受到社会的肯定。弃妇则相反：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精神上都被抛进死胡同：不但没有任何期盼和寄托，而且背负着“被休”的恶名，得不到社会的理解，而只能陷入绝望和孤立的境地。鲍令晖正是抓住弃妇的这种“绝望”心理特征展开抒写。其一： 明月何皎皎，垂幌照罗茵。若共相思夜，知同忧怨晨。芳华岂矜貌，霜露不怜人。君非青云逝，飘迹事咸秦。妾持一生泪，经秋复度春！ 在很多情况下，弃妇也是思念其夫的，但已经被弃，“思念他”还怎能说出口？所以，她只好牢牢地控制着感情，强忍着不言思念，而只说霜露无情，芳华难持和年复一年以泪洗面的岁月，这不正是绝望心理的表现吗？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共相思夜”之前意味深长地加了一个“若”字，说明相思共夜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根本不可能成为现实了。所以，她的悲伤的泪水无穷无尽，将伴随她可怜的一生：为那永远失去的青春而悲，也为那一去不复返的爱情而悲。其二： 君子将徭役，遗我双题锦。临当欲去时，复留相思枕。题用常著心，枕以忆同寝。行行日已远，转觉心弥甚。 象第一首诗一样，此诗也不言思念，而只是写思妇回忆甜蜜美好的爱情和婚姻。她不但从这种回忆中获得了精神满足，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回忆也越来越强烈。这说明她在失去了所有精神寄托和希望之后，回忆美好的往昔就成了她的唯一的精神支柱。人间还有什么比失去未来，而只靠回忆支撑生命更为悲惨的呢！ 思妇期盼丈夫回归，寄希望于未来；弃妇恰好相反，没有对丈夫归来的期盼，而只能寻找慰藉于往昔，这或许正是思妇与弃妇心理上的最根本的不同。可以说，在准确把握不同处境下女性不同心理特征方面，鲍令晖的诗歌也是一些男性诗人难以企及的。 总而言之，与那些多从生活表面现象反映弃妇不幸遭遇的诗歌不同，《代葛沙门妻郭小玉诗二首》没有停留于弃妇生活的表面，而是从心理和精神的层面反映女性的深沉痛苦和绝望，字里行间流露着对于妇女不幸的深切同情。显然，这样的弃妇的形象更加真实和丰满，因而也更加具有艺术感染力。只有对妇女内心世界具有深刻体验并充满人文关怀的诗人，才能如此深刻地展示女性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 三、凭着女性所特有的敏感和精细，鲍令晖从日常生活小事中朦胧感受到爱情婚姻生活中的一些不合理现象，反映了对于女性命运的关注。 从以上所述可以知道，鲍令晖在自己的生活实践中一定是看到过包括思妇、弃妇在内的很多妇女的悲惨遭遇，否则，不可能把她们的生活和内心情怀写得那样淋漓尽致和深婉动人。女性的这一切悲惨遭遇和不幸，归根到底在于封建婚姻制度和封建伦理道德不合理。这一点今天已是尽人皆知，但在鲍令晖的时代情形又是如何？处于这个制度压迫下的鲍令晖对此又有怎样的感受？十分明显，由于时代历史的局限，鲍令晖还不可能从本质上认识到这个制度的野蛮和违背人性，但却可能从生活实践中对它的某些侧面形成具体真实的感受，例如，世人对于男女态度不能持平，就是其中之一。《寄行人》： 桂吐两三枝，兰开四五叶。是时君不归，春风徒笑妾。 这是一首言浅而意深的小诗：兰桂齐发，春光明媚之际，正是春情荡漾，两相缱绻之时，按一般思路，诗歌接下去会写“我”（即诗歌的抒情主人公“妾”）如何思念丈夫，盼望其回归团聚，但本诗却完全不同：既不是写这些，也不是谴责在外不归的丈夫，而是写了一句意味深长出人意外的话：丈夫应归不归，春风嘲笑“我”又有何用！言外之意是：不归的责任在他，应当嘲笑他才是；更深的意思是：不该被嘲笑的却受到了嘲笑，多少流露出一些对于“春风”，也就是世人不能分清事理，偏袒男性的嗔怪。 这里，与同类题材的诗歌有一个重要区别：一般的诗歌最多只是责备丈夫不归，本诗则不然：没有针对丈夫，而是针对世人。这就是说，在鲍令晖看来，世人偏袒男性的态度比丈夫不归更令人难于理解！显然，诗人已经朦胧地感受到世人对待男女态度的差别。实际上，这种差别正是男女不平等观念的反映。 除此之外，鲍令晖还从自己的生活实践中朦胧地感到男女对于爱情婚姻态度的不同， 并因此而深感无奈和痛苦。《古意赠今人》： 寒乡无异服，衣毡代文练。月月望君归，年年不解綖。荆扬春早和，幽冀犹霜霰。北寒妾已知，南心君不见。谁为道辛苦，寄情双飞燕。形迫杼煎丝，颜落风催电。容华一朝尽，惟余心不变。 开头四句直抒妻子对于丈夫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思念和挂牵。接下去笔锋一转，表面上是写南北不同的气候，实际则是表现夫妻对于对方态度的不同：妻子对于丈夫的冷暖挂记心上，无限深情的依恋和思念，但丈夫却视而不见，不为所动。丈夫的冷漠态度使妻子受到极大的伤害：以致“形迫杼煎丝，颜落风催电”，痛入骨髓，备受煎熬，直至容颜凋谢。最后于万般无奈中申明自己忠贞不渝，更显出丈夫薄情。 妻子对丈夫依恋情深而丈夫冷漠薄情，本是封建社会男权统治下夫妻关系的常态，也是封建婚姻制度和封建道德观念的必然结果。前面说过，封建时代的婚姻体现着家长意志和家族利益，而根本不考虑女性的意愿和感情。在他们看来，女性不过就是满足生理要求和传宗接代的工具，根本不可能与男性讲什么平等，也不必对她讲什么关爱。“丈夫把妻子当作人而感兴趣只限于在床上”，[4]（ p103） 除此之外，就是奴役和使唤。在这种情况下，对妻子冷漠和不理解，也就是必然的了。对于这种不合理的家庭婚姻状况，处于统治地位的男性自然视为天经地义，而处于被统治地位的女性也多习以为常，并安之若素。鲍令晖虽然也生活在同样的社会条件下，但却没有随俗，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些令人深思的现象写成此诗，反映了男女对于爱情婚姻态度的不同，从一个侧面揭示了家庭婚姻关系的不正常和不合理。 鲍令晖就这样将诗歌的触角直接伸向了由这个制度和道德观念所衍生出的具体生活表象，引发人们对于封建社会男女不同处境和对爱情婚姻不同态度的思考。 综上所述，鲍令晖从自己的切身感受和体验出发，以女性的视角审视爱情婚姻，所创作的爱情诗具有女性感受的独特性、认识生活的深刻性和思想内容的丰富性：在男性占有绝对话语权的时代条件下，鲍令晖的爱情诗在对爱情婚姻的认识和理解上与男性社会具有某些不同，而真实地传达了女性内心的呼声，并以其思想情志的深刻、丰富和独特超越了男性诗人的作品，而达到了那个时代思想观念的前沿，其作品因而也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巨大的历史进步意义。 鲍令晖的爱情诗在思想艺术上取得这样突出的成就，除了前面所说的个人条件之外，还与她所处的时代密切相关。南北朝时代，尽管封建婚姻观念以及有关的婚姻律条已经得到很大的强化，对于妇女的约束和压迫也越来越严苛，但随着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对于人生意义、生命价值的反思以及道德精神、文化修养和审美情趣的提高，人们对爱情婚姻的感受和认识也在悄悄地发生变化，鲍令晖凭着自己的思想才情十分敏感地把握住这一点并在诗中反映出来，铸就了她的诗篇的辉煌。 [1] 从题目可以知道，《拟青青河畔草》是“模拟”《古诗十九首》之二《青青河畔草》而作。对比二诗可以知道，其相同处仅仅在于诗歌的外在特征，属于形式范畴；一旦越过这些外在因素而涉及诗歌的内在情志，就会看出，两首诗所呈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重天地。这说明，鲍令晖的“拟”不过是借旧题写新事，与那些从内容到形式完全一致的机械模仿之作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这只要看一看《乐府诗集》同一题目下不同时代诗人的作品就会一目了然。下面所要论证的鲍令晖的《拟客从远方来》与其模拟对象《古诗十九首》之十八《客从远方来》的关系也是如此。有的学者仅仅根据诗题中的“拟”和“代”，对内容不加具体分析，就断言这些诗歌完全是机械模仿之作而予以否定，显然是完全错误的。（见梅家玲《谁在思念谁——徐淑、鲍令晖女性思妇诗与汉魏六朝“思妇文本”的纠结》，收入张宏生张雁编《古代女诗人研究》，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31页。） [2]本文引用的作品均出自《玉台新咏》（中华书局１９８５年版）和《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１９８３年版）。 [3]《阳春曲》是抒发绵绵不绝春情的有名曲目，以它为诗歌作结，与诗歌形象保持了高度的和谐统一。 [4]《代葛沙门妻郭小玉诗二首》题中虽用“代”字，第一首也以“明月何皎皎”（《古诗十九首》之十九首句）开头，但由于葛沙门妻郭小玉及其作品无考，所以，本诗究竟是不是拟古诗，尚无从判断。 参考文献： [1]〔美〕尼·珀·斯特劳斯.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女性问题[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２００3. [2] 钱仲联.鲍参军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１９８０. [3] 黄节.鲍参军诗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 [4]〔荷兰〕高罗佩.中国古代房内考〔M〕.北京：商务印书馆，２００7. [5] 宗白华. 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J].美学散步[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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