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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沧桑
走进广西北海靠海的老街，一定会走进这条名字不雅的小巷，如同走上白色沙滩，一定会走进蓝色海浪，是一种性质相似的诱惑。 太窄了，只有七十厘米，稍稍胖一点，或稍稍多穿一点，都会被两边的石墙卡住，只好侧过身子，于是，胸就被墙“摸”了，“非礼”了。还有一种说法，巷子太窄，两个人狭路相逢，侧身面对面行走，很容易擦胸而过，又因旧时这条巷子是烟花女子的活动场所，故戏称“摸乳巷”。 从巷口往里看，仿佛是一个古老岁月的通道口，幽绿、神秘。地上的石块被岁月打磨得平整光滑，两栋高楼的石墙布满青苔，裹挟着一个深邃的空间，小巷尽头，是另一条小巷，有阳光在扑闪、躲藏。 之所以如此窄，是因为海边风大，楼与楼挨得特别近，防风。 它是狭小的，但它也是辽阔的。千百年来，不同方向的海风在小巷呼啸穿越，海关悠远的钟声、教堂唱诗班的歌声、初生婴儿的啼哭声在小巷千转百回。不同语言的西方人东方人外地人本地人，在这儿相遇，穿行、休养、生息。 “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相信这窄小的巷子里，发生过争斗，也发生过爱情。而发生得最多的，是狭路相逢霎那间内心的窘迫、纠结。 让还是不让？这是个问题。 有一段六尺巷的佳话出自清代康熙年间的安徽，张宰相与叶侍郎老家毗邻而居，叶家重建府第，将两家公共的弄墙拆去并侵占三尺，张家立即写信求助张宰相，他回诗一首：“千里家书只为墙，再让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张家人立即退后三尺筑墙，不料叶家深表愧疚和敬意，也立即退后三尺，于是三尺巷变成了六尺巷。 那么，在北海的这条小巷里，更多的人会有怎样的举动？ 面对面贴身而过？ 背靠背侧身相让？ 用气势逼迫对方退回原地？ 大打出手，一决高下？两败俱伤？ 生命是一段路，亦是一条小巷，人与人无处不狭路相逢。求生、求学、求职、求偶……而老天像一个入不敷出的母亲，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有的孩子被喂两次奶，有的却被饿死。“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能适用于仇人或敌人，芸芸众生，并非仇人，只是同在世间求存，谁都不易，所以，必须有人让。 智者说：“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尝。此是涉世一极安乐法。” 也许，这就是答案。 几个小时前，我在银滩上与头顶上一朵巨大的乌云狭路相逢，心里懊恼它让我们错失蓝天白云，可是过了一会儿，它居然越变越白，开成了一朵巨大的洁白花朵，像是一个善意的笑脸，让人们惊喜万分。 我把脚踩进海水，与沙狭路相逢，做好了迎接刺痛的准备，它却出人意料地无比细软，如婴儿的肌肤。 沙滩上游客无数，有人无意中挡住了别人的镜头，连忙说声“对不起”，后退。拍照的人却挥挥手请他先走。 一位老人正横穿马路，一辆豪华车耐心地等着她。并且，后面被耽搁的那些车并没有一辆揿喇叭。 一座极其简陋的老房子前，我与一位老人相遇。幽暗的门洞里，一束阳光从一小块天窗玻璃照下来，照在他半裸的、消瘦的胸前，如同定格在时光深处。见我看他，他侧过身，友好地问：“有什么事啊？”我相信，假如我说想借用一下厕所，他一定会让我进去。 冰镇绿豆沙摊旁，两个女人在抢着付钱，像要打架。 …… 一座靠海的古城，一条靠海的老街，一条窄小的小巷，处处写着一种叫“谦让”的美德。 这时，有人告诉我们，其实“摸乳巷”还有另外一个意义完全相反的名字，叫“君子巷”，说的是，一男一女在巷子里面对面行走，男子面向墙壁让女子先过，体现君子之礼，所以就称为“君子巷”了。 原来，“摸乳巷”只是一个伏笔，正文在此！瞬间，我仿佛听见，窄窄的小巷，有一个淡淡的余音回荡，那是轻轻的一声“你好，请过。” 这个世界就是一条小巷，国与国，王与王，将与将，兵与兵，百姓与百姓，处处狭路相逢。 这个世界是一条“摸乳巷”还是一条“君子巷”，只在你一念之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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